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每日三餐,都是四菜一汤,两肉两素,很少重样,想吃多少都可以。钟竹换做了几天鬼差,最享受的时刻就是三餐,他品尝着美味,回忆起在福山会跟兄弟们吃苦的经历,不禁感叹,人活着不过一日三餐,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满足,还谈什么理想,几十年的奋斗一朝倾覆,埋葬的不只是死去的兵士,还有那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看看在一旁吃得正起劲的谢铜麟,问道:“谢长老,日后您有什么打算,我是指出了暗市以后,重整福山会吗?”
谢长老突然放下碗筷,喝了口汤,说道:“我想在这里学学经验,暗市才成立不久,生意如此兴隆,咱们福山会一直高举打倒爱神的旗号,练就一身武技,可对会员们的生活却毫不关心,大家活得太苦了。真正的强大除了拳头,还要有钱盾支撑,过去我们都太狭隘、太片面。最近我有很多思考,有机会跟你细说。那你呢?你离开暗市后打算怎么办?”
钟竹换黯然神伤,小声细数着自己的罪过,没脸见梓禹,没脸再提师傅,白活这么大,毫无建树,不停自责,直到谢铜麟打断他,说道:“这都不能怪你,梓禹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为了精进吸附法,郑文公早有准备,这是权利火焰的宿命,非人力能改变。再说梓禹现在统领拉乌防卫军,受到爱神重视,不需要你操心,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振作点,男子汉嘛,别那么没出息,早晚你会找到自己的定位,适合你的方向。”
听到这些安慰的话,钟竹换感激的点点头,小声呢喃道:“我,我其实,有个问题很疑惑,您、您、您好像并不像郑文公说的那样,那样暴虐,经过这段时间接触,我发现,您很随和。”
谢铜麟笑道:“你给我打住,平生第一次听人用随和来形容我,跟骂我一样,活到我这个岁数,看透了很多事,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冲动,但是狂暴长老的名头不能丢,否则我会迷失自己。哈哈哈,快吃饭吧,下午抽空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完成了b先生交办的任务,趁休息空挡,谢铜麟拉着钟竹换来到鬼暗市的一个偏厅。说是偏厅,其实内部装潢比外面的大厅更奢华,刚建成不久,还有股淡淡的油漆味道。钟竹换东瞅瞅、西看看,被眼前精美的装饰和丰富的货品所吸引,一时无法自拔。
偏厅中央有个大舞台,几个带着天使面具的女士正在布景,谢铜麟走过去搭讪,问道:“麻烦打听一下,今天安娜会来表演吗?”
一个瘦小的女孩回答:“今天她是主唱加主舞,新排练的剧目,特别好看,鬼差大哥赶的正巧,如果任务不忙,可以一饱眼福。”
谢铜麟表示感谢后坐在了第一排,钟竹换不敢多问,坐在谢铜麟旁边。不多时,观众席坐满了人,很热闹,时钟刚敲过十五下,灯光逐渐暗下来,现场刹那间寂静无声。演员出场,为首的一个向所有人敬礼,然后表演开始,歌声浑厚悠扬,响彻整个偏厅,听得钟竹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是舞蹈,舞者穿着漂亮的服饰,不停变换这队形,美轮美奂。
歌舞结束后,到了舞者单人solo的阶段,每个人都走出队伍,站在最前面,展示身上的服装品牌,舞台旁边有人高举商家地址和店铺名称在一边配合,还有旁白介绍服装的设计理念及应用场景,内容新颖,创意别致,看的钟竹换张着大嘴巴,惊叹不已。
每过一个品牌,台下观众都会纷纷起身鼓掌叫好,钟竹换也不自觉的跟着大家喝彩。谢铜麟一把拉住钟竹换,让他安静坐下,说道:“你注意自己的形象,矜持点儿,那个主唱是咱们圣母。”
“什么?”钟竹换差点惊掉下巴,踉踉跄跄坐下,再也看心情看表演,老老实实不敢动,等着谢铜麟下一步指示。
表演散场后,主唱让其他演员回去休息,她独自走下舞台,来到谢铜麟身边,道:“看表演不起身的一定是你,我的小麟麟,怎么?来暗市探险吗?怎么做起了鬼差?”她边说边将两人引领到自己独立的休息室,沏上一壶茶。
谢铜麟将战斗失败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刚想提赌坊的败局,谢菲打断道:“这些情况我都听魏小天说过,只是没想到福山会竟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我送给你的十几个小麟麟还来不及培养好,上了战场只是人肉盾牌,可惜了、可惜了。”
“这个魏小天,啥时候跟暗市走得这么近。对了,还没向您介绍,这位是郑文公的首席大弟子钟竹换,他跟我一样,想来赌坊碰碰运气,这不,我们都陷在了斗地主的大坑里,欠债做了奴隶,运气太差......”谢铜麟不禁回想起在赌坊暗无天日的四天,差点把小命都搭上。
谢菲哈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敬你们两位英雄,斗地主的庄家叫小婷,是个数学天才,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们没有败给运气,是败给了她的实力,这个可怕的小姑娘连暗市的老板都不敢惹,赖在赌坊不肯走,非要做荷官,面对这样的高手,暗市也只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钟竹换见两人迟迟不提重整福山会,而且圣母似乎对师傅的死也无动于衷,于是打断道:“冒昧打扰下,圣母大人,我、我想知道福山会下一步要去往何方,既然您在暗市,是不是可以重整旗鼓,继续壮大福山会?”
谢铜麟代为回答:“圣母已经退出福山会,她把权杖交给了三位长老,自己只作为信仰对象,不打算再出现在露面,她现在的名字是安娜,在暗市提安娜才能见到她。”
“这、这、什么、安、安娜?”钟竹换不明白圣母怎么会放弃福山会,割舍下会员们的殷切期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如何是好,嘴唇不停的抽动着。
谢铜麟拍了拍钟竹换肩膀,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说道:“我第一次听说也是这个反应,后来才适应的,想想也对,圣母和圣父有我们三个孩子,如今圣父已经不在,福山会交由三个孩子掌控,很符合情理,圣母已经为福山会奉献一生,足够了。”谢铜麟看向谢菲,请求道:“母亲,可以为我摘下面具吗?钟竹换是自己人。”
谢菲缓缓摘下面具,一个娇美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钟竹换面前,“这、这、这跟石像的样貌一摸一样,您、您、您今年到底多少岁?”
“跟爱神一样,我也不会变老,所以更适合做福山会的代言吧,哈哈哈,信仰担当。”谢菲自我调侃的几句话在钟竹换听来非常刺耳,先不论圣母为什么容颜不老,既然三位长老都是她的孩子,如今福山会破败,郑长老已经遇难,作为福山会创始人,完全看不出悲伤和痛苦,一幅与我何干的姿态,在暗市逍遥自在的躲清静,令钟竹换非常气愤,他瞪圆双眼,慷慨激昂的说道:“圣母大人,既然您不会变老,能力和体力不减当年,在福山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时,理应出来主事,之前谢长老一心要营救您,都是为福山会的未来考虑,您可不能把小的们都丢掉,自己享受安静的生活......”
谢铜麟赶快阻止道:“钟竹换,放肆,怎么跟圣母说话呢,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她老人家又能怎么办?”
谢菲不愿意面对郑文公的死讯,始终在极力忍耐,听到钟竹换的话,加上他仙风道骨的体态,仿佛年轻时正义凛然的郑文公,身为母亲,谢菲早已眼含泪水,却依旧冷静的回答:“莫通海去世那天,我就已经死了,不会变老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折磨,福山会是他的理想,在我心里也随着他一起消逝了,作为领袖首先要有奋斗的激情和绝佳的行动力,而现在的我非常脆弱,根本无法担此大任。如果你认可三位长老的能力,就跟着他们一起复兴福山会,如果你也跟我一样,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那就遵从内心,做一个自由不受束缚的人。”
当一个人满脸泪水,却用隐忍的方式说出这番话,内心必定经受过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挣扎,钟竹换一瞬间理解了圣母的苦衷,他回忆起从小到大郑文公像父亲一样照顾身为孤儿的自己,今生无以为报,即使见到圣母,也无法为师傅做任何事,悲伤的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他感恩的是郑文公的养育之恩,难以割舍这份亲情,将师傅的夙愿当成了自己的,虽然对打倒爱神壮大福山会没兴趣,但仍终日苦受内心矛盾的煎熬。圣母的话仿佛句句都说在他心坎里,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长久以来的压抑倾泻而出。
谢铜麟见两人泣不成声,不知如何安慰,将手帕递给谢菲,说道:“竹换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不枉费白来暗市一趟,我很羡慕他,年纪轻轻就有机会大彻大悟,我到这把年纪了才明白些道理。母亲您常说我孝顺,但是性格偏激,爱发脾气,其实是对现实的参悟力差,太过关注自我,没能很好的欣赏这个世界。”
谢菲擦干眼泪,叠好手绢揣在口袋里,说道:“只有经历失败才能成长,我们都一样,从今天开始请你们忘记我这个活圣母吧,我叫安娜,原来那个谢菲已经死了。孩子,别跪着,地上太凉,你如果愿意留在暗市,我就跟b先生说,给你个长期的差事,开启一番新生活,如果要继续完成郑文公的遗志,我帮你还了赌债,随时可以离开。你的人生由你选择,不要顾及任何人,不用为别人活着。”
钟竹换起身,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抽泣着说:“我想在暗市服侍您老人家,不对,服侍安娜,做牛做马我都愿意,郑文公把我当儿子看,您自然就是我的家人,我本来要用余生报恩的,既然他已经不在了,我只能跟在您身边,请您别嫌弃我。”
谢菲欣慰的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请求,道:“好孩子,你就在暗市跟着我吧,等你找到人生的意义想重新出发时,我都支持你。”
谢铜麟装作不满意的态度,听两人聊的热闹,不服气道:“你这臭小子,跟着我混了这么久,如今却选择了安娜,你小身板弱不经风的能保护好她吗?不是我说你......”
“谢长老也留下吧,有您二位在,不论经历多少艰难困苦我都愿意。至于福山会,我要完成师傅的嘱托,挣够钱盾交到梓禹手里,然后隐退。没有了长老,福山会不再重要,既然那是圣父的理想,大家也算不辱使命,如今的我们也该找找自己的理想了。”钟竹换抽泣着表达观点,语气正式,眼神里透出坚定,也说出了谢铜麟的心声。
聊天过后,安娜将两人引荐给大哥,他给两人安排了清闲的职位,不用再外出完成任务,更允许钟竹换陪伴安娜左右,照顾暗市的生意。谢铜麟始终对发牌女耿耿于怀,问道:“b先生,可否把我安排在赌坊,我想知道小婷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跟她学习一下。”
安娜忍不住发笑:“哈哈哈,小麟麟,你还真是倔脾气,不惜向个小姑娘请教,非要弄清不可吗?”
谢铜麟大大方方承认,毫不回避道:“反正带着面具,还有变音器,她又不知道我是个老人家,学学怎么了,我不懂的就要问,这样才能成长嘛。”
所有人都哈哈哈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谢铜麟对暗市的运行规则很感兴趣,他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了解暗市,跟小婷学赌技只是个幌子,安娜早看出了他心思,但没有戳破,母子两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