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卖鱼女,我的夫君是长公主的忠犬。
为了对长公主表示忠心,他冷眼看着我的家人被杀,并亲手将我刺伤扔进了乱葬岗。
后来,我救下了他的死对头,与其合作,摧毁他的权力与信念。
他心如死灰地跪在我的面前,忏悔认输。
我等候已久。
提刀上前,微微一笑:
「放心,我杀了十多年的鱼,一定不会让你疼的。」
1
我家住在大乡河,世世代代卖鱼为生。
我们一家人生活在最底层的泥潭里,每天就是守着摊上的鱼儿手起刀落过日子。
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娘就这样被砍死在了我面前。
本来这一刀是砍向我的。
她猛地扑了过来,身子被生生砍成了两截。
鲜血流了一地。
我想要去爬向她,可我太痛了。
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我趴在地上,痛得撕心裂肺,用尽所有的力气向我娘伸手。
「娘,娘——娘!」
我阿爹、弟弟因为反抗,被长公主的暗卫围杀,浑身上下都被剁碎了。
长公主踩上我的手,高高在上地睨着我,就好像在看地下的一只蝼蚁。
「怀七,你看这样的结果满意吗?」
她微笑,侧目去看一旁神色隐忍的冷竣男子。
怀七。
听到这个名字,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去看他。
可他避开了我的视线,原本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怀七,是我的夫君。
可是现在,他多了另一个身份,长公主的暗卫指挥。
「怀七,」长公主目光冷冷地望着他,「刀是不能动感情的,身为本宫身旁最得力的暗卫,这是你的惩罚。」
「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一度沉默之后。
怀七提起剑来,一步步走向我。
我闭上眼睛,身上疼痛与悔恨交加,「当年你重伤濒临倒在我家门口,我全家就不应该救你。」
他握紧了手中剑柄,只答了一句,「怀七毕生追求,只为公主。」
短短的一句话,我手指蜷地,讥笑不已。
养伤期间,他曾经偷偷绘了我一副丹青画像,我端着汤药笑问是谁。
他红透耳根,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后来,他又在屋檐下堵住我的去路,说他心里思慕一人。
像上的女子是我。
2
我被扔在了乱葬岗,但剑刺心脏偏了一寸,我没死。
我天生命硬,便是如此,也能吊着最后一口气从乱葬岗里爬出来。
我浑身血污,却没想到出来便碰到了马匪。
「哟,这儿还有个没死透的娘们,」他们身上的酒气腥臭,色眯眯地围着我,「脸蛋还挺好。」
惊慌无措之下,我捡起地上的尖石,一狠心,把自己的脸划得稀烂,血流了一地。
他们气急败坏,直呼晦气。
揪住我的后颈,一路将我拽下了山,卖给了人牙子。
其实像我这种半死不活、又伤了脸的,人牙子根本看不上眼。
但我知道,如果落在马匪手里,我必然死路一条。
我死死拽住了人牙子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牙婆,我能好的,求求你,买了我吧。我会干很多粗活,脏活累活都行,给我一条生路吧。」
我苦苦哀求,声泪俱下,牙婆终于松动,舍了几个铜板买我。
与我同行的姑娘年岁都不大,大多是家境不好,被父母狠心发卖,整日不停地抹眼泪。
只有我还在庆幸,庆幸自己能在乱葬岗捡回一条命。
只要我还活着,爹爹、阿娘,弟弟,我们一家人的仇,总会有人会记着。
我们被关在牛车里,紧赶慢赶地走着。牙婆子怕我半途会死去,特地在行进的路上给我扔了一些草药。
大概是我命贱身子骨硬,在路上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月,我身上的伤口逐渐好转,被打断的骨头,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春末,我们到了梁州。
听说这里是整个大越最繁华的地段,各式各样的人鱼龙混杂。更重要的是,这里是长公主的封地。
我是品相最不好的丫头,只能被卖到一户七品小官家里当粗使丫鬟。
这户人家姓张,家里的奴仆丫鬟并不算多。
我被安排到了后院洒扫,顺便帮忙做一些厨房的伙计。
府中的二小姐酷爱吃鱼。
李叔在张府掌厨多年,老眼昏花,挑刺是个精细活儿,我便主动上前帮忙。
我从小就帮家里卖鱼、宰鱼,这点活儿对于我来说并不算难事。
看我做事干净利索,李叔便在一旁指导我下锅炖鱼。
老爷夫人尝了我做的鱼汤,连连称赞,叫我前去问话。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将头埋低。
老爷叫我把头抬起来。
我说奴婢容貌有损,不敢惊扰老爷夫人。
老爷夸我鱼汤甚美,手艺不错。
我不敢居功,说李叔厨艺精湛、指导有方。
一旁的夫人见我识分寸、懂大体,便让我去西苑伺候二小姐。
我连忙磕头,「多谢夫人厚爱。」
3
二小姐张意如是个极其娇纵的小姐。
她是夫人唯一的嫡出女儿,在府内飞扬跋扈。
一不高兴了就摔东西。
「一帮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
我进去的时候,正好被一个茶盏扔中,头上磕出了血来。
我连忙低头,安静地跪到边上角落。
二小姐之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因为她和通判家的四小姐一同看上了梁州城的羽大人。
据说羽大人行踪不定,很难让人捕捉到身影。
但最近有人看到羽大人频繁出入通判的府邸,不知是何原由。
张府的小厮前去打听,竟然亲眼看见羽大人和通判家的四小姐一起出现在了通判府后花园。
未待看清楚,眨了个眼,人就不见了。
张意如这才气得跳脚,在屋子里内大发雷霆。
我等她发完了脾气,才敢上前给她端茶。
「小姐,气大伤身,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张意如一把扯过茶水,语气不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我母亲压我?」
我垂眸定了定神,说,「过几日是长公主设宴。」
众所周知,羽大人和公主府有着不匪的关系。
长公主每回设宴,都能看到他隐在暗处的身影。
张意如眼睛都亮了起来,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继续说,「小姐若是想要参加宴会,还需经过夫人同意。」
长公主设宴一向穷奢极华,能够参加的官宦子弟,非富即贵,所携宴礼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张家虽是官宦之家,但在梁州城里不算显赫,想要去一趟长公主宴会,还需要看夫人的脸色。
张意如撇了撇嘴,我轻声提醒,「不若亲自给夫人下一顿厨吧。」
讨好了夫人,才有参加宴会的机会。
张意如不情不愿地去了,端上桌的羹汤热气腾腾、香气浓郁。
夫人看了很欣慰,张意如抱着夫人手臂撒娇诉苦,「母亲,孩儿为了给您下这一顿厨,手都被烫伤了。」
我不动声色,悄悄掩下了手上被烫肿的皮肉。
夫人从手臂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夫人用手点了点张意如的额头,「你啊,肚里的那点心思都写脸上呢,我还不知道吗。」
张意如满脸得意,高高兴兴地点了我的名字,「丑秋,你带上面纱,下次跟着一起赴宴吧。」
我连忙应是,低头垂着眸,心里计划着下一步如何进行。
4
可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变卦的速度如此之快。
张意如的贴身婢女彩儿提起别家小姐赴宴挑选最体面的丫鬟撑场面,明里暗里指我容貌有损,上不了台面。
张意如听了直皱眉,但先前有承诺在先,我帮她下厨,她就带我赴宴。一时之间她不敢当面反悔,怕我在夫人面前揭穿她。
赴宴那天,她带上彩儿一起上车,我便心知不妙。走到一处拐口,她非要赶我下车替她买些零嘴儿。
果然,车子稍停了一会儿,马车就开始转动。
我在后面追喊,车夫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速度,全然将我甩在了身后。
我心里知晓,张意如这是把我丢下了。
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进长公主府就更难了。
我不甘心。
正思忖着往后该如何打算,一辆马车突然从巷口冲了出来。
这样横冲直撞的架势一看就是冲人命来的,根本没给人躲闪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扑了过来,带着我的身体猛地往地上一滚。
我背部吃痛,全身几乎要散架。
还没来得及喘息,马车里又跳出了无数带剑持刀的黑衣人。
救我的人好像受了重伤,我摸到他的身上都是血,他还不忘了叫我离开,「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快走!」
我虽然惜命,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刚才是他救了我一命,现下我不会扔下他不管。
我一咬牙背起人转身跑进了巷子里。
黑衣人围追堵截,我一路七拐八拐,原本巷子杂物多,遮掩躲藏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背上的人一直在流血,顺着地上的血迹,黑衣人很快追了过来。
我知道,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闹市街口纵马行凶,身份定然不简单。
黑衣人持剑上来的时候,我抱着咬牙一试的态度,露出了藏在袖间的雀翎令牌。
其实我并没有把握,这枚令牌是我仿制的。我曾在家中见过它的模样,被藏在极隐蔽的地方。那时,我便猜测是什么重要物什。
后来,我来到梁州城,听人人称呼他为「羽」大人。我想,多半也是和这令牌有关系。
黑衣人见到这令牌,果然迟疑了片刻。
我面上不动声色,毫不露怯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黑衣人目露探究,语气森然,「你是何人,为何会有长公主府上信令?」
果然,和我心中猜想的差不多,这帮黑衣人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公主府设宴应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支开梁州城内的官员、世家,趁机行刺。
我将信令扔给了他们,「羽大人让我候在此处,守株待兔。令牌在此,这个人我带走了。」
我正要走,为首的那人用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要如何信你?」
我沉默,将背上之人放下来,用簪子扎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喷薄,胸口很快见红。
「人不成了,」我垂眸,冷声道,「但主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是要阻止我回去复命吗?」
黑衣人纷纷退开,为首那人抱拳,「多有得罪。」
5
回到张府,是李叔给我开的门。
他记得上次我在老爷面前给他的人情,所以对于我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带回府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把人藏在柴房里,小心翼翼地替他拔出簪子。死过一次,我知道,下手的这个穴位不会伤人根本。
扯开了他的衣领子,一副肌理分明、紧致有力的白皙躯体展现在我面前,上面覆盖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肉可怖。
我仔细打量他身上的伤,沉默着,久久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猛然回神,却见一双漆黑的眼睛盯住了我。
这是一双天生的桃花眼,眸色动人,但瞳孔很深,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意,让人难以琢透。
我想了想,起身取了刀过来。
他眸光倏而危险,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我蹲下身,语气平和,「你的伤势很重,伤口已经发烂了,需要剔除腐肉。」
闻言,他放下了戒备的神色,盯着我看了许久,转而潋滟一笑,「你这丫头,倒也胆识过人。」
张意如晚间回来,心情却颇为不爽。
我刚一进去,就被她狠狠甩了一巴掌。
「蠢货,都是受你的怂恿参加长公主宴会,害我备受贵女冷落不说,长公主还在席间大发雷霆,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立马识趣跪下,磕头请罪。
张意如却仍觉得不解气,让彩儿上前掌我的嘴。
她们认定是我的这张嘴惹祸,嘴角打出了血也不肯放过我。
但我却好奇,长公主就算真的在宴上动怒,顶多也只能罪责奴仆下人,座上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轻易对她发难。
除非,张意如自己在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彩儿打累了,又立马去讨好张意如,「小姐消气,今天好歹也见到了羽大人。」
张意如怒气不减反增,语气愤恨,「长公主实在偏袒!当众鞭打羽大人,林婉儿不一样也去求情了,为什么偏偏只让我罚跪!」
我这下明白了,定是长公主发现令牌有假后,当众鞭笞了这位传闻中的「羽」大人。
张意如一向喜欢和林四小姐作对,看到林四上去求情,也不知斤量地跟着凑上前去。
蠢货?我心中冷笑,她才是实实在在的愚蠢至极。
梁州通判官至六品,负责办钱办粮,连兵权都有所涉及。
通判府在长公主心中什么地位?
但凡有心,便能猜想长公主的心思定然不简单。
6
夜里,我偷偷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素面。
来到柴房,那人伤势已经好了很多,正仰在柴垛上闭目养神。
我轻手轻脚进来,他忽然睁开了眼静,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出声,「你的脸怎么了?」
我顿了一下,有些意外。
夜间昏暗,我没带面纱,没想到他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到了我脸上端倪,发现我肿胀的脸侧。
他的脸色有些发沉,说,「有人打你了?」
我敛下神色,语气平淡,「惹了主子不高兴,该受的。」
他没有接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眸光很深。
我将面端到他的面前。
离得更近些,我脸上遍布的灰褐色疤痕也被月光照得显露出来。
良久,他问,「这些伤痕……也是她们做的?」
我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遇到了马匪,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
他彻底沉了脸色,没再出声。
我静静地望着他,平淡出声,「公子,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你救了我,我亦救了你,我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他是个聪明人,面色一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你在赶我离开?」
我面色不变,只说,「公子待在此处,必会有危险。」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碎影斑驳。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低低说了一句,「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应。
第二日,人便离开了。
只留下了一块玉佩。
我望着那块玉佩有些出神,心绪微乱。
7
张意如又发作了。
通判府的四小姐亲自上门拜访。
我没想到,她是来赔礼道歉的。
在长公主盛怒之时求情,本来就是冲动之举。
张意如固然愚蠢,林四也确实有带头之过。
林四小姐特意上门一趟,还不忘给张意如带来去淤肿的伤药。
可以看得出,林家小姐兰心蕙质,是个通情达理的闺秀。
但张意如并不领她的情。
将她带来的东西通通砸烂。
「我才不要她的东西,尽会做表面功夫,假惺惺!」
看着林四小姐窘迫的表情,我悄悄在张意如耳边提醒,「林四小姐颇受长公主偏爱,跟她交好,有更多机会接近羽大人。」
张意如狠狠皱起了眉,我知道,这话定然会引起她的不悦。但转念一想,我这番话确实有理。
张意如才缓和了神色,和林小姐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
吩咐我去送客时,林四小姐看着我忽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丑秋。」
她牵起我的手,语气温和,「今日之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在她掌心轻敲了三下。
她愣了一下。
我说,「小姐客气,常来做客。」
8
三天后,我见到了「羽」大人。
意料之内。凭着那块令牌,不出三天,他就能找到我。
他是来要人的。
「三天之前,你是否在巷口救下一个重伤之人?」
「大人能力过人,不妨府上一探究竟。」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他站在月下,眸色复杂地看着我,眼底的情绪流露。
他轻轻唤了一句我的名字,「稚娘……」
我带着面纱,冷冷地纠正他,「大人,奴婢丑秋,只是张大人府上一名丫鬟,并不是你认识的故人。」
「丑秋……」他重复低喃了几句,忽而脸色一白,「你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你不想原谅我对不对?」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清冷如玉,俊逸孤绝。
多好的一张脸啊。
曾经我也喜欢过的,可现在,只剩下满眼厌恶。
「怀七,」我轻轻地说,「你真是可笑,谁会喜欢一个杀死自己全家的刽子手呢?」
听到这话,他竟然身形不稳地晃了几步。
我摘下了脸上的面纱,轻轻靠近,「看见我的脸了吗?」
「狰狞吗?可怕吗?」
他怔了一下,声音哽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你把剑亲手送进我的胸口之时,我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早就不是人了。如你所见,现在,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踉跄了一下,仓皇失措。
我继续说,「还记得我发热数天,你千里迢迢为我寻的紫珠草吗?」
「你归来之时,我的病已经痊愈。我感动你的一片真心,将紫珠草精心养护,可尽管如此,它还是死了。」
「我心里低落,你却安慰我说,一株草药罢了,无用了,便弃了。」
无用了,便弃——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竟也会成为我和我一家人的下场结果。
我满眼嘲讽地看着他,「你看吧,多么可笑,你永远只会做出对你有利的选择。」
「就比如你主动来寻我,是为了找出那人的下落。」
「但你失望了,他早就离开了。」
我笑了一下,语气款款地再问,「这次,你再来,还要我的命吗?」
他滚着喉结,语调艰涩,「不会。」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只能长公主决定。」
我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和长公主之间必然是一场死局。」
「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你要怎么选?」
「我会让你认清事实,」他闭上了眼睛,「你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那我要你和长公主,一起去死。
9
待人走后,廊柱下缓缓冒出了一个身影。
我轻声低唤了一声,「林小姐。」
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口中喃喃,「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曾经是他的什么人?」
我垂眸,答道,「有过救命之恩的人。」
「后来,我成为了他的妻子。」
林小姐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那他对我的接近……」
我道,「真假难辨,但他接近林家,确实别有用心。」
梁州富庶,同样也是起兵要地。京城里的那位陛下就是长公主一手扶持上位,幼年登基。
如今陛下年岁渐长,已经开始脱离掌控。
听说前些日子,还秘密召见了被先帝流放的平阳王。
长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我能想到这一层,林婉儿聪慧,也立即想到了这其中的关联。
长公主要用兵用粮,少不了林家支持。
拉拢林家的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从林家女儿身上下手。
涉及到家族,林婉儿脸色发白,「长公主为非作歹,必失民心,我林家若是卷入其中,怕是不堪其果……」
她朝我施施然一礼,「今日这些,多谢姑娘相告。」
毕竟是大家闺秀,这种时候,还不忘了礼节教养,「我会回去禀告父亲,提醒他提防长公主。」
我低眸回礼,「小姐有心了。」
第二日,林四小姐推拒了长公主邀请的赏花宴,邀请了张意如游湖。
张意如打着与她交好的算盘,带着我一同前去。
到了船边,林小姐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昨天的事情她已经禀告林大人。
张意如撞见了我们两个眼神交流,神情不悦,不许我跟着上船。
林小姐笑了笑,主动地搭上了张意如的手臂,「正好我也有话要对张小姐说。这附近我有父亲派来的侍卫,姑娘放心,张小姐不会有事。」
我点了点头,行礼退下。
却在岸边亭子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二人踪影。
天快暗时,张意如一个人脸色难看的回来。
我上前去问,「二小姐,林四小姐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张意如面色发狠地扇了我一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胳膊肘往外拐。」
我被打得脑中嗡嗡作响,不再多言。
张意如狠狠剜了我一眼,「不知分寸的贱婢!」
回到府中,她要我下跪磕头,每磕一个头,便要喊一声,我是贱婢。
纵然耻辱,可我依旧咬牙忍受。
我本就卑微,又何必在乎这一点尊严?
只是我没想到,几日后,官兵忽然包围张府,为首之人便是怀七。
而我成了被推出去挡罪的那个。
10
林小姐落水而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僵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好姑娘,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张意如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慌了神色,「怎么会死呢,我明明只是推了她一把啊!」
张大人抬手打了她一巴掌,「孽障,究竟怎么回事!」
张意如这才反应过来,痛哭流涕,「爹,爹!你救救我吧,你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我不想推她的,是她把我叫到船上,对我说羽大人不好,是个可耻的伪君子,叫我远离他。我怎么会信?她就是想要骗我,想要跟我争,我气不过才推她的。」
「爹,我知错了,我不敢了,你要救救我!」
张大人扬起手来,又想给她一个巴掌,但到底是心疼,又转头看向了我。
「上次游船,你和小姐是在一起的?」
我心下一咯噔,顿感不好。
下一刻,张大人叫夫人拿了我的卖身契压在我的面前,「怡红院和代小姐认罪,你选一个。」
他为官多年,目光阴沉沉地扫下来,「我和各位大人之间也算是有点交情。你若识相些,我可以尽力保你一命,你若是不识趣,休怪我无情。」
我哈哈大笑,身子在颤,手也在抖。
「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认?」
「凭什么,」张大人冷哼了一声,「凭你只是一介奴婢,主子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他本就是自私薄凉之人,从未将我们这些奴婢当做人看。
他命人将我的脸狠狠摁在了泥地上,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泥水糊在了我的发丝上,蹭了满脸,屈辱不堪,卑贱不堪。
这就是我,卑贱如泥的奴婢,亦或者是高位者可以随时捏死的蝼蚁。
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是,林小姐的死呢,何其无辜?
这世间的公道又何在?
张大人见我还不肯就范,叫人拿了鞭子过来,浸了盐水,一鞭一鞭,抽在我身上遍体鳞伤。
夫人叫人用了钳子,把我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
哦对了,怀七也来了。
他就站在外面,像一个置身局外的人,冷眼旁观。
这些年,他跟在长公主的身边,在梁州已经有了不少势力。
他敢亲自带兵来张府,便是已经好了十足的打算。
这就是他拿捏我的手段。
他在逼我低头、认输,屈服于这世间的道路。低贱卑微的人,永远对抗不了权势。他要我乖乖投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他的一只掌中雀。
可他错了,我不会屈服的,我不会纵容害死林小姐的凶手逍遥法外,不会让为非作歹的人顺心如意。
张意如实在坐不住了,急急扇了我一巴掌,「我爹肯保你一条狗命,已经算抬举你了,不识好歹的贱婢!」
她还要再挥一巴掌,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跨了进来,上前一脚将张意如踹翻在地。
他浑身的血迹还未擦干,眼角的怒意猩红,一双原本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只剩下了噬人的冷意。
「你是何人,竟敢私自强闯官宅!」
来人轻嗤了一声,手中包袱掷在地上,赫然显出了几个血淋淋的人头。
「我只是离开数日,请命剿匪,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被你们私自用刑,强行安罪!」
他怒不可遏地扯开腰间配剑,提剑上前。
张府一众人面色煞白,连连惊退。
张大人声音都在抖,「你想要做什么?大胆亡命之徒,我是朝廷官员,你杀了我,朝廷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拭脸上的血污,眼睛勾勒出了几分笑意,「你看外面那人,还有那么多官兵拦了吗?」
我郑重跪地,盈盈一拜,「参见平阳王。」
张大人一怔,瞪大的眼眸几乎撑不下此刻的震惊。
当初救他之时,我便知道,他身份定然不简单。
直到我看见了他留下来的那块玉佩。
张家被官兵包围之时,我写了一封书信,将玉佩一齐交给了张叔,叫他送去林府。
林家自然认得平阳王的信物,看了书信之后立即派人联络了平阳王的暗线。
商祁持着剑,眼里是藏不住的冷意和嘲讽,「亡命之徒?本王剿匪有功,皇上赐我尚方宝剑,」他拭着剑端,轻笑,「你这狗官,狗眼看人,以权欺人,我要留你这狗命有何用!」
一剑利落地刺穿了张大人的胸口,鲜血喷涌。
张意如和张夫人瘫跪在地,商祁拔出剑,故意将剑上带出来的血迹抹在了张意如的脸上。
「接下来,该你了。」
张意如被彩儿有力掌掴,整整扇了一个下午。
没有见血,便不许停止。
扇到最后,张意如眼神呆滞,双脸血肉模糊。
商祁让官兵把人带走之时,张夫人受不了刺激,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彩儿彻底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破了胆,从前疯疯癫癫。
我没有可怜她们。
不把人当做人看,以权欺弱,自私凉薄,多行不义自毙自。
11
出张府的时候,林大人已经带兵到场。
一干训练有素的骑兵包围,即便是长公主在此,也不能全身而退。
怀七被生擒了。
我带着笑蹲下来看他,「怀七,一个人若是过于自负,只会毁了自己,你以为你借着长公主的权势,高高在上,就能掌控一切了吗?」
他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盯出一个洞来,「是你在背后搞鬼?」
我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番话,应该是我还给你!」我一字一顿,语气发狠,「林小姐之死,跟你脱不了干系。」
我给林大人的书信中便有提到,林小姐之死另有蹊跷。
林四小姐上船之前就说过,附近有林大人派来的侍卫守护,不会有事。
可张意如把林四小姐推下水,一直待在附近的我,还有岸边侍卫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推下了水,挣扎救命都没有。
直到怀七带兵上门,我才终于想清这其中原由。
林四小姐过于着急撇清和长公主的关系,一夕之间态度转变极大,让长公主察觉到情况有异。
「怀七,你看啊,你这个人,真是卑劣到了骨子里。你先前为了笼络林四小姐的感情,百般殷勤,后来她对你来说没有用了,你便杀了她。你可真真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
商祁冷笑了一声,「真是我皇长姐身边的一只好犬!」
立即吩咐林大人把人押了下去。
林大人老年丧女,泪水纵流。
商祁宽慰道,「林大人宽心,这件事情,我必让背后主谋,付出代价!」
商祁将我带到了商王府,他坐在我面前,笑得勾人,「你这小丫头片子,心思弯弯绕绕,比谁都能算计。」
我笑了笑,问他,「王爷这是要过河拆桥?」
他笑,「我这么多年,也就把你一个看入眼了,你让我怎么拆?把我的心拆开让你看看吗?」
我翻了个白眼,真取了把刀扔在他面前,「你倒是真拆一个给我试试。」
他气得跳起了脚来,「你!小丫头片子,不识情趣!」
呵,男人,油嘴滑舌。
12
商祁联合林大人上书,弹劾长公主在梁州蓄兵屯粮,意图谋反。
林大人还一一搜罗了长公主在梁州所做恶事,桩桩件件歹毒无比,令人发指。
长公主被迫造反,梁州起兵。
但她多年势力都由怀七一手经营,如今他人被擒,长公主如失去一臂。
朝廷早有准备,由平阳王带兵镇压,很快,长公主手上多方势力,犹如一盘散沙,逐一击溃。
梁州大变天了,昔日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仓皇出逃。
商祁准备派人去追。
我却阻止了他的动作,道,「只需散布长公主携带大量金玉出逃的消息,她定然离不开这个梁州城。」
生于云端的高位者,就算跌落云端,也总是改不了他们高人一等的劣性。
很快,我们在西郊的城隍庙找到了长公主。
彼时,她还不肯脱下她精美的华袍,一群乞丐围在她身边又抓又抢。
有些抢得疯了,在她头上狠狠扯下了一块头皮。
曾经她最看不起的人,这些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将她拖向地狱。
我没有去管她, 任由她被乞丐围着。
几日后, 城隍庙多了一具烂得发臭的女尸, 被乞丐围奸,活活掐弄致死。
怀七拼了命的在死牢里挣扎, 伤痕累累逃出来,最后看到的, 是一群野狗将尸体分食殆尽的场景。
终于, 他所有的信念崩塌,身上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跪倒在地。
而我,手提刀刃站在他的面前。
我是故意让他逃出, 看见眼前这一幕。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怀七,如今你可曾尝到我心中何种滋味?」我微笑地看他。
他脸色灰败, 心如死灰, 忍不住嘲讽一笑, 「我没想到, 稚娘,最后还是你赢了。」
「是啊, 成王败寇,」我居高临下地抬起他的下巴,道, 「放心, 我杀了十多年的鱼, 一定不会让你疼的。」
我要他的项上人头, 祭奠我一家人还有林小姐的无辜冤魂。
13
我一个人去江南游历的时候,一个人像狗屁膏药似的贴着我。
我板着脸问,「你一个王爷, 如此清闲吗?」
「我一个以前被流放过的王爷, 小皇帝能召我回来就不错了,立了功更要夹起尾巴做人。」
「你以前为什么会被流放。」
他一耸肩, 「游手好闲惯了,想去游山玩水, 不想当皇帝呗。」
「…………」
一路上吵吵囔囔,我走到哪儿,商祁跟到哪儿。
去寺庙求签, 师父轻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心结已解,应当放下过去,惜取眼前人。」
我怔了一下, 正想说这签不灵。
身旁那人却突然跪下,他竟难得收敛了平时一副桀骜不训,浪荡子的做派,眸色真诚,「我前半辈子向来没有信过神佛,这一次,我只想向神佛许愿,求一人,共白头。」
这个世界兜兜转转, 千帆过尽,有缘人,终会携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