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传来的触感,温热坚定,肖扬稳了稳神。他抬眼,对上了白芷清亮的目光,不由地微微勾起嘴角。
“后来,我娘就带我逃走了。她找到了卓将军,一口咬定我是他的孩子。”
“啊?你是卓老将军的孩子,你和卓遥是兄弟?”白芷诧然。
肖扬摇头,神情淡漠,“不知道呢,虽然我娘说是,但这也可能是我娘为了保全我的性命,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肖扬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转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子,仰头继续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当时全军都知道了,消息传到了辰京,不少人以此为由,弹劾卓云君,说他勾结南蛮,试图叛变。”
“恰逢那时皇上登基不久,先皇后是卓云君的亲姐姐卓云静,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她力排众议才将此事压了下来。但那时,先皇后的要求是处死我们母子二人。”
白芷听到这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越攥越紧,掌心微微发汗,难以想象肖扬在那么小的年纪就经历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令人一阵阵心酸。
“后来呢?”白芷问。
“后来卓云君没有杀我们,而是以南蛮俘虏的身份囚禁了我们,说是要从我们身上获取情报,研究药奴。就这样,他将我和我娘接到了卓府。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的儿子,但是我很感谢他,救了我和我娘一命。”
“那时我娘每日都在告诉我,跟着爹爹就会有好日子过,不会被人打骂,不会被逼着吃令人全身疼痛的药,不会吃不饱。我那时候真信了,是真的想当他的儿子。”
肖扬又哽咽了,他仰着头,假山缝隙透进来的一束光,落在他的脸上。白芷好像看到了他眼里泛起了微微泪光。
“后来入了府呢?他真的有囚禁你们吗?”白芷问道。
肖扬闻言,深吸一口气,眉间染上一抹痛色,“他或许有想过好好对待我们吧,但是他和卓夫人神仙眷侣,郎才女貌,曾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我们的出现,就象征着卓云君对他们约定的背叛。”
“那时的卓夫人刚生下卓泓,身体虚弱至极,在见到我们母子二人之时,她便气闷郁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面的一年时间里,她就没从床上下来过。”
“我娘常常去向她认错,跪在门口,只求能和平共处。可卓夫人对我娘恨之入骨,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用针扎一个写着有我娘和我名字的小人,不停咒骂。”
“卓云君常年在外征战,卓夫人的态度决定了卓府下人的态度,甚至还要更恶劣,没有饭吃是最基本的,每日都有做不完的活。”
“后来我娘也病了,他们不给请大夫,我就悄悄潜进卓夫人的院子,想求她救救我娘。那时卓夫人正在与卓翎诉说我娘的罪恶。她说我娘是浪荡贱货,勾引了不少男人,也不知道我是哪个男人的野种。每说到伤心处,都会咳血。我虽然生气,但是还是想救救我娘,于是硬着头皮,出现在他们眼前,跪下求卓夫人。”
说到此处,肖扬蓦地反手攥住了白芷的手,攥得很紧,甚至于身子都开始颤抖。
“可……可哪知道,我刚说完,卓夫人她就……她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喷的我满脸都是,她……卓夫人她就死了,就因为我说的话,她就死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鲜血是滚烫的,她倒在我面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一夜,卓翎的尖叫声震碎了整个卓府,她揪住我的衣领,一遍一遍的说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我害怕极了……”
肖扬说着,身子忽然蜷缩起来,全身剧烈的颤抖,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情绪失控,他断断续续地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她……”
白芷听到这里,呼吸顿了又顿,她不敢呼吸得太大声,害怕惊扰了面前这支离破碎的人。喉咙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本来只是想听八卦,没想到却是狠狠撕裂了这一片本已愈合的伤口。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抚慰面前这破碎的灵魂,想要开口安慰,可所有的话在肖扬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他脱离梦魇?
她身子往前扑,膝盖跪在了地上,一把揽过肖扬的头,按在肩膀上,拥抱住了他。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怕……别怕……”白芷抚摸着他后脑勺的乌发,哽咽着道。
肖扬在一片鲜红的记忆里苦苦挣扎,像是跌落进极寒的冰湖,身体每一处都在忍受冰渣子的切割,痛的难以呼吸,身体随着冰冻凝结不停下坠,却是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在……”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陪着你……”
她的声音缓缓传来,如春光里消融的冰雪,化作溪流,淙淙流淌,叮咚叮咚,渐渐透过厚重的冰层,传入肖扬封闭的五感。
肖扬脑中混沌,摒弃了所有对自己的规训,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回抱住了白芷。
下巴抵住她的肩膀,牙齿不停地打颤,泪如泉涌,表情失控。
白芷不敢动,肖扬的痛苦正在通过他的身体颤抖,传递给白芷,白芷的呼吸也逐渐加重,呼吸困难。
肖扬从一开始的隐隐流泪,逐渐变成了沉重的抽泣,“后来……”
“别说了肖扬!不要再去想了!”白芷打断他,不想让他继续揭他的伤疤。
“让我说……”肖扬伏在白芷肩头,无助的抽泣。
说出来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白芷拍着他的背,“嗯,我听着。”
“后来,我趁乱逃回了我娘住的地方,跟她说了这一切。她却笑了,笑得无比疯癫,无比凄凉……”
“她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都是她的错。她抚摸了好久,然后轻轻唱起哄我入睡的歌谣,很久很久,几乎是快要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了。”
“我娘用她瘦弱的指节,揉捏着我的小手,然后放到嘴边。我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她的气息喷在我的手上,温热湿润,下一秒,她咬破了我的手指,饮下了我的血。”
“你的血???为何要饮下你的血?!”白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的血有剧毒,无药可解。”
肖扬的声音悲戚,无助,抱住白芷手臂,愈发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