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帝说完走了，楚章远却得低头向郭老太爷行师生礼告退，他也没错过老人浑浊的眼里，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御书房内，荣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坐在龙椅上，已不见了刚才勃发的怒气。
楚章远坐在下首，听见上面的皇帝笑叹了一声：“这老东西，给我们演连环计呢。”
楚章远眉目肃穆：“老师今天这一闹，挽回郭家颜面是假，要陛下亲口承认不顾世家体面是真。”
“此间事后，朝廷与世家的斗争，便真正拉开帷幕了。”
楚章远边说边摇头，那个曾经上书房内给小皇子与伴读们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夫子。
什么时候竟也变成了百足之虫中，那死而不僵的守护者了呢。
“章远，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想必只会越来越难。”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从前读书的日子，荣帝语气坚定中带了几丝飘忽。
楚章远摒除心中杂念，与荣帝行了个久违的同辈礼，“陛下放心，当年一诺，绝不敢忘。”
问了太子那个问题后，岑无恙不等他回答，带着手下回了刑部。
百里契没被带进宫里，只将他的证词呈了上去。
刑部给他安排了个相对没那么阴冷潮湿的牢房，衙役们对他也算客气。
岑无恙进去的时候，他正仰面躺地上，从墙上小窗子中透出的一点稀有的阳光，正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岑无恙抬手轻扣了下牢门：“叨扰，你这样也不嫌晒得慌。”
百里契眼皮翕动，却没睁眼：“练多了缩骨功，只怕冷不怕热。”
“那你光晒着脸是什么意思？”
“这样眼前的一片血红，只是因为阳光而已。”
他动了动鼻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岑无恙见他睁眼，终于跨进了牢门，“不碍事，我是来告诉你，郭遇十日后问斩，你现在可以离开刑部了。”
“以及，父皇让我和你说声对不住，崔府一案，他也有责任，岑家会尽可能地补偿你。”
百里契百无聊赖地摇了摇手，脸上说不清是心平气和还是心如死灰：“你把此案了解了，便算是补偿了。”
他顿了顿，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孩子的迷茫来：“我知道杀了郭遇不够，甚至把郭家所有人杀了，都不够。”
“总会有下一个王遇、李遇的，对吗？”他问岑无恙。
“对。”岑无恙毫不忌讳，点了点头。
“所以要你们岑家当皇帝何用。”百里契道。
“让这样的事少一点，再少一点。”岑无恙盯着他，语气认真，“或许有一天，就能没有了。”
“好，我要走了。”百里契不置可否，“如果我说，我从这里离开后，浪迹四方，只为杀郭遇那样的人，你现在会阻止我吗？”
岑无恙难得露了点笑意：“别被抓到。”
“下一次不会像这次一样运气好，有人顶住压力为你陈情。”
百里契站起身抖抖松乏的身子骨，全身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哦，谁？不会是你吧。”
“不是，楚丞相府的大小姐，那天抓住你的人。“岑无恙悠悠道，“我与她说，想要为崔家报仇，最快的，是放你去杀了郭遇；最阴最省事的，是用这件事当他把柄要挟他。”
“最慢最难的，便是去查清真相，大白于天下。”
“她选了最后一种。”
岑无恙示意衙役为百里契解开双手上最后的镣铐，说道：“去吧，别再让我见到你了。”
“你以为小爷稀罕。”
百里契出了刑部，三两下便隐入人群中，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