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海棠阁的风孔亦无水渍。”
看着从其他厢房陆续返回的衙役们脸上神情惊疑不定,赵曜就知道果然与自己推测的一致。
风孔本就是为防潮所设,近日虽多为雪天,但并无暴雨,孔道又怎会无端多出积水?
而四季馆的其他房屋并无此状,足以说明这是一起针对四名纨绔所设计的密室杀人!
想到这,赵曜不禁扬眉瞬目,记忆中前身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前身只是钱多人傻,丧尽天良的事倒是从未干过。
这么说是因为这仨货?
赵曜看向尸体,如今杀人三要素中的手段与目的都已浮上台面,只缺杀人动机便能为这起案件拼上最后的碎片。
如果凶手的目标是他们,那嫌疑范围可太大了。
这仨货除了杀人放火没干,其他啥缺德事没做过?
就算除去仇杀,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等豪门腌臜事也未尝不可能。
“赵曜,你既然发现了杀人手段,想必对凶手的身份已有推测,不妨直言。”
听这沉稳的口吻赵曜便知道出自唐知府,不由得腹诽,这老登绝对是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但就是不说。
好像死的不是他儿子一样......
这让赵曜想起以前玩狼人杀时,偶尔会遇到狼人开局刀了预言家然后直接自爆的局面。
缺少关键信息,生推起来真的很痛苦。
赵曜脸上并未表现出不满,任何案件的推理都从假设、前提和结论开始。
犹豫片刻后,他开口道:
“考虑到杀人手法离奇,淮扬知晓煤毒者寥寥无几,无非朱门绣户,医馆郎中,又或是卖炭翁。
“而房中财物均无失窃,即可排除盗匪作案可能。
“那么如此精心布下死局,不外乎仇杀与.......”
话音未落,众人思索之际,厢房门口却传来一阵踉跄。
寻声望去,只见躲在门外偷听的老鸨一脸惊惶,刚想拔腿就跑,却不料踩到先前丫鬟泼洒在地的茶水,整个人顿时滑倒在地,瑟瑟发抖起来。
不会吧......难道是她?
赵曜神色一凛,心中浮上一抹倩影。
......
没能亲手杀了他......
林婉儿望着从天井落下的雪花怔怔出神。
灯彩摇曳,寒彻入骨。
她想起三年前被卖身于青楼的夜晚,亦如这般冰冷。
与多数瘦马不同,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婉儿也并非本名,她还有一个更文雅的名字。
雅南。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名字中寄予了父亲对她未来婚姻的殷切期许,希望她能寻得一位淑人君子,往后余生如诗经所描绘一般,吹籥歌舞合拍分明。
然而,事与愿违。
及笄之年,立秋雅集,红叶题诗。
少女怀春终究错付,山盟海誓换来的只有背叛。
百两白银,便让她从林雅南变为淮扬瘦马的一员,而这点钱甚至不够对方买几株可笑的野蕈。
“也不知父亲如今是否安康......”
林婉儿凄然一笑,三年没有女儿的音讯,恐怕自己在父亲心里已是个死人。
但这样也好,若是得知最宠爱的女儿沦落风尘,恐怕他会更为悲哀吧?
“林姑娘,知府大人召见,请移步清婉阁。”
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转身望去是个穿着深青色公服的捕快,眼神飘忽。
林婉儿裹紧肩上披挂的氅衣,由于闺阁成了命案现场,至今没来得及换上得体的衣装。
不管在风尘中辗转多少岁月,她终究无法习惯这样充满觊觎的目光。
......
“所以,林婉儿是三年前被唐俊和从蜀川拐来的黄花闺女,卖给你这青楼当妓女?”
听完老鸨支支吾吾的叙述,赵曜当即气笑。
三年前人家才多大,十五?十六?
这唐俊和真不是个东西!
大好的青春年华被你这畜生拐到青楼当妓女,结果人家复仇还把我给连累到,好死!
正欲痛骂几句解气,余光便扫到了面色阴沉的唐知府。
赵曜立即端正表情,分析道:“毒杀欺骗自己感情的负心汉......嗯,这样的话林婉儿作案动机就成立了,青楼人员往来复杂,获悉煤毒也不算稀奇。”
只是还有一处存疑......
如果她是凶手为何不将房门封锁?
一氧化碳中毒致死需要时间,房中任何人一旦察觉到窒息的征兆,必然会推门求救,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当此时,一声嘹亮的传呼在门外响起。
“大人,林婉儿带到。”
只见林婉儿漫步走进,身子微微前倾,行了個万福:“奴婢见过诸位大人。”
审视过后,唐知府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转而又被威严所替代:“你是如何杀死唐俊和、卢孝义、庞胜三人,从实招来!”
这不易察觉的表情变化被赵曜看在眼里,不禁纳闷。
林婉儿不符合知府大人对凶手的心理画像?
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他心中的真凶呢?
这名被衙役包围的女子,精致的容妆遮掩下看不出悲喜,举止文雅有礼,显得从容自如。
她轻声回答:“奴婢从未杀人。”
唐知府喝道:“你可知这三人因何而死?”
“许是煤毒所致......”
“哦?你一介风尘女子如何得知此毒,难不成你们四季馆因此死过人?”
还未等她答复,一旁的老鸨顿时急了:“婉儿啊,我们这儿哪死过人了!你赶快向大人解释清楚!”
沉默片刻后,林婉儿才开口:“是卖炭翁,各厢房所用的炭火皆是姑娘们自己购置,两天前那老人为奴婢送炭时,提醒奴婢用炭时千万要注意通风,又提及他的一双儿女皆因煤毒而亡,描述的死状与三位公子一致。”
“本官问你,你是否对唐俊和怀恨在心?”
“.......”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为了复仇以此手段毒杀他们!”
“奴婢没有。”
林婉儿攥紧衣袖,声音哽咽起来:“奴婢虽然无数次想过将唐俊和千刀万剐,但他每次来此作践奴婢都会唤上友人作陪,其中赵公子与奴婢无冤无仇,又是唯一体贴奴婢之人,如何能痛下杀手.......”
听完对答,赵曜叹了口气,在他看来林婉儿的确没有撒谎,这并非同情,而是前世长期在刑警队工作,耳濡目染下,学到不少鉴别嫌疑人是否说谎的本领。
再者,从先前自己让她去报官时她所表达出的善意,即可看出此人绝非穷凶极恶之人。
凶手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看着自家姑娘抽泣,老鸨也忍不住哀嚎起来,不管这事是不是林婉儿干的,至少她买卖良人的罪名是落实了。
一旁的捕快低声问:“大人,要上刑吗?”
唐知府没有回答,反而望向赵曜。
赵曜凛然一震,心中寒霜蔓延。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警告,如若拿不出新的证据,恐怕接下来要上演的就会是这个时代屈打成招的拿手好戏。
林婉儿有杀人动机,也了解杀人手段,为了复仇而杀人倒也说得过去,是个绝佳的犯罪嫌疑人。
但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
为什么房门没有上锁?
自己推门而出时可是一点阻拦没有,难道凶手就那么笃定房间里的人会同时生食见手青,同时致幻,同时一氧化碳中毒暴毙?
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赵曜有些烦躁,既然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不如换一个思路。
如果从一开始凶手就笃定房中四人根本没有求救的机会呢?
毒蕈中毒死是伪装,有没有可能一氧化碳中毒死也是伪装?
在无法剖尸检验的条件下,他恰巧知道有一种毒的死状与此几乎别无二致,并且发作时间更短,致命性更强。
念及于此,赵曜不禁摇头自嘲:
“不可能,不可能,这世界都还没开始工业化革命,哪来的手段制取氰化物......
“总不可能用手搓出来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