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山的情报很准!
黄鱼部在哺时,又或者叫夕食(下午5点到7点)之前准时到达了名为鼋(yuán)湾的宿营地,距离祁连抄近道隐蔽的江边沙洲不过五里距离。
只是五峰山没告诉祁连的是,这黄鱼部落已经今非昔比,江上浩浩荡荡的船队,加上岸上部分的行进队伍中出现的车架和骑兵,以及他们背后远方一处土丘冲天而起的黑烟,间接解开了祁连的一个疑惑。
那就是为什么早上竹竭去打听消息的时候,黄鱼部落和鹿柴部落的事,会被就在大泽北方,听说不过半天路程的地方开盟会的东夷部族们选择性忽视了。
因为岸上打头骑马而行的十几个雄壮士兵,身穿一看就是精细裁剪的兽皮制紧身窄袖、长裤皮靴、头戴高羽铜盔、马侧斜跨铜盾弓矢、腰有佩剑、背挂战斧,马笼头上甚至都奢侈地闪耀着打磨精细的金属的耀眼金光。
“主上!那是赤狄甲氏服色的畴骑(注一)!我们赶紧退吧!”
一向以冷静面目示人的柳鞅,此刻却如见了鬼一样地惊恐起来,低声言语的同时,右手还不自觉地去拉探头探得有些“高”的祁连。
而原本傻傻憨憨的南宫虽然面无异色,可是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却骗不了人。
只有祁连比较淡定,虽然记忆里类似此等装束的山戎骑兵时不时从蓟都城外掠过,袭击各处农田村邑的黑烟的噩梦充斥了祁连整个童年。
可是前世在内外蒙古那达慕大会上,看过更雄壮的蒙古骑兵的祁连最后还是稳了下来。
毕竟比起那些真的曾经横扫欧陆、骑射无双的骑兵巅峰,不远处那支骑着肩高不到一米三,马鞍不伦不类、完全没有马镫、只有领头几人穿着胸部铜甲的金闪闪骑兵队,祁连是真的不害怕,因为人只会真正畏惧超出自己想象的未知之物。
但是不代表祁连不震惊,感情黄鱼部落敢这么狂,又没人敢管,而且看船队和马队队伍里的还有一串串绑缚的奴隶。
原来是找了占据广大黄河以北,北至故邢都,西边势力范围直到太行山腹地上党高地的赤狄做靠山,看那样子,前几日竹竭带回来的黄鱼部仓皇逃窜的消息恐怕还是假的,人家看样子等到了赤狄骑兵队的支援后,一路上恐怕都是如远处的聚落黑烟所昭示的那样,是一路烧杀抢掠、舒舒服服地转进过来的,可谓是畅通无阻呀!
难怪跑路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感情是要多捞几票,也难怪祁连之前还在奇怪五峰山一见面就表示干了两百多人的鹿柴部,却对本只有一百多人的黄鱼部只字未提,把它推给祁连解决,也难怪祁连随便伪造编了一些“通狄”证据,五峰山查也不查就信了,原来他们黄鱼部落是真的通“狄”。
“主上!快看!甲氏的畴骑还不止这么点!”
原本惊慌失措的柳鞅,眼看毫无畏惧之色的祁连探头探脑而羞愧不已,慢慢地也就跟着冷静了下来,甚至细心地发现了更远的岸上,尘土飞扬而来的其他骑兵人马。
祁连闻言朝着柳鞅所指方向看去,三小队三三成组的骑兵,从三个不同方向向着正在行进的骑兵大队汇合,而他们驱赶在前的,是七零八落的十几个赤裸奔逃男女。
岸上行进的骑兵大队和湖上的船队一下子都停了下来,坐在马上的那十几个骑兵在领头两三个头领的喊叫声下,轰然大笑。
然后十几个骑兵纷纷驻马原地,弯弓搭箭,任由那些奔逃的男女被驱赶到近处后,无论跪地祈求的,还是左突右支的,全部在一个赤红帽羽领头的一声鸣镝箭响后,一齐发矢,然后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地把那些男女全数射死当场。
湖上的船队见此,高声喝彩。
震天的欢呼下,南宫和柳鞅两人都惊得面容失色,只有祁连专心辨认出了这队骑兵的两个细节。
一是他们人虽然少,但彼此之间的作战配合经验确实丰富,从刚才射杀等量的逃奴都不需要复杂的沟通,自然而然地就默契分配好了个人的目标,以及他们过硬的弓箭准头本事可以看出。
二是他们装备的弓长度不对,祁连仔细对比了几个不同角度驻马射击的骑兵后得出结论,这伙赤狄骑兵装备的长弓比起适宜骑射的反曲短骑弓,更接近于步弓,他们马上没有装备其他的弓,也没有用于冲击使用的长矛类兵器,大概率还是一伙骑马步兵。
又在观望了一番陆续开始停泊在河湾中心一处半岛上,确定安营扎寨的黄鱼部,竟然已经膨胀到了四十多帐的规模后,祁连心中有数地从伏地侦查的小丘上退了下来。
而此时跟着心事重重的祁连,一起退下来的柳鞅和南宫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直到上了船往回赶时,柳鞅才忍不住建议道,“主上,事果如子尽所言,已不可为,黄鱼部不知怎的得了不下三十赤狄甲氏畴骑之援,相当于我诸夏五车之士,恳请主上量时度势,不如趁黄鱼部忙于自整,无暇探查周边,吾等早些归去!”
只不过柳鞅话音刚落,南宫就出言驳斥道,“主上新御鹿柴部不久,星夜遁走,恐会让鹿柴部余党看轻了主上,那些赤狄子再厉害,总不至于能骑马跃湖,我们栖息众多沙洲之上怕什么,要我说,明天清晨我们说不得还能趁着顺风去半岛上的黄鱼部营寨放把火,找回些面子,给鹿柴部出口气也就不用担心他们后面不服了。”
显然没想到一介家奴的南宫敢反驳自己,柳鞅一下子上来了脾气,轻蔑回道。
“太过冒险!君子不行陌路!黄鱼部壮大至此,泽中东夷自己都是诺诺而不敢言,便是回去和那些鹿柴部的残党直说,他们难道就还敢对着现在的黄鱼部有抱怨之心?”
犟脾气的南宫可能也是被刚才耀武扬威的赤狄军势刺激得憋了一肚子火,也不管自己吵不吵得赢地回怼道。
“士气可鼓不可泄,尤其是对戎狄,这是我这么个阍卫都知道的事,难怪你们邢国人亡国了,左右不过是三十个戎狄畴骑,黄鱼部刚才所扎之营太过紧密,而且一直到我们走都还在押着奴隶垒中心的藩篱,这是自己看押人手不足而俘虏太多了,我去放把火不是正好让他们乱起吗?”
“可是在岸上另扎一营的畴骑离的很近,畴骑是戎狄里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当的,你个莽夫难道不知道吗?便如诸夏登车之士一般,非箭术过人、勇武出众者不可担任,比起你这种只能跟着戎车后吃灰的家奴所别,何异云泥!”
柳鞅被逼急了后,口无遮拦地骂道。
“聒噪!都给朕住口!”说罢的祁连一把甩出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好的投矛器,一矛正中一只惊起的灰色水鸟。
等汲划船过去,捞起那只赤嘴棕首的野鸭递给祁连时,祁连没有接,而是反过来没头没脑地问了汲一句话。
“早上大陆泽西边那般程度的血红早霞,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