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呀!你再跑呀哈哈哈哈!”
街边顽童们开怀大笑的乱窜,他们的头上还顶着面具。
有黑猫,有白猫,有锦毛鼠;有黑犬,有公羊,有玉猴,还有一只勉强能够分辨出来的纯白“螳螂”,七张面具皆俱特色,拟人化的呈现出了不怒自威,古灵精怪,机灵狡黠,凶戾恶相,慈眉和蔼,顽劣不定,杀机毕露七相,分别对应六兽一虫。
七张面具皆是脱胎自大齐民间传说故事当中的《七将闹妖山》。
瞎子也有听过,故事大概说的就是妖山当中满是妖孽,妖孽作乱,七位将军不忍见人间百姓受苦,遂亲身入妖山,杀了个九进九出,直将妖山血洗,见得百姓安平后七将军便欣然离开,不求供奉,也不求香火。
“呔!你这妖孽!不准乱跑!玄猫将军在此!”小男孩扮演的惟妙惟肖,手里还握着一根男人见了都把持不住的梦中情棍,完美的犹如一柄木剑。
“怒备将军在此,尔等不准过界,若过皆斩。”带着螳螂面具的孩童手里握着两柄木刀,与一个扮做妖邪的小孩假模假样却也有模有样的“交战”着。
瞎子脑内成像看的饶有兴致,似乎不管哪个世界的孩子都一样,都会通过扮演心目中的“英雄”来进行娱乐,那么这份“英雄”的种子有没有在他们的心中生根发芽呢?
瞎子不清楚,但他希望如此。
爷爷家住在一楼,小时候他经常站在院子里,听着外面同龄人玩着这样的游戏。
他还记得有两个小孩喊着“我是迪迦!”“我也是迪迦!”“你是假迪迦。”这样的话。
如果回去了的话,他肯定会用脑内成像来弥补一下童年的缺憾。
“以后应该也能回来的吧···回来的话,能不能把铃铛带出这个世界呢?带到我的那個世界。”瞎子心中如此想着。
这个世界有些危险,还是少待为好。
秦西涯思索着,铃铛则牵着瞎子,左瞧右看,
哪怕瞎子早就不需要铃铛牵引,却也还是由着铃铛,
因为铃铛会害怕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瞎子也一样。
只要牵着手,就会知道,她在自己身边。
她又看到了一根簪子,她有些意动,可还是忍住了,她怕又发生建业城中的事情。
瞎子的脑内成像“看到”了铃铛的意动,便主动牵着铃铛走到了摊位前。
“老板,这个簪子怎么卖的?”
“不贵,只要五十文就好了,手工做的,不是什么稀罕物。”摊主和气的笑着。
西涯,不用买了,浪费钱。她写着。
瞎子买下了,亲手为铃铛插上簪子:“没事,咱们有钱了。”
脑内成像里,女孩的面容有些绯红,娇羞的可爱,
这么长时间了,他终于能够清楚的看到铃铛有多好看了。
不过腰间传来了撞击,带着怒备将军面具的小孩撞到了瞎子的后腰。
面具掉落,小孩也被震的要倒下。
瞎子一手拦住男孩肩后,杖鞘平伸,面具便挂在了盲杖上。
“哇,好厉害。”那小孩崇拜道。
扶正男孩,瞎子拿起面具还给了小孩:“面具不错,记得看路。”
“谢谢你,盲人哥哥。”小孩接过了面具,盯着瞎子的脸看了一下,而后将面具面向着瞎子的脸对比了一下,单纯道,“盲人哥哥,你的脸戴这副面具的话会很合适哎。”
“那你要送我嘛?”瞎子笑问。
对于不熊的孩子,秦西涯向来很有耐心。
而对于一些天生坏种,瞎子也不会手软。
侠客行的那三十个完成度里,有一件事情令得瞎子难以忘怀。
十二岁的富家子,指使家丁拐走一个农夫的女儿,那个女孩才五岁,等找到女儿的时候,已经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好肉了,当地县衙一帮酒囊饭袋,好在有个捕快业务能力极强,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找到了幕后真凶,也就是那个十二岁的坏种,但捕快拿他没有办法,
于是瞎子出刀了,那是他第一次杀所谓的“孩子”。
面前的小孩不坏,天真烂漫的可爱。
“盲人哥哥你干嘛惦记小孩的东西?喏,卖面具的叔叔就在那里,好看的姐姐你看到了吗?盲人哥哥想买的话,你可以带他过去喔,我就继续‘斩妖除魔’去啦。”小孩道别,继续和小伙伴玩耍去了。
瞎子笑笑。
这世道烂归烂,但若是这样的孩子变得多起来的话,说不定就能变好。
但是那副螳螂面具的确有些···帅气。
他不得不用帅气来形容。
面具被纯白的颜料涂抹,螳螂那近看骇人的三角形头颅也被修饰的和常人脸型无异,眼间距更加正常,符合审美,似乎是用打磨好的干涸树脂当做眼睛,但更加接近大面积的眼罩,通透好比琉璃,属于螳螂那般的口器亦被修饰成为了具有层次感的覆口甲罩,面具整体线条柔润,但也隐含一些锋锐的凸角,多聚集在额头与两侧,两根触须略短但比例显得修长,在贴近内眼角的眉弓末端延伸。
好帅,真的好帅,这面具真的好帅。
瞎子承认,他对于这幅面具十分心动。
铃铛看出了瞎子的心动,在瞎子掌心写道。
想买就买吧,咱们有钱啦。
于是瞎子买下了那副面具,还给铃铛买了一副白猫面具。
两个人戴上面具,感觉有些不习惯,于是都顶在了头上,
模样滑稽,二人相视而笑,开怀无比。
大漠荒凉,独这里热闹。
每个人都在乐着,用各自的方法庆祝着,或者一起散步,或者对饮吃肉···
瞎子和铃铛的“庆祝”则是“随波逐流”。
哪里人多去哪里,混入其中,也没人会说什么,大家都很热情,
哪怕互不相识也很快熟络接着有说有笑,
没人嘲笑瞎子和哑巴,也都愿意接纳他和她。
“传火咯!”一个腿快的年轻人高举火把,坐在地上点燃篝火。
在传火节里,这个习俗叫做坐火。
接着将火把交给了下一个人,那个人也高举火把,高声喊着:“传火咯!”
接着飞快的跑去下一处篝火。
其他等待许久的人们自发围拢在了篝火旁,
瞎子与哑巴和少年少女,青年男女,壮年男女们,在篝火旁围成一圈,大家手拉着手跳舞,不时靠近篝火,载歌载舞,而后后退,好不热闹欢快。
铃铛看到了陈芸和桃儿母女,短暂离开了人群,牵着二人的手,也将她们带到了圈子里。
大家一起庆祝着一年一度的节日,
久违的笑容从母女二人脸上呈现,
悲痛过后,也要多笑笑不是么?因为如果总是苦着脸的话,爱你的人会心疼。
篝火燃起。
“兄弟姐妹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们哦!快去看打铁花哦!”传火回来的年轻人高声喊了起来。
其实传火节里并没有打铁花的习俗,这应当是一种文化的融入。
于是大家都手拉着手,在传火者的带领下,小心的缓步跑动,不论是祈企族人还是大齐人,他们没有任何隔阂。
乌泱泱的人群跑到了镇外。
十五个赤膊的男子或老或少,一手握老木杆,一手拎木棒,围在六米高的“花棚”前。
说是花棚,其实是放好了烟花的高棚,
随着一声声号子,木棒自下而上敲击老木杆,老木杆亦顺势上扬,杆头凹槽内的铁水高高仰起,
十五人一同打着铁花,次第有序,打铁花本就绚丽,何必要追求盛大而一下挥霍?像这样接连的延续也是极好的。
铁水在半空中碎成明黄色的繁星点点,似乎无形的火树开满了银花,稍纵即逝,可又绵延而起,
铁水落在烟火引子上,点燃后急遽“生长”。
烟花升空炸裂,开出花团锦簇,瓣瓣自空中落下,而地上的铁花也与天中烟花交相辉映。
这是瞎子与铃铛此生见过最绚烂的火树银花。
陈芸和桃儿抬着头,看的入迷。
“相公(爹),你也在陪我们对吧?”母女心有灵犀,心中都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
“西涯,以后我们就在这定居吧?”铃铛牵着瞎子的手写道。
秦西涯不想打破现在的美好,
他微笑点头。
“好。”
那边火树银花还在继续。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烟花冉冉升起,照亮了整座桩旗镇,
也照亮了瞎子的二十一岁和铃铛的二十岁。
她和他将今晚的记忆妥善珍藏,放入了记忆的宝箱。
蓦的,铃铛又写起了字。
“喀森噶尔应该不会觉得孤独了吧。”她心思细腻敏感,想到了祈企族神话种那位孤独的神明。
“不会。”瞎子笃定,“因为我们都在陪着祂。”
“我也不会孤独,因为有伱在陪我。”
我也不会孤独,因为你在陪着我。
瞧啊,他和她,都年轻,都明亮,也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