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播报台风紧急警报和路况信息,根据市气象台发布的消息,今年0407号台风蒲公英于今天下午在我市东南海岸登陆,预计将带来强降雨和十级强风,请各单位及时做好防范工作。由于高强度降雨,途径本市的省道,国道,将于两小时后封闭,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低于三十米,请还在路上行驶的司机绕道。”
收音机里传来播报员亲昵的提醒,路明非眼睛微眯着看向窗外,能见度真的差到了极点,滔天大雨好像在半空中掐架一样打的难舍难分,放眼望去都是一串串的水幕,打在车窗上恣意横流。
离开老城区之后拐进繁华的地方,车子渐渐就多了起来,无论是什么豪车都成了视野里模糊的黑团,司机们使劲按喇叭,公路上热闹的像是菜市场。
车流渐渐慢了下来,前面好像堵住了,男人忽然猛转方向盘,旁边应急车道两辆车之间就那么一点点空隙,他愣是抓着机会横插过去,惊的后面车主急刹车免得追尾。
路明非不懂车,但从后面传来车主的谩骂来判断,男人这一手插车绝对风险很高,一个失误就会出大乱子。可他并不在意,得意地看看后视镜向楚子涵卖弄,继续拨弄反向盘。
这台钢铁巨兽在男人的操控下犹如一只滑溜的泥鳅,在车流中游动自如,不知道多少被他超了车的车主摇下车窗骂娘,背后一片尖锐的喇叭声,男人却跟着广播一手敲打着小调,一手操控方向盘,潇洒自如神色睥睨。
但他没能一直得意下去,没多久骄傲的迈巴赫也不得不低头顺从缓行。前面的路彻底封死了,两车剐蹭,司机踹开车门下车指着大方的鼻子就开骂,都说是对方的错,骂着骂着就打了起来。这么恶劣的天气,交警赶来也要不少时间,俩人这么一闹整条路全都没得走,后面塞住了几十辆车。
这会儿大神来了也别想开出去,楚天骄趴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他本来想抽根烟,手都已经摸索到烟盒,娴熟地从里面抽一根出来了,忽然想到车上还有两个孩子,就又重新塞了回去。
“说起来你上次的成绩单还没让我看呢,考得怎么样?”楚天骄装模作样的关心起楚子涵的成绩,寻思跟女儿找点话题。
“有什么必要吗?反正都是一个分数。”楚子涵懒得搭理他,能够靠记忆解决的科目她向来都是满点,这会儿还没文理分班,诸如历史化学物理这类的她可以稳拿满分,从未出过差错,唯有语文政治这些题目会抽象点的失分,但也向来都是高分过关。
路明非感觉自己被无声地打击到了,楚子涵的名字次次都挂在排行榜上,虽然不是一个年级的,但路明非每次都能看到。相比之下他就是大隐隐于市的无名崽子,总在中间那几行小字儿里上下徘徊,找个名次都费劲。
“也是,成绩这东西除了能证明你优秀,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反正将来都是要去卡塞尔读书的。”楚天骄又自讨了個没趣,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想说点什么,可每次刚说话就要被楚子涵怼回去。
“你知道就好。”楚子涵的口气还是那么冷淡。
这种亲近又陌生的关系由来已久,楚天骄也不是不知道,楚子涵一直在记恨着他和苏小妍离婚这事儿,虽然刚离婚没多久,楚子涵就彻底觉醒知晓了龙族的世界,也明白楚天骄是活在阴影中的混血种。但这非但没让她和楚天骄亲近起来,关系反而变得更差了。
用她以前爆发过的话来说,就是既然你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责任,没法和普通人共处,那干嘛还要找个普通人结婚?去跟另一个混血种娘们抱在一起多好,没准能生下来个会吐火的小龙娘呢!
总之都是些恶毒又咒怨的憎恨,听上去可真不像是楚子涵会说的,可她并非不会说尖酸刻薄的话,只要心里埋着针扎一样的愤怒,就总可以拿出来扎想扎的人几下,用不着动脑子,那些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由此刚离婚那几年父女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也就只有在一起处理死侍的时候,彼此会暂时放下成见,这是他们身为混血种的责任,等同于工作,工作和私人感情得分开来说。
楚子涵的一身刀术就是这么传承自楚天骄,连带着那把名为村雨的刀,那刀要是拿去拍卖会上,可以拍出上亿的天价,就这么被楚天骄送给女儿,当砍死侍的玩具了。
等待车流疏散开来的时间里没事可做,楚天骄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音响。
Father,de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这歌听着有点耳熟,路明非英文不错,慢慢品了会儿歌词,想起来这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
以他对音乐的造诣也就听听华语圈,本该不认识这首歌,但是钢琴小美女柳淼淼懂,她和路明非一个班,晚上自习课开始前柳淼淼经常唱首歌给大家活跃气氛讲故事,路明非每次都听的很认真,记得柳淼淼唱过的每一首歌,说过的每一个故事,希望某天自己也能和她一样站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中侃侃而谈,流光溢彩。
这首《DailyGrowing》柳淼淼上个月才刚刚唱过,路明非记得,说的是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年龄差太大女儿不愿意,但是父亲说这样很好,将来他的钱就会成为你的依靠。结果却没能按照父亲的想法顺利进行下去,男孩的生命永远停驻在十六岁的夜里,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为他编织寿衣。
楚天骄哼着这首歌的曲调,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他显然是个哼唱的高手,就像苏格兰的牧羊人,鼻子里的音节拿捏准确。原本是女孩的浅唱,到了他这里倒像是吟游诗人的礼赞。
楚子涵和路明非都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窗外雨水潋滟,他捧着可乐从后视镜里看楚天骄的脸,他们都是能听懂歌词的人,有些话是没办法当着面说出来的,唯有用歌声来替代。
歌里的那个女孩就是楚子涵,那个父亲就是楚天骄,路明非很容易就品出味儿了,但他觉得这歌其实放的不合适,在孩子的心里,亲生爹妈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就像他在叔叔婶婶家呆了这么多年,难过的时候还是会想喊爸妈而不是喊叔婶。
大人恐怕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哪怕他们应该自称过来人,可又没经历过那种事哪来的感同身受?所以他们只能用大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楚天骄大概还觉得,鹿天铭这个选择挺不错的吧?鹿天铭固然是个继父,但新爹更比旧爹强,有钱有势不偏心,把她视作己出,甚至愿意让楚子涵不改姓,让自己带来的孩子跟着楚子涵姓做好姐妹。中国人那股对姓氏香火的执着,似乎在鹿天铭面前完全败给了大度的父爱。
作为一个旁观者,结合自己对班上那些关于楚子涵的讨论,路明非很容易就读懂了车上的氛围,这种事按理说应该与他无关,但作为楚子涵的见习男友,楚天骄的小路,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努力化解这该死的气氛,否则车里会一直保持这个德行,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龙叔我爹妈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路明非壮着胆子问,“他们好久没跟我联系过了。”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他们的任务很特殊,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联系过。”楚天骄有些尴尬,看这叔当的,真是一点都不靠谱,“想他们了?”
“不是想,是非常想,想见他们一面,哪怕就待在我身边一天也行。”路明非说,“小时候他们管我可严了,我妈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宠的我三岁的时候熟鸡蛋都不会剥。我那时候老烦她了,心里想着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出去读书,用不着天天听他们说三道四。”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一些,他们也离开了我,这一走就是好多年。我反而开始怀念起小时候的唠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听老妈说几句,那可比什么都幸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直盯着楚子涵,这种方式就好比是自爆,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法,要懂得珍惜当下,不然哪一天老爹突然飞没了,想怀念都没地儿找去。
楚天骄也品出了一点味儿,心说不亏是路家的孩子,这眼力劲儿简直顶呱呱,小时候光觉得他好玩,没想到长大了竟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子,看他的眼神不由得愈发舒服,总觉得那张脸好像都已经入赘,变成了他楚家的样子,应该叫楚明非了。
这女婿,他看行!
“人啊,就是贱。”楚天骄也顺着路明非的意思说了下去,“你拥有什么东西习以为常,你就不觉得他有多珍贵,非的失去了才明白那东西对自己的价值。小路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够多,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平稳落地吗?有吃有喝有人陪着,这日子就该满足了,总不至于要食不果腹露宿街头,才想起以前的好来。”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路明非说,“以前我总想着,爹妈一走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将来再见面我一定跳过去,一人给他们一拳,问他们要这要那报仇雪恨。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要是他们回来,我肯定跳到他们怀抱里哭着撒娇,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小孩子气,但对一个那么多年没见过爹妈的孩子来说,一点都不过分,就连大人久别重逢回家都激动的想要落泪,又何况一个孩子呢?
两个男人一大一小一唱一和,费力八叉的一直在那旁敲侧击,想要感动一下冷面的公主殿下,可惜楚子涵一直看着窗外根本就不搭理他们,像是压根没听到,又像是根本就不在乎。
忽然她注意到一条上高架路前的岔道,路牌和路都被狂舞的柳树枝条给挡住了,遮遮掩掩的,唯有狂风骤来的刹那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露出个头来。
“那条路可以不可以走?”楚子涵瞪大了眼睛,觉得那条路好像有什么魔力,到了山无绝人之路的时候它就恰到好处地崩了出来。奇怪的是车来车往,其他人似乎都没觉得那是个可行的办法,大概是走不通。
“应该能上高架桥,不过看刚刚广播的说法,现在高架大概已经封路了。”楚天骄说着,引擎启动,已经调头驶向那条岔路。
“真上去了下不来怎么办?”路明非问。
“交警很能把你堵死在路上让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挨饿么?”楚天骄丝毫不担心,显然这事儿他是老油条,“递包烟低声下气说点好话就成,你以为我天天开着这车就光转悠呢?说句吹牛的话,估计这整座城市,还没有哪个的哥比我更熟悉交警大队。”
这话说的跟天天犯事儿一样,路明非忽然想起那些城市里流传的都市谣言,什么雨夜斩龙的男人,挥舞太刀的魔法少女,敢情这俩说的就是眼前这对父女啊?
迈巴赫开到了120的高速,一人高的水花在车胎后面飞扬,高架路确实已经封闭了,空空荡荡的,这种时候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就算再怎么超速也不会撞上什么人,更没有交警的车子乌央乌央上来要逮捕你,委实是飙车的好去处。
楚子涵缓缓摇开车窗,冰冷的雨丝立刻灌了进来,她觉得自己需要透透气。从开上这条高架桥开始,车上就莫名有种古怪的气味,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可她又说不上来那味道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总不至于是路明非的狐臭,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