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陆惟忠道士来到黄州,向东坡先生报告了一件喜事:
——陈太初已经得道成仙了。
陈太初是东坡小时候从学于道士张易简时的同学,是眉山一市井人家的子弟,后来还做过郡中的小吏,蜀人吴师道任汉州(即今四川广汉市)太守时,太初曾前往作客。大年初一,见了吴太守便要衣食钱物,然后告别,把所得之物都送给了市井中的贫民。
然后回来,陈太初坐在戟门下,就死过去了。
吴太守赶忙派吏卒把尸体抬到野外烧掉,吏卒们把尸体抬着尸体忍不住骂道,这道士是个什么玩意儿,叫我们大年初一抬个死人,真是晦气!
只见太初微笑着睁开了双眼,说道:不再麻烦你们了!
说着便站起来,径直从戟门走到金雁桥下,盘腿坐下后旋即又死去了。
焚尸时,全城人都看见烟焰上活生生现出一位陈道人!
此时,东坡先生的中子苏迨已经十二岁了,常常跟着父亲往来于樊口,能给父亲大人取鞋、拿杖了!
滕元发要向朝廷上交有关与西夏作战方面的折子,老滕知道东坡在这方面有过研究,就拜托东坡先生去代笔。有了上次给梓州路转运副使李琮一次建议的成功案例,如今的东坡先生在军事方面的底气似乎更加足了。
只见东坡代滕元发草拟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论西夏书》,并在文中提出了他私底下观察过善于用兵的人,没有能比得上曹操的。
这年夏天,黄州的暑热一直延续了八十多天,东坡被热得不行,就戏作了《寒热偈》一道,后此偈被江夏人李乐道拿去了。
从东坡先生所住的临皋亭下,顺流而西,停泊在樊山,就是樊口。有人说,是以前有樊氏在这里住过的原因而得名。
黄州通判马正卿(字梦得)与东坡先生会饮于东禅院,二人酒醉后,东坡吟诵了孟郊(字东野)的诗句:我亦不笑原宪贫。
这时候的东坡先生不禁哑然失笑,孟东野为什么要笑人家原宪呢?
原宪,字子思,春秋末年宋国商丘人。孔子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唐玄宗于开元二十七年封原宪为“原伯”。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又追封“任城侯”。原宪出身贫寒,个性狷介,一生安贫乐道,不肯与世俗合流。孔子为鲁司寇时,曾做过孔子的家宰,孔子给他九百斛的俸禄,他推辞不要。
孔子死后,原宪居住在卫国一个小巷内,住房很狭窄,茅草盖的屋顶,蓬蒿编织的门,破瓮做的窗,上漏下湿,粗茶淡饭,生活极为清苦。然而,原宪却不以为然,整天端坐里面,兴致勃勃地弹琴歌唱。
而孟郊生于唐玄宗天宝十年,从小性格亦是狷介孤傲,不谐流俗,少与人往来。其父孟庭玢是一名朝廷小吏,曾任昆山尉。因父亲早逝,孟郊和两个弟弟孟酆、孟郢,与母亲相依为命,家境相当的贫苦。
东坡先生就是感到有点奇怪,所以就把这件事记述了下来,还把“我亦不笑原宪贫”书写下来赠给了马梦得。
苏家世交、眉山人任孜(字遵圣)的后人来黄拜谒东坡,东坡先生接待后,又赶紧给任孜之子任伯雨(字德翁)致简问候。
自从上次用蕲竹制成的笛子回赠给赵昶擅长吹笛的两位婢女后,现在东坡又给藤州知州赵昶(字晦之)写信,说自己独居久了,好像自己原本就是个黄州人,只不过没有出去做官而已。加之最近还收到了王定国的来信,东坡的心情还算平静。
除了这些杂事,东坡先生还给原来的杭州老同事杨绘(元素)致简,力赞他所编写的《本事曲子》。
接着,李公择为光州太守曹九章(字演父)之子曹焕求婚于苏辙之女,东坡先生又致简向弟弟询问之。好在不久后,子由回信表示答应这门亲事。一是信任自己的兄长,而是也相信李公择的眼光。
元丰五年,大年初二。
宜都(今宜昌市代管县级市)县令朱嗣先前来拜访东坡先生,谈到欧阳修大人先前在峡州夷陵县令时发生的一件奇事。
那时欧阳修大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同年进士丁元珍同船溯水而上进入到一座庙里,正在庙堂下朝拜时,只见神像站了起来竟向自己鞠躬。并且被邀请到堂上,对自己耳语了很久。走出庙门时,见到一匹马仅有一耳,事后逐渐地把这件事给忘了。
有一天,被贬夷陵县的欧阳修大人与丁元珍一同去拜谒黄牛庙,一入庙门就都愕然了。这里的一切设施竟与先前的梦境一模一样,而门外那匹石马也正好少了一只耳朵。当时的欧阳大人与丁元珍都大惊失色,于是就在庙里留下一首诗来记述此事。
这次,宜都县令朱嗣先的到来,正是为了此事。老朱想让东坡先生把这件奇事以及欧阳大人的诗作书写出来,以便在黄牛庙前刻写一碑,让后人知道一生的进退出处绝非人力所可为。
春节过后,黄州的天气逐渐转暖。东坡先生给陈慥去信,说李公择过了上元节就会来这里相聚,希望小陈到时间也能前来入城一聚。
然后,东坡先生又坐下来给中年早逝的大堂兄苏不欺作了一篇祭文。
过了几天,东坡先生又作了一首记梦词《水龙吟》。那是正月十七日,东坡梦见自己乘小船渡过长江,在江心回头仰望赤壁上的栖霞楼,听见楼上有歌声和乐曲声,船上的人都说:闾丘公显正在宴请客人呢。醒来感到很奇怪,就写了这首词。当时的闾丘公显已经致仕,住在苏州。
这是东坡先生贬官黄州期间为思念友人闾丘孝终(字公显)而作的。闾丘孝终曾在苏东坡之前任黄州知州,任期内曾建栖霞楼,后成郡中胜景。词中所写之梦,是因为苏轼怀念闾丘孝终和两人在黄州的旧游所致。
正月二十,东坡先生与潘丙、郭遘一起出郭寻春。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想起去年的此日,还是他们几个人,曾在女王城作诗,于是就和前韵,又作诗一首。
东坡谪黄期间,曾多次与潘丙、王齐愈等郡人一起游览武昌寒溪西山。黄州与武昌隔江相望,所以游览西山得过江而往,东坡先生听说嘉岉年间的武昌令邓圣求在当地极有声望,“山中人至今能言之”。
后来,苏东坡在一次因考试馆职会宿玉堂之时,偶话旧事,还提起了武昌附近的山水之盛。
孔平仲(字毅父),系孔子四十七代孙,如今任江东转运判官,提点江浙铸钱。老孔毕竟属于名门之后,很有祖上的遗风。有一天,他竟在江州的官舍筑了一座草庵,苏辙听闻后专门作了诗寄给老孔道喜。
近日,苏东坡闲来无事,又次弟弟子由的诗韵,另为老孔的草庵作诗一首。“逢人欲觅安心法,到处先为问道庵。”
东坡还在黄州东坡的高冈处寻得了一座久已荒废的菜地,经过修整把它用墙围起来,建造了一处厅堂,正屋取名叫雪堂,还专门做了一篇《雪堂记》。
因为堂是在大雪这个节气中建造的,故而在堂屋的四面墙壁上都画满雪,几乎没有空隙。坐着躺着,环顾四面都是雪。东坡先生住在这里,真可谓找到了最佳的住处。东坡知道,雪堂之成有赖于街坊四邻的帮忙,因此雪堂建成之后,遂置酒犒劳了邻居们。
自从被贬黄州后,苏轼在荒山野坡上开垦出东坡,自号“东坡先生”。并披荆斩棘修筑雪堂,过起了旷达自由的生活。但尽管如此,苏东坡的内心仍时时激荡着痛苦和矛盾,令他在出世与入世的路口徘徊而举足不定。他痛恨“此身非我有”而想寄余生于江海,现实却又紧紧把他系拴。他想筑堂养性,内心偏又有一股汹涌澎湃的豪情要舒展。
在《雪堂记》中,东坡先生作为一位清醒的主体意识者,他决定既不做嗜佛习道的方外之士的“散人”,也不做“趦趄于利害之途”的儒教“拘人”。“我之为”,则是一种既不脱离现实又不拘泥现实,既“不傲睨万物”又不汲汲于功名利禄的高尚境界的自由人格。
这篇《雪堂记》,正是苏东坡此刻复杂内心世界的独白。
雪堂落成之后,陈慥也前来贺喜。
虽然东坡先生处没有什么上好的酒食,但陈慥依然感到了东坡先生的盛情。东坡先生告诉这位老朋友他的一件大喜事,那就是他的十亩麦子已经种上了,“君来辄馆我,未觉鸡黍窄。东坡有奇事,已种十亩麦。”
沈括之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沈辽(字叡达),“钱塘三沈”之一,是当朝著名的诗人、书法大家,在自永州贬所迁徙池州(今安徽池州)沿江北上的途中,经过武昌时也专门到雪堂来拜访了东坡先生。“小驻武昌江北岸,春风今夜泊江南”。
雪堂落成之后,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有毛滂、董钺、王天麟等人。
毛滂之父毛维瞻如今为筠州守,老毛是苏辙的上级,同时与苏辙也唱酬甚密。小毛自筠州北上路过黄州时,专门到雪堂来作客。
德兴人董钺(字毅夫),因泸州失利之故,梓州路转运副使之职被除名。老董在归鄱阳的途中,也前来雪堂拜谒了东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