第五章 韬神晦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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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审问后,场面一片寂然。

望着平时最会来事的几个手下全都噤若寒蝉,知府唐世丰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与往常案件不同,事关淮扬高官之子性命,这一次衙役们没有“宰白鸭”的余地。

从接到报案的一刻起,因为担心涉及超凡,唐世丰当即请来了钦天监淮扬分署的司隶。

然而对方始终都在观望,迟迟不入此局,恰恰说明他们并未在现场找到术士作乱的迹象。

如今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林婉儿,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借助煤毒杀人于无形,自然且合理。

但唐世丰无法接受自己的长子就这样简简单单死在一个妓女手里。

结合其近日的反常行迹,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身为四品大员,他了解术士的世界,其中暗涌的诡谲险恶非常人所能触及,那些掌握着奇诡神通的术士若想惑人心智、栽赃嫁祸、弄虚作假再简单不过。

前朝大乾术士当道、神鬼横行,以致民不聊生、人不如畜,其惨烈即便仅是翻阅现存的野史古籍,仍然触目惊心。

而这正是太祖皇帝与监正定下礼制的缘由。

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

没有资质的凡人知晓越多,越容易深陷其中,直至万劫不复。

一直以来唐世丰都知道自己这不成器的长子向往超凡,碍于礼制他只能透露些许有关昭华命途的入道仪轨。

这是一条煌煌烨烨的圣人之道,只需静心读书,修身养性,待学有所成,灵光乍现,自能得到神明授箓,脱胎换骨。

然而这蠢材放着正道不走,走邪道。

即便断了例银也无济于事,反而惹上一身孽障。

落得如此下场,可谓罪有应得。

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养育了二十年的心头肉......

唐世丰瞟了一眼门外那两名融于黑夜之人,正欲挥手唤人将林婉儿与赵曜一并拿下。

恐怕只有等这两个替罪羊赴死,幕后之人才会显露踪影.......

倏然间,这小子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猛地推开阻拦的衙役,将尸体旁的兰麝与燃香通通扔出门外。

......

“你这小子疯了不成!”

“莫不是在销毁证据!”

“一屋四人,就他独自存活,怎么想都是他更可疑!”

没有理会衙役们的喧嚷,待窗外寒风吹过,香气散尽,赵曜俯身探向死者口鼻。

当那股熟悉的,却又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苦杏仁味幽幽渗入鼻腔,赵曜长舒一口浊气。

这是他曾经在解剖室和病理实验室中难得能嗅到的特殊气味——

氰化氢。

真的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能利用氰化物杀人,并且无惧淮扬的高官武将,这究竟会是怎样的狂徒?又会是怎样的势力?

如若就此打住,将一切罪责顺势归结于林婉儿,已身处局中的我又能相安无事吗?

沉默片刻后,赵曜死死盯住林婉儿那双含泪的眼眸,厉声问道:

“从我们四人在此相聚后,婉儿姑娘当真候在门前,寸步未离?”

“公子所咐,奴婢不敢违背。”

“除去官吏,今日一整天可有他人出入清婉阁?”

“没有。”

“连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没有?”

“公子难道忘了奴婢好清静,因而韩妈妈并未安排服侍的丫鬟,这屋里所有的吃食酒饮皆是奴婢从后厨取来。”

“取前可有品尝?”

“未曾.......”

林婉儿不禁蹙眉,这番问话无疑是在怀疑房间内的食物被人下了毒,正欲打探对方用意,不料一旁的老鸨当即炸毛。

“赵公子,你难不成是想说三位公子并非死于煤毒,而是咱四季馆下的毒?!”

赵曜没有理会,而是面向唐知府:“大人,能否派人备些老鼠、热醋以及蒸熟的糯米?”

“何故?”

虽然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一上来就把氰化物排除,因而着了凶手的道,但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赵曜板着脸,义正言辞道:“大人难道不觉得现场布置的意图太过明显了吗?一切的证据都在指向林婉儿,仿佛迫不及待要让其揽下所有罪名。

“但你们却忽略了一個问题,且看此三具尸体的姿势,皆为平躺在地,全无向屋外挣扎匍匐的迹象。房门自始至终从未封锁,试想窒息将死之人会有何表现?煤毒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让房中之人短时间内全数暴亡吗?

“这便是凶手唯一忽略的细节所在。”

见众人神色愈发迷茫,赵曜不禁大失所望,只得高声道:“诸位,凶手的身份我已大致明了,剩下的只待证实!”

思索片刻后,唐知府眉头渐展,眼中精光涌现,正欲应允他的请求,却不料屋外迟迟没有作为的两名钦天监术士忽然走了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如鹰,声音却稍显尖细:“你只需要老鼠、糯米和热醋就够了吗?”

这哪来的太监?没看见我这儿正忙吗?

赵曜心中腹诽,直至注意到这两人穿戴的服饰与众人截然不同。

金鸟玄服,嘶.......

只听其中的年轻人打趣道:“粱叔,这小子还算有点见识,不过瞧他方才那模样,心里指不定说些什么失礼的话!”

梁雨田笑着摆了摆手,对唐知府道:“唐大人,将无关人士都遣散吧。”

“这案件果真与术.......”

“守礼。”

“司隶大人恕罪,是本官孟浪了。”

司隶?这什么官职?

见四品大员这一副谦卑的姿态,赵曜倒吸一口凉气,翻遍前身记忆他也没从中获悉这伙黑衣人的信息。

待衙役们押送着哭丧的老鸨离开厢房,得到梁司隶首肯后那名年轻人才开口:“从现场的痕迹上看,全无炁的残留,而经过我一番推演,三人身死时屋内亦无他人在场。”

梁雨田接过话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将术士作案的可能排除在外,某些命途的神通奇诡无常,无需行炁亦能杀人于无形。如今看来,似乎赵公子先一步发现了此类神通的踪迹。”

术士?

赵曜愣住,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本以为这两人是来协助破案的官员,怎么听起来像是不靠谱的江湖骗子。

“赵公子不必如此戒备,老夫是掌管钦天监分署的司隶,司职监察淮扬五祀神御与各途术士。老夫再问一遍,你只需要老鼠、糯米和热醋就够了吗?”

“是。”

赵曜下意识点头,还没从信息冲击中回过神来,只见山羊胡手起掐诀眼花缭乱,同时口吐晦涩难懂之语,恍惚间似有一股蛮荒凶厉之气扑面而来。

厢房回荡着语调苍凉的咒念,仿佛置身远古,古老而诡异的图腾在眼前若隐若现,耳旁奏起缥缈的祭礼,无数的人影围绕着烈火顶礼膜拜。

直至晃了晃脑袋,才发觉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正纳闷着此人是在跳大神还是设坛作法,细碎的锯齿声伴随着青楼游女的惊呼从屋外传来,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鼠群闯入厢房,停在赵曜面前严阵以待。

紧接着,天边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叫,转瞬间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从眼前掠过,盘旋于赵曜头顶,其声呖呖,好像在催促着他取下爪子上所挂的包袱。

包袱热气腾腾,还隐隐散发着糯米与白醋的香味。

“从现在起,这些老鼠都会听从你的指令,直到你找出真凶的踪迹。”

赵曜被这密密麻麻的漆黑小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还未发出指令,仅是随手指向案桌上盛放的瓜蔬果酒,思绪流转,部分老鼠便蜂拥而上,将之一扫而光。

这是寻常驯兽师能做到的吗?

靠,穿越都发生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普通的封建王朝?

倒不如说是这世界对平头百姓隐藏得太好,前身活了二十年,竟从未遇到过怪力乱神之事。

回到案子本身,如若是术士所为,那现场的不合理之处就有了依据。

同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唐知府审视林婉儿的眼神里充满失望,他的确是知道内情。

一介民女与眼前两位黑衣术士之间的气势差异可谓天壤之别。

抑住心中的波澜,赵曜连忙用糯米团子堵住死者孔窍与后庭,随手扯下一块绸布,浸满热醋便敷在死者腹部,用力上推,如此反复直至糯米团子有了松动的痕迹。

氰化氢的沸点接近常温,只要死者是因氰化物中毒而亡,用这种土方法可以让糯米沾上残留物。

顺从他的指示,另一群老鼠将取下的糯米团子吞噬殆尽。

他满怀期待地观察着鼠群的反应,期待着二十世纪的毒物之王在此现世。

如果说先前验尸与推理是为了自保,那么从这一刻起,前世的毕生所学只为推开那扇阻绝一切凡夫俗子的礼制大门。

少顷,服食糯米的鼠群暴毙身亡,而另一群依旧活蹦乱跳。

霎时间,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在脑海中汇聚成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赵曜不禁喃喃自语:

“这凶手真他娘是个犯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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