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蓟都的天气也是一日冷过一日,行走在回廊间就连呼出的空气都已经泛起了丝丝白雾。
外堂内,楼缓应该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他此刻没有坐在筵席上,而是站在屋内来回踱步,听到身后门扉拉开的声音,楼缓连忙转身看了过去。
赵章刚走进屋,还未见礼,便看到楼缓神情中带着一丝急切,眉头也是微微皱起,正想开口问询,楼缓便抢先一步开了口:“太子,盟国之事恐有变动。”
赵章带着笑意的表情为之一愣,刚想要说出的话、也瞬间咽了下去。
变动?
“大夫,坐下讲。”他引着对方在燎炉旁落座,又将身后披着的裘袍脱下递给一侧伺候的侍女,转过头时神情已经平和了稍许:“大夫是说,燕宫有变?”
楼缓摇了摇头,神情一脸严肃道:“卯时臣收到了代地传来的急讯,楼烦林胡之兵已破了高柳(大同阳高县)……”一边说,一边从袖袍中取出了一方帛书递给赵章。
!赵章慌忙接过、摊开帛书扫视其上的信息。
帛书上的字寥寥几个,就两行,‘二胡破高柳,胡顺河谷及东。’
但从这短短两行字里,两人便可分析出很多信息。
高柳被破,意味着雁门关(今阳高县以北的古雁门山)已经丢了。
燕赵北境相交,勾连的路途自然也不少,除了像赵国使团这次经蔚县飞狐陉来蓟时的路,还能直接由大同谷地转进燕山直接向东进。
但较之前者,后者路途显然要远了不少。
不过这也要看从哪里走了,若是从草原一路南下,那距离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而高柳除了是拱卫代郡首府尉文的第一道防线,此外还控制着由大同谷地东进燕山的必要通道。
但现在胡兵破了雁门却没继续向南围攻尉文(今张家口蔚县),而是顺着雁门水向东走了。
如此的大费周章,那目标便显而易见了……
“胡兵进了燕山!”赵章声音有些沉重道。
将帛书重新折起,递给了楼缓,他心下不禁苦笑了一声,这二胡恐怕是嫌赵国难啃,准备挑燕国这个软柿子来捏了。
“燕宫可有消息传来?”
楼缓摇头道:“帛书是三日前发出的,以胡骑的速度,若真顺着燕山东麓一路奔袭,今时也该至军都山外(居庸关),燕廷必然早已经收到兵讯,只是消息还未传出宫。”
“此次林胡楼烦合兵本就蹊跷,或许本就是针对于燕国,而非我赵。”赵章分析道。
楼缓叹了口气,现在他不知是该怡悦,还是该苦闷。
若是往昔,胡人侵燕,赵人自然是无所谓,甚至还巴不得,然而此刻却正值两国合作共兵的关键的时刻,这林胡之兵很有可能就成了压垮燕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国这次若无法同赵国共同出兵伐取中山,那赵国无疑也成了独兵之势,就本着试探目的而言,显然不划算。
这次燕赵合盟,赵国朝廷上下可谓是下了重本,这次又耽搁这么长的时间,兵行之日,稍纵即逝,若这次盟兵不成,他楼缓真不知该怎么向赵王交代了。
“胡兵同我赵相持数月,今虽克复燕地,然兵盛再强当得也是三衰之势,且军都要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胡兵又不善攻城拔寨,臣现在即刻进宫,奏请燕王,陈明利害。”楼缓说罢便欲起身。
赵章也跟着起身:“大夫所言不无道理,然兵势无常,国无定计,为今也只能待燕廷速速决断,我和大夫一同入宫,同燕王了明原委,若盟事可行、自是最好,如若不可为,我等当立即回返邯郸,将此间之详情奏明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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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廷今日的朝会似乎召开的格外之早。
寅时刚过,天地间还是一片漆黑,王宫的议政大殿内却早已被烛火映照的亮如白昼,殿内的气氛此刻显得有些压抑,身着大蓝朝服的宗卿们似乎刚刚经过了一轮激烈的辩论,如今都将目光看向上首,等待那位年轻君王的最后评断。
“今军都关危在旦夕,大王还需早做决断,若军都有失,胡兵三日便可至我蓟都城下!”太傅郭隗沉声提醒道。
燕王姬职的目色显得有些萎靡,满脸的疲惫之色,这两日他为了统合向中山出兵盟事,早已是搞得心力憔悴。
却不成想,前事还未定,后事又起。
今胡兵来势汹汹,不仅使他陷入了两难之地,更有极大的可能会挫使燕国的前进之路陷入停滞。
若分兵北守,或可保北线无虞,但若再想趁机收复故土,以单薄的兵力、恐难以实现了。
燕赵合盟,较之于赵,其实更像是燕之诉求,对姬职而言,若是能借着国仇家恨,通过一战便可能赢得军民上下同心,或可能一扫燕国往日之疲态,或可使得经年的弊政、一战扭转。
燕国自先王哙禅让一事,所遭受的不仅仅是外部的军事打击,更是国内民心的丧失,是燕国公族对民心的丧失。
以至于,姬职被赵国迎复即位后,威信不足,上有君臣不附,下使民心不从。
外加燕国三年内乱,法政几乎废弛,外有官吏豪民、营私严重,且旧法难止,新法更是难行。
而若想扭转这种局势,根本之法早已非是燕王一人的励精图治便能有所改变的,王之本身威信不足,法无人效也是白搭。
而若能趁此借赵国强兵收复燕国故土下都,无疑从根本上增加了公族的威信,之后再革除弊政,推行新法,燕国久治之下定能焕然一新,然后假以时日,燕国或许便能向齐国报仇雪耻!
但现在有胡人阻步,燕国面对分兵相守的境地,而对中山的战事若不尽全力,以燕国如今的军事实力,恐怕真的就得同赵人所愿的那般,他燕国寸土而不得。
错过了这个机会,燕国不知道又得等多少年,而燕国今日疲弱,靠单燕之力强攻复土又得等上多少年?
年轻的燕王缓缓抬起头,目光中的颓势陡然一变,转而充满了坚韧,尽管才二十余岁的年纪,鬓角之上已沾染了根根白霜。“召公子开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