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碗中腾起的热气没有多浓厚,盖不住岑无恙的五官,楚清澜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错觉,好似她在别的季节与场景中,见过热汤面的白雾,隐约遮住面前这人的脸,他也是抬起头笑着看她,问道:“吃啊,不饿么?”
她恍惚了一瞬,脑海中某一角被她忽略的尘封记忆,被勾着引线,浮现出来。
“我刚嫁给你的那年冬天,”她声音缥缈,像是在费力回忆,“你常在城外军营,半夜才归家,我一周里,见不到几次你的人。”
“有一天,我起夜,竟然见到厨房隐隐有火光,我以为进了贼,带着下人破开门,才发现,堂堂豫王,竟然一个人躲在厨房里,下面条。”
“我那时...年轻,竟也不晓得吩咐厨房给你留点吃的,等你晚上饿了能垫垫,”楚清澜循着回忆笑了一笑,“我有些羞愧,只能将下人都赶出去,陪你待在厨房一起煮面条。”
“可惜我俩都不会下厨,只能煮一碗葱花面,你看我好像也饿了,还分了我半碗。”
“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不吃葱花。”到了最后,楚清澜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我怎么如今也不记得。”
“真奇怪,这件事情,明明就清清楚楚印在我脑子里,我为何会记不起了呢?”
她现下却是真正感到了一丝诡异,这段记忆,就如同当时岑无恙去青州,她给他回信时想起的那段前世记忆一样,若没有旁人旁物提醒,她脑海里压根就没有这段记忆的存在。
明明,明明她前世好像也和岑无恙有过许许多多这样温馨日常的时刻,可她怎么通通都记不住了,只记得他冷若冰山了呢。
听得她喃喃自语,岑无恙眸中划过一丝暗光,眸色愈发黑沉,握着筷子的手瞬间绷紧,楚清澜此时若注意到他,便能发现,他此时的神色不是担忧,竟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可惜楚清澜沉浸在自己的异样中,未能分神。
岑无恙悄悄润了润嗓子,力图自己开口说话时与平常无异,又在嗓音里加了一丝隐隐的关切:“没事吧,你不必放在心上。”
“栖霞寺的住持说,若以我那个法子重开轮回,可能会出现记忆受损的情况,你可能就是如此。”
“可是,”楚清澜还待说什么,岑无恙轻轻将筷子塞到她手中。
“没关系的,”昏黄光晕溶在他周身,看上去人畜无害,“你记不得的,我都记得。”
“万一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呢?”
“那也不要紧,关于你的事,我一一都记得。”
这么一打岔,楚清澜吃宵夜的兴头都被冲淡不少,岑无恙将她送回丞相府,一路无话。
这一路,楚清澜反复回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她确定它是连贯的,没有空缺,如今她着力去回想与岑无恙相关的,确实又想起许多有趣的事来。
这么一想,与其说她失去了这些记忆,不如说,有什么东西屏蔽了她对岑无恙曾经丰富的情感,只余下冷漠肃杀这类刻板的印象。
她忽然联想到楚清仪的“保护机制”,那她如今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另一种“机制”呢?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对岑无恙隐瞒了这一点,只叮嘱他道:“去岭南之前,你一定要和我去一趟栖霞寺。”
说罢,她足尖一点,便翻回了自己家。
月光下,她衣摆翻飞,轻盈如蝶的身影牢牢映在岑无恙幽深的眸子里。
待她裙摆滑过屋檐,消失的刹那,岑无恙轻轻合眼,想将那身影禁锢似的。
他就这么闭眼立在惨白月光下,不悲不喜的时候,像一尊玉雕的人像。
下一秒,他长睫微颤,猛然睁开双眼。
玉人像轰然炸开,流出止不住的惊惧。
卿卿会想起来一切。
他完了。
深重戾气如实质般凝在他周围,锋利如刃,划伤他自己,也划伤靠近他的所有人。
好吧。
他想。
若是她真的想起来了,若是她恨他......
那便让她亲手了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