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盐津县治所的草市商铺,被从天而降的燃烧草球命中,嘭地一声,当场炸出大蓬火星。
烧成热烬的枯草碎块往四面八方爆溅,顷刻间点燃了常年遮阳,干燥褪色的篾席雨棚,火势向周围疯狂地蔓延而去。
草市里的商家一开始还想救火来着,毕竟滩头乡到处都是溪流河水,取水救火实在是不要太方便。
可是,骤然遭遇这无妄的祝融之灾,一个个商家只顾着眼前自家的店铺,怎么可能会想到舍弃一部分商铺,提前摧毁一些木质建筑物,建立无物可燃烧的隔离带?
更别说默契十足地联合起来,排列成队伍,人手传水桶,朝失火的商铺泼水灭火?
一阵阵神焦鬼烂的烈焰热浪,疯狂地吞噬着草市的一切,驱赶着胆敢反抗这无上天威般的火灾。
火势越来越大,引发的小规模混乱出现边际递增扩散效应,导致草市大小商家根本组织不起行之有效的灭火团体。
哪怕最贪婪吝啬的商人,发现根本闯不进自家店铺里搜集带走值钱的金银细软,只能含恨地抹了一把灰黑色眼泪,狼狈不堪地朝附近溪流方向逃去。
很快,有心人就发现这场火灾,根本不是天降火流星,而是有人在附近山坡上割草伏树,特意发起的火攻。
怒发冲冠的破产商人们,灭不了眼前草市的祝融火,还干不过山坡上,那区区几个可恶至极的纵火犯?
只是,当他们抄起身边趁手的家伙,手杖、钉耙、连枷,嗷嗷叫地并肩子上时,热血沸腾了。
县里组织商家春末初秋两季训练,武力只得民兵程度的哀兵们,蓦然发现山坡上十恶不赦的贼人,不仅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反倒是挥舞着厚背砍柴刀,一言不发地冲杀过来。
“天马砍柴人!见鬼了……”
从兵器认出对手,又知道砍柴人厉害的商户,都被浸透鲜血的传说吓到腿软。
眼看着砍柴人冲过来,忍不住就往山道两边草丛里蹿去,只留下少数几个不怕死的同行。
追随盐津县衙县尉,每逢春秋两季练过几天棍棒、刺枪的民兵,怎么可能是半职业佣兵,天马砍柴人的对手。
仅仅一个照面,七八条身躯丰腴的草市商家,就被左一刀、右一刀、兜头一刀的连续斩击,当场砍翻在地上,
这些砍柴人脚步丝毫没有停止,前队接敌,耽搁了片刻,就变成了收尾的后队,隐隐约约地看上去就得了兵法阵型的精要,组织度绝对不是普通商家转成的“民兵”可以同日而语。
与此同时,延津县治所附近草市焚烧殆尽,烧断掉的栋梁轰然倒地,爆炸出冲天的灰黑烟龙,夹杂着无数升腾的火星,一点点地吞噬着天空。
就连过路的云彩,都被这场大火映成红彤彤的火烧云,仿佛被新手涂鸦的少年打翻了调釉的五色墨池。
治所围墙上肥厚的苔藓,迅速脱水变得干枯发黄,稍微有几颗火星溅射上去,又被一波波商铺轰然倒塌鼓荡而起的热风吹过,顷刻间就点燃,并熊熊燃烧着。
这时候,平日里看着挺好的爬墙虎、瀑布似的藤蔓,就成了惹火烧身的根苗。
治所里苦苦忍受热浪折磨的弓手,巡检看到这一幕,深恨自己往日里没有清理干净,才会眼睁睁看着外面的火势蔓延进来。
(弓手,兵役,捕盗所,职责巡逻、防盗、捕盗,一年更换之临时工;巡检,县役,巡检司,掌职训练甲兵,带兵巡视地方,镇守关卡要害,文巡检办案出文书,武巡检缉拿抓捕)
火烧已然通过燃烧的藤蔓波及到治所建筑,这三进三出,左右两座通铺厢房,前后仓库、武库,都有火苗冒出的迹象。
县尉辛太软初次经历这事,他可是个读书种子,师从大不列滇王国坤明城大儒任思齐,读出了其中滋味,冥冥之中有了一种灵感。
“三年无事,一出事就是生死。看来,这场大火是冲我来的!有人要来杀我!王室?又或者是盐津县驻军镇守?”
县尉辛太软暗想片刻,也没察觉出其中的奥秘,毕竟还是太年轻。
“天降祝融,非我之罪!各位,治所库房有一条暗道,可以逃出生天……”
话音未落,县尉伸手按住腰带上的一串钥匙,稍微用力往下扯,竟然扯不断,心里一横,猛地发力,当场扯断了这条镶玉杂绫腰带,高高举起手里的库房钥匙。
关键时刻,县尉露出了读书人的本色,给了被围困在火灾之中,必死之局的治所众人一个逃生的希望。
所有人欢声雷动,用力松了一口大气时,就有一个脸色不虞的巡检官上前,出人意料地劈手夺走钥匙。
他伸手往后招呼一声,看也不看县尉辛太软,径自带人冲向治所后方。
这也是一个明白人,知道天降祝融之灾,可能是冲着县尉来的,根本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就连一丝面子都不给。
可是,县尉哪里会跟他一般见识,看见治所里九成的弓手、巡检都追随那人去了,仅有几个有眼力的迟疑着没有走,一脸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的模样。
辛太软立即脱了县尉官服,两手胡乱拍打几下,打散了发髻,就地翻滚,起身,脸面身上就有了炭黑灰痕的脏污,看上去有七八分狼狈,十分的不堪。
“跟着走!我等翻墙,就近往苍关河逃生,顺河而下,就是驻军镇守。逃进军营里,哪怕歹人再多,也奈我不得!”
县尉分说自己的逃生计划,听起来的确可行,立即稳住了人心,一个亲随,两个巡检,三个弓手即刻动手。
亲随看了看治所前堂左右,发现有一座鼓架,正好靠近苍关河墙垣,迫不及待地疾走几步,侧身垫步,上前就是一脚,当场踹翻了这玩意,轰然倒在地上。
固定住的大鼓实在是太大了,将木架子斜着撑起,犹如一条过墙梯。
这人也是腿脚利索,身法是江湖飞贼的路数,纵身上了鼓架,被烟熏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每一步都踩在横档上,借力再纵身一跃,正好翻身上了墙头。
县尉心里一喜,知道高家搜罗到手,派给自己的亲随的确可以依靠,高声呼道:“如何?”
亲随左右看了看,发现这边火势的确比较小,强闯的确可以出逃,立即应了一声“好!”。
辛太软实在是太会来事了,伸手撩起官服中衣下摆,塞进束腰绑带里,一个纵身上了鼓架,有模有样地冲跑几步,踩着大鼓圆凸鼓起的鼓身,翻身上了墙头。
其他人见到好处,不由地暗自庆幸跟对了人,那几十个同僚都往库房暗道去了,前途恐怕有些不爽利。
谁知,就在这队分兵自求出路的人马翻墙出逃时,熊熊燃烧的火墙后面,突然冲出一个满脸赤红黑纹油彩,须发皆红的鬼脸壮汉。
只见他双手环腰一抱,就锁住了变色易容的县尉,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大股刺鼻浓烟,夹杂着无数火星。
辛太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扑面而来的火星就将面目五官烧坏了,整个人犹如一张冥镪,被“赤发鬼王”口吐飞烟火星点燃了,烧灼出无数深可见骨的焦坑。
皮膜血肉犹如石脂豆油,顷刻间就被点燃,并熊熊燃烧着,连惨叫哀嚎声都没有坑一下,整个人就被烧成了透亮的骸骨架子,筋肉犹如烧透后的灰白煤块,一块块地往下掉。
“大不列滇王国龙气没有庇护你啊!无道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