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入宫后我帮她们虐杀皇帝(1 / 1)

加入书签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作为皇帝心爱之人的替身,进宫后他百般辱我。

他命我穿上最浪荡的衣服,「崔如兰,你不是高贵如山间暮雪吗?朕偏要你下贱,朕要你对我摇尾求饶,惹朕怜惜。」

后来,我带着他心爱之人将他一脚踹下龙床。

看着他愤恨不甘的脸,我笑了。

「鳖孙,我们来杀你了。」

1

我是家中庶女,生我的姨娘在我十岁那年私通外男被父亲乱棍打死了。

自那天起我就不算赵家女儿了,我可以是粗使丫鬟,可以是兄长胯下狗,可以是长姐招待她夫家亲戚的青官人。

唯独不可以做赵家小姐。

及笄那年算命的先生说我八字克父,还是早早打发出去的好。

先生刚走我就被许配给城郊的杀猪匠。

主母掖着帕子浅笑,「这叫什么事,令容丫头这么好的容貌倒是便宜了屠夫。」

杀猪匠双手搓着沾满猪血的围裙也笑,「是小的高攀姐儿,是小的高攀姐儿。」

我站在一旁眨眨眼,水汽覆上双眼,「父亲……」

「住嘴!莫要染我一身腌臜,你走吧。」父亲厌恶地转过身去,主母身旁的婢女把一个包袱丢给我,我拿起来掂了掂,是我那些打了补丁的衣裙。

我回头瞧偏院的院门,好像又看见了姨娘站在那里对我说,「令容要走远点呀,离开这个宅子,走得越远越好。」

我跟在杀猪匠后面木木地走,他在前面跟每一位路人作揖,看起来很是开心。

突然一架马车停在我们面前,一个穿着浅绛色长衫的男人自车上下来,他直直地走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下,将手握拳举到杀猪匠面前又忽地松开,一块玉佩吊在我们眼前。

「我用这个跟你换这位姑娘如何?」

杀猪匠看看我,又看看玉,连忙伸手把玉拿过来。

「给你了,不过这是赵家的女儿,你还是去他们府上知会一声,莫要回头再来找我讨要。」杀猪匠摆摆手,甩着玉佩往前走去。

那个男子笑着看向我,「小姐上车吧,贵人还等着呢。」

我走上去,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端坐其中,他身着玄纹云袖,脸色沉静。

看见我,他眼珠微颤,转而又轻阖上双眸,「回宫吧,陆复。」

他话音一落,我便双脚发颤地跪下去,爬在地上把脸埋在手背上。

那天我跪在马车里一路摇摆着进到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马车速度减缓直至停下,我双腿发酸却依旧不敢抬头。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我……小的……奴婢……」我努力稳住气息,但声音依旧发抖。

「起来吧。」他唤我。

我恭顺地抬起头,站起来坐到边上,他起身往外走,经过我时拉起了我一只手,纵使我的手如今已十分粗糙,但还是觉得这手烫得我想躲。

他拉着我路过一座座宫殿,我们身后跟着两排公公宫女,他们低头弓腰,长长的队形却挑不出一点问题。

我往远处看,霞光落了满天,燕子绕着宫殿檐上的风铃飞,恍神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我瞧不清来路,也望不明去处。

皇上李祀将我带至一座极为考究的宫殿,碧砖玉瓦,屋檐飞凤。

「你且在这安心住着,朕过几日再来。」

皇上说要再来,却迟迟没有来过。

闲住了几日后一位公公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进来,那些人手中皆拿着让人目不暇接的珍宝华服。

有专门的内侍领着我去认这些宝贝,早起夜停足足九天才全部将它们都认下来。

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批,有些嬷嬷教导礼仪,有些女官教人宫廷内务。

我懂得少学得慢,一连三月才堪堪学完。

教我的女官走后,最早带人来的公公又来了,他弓着腰引我,「娘娘请随奴才往里走。」

原先我只住在院内东边,从不曾去过主殿。

殿门被缓缓推开,我抬脚进去时身后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下去,「皇后娘娘万安。」

西南宫角的大钟响起,浑厚长绵,我在原地泛出一身冷汗,像是突然被丢进笼中的野兔一样不知自己下一步又是何境遇。

2

住进主殿的第二天皇上就来了,他身边跟着那位公公。

我按着嬷嬷教的礼仪行礼,嘴上却不知该如何自称,磕磕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皇上笑着拉我站好,「南巡时是朕不小心弄丢了你,如今你平安在这,崔大人也该放心了。」

面前的男人虽是看着我笑,眼神中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审视。

「崔如兰,你觉得朕说的是也不是?」

可我是赵令容。

拉住我的手一松,我马上跪下去,「陛下说的是,臣妾如今已然平安归来,家父自该放下忧心。」

「起来吧,朕敬重皇后,莫要动辄下跪。」

皇上那夜宿在了我这,屋内蜡烛燃烬,他搂着我的腰往他身前送,我忍着痛意听他在耳边一遍遍地唤我,「如兰,如兰……」

晚上宿得不早,晨间却不容贪睡,院中芍药花上的露珠还未散去的时候,各宫嫔妃们就都来了。

宫女冬薇扶着我从侧殿走向前殿,那些妃嫔们都跪了下去。

李祀的皇宫有一位贵妃,三位妃子,两位婕妤,算上我统共七人。

美人们行完礼后齐齐抬头,见到我时都沉了脸色左后递着眼神。

她们在看我,一个赝品。

「皇后娘娘终于舍得见我们一面了?」容贵妃拨弄着她袖上的浮花刺绣,眼里带着揶揄与不屑。

这是个带刺的美人。

「天气渐好,本宫是想多看看诸位姐妹。」我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婉些,眼神向容贵妃身旁的妃子看去。

「是呀,天也暖和了,我们是该多聚聚。」

「可不是,我宫里的绣花针都要磨细了。」

一前一后说话的两位妃子面上带笑衣裙偏素的是舒妃,明眸皓齿爱开玩笑的是愉妃。

还有一位只是自己小口抿着茶,既不说话也不搭话,想来便是瑾妃。

杨婕妤和吕婕妤看起来怯生生的,感觉并不能融到这位妃子里去。

她们都知道我并不是皇后,谈话间皆会打量我几眼,但却无人质疑。

天威之下,杂雀也翻飞成了凤凰。

李祀闲时总会来未央宫中,除了床笫之事便是盯着我的脸出神,一开始我还不甚自在,到了后来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做自己的事,就任他盯着。

「这宫中最合朕心意者当属皇后。」

「人无完人,能讨陛下一分欢喜便也是好的。」我合上书页望向他,他却盯着我又沉了眸子。

「你总是这样,朕倒是盼着你能撒娇服软。」

他望着我,好似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陛下行行好,明日陪臣妾用次早膳吧。」我娇软地冲他笑,想起府里其他姨娘对着父亲撒娇的样子,心中既酸涩又恶心。

李祀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还尚未走近他时就被他一把拽入怀中。

我对上他的眼神,顺从地等着他的下一动作。

突然有宫人大喊着走水,殿外的宫女太监扑作一群地进来护着我和李祀往外走。

未央宫殿后的小院中涌出滚滚浓烟,其中掺杂着女人的笑声。

李祀黑了脸,将身边的王公公一脚踹在地上,「你还在这做甚?快多喊些人救火啊!」

顿时身边的人都往那处小院跑去,李祀皱着眉站在原地,他抿着嘴,端在腰袢的拳上青筋凸起。

自我搬至主殿,就发现了殿后那处小院,小院的门正对着供宫女太监进出的矮门,走近时可以听到院中有铁链哗哗作响。

李祀不让我过去,我却可以猜出那处是谁,每每想要过去时总要被看门的嬷嬷拦住。

那天的火扑了半柱香就灭了。

王公公花着脸来报说一切平安。

此时李祀才缓下神色。

「此后那处不要点灯。」

「奴才这就去吩咐。」

王公公小跑着离开,李祀转身过来抱我,他勒得我喘不过气,「皇后要平安,皇后一定要平安。」

我抬起手拍他的肩,「臣妾会的。」

入伏天热的时候杨婕妤有孕了,这是李祀第一个孩子,他却看起来不甚在意,甚至宫女前来禀告的时候他也只是神色淡淡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庶出之子,难继大统。」

我心下一跳,也敛了笑意,转过身去让那个宫女好好照顾她家主子。

杨婕妤对这胎很是看重,前三个月从不出门与人来往。

暑间本就天热,我便直接免了众人请安。

再看见杨婕妤的时候她已经大着肚子了。

舒妃邀了众人去她那夜赏昙花,大家都屏声静气地盯着庭中花苞,有人喝茶时也是轻拿慢放。

坐久了我只觉腰疼,刚想站起来杨婕妤就惨叫着瘫在了椅子上。

等我走近她时她身下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裙。

太医急匆匆地进来,其余人都被挡在了殿外。

愉妃吓得抱紧了舒妃的胳膊,舒妃皱着眉听里头的动静,时不时拍一下愉妃的手。

容贵妃倒是依旧坐在院中椅子上面色坦然。

殿内杨婕妤发出痛哭的时候李祀来了,他略过我们走进去,只听到里头杨婕妤嘶声喊着是贵妃娘娘害了她的孩子。

容贵妃面色一冷,站了起来。

3

李祀来到院中,他站在阶上遥对着容贵妃。

「文安说她只吃了你带来的凉糕。」

容贵妃倏地笑了出来,她扬着眼角,「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朕记得你家嫂嫂如今也有了身孕,你若是不认,不若朕将那盘子里剩下的都赐给她?」

容贵妃点点头,挑挑眉毛跪下去,「臣妾有罪,谋害龙嗣。」

「你父兄戍边有功,你却善妒恶毒,看在他们的份上,将你贬为妃位,禁足三月。」

容贵妃沉沉地叩下去,「臣妾,谢皇上。」

李祀转身过来嘱咐我,「文安身体本就不好,明日再找两个太医过来专门看顾吧。」

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心里想起自己的父亲,原来天底下竟有人比他还冷漠残忍,为君者难道杀妻弑子便是常态?

容妃被禁了足,杨婕妤也落下病根,一时间整个宫里都蔫蔫地,每个人都提不起来兴致,好似是自己也丢了孩子受了罚一样。

我与她们倒不太一样,她们是明着迎进来的贵人,我是被李祀豢养的狸猫,她们再怎么样身后都有自己的母家,而我,须得狠狠蓄力,静静蛰伏方能挠别人一爪子。

内务府有公公来递话,说是容妃如何都不肯要她宫里的用物,旁的也就算了,但就连分给她宫里小厨房的菜也不要。

我马上往她那处去,进宫半载我还是第一次进朝云宫。

入了宫门,她这院中静悄悄的一片,外面只留一些宫女打扫侍花。

见到我,她们急急地就要跪,我摇摇头示意她们不必管我。

走至前殿,里头传出女人低低的笑声,我心中存疑,自己推开门往里看。

屋里人见了我,突然安静了下去,只有一只鸡腿突然砸到了桌面上。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愉妃在裙子上擦擦手上的鸡油,站起来又坐下去,十分局促。

舒妃从桌子上趴起来看我,脸上的妆容已经被哭花了。

容妃嘴里含着酒壶壶嘴斜睨我,她眼珠缓缓一转,万种风情地走过来,拿食指挑起我的下巴,「那鳖孙在哪寻来的人,长得可真像。」

「云轴姐姐她是皇后!」愉妃在后面探长脖子,愁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怕什么?就是如兰自己站这我也不怕。」容妃有些踉跄,扯着我的手往桌边走。

「来,你也坐下,看在你长得像如兰的份上,我让你陪我喝一回。」

她们三个人一人流泪一人吃饭一人冷笑,彼此一句接一句地将李祀骂了个彻底。

舒妃抽泣着指我,「你怎么不骂?你莫非是对他动心了不成?」

我笑着将酒杯放下,对上舒妃的眼睛,「你觉得呢?」

一旁的容妃笑着摆摆手,「我不懂,你若不喜欢他又为何甘愿在他身边当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笑着不说话,扬起酒杯敬她,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将眼尾的泪水抹进鬓间。

自打我记事起,姨娘就总是蹙着眉郁郁寡欢,她与父亲的关系很是不好,幼时父亲总是拿了各种好东西来给姨娘,姨娘却瞧都不瞧,父亲虽然碰了壁但却不恼,仍旧来的勤快。

直到七岁那年,我与姨娘去庙上烧香,姨娘一个转身就碰掉了一个男人的油伞。

大雨滂沱间,姨娘和那个男人双双湿了眼眶。

他们本是乡间一对青梅竹马。

还有七天就要成亲的时候姨娘被父亲瞧上,硬是花重金将姨娘买了回去。

原本就是有情人,再见后姨娘如飞蛾扑火般要向他那处逃。

可惜他们没有跑成,双双被父亲打死在棍下。

我还记得姨娘背着包袱要走的时候决绝地看了我一眼,「令容,你要长得快些,然后也逃出去,不要与我一样像个物品般困于男人身边。」

她走了,她抛下了我,我在赵家苟且偷生,如今也被困在了这里。

我从回忆里抽离的时候容妃她们已经喝够了酒,七仰八翻地躺在塌上诉说往事。

那一晚我算是真的了解了深宫的女人,容妃杜云轴未进宫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女儿,是在杜将军的校场里闹腾着长大的。

围猎遇上还是皇子的李祀,他带着她在林里纵马狂奔,问她愿不愿意嫁了自己只做一对闲散夫妻。

杜云轴应了,十里红妆进到了李祀府里,等到了洞房才知道原来今天还有一位闺秀与她一起嫁进来,反正入府盖着盖头旁人分不清楚,李祀就先与那位拜了天地。

一先一后,一妻一妾,杜云轴就成了王府里的新侧妃。

头一个进去拜了天地的,便是崔如兰。

「从那天起我便当自己嫁了个死人,我杜云轴宁肯在家里做老姑娘,也不愿意被算计了以后还要伏低做小,讨他欢心。」

容妃眼角泛红,酒意泛在脸上,双颊微红美不胜收。

舒妃一手撑在桌上摇头,「云轴你只是所遇非人罢了,那我呢?我和承书被他硬生生拆散,我如今身在这里,怎么望都望不到宫墙边。一想到承书在雨里恸哭的样子,我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愉妃早在旁边睡着了,她没有这诸多故事,选秀进来做了妃子,每日的愁处也就是不能把桌上的菜全部吃完了。

原来家世显赫的贵女,也如我般身不由己,满身刺痛。

我给她们盖上被子,关上门往回走,我穿过长长的宫道,月亮的清辉铺了一地,头上群星璀璨,我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

4

正月十五国宴那天,容妃的禁足解了。

她哥哥在边关又打了胜仗,李祀亲自去朝云宫把她迎了出来。

我与她一左一右坐在李祀旁边。

席间皆是君圣臣贤的气氛,前朝的臣子并不常见皇后,有人频频对着我遥遥敬酒,我一一饮下。

将至午时的时候宴席才散了去,外面飘起了雪,李祀说要赏雪,牵了我一同往我宫中走。

走到御花园雪松下的时候,李祀停了下来松开了我的手,我疑惑地看向他。

下一秒,凌厉的一巴掌就冲我脸上扇来,我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疼起来。

我眨着眼睛迷茫地看向他。

「只要有男人敬酒,你就来者不拒是吗?」李祀沉着眸子,冷冷开口。

我跪下去,「是臣妾失仪。」

「你就在这跪着吧,未到天明不许起身。」

「是。」

李祀扬扬手,身后跟着的轿撵就抬到了跟前,他阴着脸坐上去,再没给我一个眼神。

看着远去的车队,我又直了直身子,仿佛只要自己的背不弯曲就没有人能让我屈服。

即使受再大的磋磨,我觉得我不悲不贱,那我就仍有站起来的机会。

北风裹挟着大雪密密麻麻而来,我心想,真冷啊。

李祀没有给我留一个宫人,我跪着只觉得时间漫长却不知究竟到了何时。

睫毛上的冰晶再次被我伸手拂下,我眨了眨眼睛,看到三个身影悄悄地向我走过来。

走在前头的容妃先在我面前蹲下,她握了握我的手,小声惊呼,「这么冰!」

继而她又嫌弃地戳戳我的额头,「你怎么这么老实,这里又没人,你倒是起来跺跺脚啊。」

我冲她摇摇头,「我还是这样跪着吧,要是被别人瞧见了,恐怕不止跪一夜这么简单了。」

舒妃同情地蹙着眉,「你看你,说话都泛不出热气了。」

她们把自己带来的手炉皆塞到我裙下,我的腿上慢慢感受到了热意,但是也接着疼了起来。

愉妃把她的蔗糖塞进我嘴里,安慰似地笑笑,「姐姐吃块糖,这样心里就不苦了。」

我的眼里终于泛出眼泪,这是自七岁以后第一次有人关心我,她们不因为我的身份而轻贱我,也不因为我的卑微而随意摆布我。

在她们面前我是人,同她们一样的人。

容妃擦干我的眼泪,柔柔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令容,赵令容。」

她们三个陪了我很久,直到手炉里的碳尽数熄灭才回去。

晨光渐渐在天边泛起,饶是我再倔强此时也跪不直身子了,我闭着眼睛低着头,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踏雪走了过来。

我抬起头,是陆复。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官袍,想来是与李祀议事一夜都没回去。

他看到我满身寒气脸色通红的落魄样时轻皱了下眉头,然后弯腰将胳膊递给我,「皇上让臣送娘娘回去。」

我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即使是用尽了全力也还是又要踉跄着往地上倒去。

陆复眼疾手快地扶起我,我的脸闷闷地撞在他的胸前。

「大人,我好像走不动了,能不能劳您叫一顶小轿子过来。」

他伸手将我扶正,低着头轻声道,「皇上说,让您自己走回去。」

「知道了。」

我吸吸气,努力让又疼又僵的腿动起来向前迈。

陆复又把胳膊送过来,「娘娘借着我的力吧。」

于是陆复走一步停一步,耐心地等着我慢慢挪。

我们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宫道上的雪都被宫人扫干净了。

我松开陆复的胳膊,他不解地侧头看我。

「要避嫌了。」要是被李祀知道我抓着陆复的胳膊走了一路,怕是还要让我在雪地里跪上几天。

我扶着墙,又慢慢地向前走。

我的腿像是被人用针扎过后又痛踢了一番一样,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尖刀上,以往在家中姐姐妹妹们用剪刀扎我时都没这么疼。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起来,等我走回去的时候路上又基起了一层雪。

我转身向陆复道谢,「我到了,谢谢大人。」

陆复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

我抬脚往进迈,手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瓷瓶。

我没有回头,陆复的声音在从身后传来,「这个治冻伤很是见效。」

一回到房内我就跌倒在了屋里,此时宫人才敢围过来扶起我。

刚开始的几天我的腿完全没有了知觉,御医日日都来施针,一连半月,我才恢复痛觉,只是依旧不能下床。

直到窗边树枝抽芽的时候我才能被人扶着在院中转上一圈。

这个时候李祀来了,他却不跟我说话,只是喊人搬把椅子静静地坐在院中朝着后门处的那间小院看。

直到晚间点灯的时候他才把我叫到跟前,然后落寞地牵上我的手,「如兰,以后不要再那么倔了,委屈的时候求求朕,朕也不是不会心疼你。」

「臣妾知道了。」我也向那处小院看。

崔如兰,原来你从不曾向他低头吗?

5

我的腿还是落下了毛病,一到天凉时就钻心的疼。

李祀送了很多名贵的药来给我治,仿佛这毛病不是因为他而有的一样。

我每日除了后宫杂事与应付李祀外就是望着天想怎么才能改变现状,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日磅礴大雨我又站在廊下望天,朦胧雨帘里有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舒妃身旁最机灵的宫女婉儿。

她跑近我,整个人湿淋淋地跪在我脚边抱上我的腿,「皇后娘娘,救救我们娘娘,救救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心跳加速,蹲下去问她,「怎么了?」

「俞大人死了。」

俞承书,舒妃的心上人。

他奉旨去治理水患,在一切都处理妥当的时候为了救落水的幼童溺死在了江中。

等我到舒妃宫里的时候她木木地坐在窗边,不哭不闹但是整个人却如丢了魂般全无生气。

我进门时她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喃喃到,「他那么通水性的人,怎么就没能上来,他是不是怪我嫁了别人在故意诓我,一定是了,他从前就喜欢吓我……」

「娘娘……」婉儿红着眼睛,不忍地低下了头。

我要伸手去牵舒妃的时候,一只蓝色的蝴蝶突然落到了她的手上,外面雨那么大,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飞过来的。

看到它,舒妃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泄了气般重重跌在地上悲声大哭。

我不曾喜欢过谁,但是看她这样也觉得心里难受,喘不上气来。

舒妃哭晕了过去,我命人将她扶到床上,眼下这样也不好传唤御医,只是烧了凝神聚气的杂药给喂了进去。

她这边睡着,那边王公公就过来传了口谕,「皇上说南边水患平歇他心里高兴,召各位娘娘今夜宴上聚聚,皇上又记起容妃娘娘的踏莲舞很是不错,送了蚕丝舞衣过来让容妃娘娘今夜给大家舞上一曲。」

晚上席间气氛很是诡异,容妃板着脸不肯看李祀,愉妃忧虑地连点心都吃不下去只是一点一点喝着清茶,舒妃上了厚厚的粉脂遮掩脸色,倒是李祀兴致很是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用过饭后舒妃换上了舞衣,脸色沉寂地入场抬袖踏歌而舞。

不到一会她就被李祀喊停,李祀笑着看向她,眼里却无半分亲近,「爱妃怎么不笑?」

「这个鳖孙。」坐到我身旁的容妃小声咬牙。

当年俞承书作为伴读和李祀一同读书,他们二人的情义李祀是知道的,如今这样肯定是有意为难舒妃。

舒妃愣了片刻,然后一个温婉的笑容就扬了起来,她笑得那样美,转身又跳了起来。

我不忍再看,将视线移到了远处的莲花上。

一舞毕,李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站起来走下去,「没有朕的允许,爱妃不许再掉一滴眼泪。」

舒妃跪下去,「臣妾知道了。」

李祀这个人,自己拘着不肯给别人一点爱意,却要所有人都来爱他。

舒妃回去就病倒了,关着门不肯见人,也不再侍寝。

我去看过她一次,她只是寂寥地笑,跟我说她想出宫去,想去那堤上看看。

我揉揉她的头,「会的,你会出去的。」

李祀前朝事务繁忙,抽空能来后宫的只有十日。

这十日有两日去容妃那处,剩下的八日都留给了我。

他让我做着皇后,纵使我的行事打扮与崔如兰不像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最近李祀开始偏执地让我效仿崔如兰。

不许再添口脂,不许再焚香养花,衣服上要有药香味,指尖要有墨迹。

到了晚上却又让我换上最薄的纱衣,腰间挂上铃铛,我要是能附在他腰间一路向上,那更是令他开怀。

李祀指尖晃着一小盏酒,眼角唇间皆是醉意,他伸手勾勾我腰间的铃铛,轻佻着开口,「崔如兰,你不是高贵如山间暮雪吗?朕偏要你下贱,朕要你对我摇尾求饶,惹朕怜惜。」

可我不是崔如兰,我可怜她,也可怜自己。

我拢了拢头发,笑着摸李祀的眉毛,「陛下是山河共主,山间暮雪,也是陛下的。」

李祀睡下后我光着脚下床,握着烛台走到外面。

他今日让我熏衣服的药香中让我加了一味别的进去,曾经在家时我挨了打睡不着我就闻闻它,哪怕身上再痛也能安然入睡。

所以我笃定李祀和窗下的宫人们不会醒来。

我摸下王公公身上的钥匙,打开那处小院的门。

院内杂草丛生,寂静的夜里铁链声窸窣作响。

我推开房门,一个穿着素衣的女人转过来看我,两两相对我竟如照镜子一般,只不过她的脸上的坚毅寂寥是我没有的。

「你是谁?」她问我。

「我叫赵令容,是他找来……替你的。」我喉间发涩,又靠她近了近,「你没疯?」

她笑笑,「我只是不想再见那人罢了。」

「可以给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吗?」

「你喜欢他?」

我不说话,崔如兰倒也不再想追问,她拖着铁链走到墙角处坐下,「也好,许久没有人和我说过话了。」

6

崔如兰遇见李祀的时候她十二岁,李祀七岁,她跟着父亲进宫在宫道上遇见了刚刚被其他皇子殴打过的李祀。

她从小就跟着外祖母行医,医者仁心,崔如兰翻开随身携带的药包替李祀处理好了伤口。

自那日起,只要有机会进宫崔如兰就会塞药给李祀。

她把李祀当做命苦的一个小弟弟,打心里希望他可以少吃点苦。

有一日,李祀问她,「你日后想嫁人吗?」

崔如兰刮刮他的鼻子,「我不嫁人,我要做一个游医,行四方路,救天下人。」

他也笑着回她,「你一定会做到的。」

后来李祀在战场杀出一条血路,从不起眼的皇子变成了战功赫赫的王爷。

他娶容妃的那日一顶喜轿也抬到了崔府门口,李祀笑着敲开崔如兰的房门,「姐姐,做皇后吧。」

崔如兰当然不肯,但是李祀腰上却挂上了只属于她外祖母的玉珏。

他伸手摸那玉,「医者要爱天下人,但我只想让你爱我。」

崔如兰不肯换喜服,只盖了盖头就嫁进了王府。

婚后五年,她都不肯与李祀同房,他登基后崔如兰直接窝在后宫继续研究她的草药,为一些宫人看病。

她救一个,李祀就杀一个。

时间久了崔如兰心结顿生,她不再敢握针施医,她在杀人,她慌张地想。

在与李祀大吵一架后崔如兰索性装疯,然后就被李祀囚禁在了小院中。

讲完故事,崔如兰苦笑着对我说,「早知今日,我那时一定不会救他。」

「不是你的错。」

她又问我,「你来找我的目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转身盯着她的眼睛,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埋了许多时日的话,「我想取代你,我想彻底成为你。」

我摸摸她的头发,「你不想坐的位置我来坐,你们杀不了的人……也由我来杀。」

崔如兰与容妃她们都是贵女,即使受尽蹉跎也要念着家人不敢与李祀博弈,但我不是,我的家人不爱我。

我挖了坑将带蜡泪的烛台埋好,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去窝进李祀怀里。

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人才悠悠转醒,有条不紊地伺候李祀起床上朝。

他临走时掐掐我的腰,「给朕笑一个。」

我顺从地笑了笑,看着他满足地挑眉离去。

白天李祀不在,我去了容妃的朝云宫,然后换上小太监的衣服从侧门出去,我一路往西,成功找到了辅佐李祀处理朝事的议事堂。

我抬手敲门,里面马上传来陆复的声音,「什么事?」

我压低嗓子,「大人,已经到餐时了,奴才来给您送饭。」

里面安静了许久,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推门的时候陆复开口了,「进来吧。」

我把菜摆好,然后抬眼看向他。

陆复不赞成般地皱皱眉,「娘娘。」

「我来是向你道谢,那时多亏了你的药,不然我的腿就要不成了。」我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地撩起裤腿,献宝似地雀跃道,「大人看,确实没有冻伤的痕迹。」

陆复连忙转过身去,声音里也带上严肃,「娘娘请自重。」

「大人就看一眼也不行吗?」

「娘娘不怕臣告诉皇上吗?」

我摇摇头,「你不会,大人,你把我的命当命。」

陆复还是不肯回头。

我站起来,伸手拽住他的袖摆,低头轻声说,「那日雪中我不甚撞上大人,隔着冬日的衣服,我还是听到了大人的心跳。」

他不说话。

「帮帮我吧大人,就这一次。」

我看着陆复梗着的脖子慢慢松弛了下来,然后将头侧到一边。

他长叹一声,「就这一次。」

我只是让陆复帮我送一封信到崔侍郎的家中,身为皇后我每年有两次召家中女眷进宫相聚的机会,已经一年了,我也该见见这些人了。

我告诉崔侍郎崔如兰的处境,不出我所料,崔夫人果然递了折子来请求进宫探望皇后。

李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折子,「还是不见了吧,皇后不想念母亲吧?」

「臣妾日日有陛下陪着,再浓的思母之情也被陛下廖慰了。」

他赞赏地拍拍我的手,「甚好。」

但是第二天崔夫人还是坐到了我的寝殿中,早朝时崔大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起此事,步步紧逼李祀,李祀虽然不愿意,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希望将我带走,但还是没能快过一早就在宫外候着的崔夫人。

李祀进来时崔夫人正握着我的手与我相谈甚欢。

她对李祀落落大方地行礼,「臣服见到我的兰儿如今过得这样开怀便放心了,臣眷不宜在后宫久待,臣妇这就出宫了。」

李祀阴着脸看她,崔夫人镇定地起来,退到门口的时候又开口,「臣妇的女儿已经丢了一次,如果再丢,那臣妇怕是只能撞死在宫门口了。」

崔夫人是先帝封的诰命,李祀他不敢。

我见了崔夫人,她说我就是她的女儿,哪怕李祀知道我是替身也没用了,我不再是小官家的庶女,我在这宫中有了母家依仗,我可以了,平视李祀。

7

崔夫人走后我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崔夫人都知道了,她狠狠地哭了一场。」

李祀拨弄着扳指,凝视着我,「你是怎么说的?」

「臣妾说原先那位在南巡时以死相逼,所以皇上放了她任她做平民去了。」

他这才缓和下神色,「说得好。」

「崔夫人还说后宫稳定关系前朝稳定,既然这样她不如认了臣妾,臣妾自知身份卑贱不配……」

李祀打断我,「你温柔又会讨我欢心,哪里不配,既然这样你安心便是。」

「是。」

李祀起身往外走,他笑着甩下一句话,「哼,竟真有鸠占鹊巢的事。」

被崔夫人认下后我宫里的宫人们也开始敬重我,不敢再偷偷观察限制我的行动。

借着权利我找到了几个可以信赖的心腹,借着他们我与崔大人之间书信来往也方便了许多。

原本刚正不阿的崔大人如今为了女儿也开始游走在其他大人之中,但是我没有子嗣,所以前朝那些人并不会态度坚定地站到崔家那边去。

每次李祀来过后都会赏碗避子药给我,但就算我可以生,那我也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我抚着云鬓沉思时,愉妃身边的小太监开心地跑了进来,他跪在地上扬着声音,「给娘娘贺喜,我们主子有喜了。」

等我走到愉妃宫里的时候她正错愕地坐在窗边矮塌上,跟前一桌子点心竟都没吃一口。

容妃在一旁扇着扇子,「没想到小柯儿竟成了我们中第一个做母亲的。」

愉妃突然扑闪着眼睛掉下泪来,她惶恐地抓住容妃的手,「姐姐我不想生,我有你们就够了,我不想做皇子的母亲,我不想。」

虽然她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她肯定也知道李祀是什么人,前面杨婕妤小产必定也是吓到她了。

我上前也拉上她的手,「别哭了,孩子是你的,肚子也是你的,你说不要我们就不要。」

偏偏李祀对这一胎很是看重,愉妃的父亲李翰林既无实权又无兵力,这样的妃子最适合诞育皇嗣。

李祀宝贝了愉妃一个月,胎像快要稳住的时候,愉妃小产了。

查来查去,又查回了容妃身上。

李祀带着我踹开容妃寝殿的门,里头容妃早已经换上了素衣淡定地坐在桌前喝茶。

看到李祀怒气冲冲地进来,她只是开心地笑笑,对着李祀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这次真是我干的,真是对不住,让你又没了一个孩子。」

李祀将她掌掴在地,冷声道,「容妃谋害皇嗣德行有失,自今日起打入冷宫,无召永不得出。」

容妃起来往外走,经过我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容妃被废后李祀以谋害皇嗣应受牵连为由,将她的兄长杜将军连贬三级,去了最危险的边陲做了前锋军。

用一个孩子换了对杜家的打压,李祀近来很是开心。

他叮嘱我,「愉妃的身子就由你来照料,下一胎朕一定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我垂着眼睛说是。

他又顺了顺我的头发,「朕不让你有子嗣你可会怪朕?」

「臣妾不敢,无论有无子嗣,皇上只要念着臣妾就好。」我这些日子常常说些痴情的话来安抚他,李祀瞧着我这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很是受用。

只是他仍然会常常看向那处小院,眸里的眷念深情常常让我觉得恶心。

得快点了。

秋末之时一位太医被李祀踹出了寝殿,一连三日他都阴沉着脸,一位公公不小心触了他的眉头就硬生生被拔掉舌头流血而亡,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不知道在这位帝王身上发生了何事。

又过了几日,一道说李祀身患隐疾,于子嗣上无力的秘辛在宫墙内外流传,前朝的大人们坐不住了,个个开始上书请李祀在宗室子中选个年幼的立为太子。

李祀开始不肯,与那群人僵持着丝毫不愿让步,直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言官撞死在堂上,李祀这才憋屈地低头。

桓王的妻子难产生下个小世子后离世,如此这个孩子刚好便有了去处。

在崔大人前期的拉拢下,多数大人一直认为这个孩子应养在中宫膝下。

我有孩子了。

李祀在我宫里吃了那么久的菱角与芹菜,再加上崔如兰的秘方,他后半辈不可能会再有自己的子嗣。

8

李祀的病无论怎么治都没有进展,气急之下他开始求神问道,整个贵清宫烟雾缭绕,李祀天天在那处吃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丹药,那些药却有大补之效,但是短暂的精神过后李祀的身体开始更加亏空。

他无意再专心朝政,容妃倒后他觉得无人制衡自己,索性将一切事物交于陆复处理。

陆复日日奔走于前朝后宫,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也日渐频繁起来。

他待我, 还是如从前般礼貌疏离。

我与他在宫道相遇,破天荒地陆复主动喊停我,「边陲传来捷报,杜将军将西边最后的五座城池都收回来了。」

我笑着看他,「是吗?那陛下要开心了。」

陆复又道,「杜将军说是打了胜仗已经要带着部下班师回朝了,眼下已经过了燕山,七日内便能入京。」

「那本宫着人设宴迎接?」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未专心听陆复的话,视线只是扫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军队重臣未召不得入京。」陆复皱眉看着我,我不在意地摆摆手,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

「陆大人宽心,月满盈亏自是规律。」

我回到自己宫中时李祀居然破天荒地在,自从养了太子后他就不常来了。

他坐在院中依旧盯着小院看,他的脸色白里透青,整个人像是未曾见过太阳般阴鸷病态。

我向他行礼他也不搭理我,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看看小院门。

「道士说朕的病要想根治必须以爱人之心入药,皇后觉得朕该用谁的?」

我不说话,李祀每次询问别人意见时心里就早已自己拿定了主意,所以我说与不说并不重要。

我静静地等他的答案。

「她救了那么多人,应当也愿意救朕吧?朕已经,好久都不记得被她关怀医治是什么滋味了。」

李祀低着头笑了笑,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王福!把门给朕打开!」

王公公摸了钥匙就要上前,我起身快步拦到了院门跟前,「不许开!」

李祀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沉下脸,「你干什么?」

「一个皇宫怎能有两个皇后?陛下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崔如兰。」我镇定地回看他,「用皇后之心入药,简直荒唐至极!皇上难道要把荒唐悖事全部留在史书上供人耻笑吗?」

「朕是皇帝!」他气极。

「本宫是皇后。」

「你才不是,你不是她,你明明是,你明明是……」

我是谁?五年了,他怕是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臣妾只是希望皇上保重身子爱惜声誉罢了。」我软下声音,又跪下去,「臣妾自知行为失火,自请禁足,皇上若非要爱人之心入药,那便请您拟了圣旨宣告天下,臣妾与崔家自当甘愿为皇上献身。」

李祀现在虽然一心扑在道术丹药上,但仍对自己的权利宝贝的很,他为着自己的声誉肯定不会明着为难我。

只要我撑够七天,一切都就结束了。

这几日来我总是独自在宫中转悠,先是走到小院门口,站在外面依旧能听见崔如兰大声咒骂李祀。

然后走到淑妃的宫殿墙下,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来到冷宫,顺着门栏把手里的青梅酒塞进去,然后再去看看愉妃,她小产后又开心了起来,能吃能睡,看着她这样我心里又生起满足的暖意。

我从御花园往回走的时候飘起了雪,没有一会雪花就在风里凌厉起来,刮在我脸上让人生疼。

我又遇到了陆复,他还是那样,穿着一身齐整的褐绿色官服,端方自持。

「杜将军已经到陇西了。」他将手里的伞递给我。

「皇上知道了吗?」我又直直地盯着他,这次他的视线竟没躲。

「我只给他看了杜将军传来的捷报。」

「谢谢你,大人。」我向他笑。

他低下头,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瓷罐然后打开。

是口脂。

陆复伸手用指尖蹭了一块,然后往前一步伸手将它轻点到我的唇上,我定在原地,连眼睛也忘了眨。

陆复认真地涂着,像叮嘱孩子般轻轻开口,「娘娘要将自己收拾的精神些,也算是成事前有了好彩头。」

我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话,陆复替我涂好口脂后便马上转身离开了,他转身时好像抬手做了什么,但我没看清。

9

杜将军军队行致京边县镇时彻底瞒不住了。

李祀被人从神殿里拉起来急急地赶向朝堂。

杜将军带了六万精兵,与京中五万御林军隔着护城河对峙。

李祀站在城墙上怒问杜将军这是干什么,他现在身子单薄,一阵风过来就要咳嗽两声。

「臣来铲除昏君,匡扶太子!」杜将军不跟他废话,一支利箭射穿李祀右肩,兵乱真正开始。

李祀逃回后宫,急急地要去找容妃算账,等他到冷宫时那处已经焚起浓浓大火,一个带血的帕子被丢出墙外,上头写着,「云轴甘愿赴死,兄长不必怜我,李祀鳖孙,天道好轮回,你给姑奶奶等着看吧。」

没了容妃作人质,李祀没了他最后的棋子,他发疯般地在后宫肆意砍杀宫人泄愤。

我进去时贵清宫的地上已经血流成河。

我冷笑,「别人还没杀进来,皇上倒是自己开始虐杀了。」

李祀又挥刀砍死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朕是天子,朕让谁死就让谁死!」

「那您怎么不让杜将军死?」我顶他。

他果然被我噎住了。

「废物。」我冷哼。

李祀被我刺激到,拎着刀就要过来砍我,被我身边的公公们摁在地上。

杜将军要立太子为帝,此时当然会有许多怕死的人跑来拥立我。

我将一件素衣丢在他脸上,然后转身道,「给废帝好好洗洗,然后把这件衣服换上。」

我回去推开崔如兰的小院,里头四个女子齐齐回头看向我,她们换上了最华贵的衣服,个个蓄着眼泪。

「我做到了。」我掉下眼泪,好像在她们面前我才找到了懦弱与害怕。

容妃杜云轴牵上我的手,「我们走吧。」

长长的宫道上,五个华服贵冠的女子并排走着,我们坚毅地往一个地方去,去讨债,去虐杀。

我们直直地走进贵清宫,李祀也被束上锁链,颓废地坐在殿中。

他看到我们,发疯地站了起来,「贱人!你们这群贱人!」

杜云轴上去一脚踢倒他,得意地扬扬头,「老娘终于打到这个鳖孙了。」

她从怀里抽出一张休书,直直地甩到李祀脸上,「拿去吧,从今天起,你李祀才是我杜云轴的弃夫。」

她做完这些事,换崔如兰上前。

李祀见了她,眼里泛上泪花,他颤着声音,「姐姐……你没疯?」

「别这么叫我,真恶心,我来送你一句话,李祀,人在做天在看,你枉顾人命实在不配做帝王。」

李祀颤抖着手要去抱她,被崔如兰甩开,「还有,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可怜你,对于你,我连星光般微弱的好感都没有过!」

崔如兰医者仁心,说完后转身过去不再看他,杜云轴也伸手挡住愉妃李珂的眼睛,淑妃盛淑拿着剪刀走向他,然后蹲下来。

「你怎么不笑?来给我笑笑。」

李祀瞪着她不肯。

「那由我来让你笑吧。」盛淑拿过剪刀,一左一右在李祀嘴边剪开口子,他的惨叫响彻整个大殿。

她们泄完心疼之恨后都走了出去,李祀看着我,这才明白了一切,从崔夫人认下我的那时起,他就进入了我们的局里。

「原来不是他,是朕杀错了。」他含糊着说话,嘴边鲜血横流。

他还杀了谁?我抓不住重点,但还是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他的胸间,「即使是再卑贱的人,也不应该被当做野草般摆弄作践,这是给你的反噬,你记着,我不是你在街边随意捡来的丫头,我叫,赵令容。」

李祀的那天,瑾妃在她宫里自尽了。

她是唯一一个在宫里我不了解的女人,但是在宫宴上,在御花园,在荷塘,只要有李祀的地方,她永远都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她爱李祀,所以不愿意与他的其他女人亲近。

李祀一生都强求别人爱他,但是自己却丢了发现爱的眼睛。

我与崔如兰她们去泡了温泉。

「令容真的,令我敬佩。」杜云轴咬着果子,明天她就要跟着她哥哥回边陲打仗了,此时满脸都是雀跃。

「是呀,当时我说我想出宫,想去寻承书,令容跟我说会的,没想到她真的让我出去了。」崔叔还是很悲伤,但是脸上也有了笑意。

「我能再次拿起医术草药也多亏了她。」崔如兰往汤池里丢着各类草药,好似非要把我们腌出味来。

「那我还能吃到家门口的酱鸭也多亏了令容姐姐!」经历了这么多,李珂还是像个孩子,仿佛当时为了让李祀废掉容妃放松对杜家的警惕时自己喝了堕胎药的不是她一样。

我懒洋洋地靠在池边,看着她们发自内心的对我笑觉得满足极了。

她们是我来世上后对我最温柔的一群人,只要她们开心,我就开心。

第二日,我将她们挨个送出宫门,看着最后一辆马车远去,我终于卸下力气喷出压了一天的血。

当时李祀只是找我顶替崔如兰一段时间,在他心里皇后的位子还是她的,所以那些避子汤中还加了毒药,我喝了那么久,如今已经药石无医了。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想起我这短暂的一生,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厌恶,被养母愤恨,被姐妹虐待,被权贵当杂物摆弄,直到遇见她们,愿意真心同我喝酒替我夹菜,愿意在雪地里把最暖和的东西让给我。

我原本打算藏在粪车里跑的,但是我不想看见杜云轴强颜欢笑,我不想看见崔淑抑郁而终,也不想看见李珂生下孩子被迫长大。

崔如兰也很好,她救了那么多人,她不该死。

我是一株浮萍,我死就死吧,所以我开始和李祀斗。

还好我赢了,剩下的日子就让她们替我好好活吧。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罐,当时街边初遇,那短暂的半柱香,是我怦然心动的秘密。

番外 陆复

皇上让我找个女子进宫。

这个女子最好长得像皇后,身形像皇后,性格像皇后。

我坐在马车上沉思,这样的女子在何处寻呢?

路边有一个衣着褴褛的姑娘提着菜篮子,她啃着一根胡萝卜,脸上全是满足与珍惜。

诶?她长得倒很像皇后。

我记下她家的门,发现她日日都会出来买菜,有时候她会分一半馒头给街边野狗,有时候她会偷偷多拽一根黄瓜进篮子。

她很孤独,没人同她说话,但是她走在路上时却总是念叨着什么。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原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这个姑娘,怎么又坚强又可怜。

我知道她进宫会面对什么,我想把她藏起来。

但是我身边研墨的小厮却快了句嘴,皇上来找我喝酒时问起那事,小厮抢我一句回他,说街边赵大人家的庶女与皇后很像。

已成定局。

我从屠户手里买下她,当时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三分感激。

我忍着痛,将她送进皇上的马车里。

她在宫里过的不开心,仍是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她对着所有人笑,但是看起来还是那么寂寞。

皇上罚跪她,那夜我也在宫中与皇帝议事,末了他让我去看着她,别让她死了。

我一路赶过去,看见她与其他几个娘娘在一起, 她看着她们, 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这样,我远远地站着, 也替她开心。

早晨我扶起她, 她没站稳撞进我怀里, 我的心砰砰地跳,还好衣服厚, 我想。

我心痛一路, 终于送她回了她那处。

我知道不妥, 还是没忍住给了她冻伤药。

我往回走,我想,可以了,她现在有了朋友,有了吃的,她会好好过的。

但是再见她,她眼里又有了别的东西,那是算计。

她拽着我的袖子,声音低软, 我想起她以前孤零零的样子,算了,我不帮她谁还会帮她呢?于是我向崔大人递出了那封改变一切的信。

她很聪明, 运筹帷幄,算计帝心,容妃被废后皇上身子出现了问题,他开始把政事交于我处理,我见她的机会多了。

但是我总是偷偷看她,她看我的时候我却不敢再看了,我怕多对视一眼我就要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

她有她要做的事,我再等等她好了。

我等来了杜将军要领兵入京的消息,我心下震惊,原来她谋的不是后位。

我拦下这个消息没让李祀知道, 因为我不帮她就没人帮她了。

李祀知道后不会放过我,我知道, 她对于我,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我去她常常驻足的摊上,买了口脂。

在御花园里拦住她给她涂上,我稳住颤抖的手,心里默默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那漫长又短暂的时刻里,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

涂完后我克制地立马转身离开,抬手将指尖剩下的胭脂涂到我的嘴上, 这样就亲过了, 这样就满足了。

容妃自焚的那晚李祀得知了是我拦下消息, 他让自己的侍卫过来杀掉我。

我被他们团团围住,我看看远处的宫墙,心里遗憾, 以后谁来帮她呢?

她叫赵令容,我是这些人里第一个知道她的名字的。

你以后要真正快乐起来呀,令容。

    小黄书akxhs1.com为你提供  鲜衣怒马敬芳华 最新章节阅读;小黄书

书页/目录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