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一连数日的降雨终于迎来了放晴,烈日高挂天际炙烤着大地,但灼热的骄阳却洒不进那巍峨的太行山中。
雨后的山色清脆怡人,山涧中的溪水缓缓流淌,嫩绿的枝叶在空中随风微微荡漾,但拂过的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沉重血腥的气味,哗哗的水流声中亦夹杂着几道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逼仄的山道中此时一片狼藉,断辕死马、残肢断臂被抛洒的到处都是,原本清净优美的山界竟活脱脱的变成了修罗场模样。
山道的溪水旁,浑身狼藉猗薇看着眼前的乱象,明眸中不禁生出一抹愤恨之情。
这次归途,她特意选择在太行山中兜了一圈由镣阳转道晋阳,可谁曾想还是出了问题。一想到家中的境况已是不振,若这次再有所损,她又如何对得起大父的嘱托?
身侧的老宗叔此刻语气悲愤道:“昔日老夫随先主来往于列国走商,这滏口北麓从未听过有大的盗流匪寇出没,况且就算有,老夫也从未见过有敢劫掠似我等这般大商的。
老夫怀疑是那郭纵暗中作梗,不然又怎会如此凑巧?从出邯郸老夫就感觉有人在跟梢,一进太行就……”
猗薇不禁苦笑一声,莫说现在他们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又能怎样,在这方地界被截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老宗叔还在那絮絮叨叨不停,似乎是被这场变故惊吓的不轻。
不过猗薇总觉得此事又不像那郭纵所为,虽然郭氏行事霸道不假,但对方毕竟也是久负盛名的大商,况且两家并没有结过私仇,这次交易虽然多有不快,但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干戈的来太行山中截杀他们。
如果真的想致己方于死地,以郭氏在赵国的势力、在邯郸就动手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干戈?
而且以猗薇的见识经验,这次袭击猗氏商队的匪寇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身上的穿着,都不怎么像赵人。
念及此猗薇不禁又叹了口气。然事已至此,纠结这些已是无用,这处地界本就是三不管,出了事也只能怪自身的实力不济了。
“这次损失的几何,可有了明细?”猗薇问道。
老宗叔道:“好在吾等受先祖庇佑,得遇贵人,这次虽然损失了些许车马,但货物并无大碍。”老头说话间眼神流露出一丝庆幸之色。
猗薇闻言,心下瞬间宽慰了稍许。
是啊,幸得先祖庇佑,不然猗氏这次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但拯救他们的又真的是贵人吗?
猗薇心里念着,眼神也顺着山道看向路尽头那唯一的清净之处,嘴上问道:“贵人是从何处来,可曾打听出来。”
老宗叔答道:“方才老夫去拜谢过,对方的门人未曾明言,但老夫听那些汉子的口音像是邯郸人,而且看架势不像一般的百姓之身,还有那些汉子手上操持的,好像是军队才有的劲弩,那玩意可不好得。老夫猜测会不会是……”
猗薇蹙了蹙眉头,赶忙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胡言乱语,随即嘱咐道:“老叔在此随族人修整片刻,待我亲去前往拜谢贵人。”
老宗叔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如今的处境,又说道:“此处距镣阳城(山西晋中左权县)尚有三十余里,吾等又折了许多马匹,货物还得人力操持,我觉得还需趁早赶路,况且方才已是拜谢过了,既然全了礼数,薇儿又何必多生事端。”
猗薇瞥了他一眼,心下暗暗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回话,自顾自地朝着前面的山坪走去。
太行山路多狭窄崎岖,崖壁陡峭、险峻无比,但蜿蜒曲折的山涧中却也有着不少平坦宽阔的路段,历经先辈千百年的探索,逐渐发现了八条横贯太行山脉四方的通天捷径,后人遂以太行八陉而命名。
其中位于太行山南麓的滏口陉,便是因其地处山脉断层,水流支脉纵横交错,内部山路宽阔足可策马通车,早年一度成为赵国沟通东、西国土最重要的通道。
但又因地缘问题,滏口陉西部出口的襄垣邑,其归属权一直为三晋所争。尤其是位于滏口陉西部的上党高地,更是被赵、魏、韩一分为三。
直到今日,经过长达百余年的军事、政治斗争,魏国算是在上党彻底出局,但主导上党的主人依然是韩国,赵国虽也在此设有上党郡,但上党境内最为肥沃的长治盆地却始终为韩国所控。
因此赵人若想直接走出滏口陉穿越太行山的话,那就必须得穿过三晋势力错综复杂的上党高地。
对赵国而言,这是万万不可取的。但若不能取得上党高地控制权的话,直出滏口始终有点受制于人。
不过好在,滏口陉中还有着另外一条通道。
那就是出滏口到达清漳水的分岔路口时,顺着水流一路向北走,在赵国的国境线内绕过上党高地,直抵晋阳盆地。
但这条通道却不如滏口陉正道好走,其中最为狭窄的路段仅堪过单辆马车,但这对赵国来说却是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尤其是在战时,这条路可以说是赵国沟通东西国境的唯一生命线了。
赵章放下手中的地图,举目张望了一番四周的景象,心下不禁遥想到后世那四通八达的高速路线。忽然对眼下的窘迫很不是滋味。
从他们进山开始已经走了两天,一路上的行程虽然没有太赶,但这短短百余里的山道也才走了一半。
太行之难比之蜀道,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次出使燕国选择走这条路线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燕赵现在交接的只有北境了。燕国前几年被燕王哙一通乱搞,国土丢了大半,连燕下都都让中山给占了去,原本燕赵两国交界的河间地区,一半归了齐、一半归了中山。
这次燕赵结盟本来就是针对两国,再向人家借道,显然也不大合适。主要还是怕走了风声、引得对方提前在边境部署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