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嫫贴心的替他捋好冠发,最大胆的旋娟又细心的为他抚平下摆的褶皱。
赵章瞅着这三个立场不同、境遇却仿若的女人,他不曾了解过旋娟和提嫫二女的内心,也不知道她们心中是否有对妓馆出来的婵娟疏远、或者歧视,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三女相处的还是比较和谐。
不过想来也是,三女无论前身如何、身处何境,往后去了邯郸,她们都会有一个新的称呼‘燕女’。
这是从出生就带了的身份,不是任由个人的喜恶就能有所改变的,就像...他的生母一般。
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堂外再次传来了陈忠的通禀声:“太子,燕相登门携酒饯行,已在外堂等候了。”
赵章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起身,出门前,对着三女轻声言道:“你们在馆驿休歇一夜,明日再随陈忠一同复归。”
女人的目光中倏然闪过些许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就回复往常,顺从地屈身应道:“喏。”
赵章出了堂门,便见陈忠正躬身站在门侧,他随口问道:“燕相独身前来?”
“仆迎接时,就一辆轺车。”陈忠道。
赵章微微颔首,又向他嘱咐了一声:“待我走后,汝取些财物,送到秦质子府上。”
“喏。”陈忠应道。
来到外堂,楼缓已经先他一步收拾好了随身行囊,此刻正陪乐池坐在堂内闲聊,见得赵章进屋,几人纷纷起身相互见礼。
鬓发皆白的乐池此刻瞅着赵章身上的装束,竟一时愣在了原地,正待众人暗感疑惑时,老翁顾自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太子之容,与旬年前赵王送别老臣之时、形神仿无二致,不曾想今日为太子饯别,老臣能再逢昔日的别离之感。”
颇具真情流露的一句话,使得屋内众人无不动容,此去一别,再逢之日,不知何时,此去一别,亦可能是永别。
乐池的话似有所指,却也伤感非常。
向来不苟言笑的乐毅此刻红着眼圈,俯身拜倒在老翁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稽首大礼。
“他日重逢,小子再为老相设酒行宴了。”赵章对着老翁的背影郑重揖道。
老翁重重地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再回过头时,神情已同往日一般。
乐池对着赵章爽朗一笑:“那老臣便待太子来日了。”
赵章接过仆役递来的羽觞,将觞中清酒一饮而尽,“不忘老相今日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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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宫归来,向燕王辞行到安排诸事至多不过一个时辰,些许燕国卿臣甚至都还不曾得知、赵国一行会走的如此匆忙。
不过践行之人来得少,也着实省下了不少琐碎之事。
众人出得驿馆院门,一支二十余人的骑队已经候在了青砖街道上。
庞煖牵着一匹健壮的青鬃马儿走来、把缰绳递给赵章。
没有马镫、也没有踏石,陈忠小跑到赵章身前,俯身跪倒在地,赵章瞅了他一眼,明白对方这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来给他当人肉踏板。
赵章心下嗤笑一声,用脚尖将对方从地上挑起,随即提步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的翻上了马背,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
站在身后的乐毅眼神一亮,他是知道纵身上马的难度,若非精通马术之人,断然是做不到这般流畅。
而与赵章熟识的赵国君臣,此刻便显得从容了许多,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是早就见识过了自家太子的武艺。
身后众人有样学样纷纷翻身上马,就连乐毅一直认为的不通武艺的楼缓,竟也表现的坦然自若。
赵章接过陈忠递来马鞭,随即对着驿馆门前的乐池拱了拱手,短鞭一挥,马儿嘶鸣一声、骤然朝前冲去,其余众人连忙策马跟上,刹那间寂静的青砖街道、隆隆之声响彻云霄。
二十余骑皆轻装从简,出了驿馆街道、沿着蓟都城内的中轴大街,直通南门而出。
街道上此刻行人不多,出城前马队的速度也未敢跑的太快,没有臆想中的鸡飞狗跳,只有旭旭朝阳下的平和。
及至城门前,庞煖单骑策马上前,将早已准备的牍片文牒、递于守城门吏一瞧,几个门吏细细看过,对着马队众人揖了一礼。
众骑当策马而出。
赵章回望了一眼那道布满斑驳创伤的夯土高墙,看着它慢慢的变小、远去,心下这数日来的怅然之气仿佛在这一瞬轰然消散。
他直视前方,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呼啸凉风,眯眼凝着前路那条看不到边际的夯土驿道,虽看不清尽头是何种的风景,但他此刻却也只能一直向前,顺着那蒸蒸而上的朝阳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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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宫内闱,姬职一脸的疲态,似乎今日早朝所下的决定,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寡人以秦开戍守军都,太傅为何不在朝上反对?”姬职目光瞥向下位的郭隗,轻声问道。
虽身为一国之君,所思所虑却也和常人无疑,对自己下过的决定,往往也会产生动摇,但于一般的外臣面前,他不能表露,但如今殿内只余这位、他尊为师的太傅,不由的漏出了人性踌躇的另外一面。
“臣明大王所求,亦知燕国所需。今时契机已到,若不从赵复土,恐故土难回矣。”郭隗沉声回道。
“知我者,太傅也。”姬职长叹一声:“我本欲使太傅总领朝政……”
话说一半,却被郭隗及时打断:“大王之心,老臣深知,然今日之燕,百废待兴,若图谋强,还需借赵氏之力,臣从无意邦相之位,此生只愿能为燕国尽绵薄之力。”
“那太傅以为,使秦开却胡,可成否?”姬职再问。
郭隗沉吟片刻,缓缓剖析道:“林胡楼烦自赵地长袭我燕,疲兵也,若无中山故事,我燕今日却胡易如反掌,然若图故地,必然随赵分兵,若再思强抵,当为不智。
而今胡人所求无非钱帛五谷,大王使财巧退戎胡,若成自是最上,若不成,公子开身居胡地十载,通晓胡人风情,困守军都以待来日,当是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