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谷蔷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在听到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的刹那,手里的一叠钞票哗地散落了一地。
这些钱,原本是打算给程刚买玩具用的。
医生初步鉴定的结果是程招娣在凌晨六时许病逝,至于是何种病症没有详细说明。
八点钟,老三与哥哥换班,打包了早餐去送给老太太时,发现老人已经过世。
当时程刚还没有起床。
等到白玫瑰大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得知这件事情,老人的遗体已经被医院带走,老三跟去帮忙处理一些相关的事宜,和他们一起消失在这个院子里的,还有那个总是晃来晃去的程刚。
谷蔷与谷薇一起跑下楼的时候,装载着遗体的车已经缓缓地驶出了院子,两姐妹拔腿跑了几步,却终究是没有追上。
其实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姐妹俩从小都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长大,对生离死别的事情从未切身地经历过。
此刻,活生生的死亡就这样上演,两个女孩相顾着,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们与程招娣接触的不多,只觉得老太太挺和蔼,却并不了解更多的东西,然而那与此刻她们心里的难过无关。
有人死了,明明是住在一起的邻居,却忽然就这么不见了,再也不来了。
未经世事的少女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样的感觉,此刻的她们,只想要相拥着大哭一场。
远远注视着女儿的谷天成叹了一口气。
他是生意人,讲究以和为贵,自家与邻里之间的相处一直都十分融洽、来往密切。
两个女儿自幼在这种环境下生长,早已习惯把那些天天见面的大哥大姐、叔叔阿姨们当做亲人一样。
可是,在这个院子、这幢大楼里,邻居们的相处却总隔着一层微妙的墙,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你永远不会知道对面伸过来的手是否真的是好意。
虽然两个女儿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但对这样的人情世故毕竟见识的很少,程太的死和她们全无关系,但是,明明是一个这么多人居住的大家庭,却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这样冷冷清清地离开了世界,连遗体都那么晚才被发现。
会让这种事发生,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应该觉得内疚啊。
两姐妹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便是这种内疚吧。
“他妈的!演的真像!”
高楼的某扇窗户中,高天养紧握着拳头,从牙齿里挤出这一句话。
对于程太的死,他同样难过、内疚,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愤怒。
“小高,你这话的意思是?”
李建对高天养忽然冒出的话有点不明就里。
早上一听说程招娣的死讯,他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了高家。
明明在前夜事情已经逐渐的明朗,这忽然离世的老人却又给他的心里投下一块大石。
程太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病逝?李建不知道。
这个老人原本是几人认定的幕后黑手的帮手,但在李胜利破解了遗嘱的秘密之后,这个想法已然不成立。
本来,她的提示已经被搞到手,以后可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没什么竞争能力,应该是个可以被忽略的角色。
可是这个小角色在一夜之后忽然又蹿上台面成了角,这,真的能用巧解释吗?
“李哥,我们以前都想错了。”
高天养的拳头握的发白,狠狠地说着,“的确有幕后的人,但是,那个人并没有隐藏起来,而是一直在我们身边。”
“你说的是?”李建被他的语气弄得汗毛直竖,其他三个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谷家!”高天养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谷家?你为什么这样说?”
几个人都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发问。
“想想刚才冯姐说的事情吧。”高天养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说道。
冯媛媛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原本是奔着巨额的遗产来到这里,可是没过两天,遗产就变成了要命的威胁,就在自己提心吊胆的时候,事情却忽然又有了转机。
所谓一波三折,不过如此。
想到可以不用去顾虑身家性命,反而又可以做做发财的美梦,这个小妇人真是睡着了也会笑醒,更何况根本就睡不着。
李建打鼾打得厉害,冯媛媛受不住,身上又燥得慌,想干点什么也没那胆子,干脆起身在屋里溜达,却无意中看到本该在值班室中看守的老二正锁了大门,转身往楼里面走来。
当时冯媛媛心里犯了下嘀咕,但也没怎么在意,可是又转了一会,越来越睡不着。
屋里热她的有点难受,干脆开了窗子,搬了两把椅子对放在窗边,躺靠在上面乘凉打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糊了过去。
也不清楚是过了多久,冯媛媛被开大门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天已经蒙蒙有点要亮的样子,开门的是老二,门口停了辆车,跟那天去接他们来白玫瑰的车一样。
老二打开门,那车就风风火火开了进来,停在院当中,里面下来个中年男人。
由于距离远,冯媛媛也看不清楚那人究竟什么样子,只知道从来没见过,看走路的步伐是挺精神,但好像来的很匆忙,穿的是一身睡衣。
那人跟着老二进了楼就没了声息,冯媛媛却再也睡不着了,看了下时间是凌晨五点半。
约莫着过了有一个小时,那男人又出来了,一起的除了老二,还有程刚。
程刚估计是被从梦中叫醒的,走得东倒西歪,三个人出了楼门就进了车里扬长而去,再也没来。
到八点来钟的时候老三来上班,一切都看不出什么异样,然后过没多久,就听说了程老太的死讯。
这事虽然蹊跷,但那会大家心里都乱,也没整出个什么头绪。此刻高天养再次提起,似乎是想通了关键,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我们还按照先前的猜测。”高天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一个幕后黑手操纵了这场游戏,想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个人找了老三做帮手。老三的嫌疑,在昨晚上本来已经洗去,但是今天又重新到他身上,而且,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就是他的哥哥罗威,也就是老二。
按照我们听到的说法,程老太的死亡是今早八点多才被老三发现的,可是冯姐凌晨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人带走了程刚,而且老二也全程参与。
先不说他们带人走的目的,可以确定的是,老二绝对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程太的去世!
明明知道,却没有说出来,反而和其他人一起带走了老太太的遗子,为什么?
这一点我不清楚。
但是,按照冯姐的说法,老二很可能在前一天晚上就去了程太的房间,这中间如果程太身体有什么问题,他有足够的时间给医生打电话。
可是直到天亮,医生也没有来过。
那么程太真的是自然死亡?
还是有人谋杀了她?
又或者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世却见死不救?
我们想想昨天下午的事吧。
昨天,老三叮嘱我们不要去看望程太,可是转眼谷家一家人却都去了她的房间,唯独少了谷蔷。
谷蔷当时在哪里?
和程刚在一起。程刚最喜欢的是谁?谷蔷!
我们先前利用过程刚得到了程家的提示,但是,程刚可以利用的只有这一点吗?他能不能做别的事情?比如偷偷换掉母亲的药?”
“什么!”
听到这里,郭小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高天养的意思到这已经十分明白,程招娣,是被谷家谋杀的!
“我知道这很骇人听闻。”
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高天养接着说,“但真正可怕的想法我还没说出来。之前我们一直以为程太是要加害谷蔷和谷薇,可是,如果是反过来呢?如果那个提示是有心人给程太的报警,或者,我们拿到的提示已经被人调包呢?”
“调包?你是说,那个提示也是假的?”
李建寒着声音问。
“不是没可能。”高天养点点头,“我的猜测是,老二和老三是幕后黑手的帮凶,而幕后的黑手,就是谷家!这场游戏,恐怕是半路被劫了!”
“嗯?”
其他人又听不懂了。
“各位,你们觉得,伊老有没有钱?”高天养似乎是问了个蠢问题。
“废话,他当然有钱!”李建答道。
“他为什么那么有钱?”高天养又问。
“人家珠宝生意做得大呗!”冯媛媛答。
“那么多珠宝商人,为什么唯独他最有钱?”高天养再次发问。
“因为……珠宝内嵌!”郭小蕊终于答到了点子上。
“没错,珠宝内嵌,伊凡先生的发家之本。”
高天养不再发问,接着说下去,“那场拍卖会,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 伊凡的心' ,却忽略了一件事。宝石内嵌的手艺只有伊老一个人掌握,究竟怎么做的,没有人知道。不过那可是坚硬的单质晶体,伊老不可能徒手将它掰开,一定有专用的工具!”
“工具?你是说,谷薇买的那个东西?”李建眼前一亮。
“很有可能。”
高天养点头,“经过这些天的整理,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咱们两家之间的人际圈没有什么联系。我们和其他家庭,同样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猜测,我们两家来这里,其实只是被随机挑选的。”
“随机挑选?为什么?”郭小蕊皱眉不解。
“为了保护某个人。”
“什么人?”
“程老太太。”高天养低声答,“程太是第一个看懂提示的人。我不相信那门手艺全世界只有伊老一个人知道,难道如果他遭遇不测,这绝世的工艺就此失传吗?应该不会的,那样的人,理应留有什么后招。我推测的是,这套手艺包含着一套方法和一套工具,保管工具的是伊老,方法却另有人知道,那个人,我们暂时假设就是程太。
伊老在遗嘱里说过,他预见到了将会发生的事,并无法将它避免,很可能是指他当时是处在一个被控制的状态,而控制他的人想要得到的,就是他宝石内嵌的秘密。
失去了伊凡先生,伊凡珠宝就只能卖存货和普通饰品,很快就会沦为一般的商业公司,不复其龙头地位。
伊凡珠宝的核心,就是伊老的技术。
这样的技术,当然有人偷觑,却也没法强制地取得。
毕竟白玫小姐去世后,伊老只是孑然一身,对方连拿来做人质的对象都没有。
但是伊老也知道对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一直耗下去,恐怕直到他去世,也没办法逃出来,所以他和对方提出条件,玩了这场游戏。
游戏应该是由伊老设计,他的目的是通过这场游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工具送给那个知道方法的人,也就是程太。
而为了保护程太,他又找了几个完全无关的人作为候选,混淆那个幕后黑手的眼睛,让他无法确定目标,最后演出了这一场争夺遗产的大戏,其实,这就是伊老和那个幕后的人的一场博弈!
那个幕后黑手不知道伊凡先生究竟想干什么,所以自己也安插了人参加了游戏,并且买通了为伊老工作的保安,同时,为了防止后患,他们使了很毒的一招,釜底抽薪。”
“啊!”听懂了高天养的意思,郭小蕊掩嘴惊叫起来。
“没错。”高天养走过去,将小蕊搂在怀里,“迫使伊老做出最后的布置后,那个人杀了他。这样子,无论伊老想做的是什么,都已经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而成功接手游戏的他,拥有着比别人都更高的获胜几率。
也许那个人一开始是以为最后的遗产就是那套工具或者方法,最差也会是那块失踪的钻石的,但是,他比我们拥有更多的线,我们能想到的,他只会想到更多。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拍卖会的事情,这一点甚至不用去研究遗嘱。
那个人有财力,足以将整个拍卖会的拍品买下,但她只挑中了那一样价值一万的,可能是她有足够的线证明那个东西就是那套工具。
得到了工具以后,他们不得其法,于是开始找懂得使用的人。
所有人里,我和小蕊年轻,不太可能曾与伊老有交情,李哥你是赌徒,说句实在话你别生气,在别人眼里,你们这类人并不可靠,吴德凯和程太的嫌疑最大,其中最好对付的却是程太,因为她不但自己虚弱,还有程刚这个明显的弱点,所以他们先从程家下手。
现在的情况,程太已经不在,死因不明。程刚不知所踪。事情的发展有两个可能,第一,那个方法确实在被程太所掌握,现在已经落入那个人手中,他得到了想要的,只要验证真伪后这游戏就会结束;第二,掌握方法的不是程太,他们将会把目标转向其他人,而程太只是一个被淘汰的候选人,被他们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灭了口。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对我们来说算是比较好的,因为我们还有希望拿着一万各各家;但如果是第二种,各位,嫌疑轻不代表没有嫌疑,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
这四个字,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去思过它们真正的含义,此刻由高天养嘴里说出来,每个人的口中都在喃喃地重复着。
自求多福……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向老天祈祷着能够活下去吗?
“不对,天养。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要怀疑谷家啊,就因为谷薇买了那件东西?拍卖会的提示是包含在遗嘱中的,一万每个继承人都有,也有可能是那小姑娘聪明,自己发现的啊。”
出乎意料,现在几人中最冷静的竟是平常最胆小的郭小蕊。
“这一点,第一方面是因为谷薇和老三走得最近,第二方面,所有继承人中,只有谷家有安排这场游戏的财力。”
“孙耀阳?”
郭小蕊想到了谷蔷那个帅气的男朋友。
“没错。孙耀阳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游戏,但是他可以算作半个谷家人,或者说,谷家人的行动都操纵在他手中。昨天早上他离开白玫瑰,下午谷蔷就去接触了程刚,第二天凌晨程太就去世了。而恰恰也是在昨天下午,老三和谷天成都告诉我程太的时日无多。这一切,是否太巧了?”
“没错。所以你是说,前天孙耀阳来陪谷蔷是假,审查一下目前的情况才是真。也就是说昨天早上孙耀阳离开前向谷蔷下达了要杀程太的命令?”
郭小蕊很快就理解了高天养的意思,李家三个人这会已经完全跟不上思路,只有在一边听的份。
“嗯,大概就是这样。实际上,我判断谷家有问题,还有第三方面的原因。”
“第三方面?”
“对。刚才我说程太的提示可能已经被调包,其实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指一定是谷蔷让程刚调包了提示。仔细想想,我们都是听了遗嘱后第一时间见到了提示,程太当然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谷蔷不知道我们要利用程刚来获取提示,应该不会提前调包了纸条来守株待兔,况且提示天天被程太收着,调包要隐瞒住她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如果提示有被调包的可能性,那只会是在程太见到之前!
之前我们怀疑程太,所以认为那句话是指示她除掉双胞胎。
但现在程太已经洗清嫌疑,那说明我们的理解错了。
你好,风雪中最美的蔷薇,这句话,如果我们反过来理解呢?
蔷薇,不是她要杀的人,而是要杀她的人。
最美的,双胞胎一个美一个丑,最后接触程刚的刚好是美的那一个。
你好,风雪中这几个字我暂时无法理解,但可能就是我们之前猜测的,是个暗示。
而这个提示,就是对程太的警告。
假如我刚才说的都没错,那么伊凡先生在已经死亡的状态下不可能知道是由谁对程太下手,也不可能提前就做出这么准确的警告。所以,发出警告的人,一定是知道了谷蔷的计划后才出手的。可是这一点又说不通,孙耀阳是昨天早上下的指令,提示却是几天前就交到了程太手上,不管发出这个警告的是谁,都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除非,写下这个提示的就是凶手本人!”
“啊?”
这下连郭小蕊都跟不上思路了。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那个提示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威胁!”
高天养一拍掌,却是将前面的结论推翻了,“凶手不知用什么方法得知了程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用这个提示给与了她暗示,让她知道身份已经败露,谷蔷就是掌握着她命运的人!风雪中,可能是暗示了某个时间或地点,也许就是伊老将那个方法交给程太时的天气。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提示的意思就非常明朗了,所以程太第一时间就看懂了提示,所以她不承认认识伊老,却又说他是个好人!”
“按照这个推论的话……”郭小蕊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程太没有受他们的威胁,于是他们选择了除掉程太。可是如果要这样做,必须确保仍然有人知道宝石内嵌的方法,否则这场游戏就是去了意义。所以,他们一定是掌握了证据,确定那个方法即使在程太死后他们仍然有办法得到。那么,现在得到那个方法的线就是……”
“程刚。”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名字。
思路到这里就算断了,程刚已经被那个男人带走,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办法和能力去救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祝福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不要受到什么折磨吧。
第一宗死亡事件的发生让整个白玫瑰大楼的气氛都异常地沉重,甚至有点可怖。
所以即使已经没有什么可推敲的地方,两家人仍是没有分开,细细地思着所有推测中的可疑之处。
以往,白玫瑰的夜晚是最安详的,除了偶尔听到吴德凯在楼上的鬼吼就不会有其他声音。
可是现在,那个坐在值班室里,原本该是保卫大家安全的男人很可能就是深夜里取人性命的煞星,又有哪个人还能安然自处呢?
“各位,有一件事。”
想到这里,高天养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悸,“刚才我们推测的,掌握那套方法的可能性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程太,一个是吴德凯。你们谁记得,吴德凯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