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容今日行程的下一站格外地遥远。
作为一座临海的城市,淞水市内自然修建着数所风格大同小异的海洋馆。
而她和四号选手抵达的海昌海底世界虽然名气不大,吸引不了多少外地游客,但本地人倒是络绎不绝,一来二去也成为了能在本城区飞信公众号上留名的约会圣地。
临近黄昏时,跟踪者与被跟踪者先后到达目的地,重新恢复变装姿态的祝余和林绥草远远跟着前方的两人,汇入人流买票进馆。
“这边人比较多,得看好目标所在。”
“嗯。”
“如果原地停下脚步,道路也不会自动往前延伸,我们就会被甩开。”
“说得没错。”
“……那你能不能别看那只海豹了?”
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困难。
林绥草嘴上嗯嗯嗯地答应着,身体却站在极地区场馆的前方,看着几只海豹玩推同伴下水的游戏。
说实话,从刚出院那时候开始他就隐约有这种感觉,现在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人其实有喜欢海洋生物的爱好。
虽然夏淑容那边似乎也在企鹅场馆前停了下来,暂时没有跟丢的风险,但是她不会真的认为他们是出来约会的吧?
“看,是海豹!”
他们旁边是一对小学生年纪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男生活力旺盛地指向前方。
女孩子文文静静地躲在男生背后,看一眼场馆前的说明标牌,瘪起了嘴:“它们整天被关在这里,唯一的作业就是让人看来看去,感觉好没用啊。”
一般来说的感想不是好可怜吗?现在的小朋友是怎么回事?
男生抓耳挠腮,但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林绥草在两人的面前蹲下,露出柔和的微笑:“并不是这样,海豹有着很多用处。”
两个孩子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比如海豹肉被认为是最有营养的肉类之一,在加拿大广泛流行着海豹里脊和脚蹼的高蛋白美食;海豹皮轻便保暖,会被制成夹克、马甲和提包……嗯,这样一说的话,观赏价值反而是最次要的部分。”
男孩惊恐地握紧了女生的手:“在这里的海豹也会被吃掉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哥哥!”
“妈妈!”
看起来像是兄妹的两人精神遭到重创,逃跑了。
抱着双膝蹲在原地的绥草没有起身,看着有点可怜。
片刻后,她抬起头,表情淡然:“有时候欺负小孩子会带来活着的快感。”
“嗯。”
“我完全是故意的,效果也很不错,把他们吓得够呛。”
“说得没错。”
“……不要学我说话!”
恰在此时,夏淑容方开始移动了。
经过极地馆,之后是饲养着水母和许多热带鱼类的小型展馆,一个个水族箱分开呈放。
因为过道变得逼仄的关系,假期的人流量开始产生应有的拥挤感
可能是因为刚才蹲下的关系,林绥草觉得腿有点麻痒感,走路时也轻飘飘的。
一个在室内奔跑的调皮女孩在她的旁边蹭过,重心失控的感觉顿时袭来。
——应该不会摔倒,但是要稍微踉跄一下。
——所以说不守规则的小孩子真讨厌。
——明明想好好科普的,为什么会把他们吓跑了?
她还能冷静地思考,直到意识到这些念头转动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感官重新回到外界,身体却依然稳定,就像被缆绳系住的小船。
林绥草看向自己从短袖里露出的皓腕。
“不好意思,我记得你讨厌直接身体接触。”
见对方已经站稳,祝余打算松开抓着女孩掌心的手。
但他失败了。
林绥草的手掌白皙柔软,肌肤的温度似乎偏低,纤长灵巧的手指看不出具备多大的力量。
但它们正像是纠缠着的软体生物一样,牢牢地捕获住想要逃离的猎物。
祝余再次用力。
林绥草将另一只手也盖了上来,形成了二对一的优势局面
她像是在生理课上端详实验动物的优等生,双手握住对方比自己大一号的手掌。
触感粗糙,摩挲起来有着奇妙的反馈,在开着冷气的室内体温依然要比她的更高。
手指发挥纤细的优势,划过手背,强硬地分开对方的阻拦,侵入指间。
因为是右手,在第三根手指的侧面会留下因长年困顿题海而生的笔茧,坚硬得像是一颗小石子。
掌心与掌心逐渐合拢,四周原本嘈杂的人声似乎逐渐安静下来,两人侧面的水族柜里,水母摇曳着开合粉红的伞帽,像是一朵朵在水中绽放的小型烟花。
“绥草?”
祝余试探着叫一声,对方像是猛然惊醒般撤开了手。
她将双手插进长裤的袋子里,脸颊染上和水母同色的红晕。
“这是补上之前的奖励,你就心怀感恩地收下吧。”
“喂,我才是帮忙扶人的一方对不对?”
祝余顺从她的愿望一笔带过刚刚的意外,但一個疑惑已经埋在了心底。
如果林绥草其实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
那么这段时间,她一直想法设法避免的原因,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人真的变少了?”
绥草用手给自己扇风,看向差点被遗忘的母亲方向,“那个男的呢?!”
外界变得更安静并非是她的错觉,而是旅客的数量确实在减少,就好像大家不约而同地在逛到此地时失去了兴致,从远路退回。
看上去就像是排成一列回巢的工蚁。
而且,连那位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四号选手似乎也混入了人群,抛下了一直讨好的约会对象。
只有包括夏淑容在内的少数人还在继续前行。
“来都来了,我们继续往前吧。”
祝余深吸一口带着湿润感的空气。
他总觉得环境的湿度在增加。
“嗯……约会没有一个结束也不好。”
林绥草出于不同的考虑而答应。
越往前走,异质感越发强烈。
和他们同一个方向的游客人数越来越少,贴着两边玻璃隧道游荡的鱼类仿佛在用无机质的眼瞳,凝视着隧道内的人类。
一条蝠鲼竖着游过,苍白的腹部如同一张狰狞的笑脸。
他们像是行走在某个生物的肠道中,空气的黏腻感愈发鲜明沉重。
走出隧道区后,是一个空间辽阔的新展区,周围的水族缸比之前看过的大一号,而此刻夏淑容面前的更是堪称巨无霸。
等一下。
就像忽然被人从梦中叫醒,绥草意识到了一个盲区。
什么时候开始,前方只剩下自己正跟踪的母亲了?
空旷而无人的场馆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听到动静后,他们今天的目标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