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边说边笑,话说完,就那么看着程木槿。
程木槿虽不是官场老油条,可这些话里有话的套话还是听得懂的。这就是师爷在试探她,看因着他和他侄女婿去向县令禀报了打井和陂塘一事,她会否会心存芥蒂?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程木槿不会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于是,她便恭谨地施礼,先是谢过师爷提携自己五叔叔的一番心意,接着便是谦恭自己。
她说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识颇少,她五叔叔亦是一直在学堂里教书,对衙门里的事情自然也是不甚清楚的,这第一次办差,又是这样紧要的事,若是能有个熟人在旁边指点帮衬,也免得她们这些平常百姓办错了事,辜负了县尊大人的一番栽培,她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认为是累赘呢?这可真是折煞她们了呢。
师爷听了程木槿的话,脸上的笑就更真诚了些,甚且还拱起了手,直说多谢程娘子瞧得起,他也没做什么,都是他那个侄女婿提的,说是他的程同窗是个人才,不用怪可惜的,恰好又赶上程家这份差事,自己也就趁便跟县尊说了一嘴,县尊大人当时就答应了,还说让好好安排,哈哈哈,只不过顺手的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到此处,师爷又是一阵哈哈笑,接着就说他这便回去叮嘱他侄女婿,一定要好好地办差,把这件差事办的妥妥当当的,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这自然是客套话,可师爷年纪一大把,又是县令身边的亲近人,如今这样客气,程木槿也不能失礼。
于是她亦是叠手福礼,说了些多谢县尊多谢师爷的话,双方这才互相都满意,师爷也才高兴地离开了。
人走了,一直在旁边跟着看,一句话没说的程老爷子这才又舒口气,问程木槿:“这事儿真定下了?真要你帮着打井?”
程木槿点头:“祖父且放心,是好事。”
她略一顿,又道:“且能得县尊大人提点,对五叔叔也是好事,说不得这次就真能进了衙门当差,得个晋身之阶了。”
“真的?真的能?”
程老爷子大声问。
程木槿点头,微微笑:“祖父也知晓,五叔叔天生聪明,人也仁义厚道,考不中秀才只是时运不济而已,其实并不比别人差一点点,现今县尊大人既肯给这样的机会,让五叔叔跟着办差,那五叔叔将来的前程绝对不会差的。”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程老爷子手都抖了。
程智是老儿子,是老程家唯一一个读书人,本来就是程老爷子的心头肉,疼的不行,所有光宗耀祖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了,这时候一听自家最看重的大孙女这样说,程老爷子立刻就激动了。
进衙门,那就是官家人了,往后可就不一样了啊!
程木槿再次微微颔首:“真的,祖父,是以我们程家一定要把这次差事办好。”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程智没考中秀才又能怎样?虽说读书中进士是正途,也是入仕门槛,确实有其能选拔出人才的道理,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世事总有意外,程智宅心仁厚,天资聪颖,人又不迂腐,若是有机会历练一番,谁又能知不会成事?
她将来何去何从还未可知,可程智若是能抓住机会,不单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将来老程家也能多一个顶门立柱的主心骨,确实是一件好事。这也是杨县尊刻意为之提点程家呢,若不然县衙里那么多人可用,就是一个周姓同窗也尽够了,又何必用一个私塾学堂里的新手?
还是那句话,花花轿子人人抬,这都是看在她的棉花她的陂塘的份上啊。
这就是人情往来。
事情还没有做起来,人情已然是先搭上了。
当然,这样的道理程木槿心里知晓也就是了,是不会和程老爷子说的。
果然,程老爷子得了这一句准话以后,那就更是激动了。
老爷子哆嗦着嘴唇,一双老眼都湿润了。
“丫头,爷,爷没想到真能成,爷早先也就是那么想想。唉,咱老程家啥都没有,可就是有骨气,你也知晓,你老叔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啊……”
正哀叹着,程老爷子突然神色一变,大步就往外走。
“不行,我得去给祖宗上柱香去!”
走到门边又停下,回头看程木槿。
“丫头,还是你这孩子有心思,看的也长远,爷都没想到,光是琢磨那些不好的事儿了,心思短了。其实那些都是小事,这就是县尊老爷待见咱们程家了啊,这才用你老叔的,是不是?”
老爷子这是寻思明白了。
程木槿微微笑,轻轻颔首。
“祖父看的明白。”
“好好好。”
程老爷子激动不已,看着程木槿大声道:“我这就去烧香,你这丫头……好,好,好啊!”
说完,再对着程木槿使劲点点头,大步出门走远了。
程木槿看着老人家踉踉跄跄的背影,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