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四号车厢,她影影绰绰看到远处过来一个人,走路姿势像是刘文津,急走几步迎上,果然是他。
刘文津跌跌撞撞,神色慌乱,直到跟前才认出欧阳云月。他回头张望一下,低声道:“快往回走。”说罢,轻轻推了下欧阳云月。
俩人一直来到二号车厢的门口,刘文津再次回头打量,见没人,这才长吁一声,脸上的紧张稍有缓解。
“你猜我看到谁?”不等欧阳云月回答,继续道:“是桥野龙一,他在八号车厢,我怕被发现一直没敢过来。”刘文津说道。
“桥野龙一?”她重复着,杨杰也提到过这个名字。
“就是刑场上搞假枪毙那个老鬼子,也是他审的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看得出仍然心有余悸。
“说下去。”欧阳云月轻轻拍了下刘文津。
“他们把杨杰打伤了,非常严重,我看到华神医去了八号车厢。”刘文津探头朝三号车厢看去,转回时发现欧阳云月似在哆嗦,低声惊叫,“你怎么啦?你怎么在发抖?”
欧阳云月缓缓摇头,惨然一笑,反问,“你怕不怕?”她清楚杨杰被打原因在她。
“没什么可怕的。”
“那就好。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等车一到站,你马上下车,然后想办法去奉天,在城西找一家福满楼裁缝店,掌柜的姓程,你问他有没有夏天穿的棉坎肩,他说只有春秋的并问你给谁穿,你告诉他是冯啸天。剩下的就交给他办。”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对,我不能丢下杨杰。”
“欧阳,你不能这样,就算杨杰没死,你也不可能从鬼子手里夺人,你这是去送死。再说,就我这样,你让我逃哪儿去啊。”他神经质地抓住欧阳云月胳膊,生怕一不留神对方跑了,嘴里来回念叨着:“你不能去。”
欧阳云月默然。刘文津说得也对,这深更半夜让他独自行动等于送死。
忽然,刘文津碰了碰欧阳云月胳膊,两眼发亮,“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兴奋起来,“我们还拉闸跳车,但不是真跳,只是把东西扔在车外……”
欧阳云月顿时明白刘文津的主意,细想一遍,觉得还真是一个不错办法,桥野龙一注意力暂时放在杨杰身上,只要拉下紧急制动,打开厕所窗户把行囊扔出去,等敌人下车搜查,会以为自己已经逃走,鬼子说不定留在当地搜捕自己,车上必然空虚,自己便可趁机救出杨杰。
她拉着刘文津的手激动地晃了晃,兴奋道:“就这么办。”
俩人向第五节车厢走去。
火车不知疲倦的前行,大团蒸汽被烟筒抛向空中,月色下,宛如黑白两条巨蟒纠缠在一起。
刘文津进了厕所,把门插好,双手扳住车窗下端两侧开关,用力上提。车窗纹丝不动,再使劲儿,还是没有动静。显然车窗被冻住。刘文津急了,使尽吃奶力气,窗户终于松动。他喘着粗气歇了会儿,再次扳住开关上提,窗户顺利打开,一股股寒风“嗖嗖”刮入,他连忙跑出门冲欧阳云月点点头。欧阳云月一咬牙,拉下紧急制动阀。瞬间,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巨大、尖锐的“吱吱”声。惯性把欧阳云月甩在墙壁上,刘文津脑袋撞在厕所的门框上。
旅客骚动起来,到处都是一惊一咋的叫唤,欧阳云月把准备好的包裹从车窗扔出,牵着刘文津的手磕磕绊绊走向一号车厢。
龟尾被藤田浩二带回的消息震惊。铁证如山,沈亦宣的胆大妄为已超出之前的判断,两辆车的武装人员不仅仅是针对王酒先,从架势看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混帐东西。”他咬着牙,愤怒地站起,抓起电话,要通宪兵队,他要血洗七十六号,将沈亦宣斩首示众。电话接通,里面传来问话声,龟尾看着听筒,慢慢又将电话挂上,坐回椅子。
他对沈亦宣的张狂早有耳闻,平常也能从工作中体会其桀骜不驯的态度,但是,他始终认为沈亦宣不过是他们豢养的恶犬,再顽劣、再凶恶也不敢反噬主人,何况,整个上海都在帝国军人的手里,沈是聪明人,这点浅显道理不会不懂。
“藤田君,你先回去休息。”支走藤田浩二,龟尾渐渐冷静,身子往椅背一靠,脚蹬着地,椅子腿前端离地,一前一后摆动着。
“沈在上海滩也是一个人物,怎么可能为个女人就杀人呢,何况他和王酒先认识还不到十二小时。”他右手摩挲着下巴,又想,“那个神秘客是什么人,既然救了王酒先为什么还要隐藏身份?”
门被推开,欧阳功名披着大衣走进。他和胡莲香就住在隔壁的值班室,藤田浩二走时的动静惊醒了他。
“中佐,藤田少佐回来了吗?”
龟尾停止摇晃,让欧阳功名坐下,把藤田浩二的所见所闻告诉欧阳功名。
“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嘛,王先生就不要费心了,我会处理好。”
龟尾的态度让欧阳功名很不舒服,对方神态虽没把他当成落魄的乞丐,但骨子里是一种无视。“我认为你应该马上派人把沈亦宣干掉。”他提醒龟尾。
“王先生,你管得太宽了吧?”他双手在胸前握着,又开始前后摇晃,目光不冷不热。说实在,他真瞧不起眼前这个王酒先,刚到上海就被人差点沉入黄浦江,还号称是在执行最机密任务。
欧阳功名面无表情看着龟尾。
他并不怀疑龟尾会抓捕或杀死沈亦宣,但这并不能给他解脱,恰恰相反,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沈可不是什么善茬,到胡莲香公寓追杀说明了一切,搞不好沈狗急跳墙,抢先把他的军统身份报告梅机关。当务之急就是让梅机关迅速登门干掉沈,即使没杀死,也会逼其逃离上海。
俩人都在沉默,似乎比拼各自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