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安上小铃铛的面点摊推过青砖铺设的平整路面,道路两旁规整的建有青砖绿瓦的房屋,
“包子、馒头、鸡蛋———”
“咸菜烧饼———”
“叮叮当~”
面点摊驶过的路上,到处是掺杂口音的叫卖,密集的人潮往来,这些人穿着各异,大半是灰色或蓝色的麻布衣裳,剩下的统一着款式大差不差的灰黑制服,制服胸口缝有标签:
零一一造船厂/徐布;零零五造船厂/高灿海:
零零二制盐场/马栅常。
这里,俨然是座繁华的港口城市。
十多年前,陆大古领着黄巾军打来,杀齐王、灭齐国以后,在齐地停留了整整一年多,用于建设新的行政架构,接着改革农业、改良制盐、攻坚玻璃制造,稍有成果后才回程,而对于这些沿海城镇的安排,自然是要充分利用地理优势,除了大量向内陆输盐,还要保证大量腌鱼、咸菜,加上汉国建厂造船提供就业岗位,府政鼓励生育,还有发达地区对周边的虹吸效应。
几座人口足有5到20万的大城市建立起来。
这些城市里,光是造船就吸纳了几千名工人,养活几千个家庭,然后工人们生活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早就了养活数万人的经济循环。
那么,究竟是造了多少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有如此庞大的规模?
“咚!———”
海岸的灯塔传出悠远的钟声。
成百上千民众来到岸边围观船队出海。
在这晴空万里、凉风习习的好天气里,海民工人、男女老少都站到海浪泡沫轻轻拍打的砂石滩上,他们或是靠近些看,让海水末过小腿,或是登高望远,踩上礁石。
他们目之所及,是蓝天与碧海相连,海天之间,高高低低的大船船体和船帆如连绵的山丘,规模浩大。
“哈啊———”
人群中有孩子兴奋地大喊:
“好多船啊!!”
可以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奇观”:
整支120艘船的远洋船队踏上必将耗费数年的环球航行。
这些船当中最大的,体长足有46米,宽约10米,桅杆设计参考后世的西班牙大帆船,设三桅,它们都是布帆,能利用顺风和侧后方,船首有大索系钢锚,设舵手位,船中间的桅杆顶设瞭望台,专人轮换,以单筒望远镜观察情况,另外,该船甲板分五层,上三下二,下两层每层五到七个舱室,有楼梯通往甲板,两侧舷板上开着等距间隔小窗孔,以及廊炮炮口,使用40磅炮。
这是集本历史线造船技艺精华和陆大古参考后世成熟经验的巅峰之作。
从初版两桅开始,经过近十年近海远则几十里、长则几百里的航行测试,终于,走到三桅、相对成熟的版本来到历史舞台。
幸而,大古有足够多的木头来完成这一切:
众所周知,随着人类的活动,足够大的树木始终在减少。
因为它们的生长需要时间,一颗好木材可能需要长几百甚至上千年,人们砍倒它却可能只需要十几分钟。
这点可以从历代皇宫大小清楚地看到。
如,明朝奉天殿面宽95米,进深47.5米,清朝太和殿面宽64米,进深37米,比前者缩水近1/2。
比起这些千年后的人,作为先人的陆大古条件当然要宽裕得多,他只需攻克各个技术难点,然后等待即可———古代造船使用的木头通常需要经过一段时间自然干燥才能使用,为保证质量,这个过程至少需要3到6年。
所以通常,人们在冬季砍伐并储备木材,这样有助于使其保持干燥状态,等到能用的时候,再慢慢造船,确保船体框架和外部自然干燥,从而提高整体结构的稳定性和耐用性,这样一艘木船视保养情况和工艺水平可以使用10到50年;当然,战时可以另当别论,紧急情况下,只用6个月也能快速完成造船,不过这样未经充分干燥的木材可能在几年内就会腐烂,导致船体强度下降,框架和木料松动,最终漏水沉没。
所谓“百年海军”,大概有一半就应在这里:
任你天大的本事,要想造一支强大且长久的海军也需要很多年。
“看,咱们的家越来越远了。”
此时,船队里某艘船的船尾,青年指着远处的海岸。
阳光正好,照得碧海清澈,浪连接着滩面,沙滩上密密麻麻的人小的像蚂蚁,再后面是低低起伏的山丘和城镇。
青年一时怅然:
“咱们真能回得来吗?”
这支总共有将近一万八千多名船员的舰队里,许多人都是冲着丰厚的抚恤金而来,因为风险太高,陆大古专门下旨要求,给予船员家里相当于亲属战死立功的补偿,为了家里过得更好,青年毅然报名参加此次“科学考察”。
他们尚不知道,本次航行有指南针和陆大古自后世带来的世界地图与洋流知识作支撑,也不知晓,约400名勋章工人被编入舰队各个关键部门岗位,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大部分本历史线的人都觉得十死无生:
宣讲的官员已经说过很多次大地是圆的,他们会绕一圈回到原点,但他们依然更愿意相信大地有个绝对的边界。
到达边界就会掉下去。
“放心吧。”
青年的同伴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村里老人都说咱们命线长,别咒自个儿。”
当他们交谈的时候,这艘船的船长正和两名汉国最高学府-稷下学宫大学派来的博物学家交谈接下来航海可能遇到的情况。
其中一名博物学家由勋章工人扮演,他将利用远洋见闻,著出本历史线的《物种起源》。
如若其不幸遇难,则由其他勋章工人接替工作。
“咚!———”
这场发生在无限军官到来第二十三年,已经载入史册的大探索将会耗时五年。
我们稍后再谈。
现在先让我们看看汉皇宫里发生的事。
祭天称帝两年后,陆大古仍没有大兴土木,只对改自当年晋王宫的汉王宫修缮翻新,稍稍扩大,整体上使之更肃穆、华美、大气,精修了皇宫内那座属于两人的小庄园,以及王宫外两位老战友,老马乌驹、踏雪的草场和马房。
再将王宫前的大广场整修和扩大,使其南北长660米,东西宽400米。
接着他为自己准备的陵墓,是座仅几百米高的小山。
陆大古命人将山体挖平,一比一地复刻那座王宫内的小庄园,用几百个兵马俑代替活人殉葬,彻底废除殉葬制,再填埋造山,将来,他要把自己这副身体葬在庄园的“书房”,与皇后、浑天仪、望远镜和上千万字珍贵书本合葬;山体外部修建道路,通往山顶,山顶设铜像,把自己和大进身着衮服、华服,手执长戟、钢剑站立远望的铜像立在那里,铜像连同底座的高度不会超过5米。
离铜像不远再设供后来者休息的亭子。
最终,他的皇陵造价不会比后世建个公园贵多少。
这打破了身居高位者事死如生的惯例,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幸好,他开的是一言堂,没人可以违逆他的命令,他以决不为无用的工程劳民伤财为由,压下各路官员“太简朴了”、“不合至尊的身份”等意见一拍板,这事就这么办了。
这座陵寝的位置,在汉北。
他的铜像将要挨着草原,永远南望。
如果后人不争气到离谱的地步,那块地方失陷了,也好有个拿回来的宣称。
草原对这个幅员辽阔的陆权国家来说绝非无意义,它可以提供广阔的战略纵深,为以后的孩子们提供帮助。
第二十四年,继续推进各方面建设,与民生息。
第二十五年,汉国人口总数达到3700万,比陆大古原先预计的稍多。
这一年,到了束发之年的三子住进自己的府邸。
第二十六年,人口3800余万,对土地区域的开发稳步扩大,东北和南方开发进展喜人,这一年,三个皇子,陆彻、陆正、陆铭先后婚配。
长子陆彻被作为太子培养,连娶两位勋贵、高官的女儿。
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松了口气。
下一任皇帝总算没有继承现在这位始皇帝的奇葩,诺大的皇宫竟然不录妃子,往后,社稷更稳固了,他们也可以以姻亲为纽带,继续稳固权势,得享累世富贵。
接着陆彻第二次婚配的当晚,陆大古私下里去了趟他的府邸。
“父皇!”
府内某处暂无侍女、侍从的角落,见到陆大古的陆彻很是兴奋。
陆古只是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平复一下心情,保持太子应有的仪态,问他:
“为父看你很喜欢那简家的女儿,这一门亲事,你可满意?”
“满意!”陆彻很是感激地行礼,说,“多谢父皇成全。”
虽然有政治目的,大古仍考虑到了儿子的意愿。
“好,好。”他揽住孩子的肩,低声告诉他,“很快,这个国家就要交给你。”
“父皇?!”陆彻一惊,“您正当壮年.”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陆大古打断他的话,继续告诫道:“为父知道,你很喜欢这两门亲事,只是,你再怎么宠爱她们,也万万不可让她们碰到真正的权力,让她们能绕过你提拔官员、赏赐嘉奖,你要把权力牢牢地握在手中,就像我以前经常教你那样,只要她们敢有不该有的想法,敢碰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犹豫,立刻废掉。”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绝对的底线之一。
在国家到达新时代的门槛,由底层农民、工人、知识分子和商人内部引爆,重建更现代化的国家以前,因为内部混乱开倒车失却机会,这是不可接受的。
从陆彻的视角看,父亲的眼神格外地森冷:
“或者干脆一些,杀了她。”
“下毒、落水、失足,做得干净些,隐蔽些,总有办法解决她们。”
“可是父皇,您和母后.”
这些年陆大古和大进的相处,他们都能看见。
“.....她如同我的半身。”
即使是她,在石器时代最初的那些年头,陆大古也没敢完全信任,甚至考虑过被背刺的极端情况下,以命换命,用一次复活机会兑掉她的方案。
汉帝陆古沉默了下,说:
“我们相识于微末之际,相守于危难之中。”
“这天下,也是朕真刀真枪地打下来的,无人敢违逆我的命令。”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从我手中继承。”
“那么,褪去一切光环,你就必须遵循权利最基本的逻辑去运用它———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这都是为了国家,你听懂了吗,彻儿?”
陆彻看着汉帝陆古那无比严肃的双眼,许久,重重地点头:
“孩儿明白。”
“好,好孩子。”
像过去的十几年那样,陆大古轻柔地抱了抱他,笑着拍了下他的肩,示意他去洞房,在青年不舍的目光中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然后......他就要失去另外两个儿子了。
此时的他背影看上去很.....不像一位君主,陆彻想要上前,嘴唇嗫喏了下,终究没有动。
皇权的传递,不能允许存在不稳定因素,再让太多皇子聚集在国都,他怕要生事端。
对于皇族血亲,陆大古参考了明朝的潘王制,这些个潘王到达封地以后,国家供养他们,但他们不得参与任何当地政事,任何事都要向当地府衙报备,有句话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汉国的王爷血脉待遇也是几代递减,甚至,到第四代就基本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了。
所以,这是一段将得到封地的两个王爷送去封地的路途。
汉帝陆古来送的悄无声息。
他仅仅是自己和妻子骑着马来到道路上。
“正儿,铭儿。”停在土坡边,沉默许久,对着同样骑着高头大马停在路边,屏退旁人的二子,他终于开口,问他们,“为了国家大计,为父要将你们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们恨我吗?”
陆正和陆铭对视一眼,翻身下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一刻也不曾恨过。”
“父亲总是忙于军国大事,因为国家初建,百业待兴,常常要处理政务到深夜,却还是经常关心我们的学业,教我们习练武艺,抽空陪我们玩乐,您经常同我们说,您是国君,国君就不能只顾着家事,还要顾着天下千千万万的人。”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
“孩儿只可惜,不能报父亲和母亲生养之恩,更不能为您二位养老送终,请父皇与母后,恕孩儿不孝。”
“若有来世,孩儿不要大富大贵,不要天家权势,只求还能再次托生做父亲、母亲的儿子,能得每餐温饱,一家团圆,为您二位尽孝。”
说着,他们又重重地磕头,骑上马,踏上去往封地的路。
车队的背影在目光所及的道路尽头很快缩小。
“正儿!铭儿!———”
许久,许久。
汉帝陆古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喊道:
“路上当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