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扑蝗路上诗戏毛县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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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七年初秋,苏轼游览了杭州灵隐寺后山的高峰塔。

站在高峰塔下远远望去,只见云海茫茫,飞鸟下翔,耳边的钟磬之声忽远忽近,在破败的高峰塔下仅见到一位耳聋的老道人,如今已是贫病交加,口粮不继。反观自己,苏轼心里明明知道自己也许此生不会再来这里了,但真正要离开此地,此刻心里却更加地彷徨。只好让随从给老道留下一匹布,因为据说今年的初冬时节天将早霜。

杭州的营妓已经动身前往苏州去迎讶新来的知州大人,而苏轼作为临时的负责人,也顺手赋了一首《菩萨蛮》寄给了苏州知州,还赋了一首《诉衷情》送别陈襄,同时迎接新知州杨绘。

八月十三,陈襄要离开杭州去往南都(南京别称)了,苏轼与杭州府签判孙奕(字景山)等僚属与陈襄作别于佛日净慈寺,苏轼知道,这次陈述古是真的要走了。

送别陈襄之时,苏轼又用心赋了几首词作,这还不算,又一直将这位志同道合的老上司送到杭州城北的临平县,再赋一首《南乡子》作为留念才算了事。

八月十七,与陈述古两易其任的杨绘杨大人顺利到任。

此际,正值杭州城丹桂飘香的时节,苏轼收到了上天竺寺僧人特意送来的桂花,他不忍独享,郑重地分赠给他的新上司兼老朋友杨元素。那时候,天竺的桂花还是一种稀罕物,只不过今天的杭州已经是遍植桂树,桂花已正式成了杭州的“市花”,每逢金秋时节,金桂、银桂、丹桂相继盛放,满城桂花飘香,今天的杭州老百姓在每一个桂花季,都能够在自己的家门口享受到金秋桂香带来的清新与欣喜。

在苏轼倅杭的职业生涯中,离任前还有最后一件公事要办,那就是深入到属地去组织灭蝗。

多灾多难的中国历史上曾经蝗灾迭起,《诗经》中就已提到“去其螟螣(螣即蝗虫),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旱极而蝗”、“久旱必有蝗”,蝗虫极喜温暖干燥,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蝗灾发生后,大量的蝗虫吞食庄稼,使得农作物完全遭到破坏,人们常会因粮食短缺而发生饥荒。

苏轼灭蝗的第一站是临安县,在临安重过海会寺时,苏轼作了清心堂诗,并观看了蔡君谟所书《海会寺记》手迹。此时,蔡君谟已经辞世六年了,而海会寺的明禅师也已经七十四岁高龄了,好在明禅师如今耳不聋眼不花的,把寺院整修的更加壮观了。

苏轼扑蝗至於潜县南二十五里的浮云岭时,在山行疲倦之际,突然怀念起自己在齐州任职的弟弟苏辙,就在这浮云岭上写了两首诗。也许是由于亲情的关系,苏轼在诗中除了给弟弟简单介绍一下此刻对蝗灾的忧心外,还毫无掩饰地写下“独眠林下梦魂好,回首人间忧患长。杀马毁车从此逝,子来何处问行藏。”这样的诗句。后来《乌台诗案》爆发,当反对者提到这四句诗时,苏轼自己解释说:“意谓新法青苗、助役等事,烦杂不可办,亦言己才力不能胜任也。”,这也正是苏轼的痛苦所在。总的说来,王安石变法在历史上本是一种进步,但新法本身并没有解决农民的问题,加上新法执行中的某些偏差,已经给农民们带来了不利。

当时,杭州境内,蝗虫上盖日月,下掩草木,虫声与钱塘江潮声此起彼伏,农民们用草蔓裹捆的蝗虫尸体埋于路边,一堆一堆相连的,竟堆了二百余里。捕杀的蝗虫数量,据官方统计是“近三万斛”。然而,那些无良小吏却向朝廷报告蝗虫并没有构成灾害,甚至说蝗虫还能为民除草!

苏轼因捕蝗至於潜,看到蝗灾已经够让人忧心了,可朝中官员却为了推行所谓的新法,不惜编造谎言以蒙蔽圣上,面对这种情景,只好作此二诗寄给弟弟苏辙,以纾解自己心中的抑郁与沉重之情。

八月二十五,苏轼一行到了新城县(今富阳新登镇)西七十里南新乡的青牛岭,青牛岭原名宝福山,山上有青牛岭和多福寺,此地人迹罕至,白云常覆其顶。

在青牛岭的高绝处,多福寺这座不知名的破败小寺孤零零地隐于山间,好像在静候着苏轼的到来,苏轼到此便给此寺的壁上题了诗,诗尾用洒脱的口气作结,“明朝且复城中去,白云却在题诗处。”,后世的纪晓岚读到此诗赞叹不已,说苏轼的这首诗句句脱洒,虽在咫尺却有万里之势,尤其是结尾的两句结得极为飘渺,中间似有寓托,不同于那些“窃窃冥冥”之语。说白了,纪晓岚先生就是觉得这样的结尾不虚伪、不做作,足够真诚直白之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首“不事做作”的小诗,青牛岭上的这座小寺才得以为今天的我们所知晓。

及次日,苏轼已到了新城县,新城县令晁端友在自己地盘上的陈氏园里接待了苏轼一行。其时,晁县令之子晁补之也在场,正是这一次相聚,使得小晁得以在钱塘地界上因谒见了苏轼为世人所知,当时苏轼看了小晁呈上来的文字后,甚为喜欢,看到小晁尚且年幼,就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为小晁作下了一首五律。“我来亦何事,徙倚望云巘。不见苦吟人,清樽为谁满。”,这种不恃才放旷的语气,可见在陈氏园中苏轼与晁氏父子的无间亲密、无限欢乐之状,作为时常引经据典的饱学之士,苏轼这首被称为“王孟清音”之作,亦是一种清丽的手法。“我才不及古,叹息襟泪满”,当然了,作为回应,小晁也是挑灯夜战,诚惶诚恐地唱和了两首。

在新城县与晁氏父子相晤之后,苏轼一行一路西北来到了於潜县(今浙江临安市於潜镇),在县令与县尉方君武的陪同下,游览了於潜县西十八里波亭乡境内西菩山的西菩寺明智院,拜访了杭州天竺灵山寺明智大师祖韶两个弟子之一的元净禅师(辩才),夜宿西菩山。因在苏轼西菩寺的诗中有“路转山腰足未移”句,寺前半里许的亭子,还被后人命名为“转山亭”。

当时的於潜知县是毛国华,此人字君实,衢州(今属浙江)江山石门镇人。本来毛县令实属寂寂无名之士,但源于在於潜令上得遇苏轼,其声名借苏诗却重于一时。

毛国华本是皇佑元年进士,与苏轼表兄文同同榜登科,历官州县吏,累迁婺州观察推官。父亲名士廉,北宋初任大理评事,因此毛国华也属于一名“官二代”,其父之高祖即是清漾毛氏八尚书之一的毛延邺,在吴越国官至司徒(礼部尚书),所以子孙亦多在吴越国为官。清漾毛氏祖居,位于今浙江省江山市石门镇清漾村江南毛氏的发祥地,中华毛姓从周朝开始,“毛遂自荐”的主人公就是毛氏第二十二世后裔,现在河南原阳、山东腾州都有毛氏后人。居住长江以北者,称为“北毛“。后因战乱南渡,迁居江南者,称为“南毛”。

“南毛”中的“清漾毛氏”传到至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近代国学大师毛子水、蒋介石的元配夫人毛福梅都是清漾毛氏后裔,另有国民党高级将领毛人凤、毛森的家乡也在这里。还有清漾毛氏第二十七世孙毛恺,字达和,号介川,先后四十余年历官廿四任,其一生廉洁自律,刚正不阿,人称“毛尚书”。据说当年他家人为造一座府堂,因地界问题与邻里发生纠纷,便写信给在京做刑部尚书的毛恺,毛恺回信说:“千里修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谁见当年秦始皇。”此后四百多年来,人们还在被毛尚书的高尚情操所感动着。

为什么苏轼专门提到自己恩公梅圣俞的诗集中有毛国华呢?

原来,大约在天圣年间,梅圣俞任桐城主簿时期,当时毛国华宣城令秩满入京述职俟考,被转授福清知县,期间有诗赠梅,故梅圣俞以诗回赠。毛国华为令於潜时,其实已近年迈。苏轼曾称毛国华为“诗翁、老官”,可知毛国华年长于苏轼多矣。宋人致仕大致在七十岁,考虑到老毛於潜任后还有过婺州观察推官任期,故推测在熙宁七年任职於潜令时,毛老先生大约已六十多岁了。

苏轼在杭州期间,多次赴临安“视察工作”,期间就有於潜县令刁璹、继任毛国华等人的陪同,在一起交往甚频,友情颇深,期间赠诗多首,其中《戏於潜令毛长官二首》、《与毛令方尉游西菩寺二首》等诗当时就在士林中广泛流传,致使毛县令本人声名远播。但毛国华的仕途生涯却异常艰难,除了当时新旧党争频发政治环境恶劣的影响外,估计还有很大一方面亦与老毛的性格有关,不善钻营,性情耿介,勿求于人,故交游不广,所交者亦皆性情中人。

所幸在於潜令上与苏轼、刁璹、晁补之、参廖、辩才等有诗文之交,毛国华能知名于当时和后世,很大程度上与这梅圣俞、苏轼二人有关。梅圣俞可谓是毛国华的早年知己,而苏轼则为毛国华的晚年知交和扬其名者。

“归来羞涩对妻子,自比鲇鱼缘竹竿。”这是苏轼在於潜县是戏毛县令所做的诗,其中的“鲇鱼缘竹竿”,鲇鱼,鱼纲鲇科,身体表面多黏液,让湿滑的它来攀爬竹竿,自是十分艰难。这里本来是说毛县令性情耿介、仕途惟艰,但出处却来自毛县令的知己梅圣俞的家信中。

殊不知,老梅这位一生以诗知名的宋诗“开山祖师”,仕宦三十多年,“终不得一馆职”。因此说,“鲇鱼缘竹竿”既是毛县令仕途生涯的生动写照,同时也是梅圣俞老先生为官一生的光辉历程,也难怪,性情相投的“物以类聚”才使得二人能够有了这样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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