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赝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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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长公主五年的傀儡替身,我终于执掌天下。

第一件事,便是亲手杀了授我诗书的先生。

剑刺入肺腑,我要一点一点,讨回这世道欠我的血债。

1

我是大周朝唯一一位公主。

母皇是梁朝女帝,父皇原是周朝三皇子,流落梁朝成了母皇帐中客。

也是我母皇助父皇,率千骑,一统周朝天下,两朝划地而治。

而我这位公主,自然生来就是无限尊荣,万千荣宠。

若是没有什么纰漏,他年自然也会位及九五。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宝座也成了众矢之的。

父皇病重那年,我方才十五,纵使背后有两朝母皇,单凭我弱龄之年,也坐不稳朝堂。

万般不得已,朝堂世家各退一步。

顾少师代行监国之权,待公主年长,便可结果朝堂重任。

我见到顾良那一日,江南夜雨连绵。

春寒吹满衣,梨花坠满头,他立在廊下,将我从杂役手下救下来,给了我一条生路。

他没认出来我,但我却知晓他。

公主少师,翻云覆雨只手之间。

万种风光,也留不住将死之人。

虎狼环伺的皇朝,长公主精玉惨死于陋室,万箭穿心。

皇朝子嗣单薄,各地藩王蠢蠢欲动。

梁朝与先帝早已离心,若公主暴毙,恐怕山河动荡之时,梁朝也只会作壁上观。

顾良压下了公主死讯,只身寻遍大江南北,找到了我。

我少时听说过精玉,年少第一等,万古最风流。

父亲前去京中述职,见过一次,回来之后便不再允我外出。

那时候,爹娘兄姐总盯着我的脸,似叹似惋,说是祸害。

我不知道何为祸害,只知道因这一张脸,十岁之前,再没有出过府。

唯有一次,是我十四那年,精玉公主南下治水,万民朝拜。

我爹作为苏州节度使,也去了一次。

府上侍卫惰怠,我耐不住好奇,偷跑出府。

因缘际会,阴差阳错。

也是那一次,我撞进了女扮男装的公主怀中。

她虚小我一岁,模样与我相似,却胜我十分,娇艳秾丽,浑然天成的一块美玉。

瞧见我,也是一愣。

我还没有来得及多说,身后的侍卫已经寻来,趁乱将我带回了府上。

灯火阑珊,人群攘攘,精玉立在街口,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看见了少年顾良,清冷自矜。

也看见了京中少年,风流无限。

那是我少年时节,痴痴念念的惊鸿一瞥。

只是我不懂,为何与公主相像,便是祸害。

可一语成谶,苏府被大火夷为平地,我流落乐坊,被顾良所救,带回京城。

那时他立在雨中,冰凉的手指拂去了我眉间的发。

他声音很哑很哑,「苏府被大火烧了个干净,银屏,你愿意同我做个生意吗?」

大火灭了苏府,夜雨侵入魂魄。

那夜连风都染着清寒,冷得瑟瑟。

我答应了随他入京,而他也答应了,为我报仇。

2

我自幼养府上,莫说京城,恐怕连江南人士也并不知晓有我这么一号人物。

纵使是有,恐怕也早就以为,我死在了苏府的那场大火之中。

没有人知道那夜的火是何时燃起来的,半梦半醒之间,是无尽的浓烟。

春桃拉着我,带我从苏府后院的矮墙逃离噩梦。

我还记得,那夜整个苏府的一切都在坍塌,爹娘和姊妹的哀嚎近在耳畔。

我拼了命地想要闯进去,但春桃也拼了命地拉住我。

大火染红了她的侧脸,她只是嘶吼着将我按在长街。

泪眼如大雨,她说,小姐,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车辙颠簸,回京的路上,顾良问我。

「那春桃呢?」

从长街出来便遇到了歹人,春桃为护住我,死在了流匪的剑下。

鲜血顺着长阶,一直流到了我藏身的箩筐之下。

那之后,我落入乐坊,凭借着一曲琵琶谋生。

只是苏府的大火来得莫名其妙,而素来民风严谨的苏州,又怎么可能有流民。

一切的一切,我也只能从旧时风物,捕风捉影抓到几句。

顾良生得好看,唯独眸光冷清,他沉吟许久,才同我说。

「那你以为会是谁?」

父亲与兄长偶有谈话,只说近来吏部尚书对苏州颇有微辞,意欲让苏家打点其二。

而苏家门风清廉,从不与朝堂世家同流合污,一时犯了忌讳,也是情理之中。

顾良就看着我,他一直看着我,终是轻声道。

「朝堂贪墨不查,是我失职。」

他年少功名,位极人臣,又与精玉公主私交甚笃。

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我只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里分辨出别的情绪,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苏家上下几十条血债,横在心尖尖,日日泣血。

我问,「顾先生,若是成为精玉公主,是不是就一定可以为我爹报仇?」

顾良望了我很久,而后才脱下身上的墨色鹤氅,盖在了我的肩头。

沉香裹着新雨,朦胧一如他那看不见底的眼眸。

顾良说,「殿下,自今日起,您便是大周长公主,苏家的仇,微臣替你报。」

3

马车颠颠簸簸到了京城,我才知道,京城这摊泥有多烂。

更知道了精玉殿下,又是何等的风姿无双。

顾良与精玉相识十数年,自幼一起读过的诗书,便又教我重读一遍。

我虽早年在家中读过一二,但到底不敌皇宫储君之才学。

只是能文能武的精玉殿下,最爱的还是胭脂。

顾良只是小心擦着落了尘灰的胭脂盒,同我说,「殿下学业繁忙,腾不出空,只爱赏光。」

霞光晚照,金玉宫中,顾良的身影高大又萧条。

现下想来,我与顾良,也是有过一段尚算平和的岁月。

他回身望我,却又不敢多看我。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与精玉太像了。

初入宫城,处处凶险,除了顾良,谁也不知道昔日的长公主早已亡故。

我虽是年幼,但并不傻。

无数次,我总在想,假若精玉并非死于刺客,而是死于顾良之手。

若是顾良挟持我,待到我登基为帝,一切的一切便都成了顾良的掌中之物。

然而这些念头起了不过一瞬,便就被我压了下去。

纵然是顾良想要谋权篡位,那也与我没有干系。

我也不过是借了精玉的尊荣,报一报苏家的血仇。

入宫的第三个月,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皇』。

弥留之际的老头,拽着我的手,认不出来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或许是鸠占鹊巢,我到底学了几分精玉的影子,装模作样地跪在案前,听着他的吩咐。

他一字一句地嘱托我,同我说江山,朝政,还有那位从未谋面的母皇。

往事种种近在眼前,所有的一切,我悉数没有入耳。

只有一句。

他贴在我的耳畔,只有我一个人听见那句话。

「苏州节度使,其女肖你,金玉有罪,当寻赝身以防之。」

那时已经是盛夏,养心殿卷了一层雷云,我跪在他的床前,浑身恍若还浸在那年的春雨里。

也是那一日,我知晓了,爹娘所说的祸害是什么。

是我。

我就是那个祸害。

若我成了精玉的赝身,那我还是苏银屏吗?

不。

我绝不可能再是苏家女,更重要的是——皇室无情,为了这个秘密,极有可能灭了苏家所有人的口。

灭口,灭门。

晴天霹雳骤然落下,黑云催小楼,风雨满宫阙。

这世上,谁知道苏府之中,还会有一个赝身呢?

这些年,除却十四那年,我偷逃出府,撞入精玉怀中,别无他人。

万千思绪涌入脑海,我却连面色都不敢颤,只是演着我的精玉,装着我的悲恸。

父皇在我眼前咽了气,悲钟四十二声,响彻朝野。

顾良监国,佐我朝政。

帝位空悬,世道若倾卵,岌岌可危。

大雨落下的那一日,我扶棺入陵,回宫时,我在车辇里,望了顾良一眼。

白马新雨,万物朦胧。

我看不清顾良的容颜,也理不明白脑袋里的思绪。

顾良察觉到我的目光,只侧过头,轻轻应了一句。

「殿下。」

万语千言哽在喉间,我也只是问了一声。

「顾先生,那夜若也有这样一场雨,苏银屏还会死在大火之中吗?」

顾良死寂的眸光略有一颤。

他在看我,又像是被我的容颜烫到一般,辗转移开目光。

隔了许久,他却没有回答,转而呢喃了一句。

「节哀,殿下。」

苏府没有大雨,银屏着火,转头成空。

4

与顾良一同回京,是为了报仇。

但我却从未指望,顾良能给我报仇雪恨。

若是成为公主,入了朝堂,总好过辗转江湖,反而成了别人足下草芥。

但那时比起报仇,更重要的却是活着。

有人能杀了精玉,便就有可能再杀了我。

任何立足未稳时的轻举妄动,都是自寻死路。

如此苦心经营了一年,在顾良的雕琢下,也与精玉越发相似了。

我有问过顾良,精玉是何种模样。

顾良只是坐在窗下,那双素来冷清的眉眼,泛了些许柔光。

他说,「精玉很好,同殿下一样。」

是她同我一样,还是我同她一样。

所有藏在唇齿下的遗恨,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顾良就那样静静看着我。

在万物衰败的秋日之中,他的眉眼是那样的缱绻缠绵。

而后又像是一颗掌中琉璃。

骤然碎裂。

他的神情恢复了冷寂,甚至有些哀戚与悲凉。

我想,无论我长得再像,于他而言,也永远是一个伪劣的赝品。

我永远不是精玉,我是苏银屏。

少时烙在脑海中的那位玉人,经由光阴磋磨,早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我尚如此,何况顾良。

我没有再问,也不敢再问。

如此相伴多日,顾良也确实如他所言,为我寻来了一些线索。

卷轴上黑纸白字写着,吏部尚书李治秋与幕僚的往来信件。

意欲除掉苏家,换上亲信,接管苏州节度使这一肥差。

李治秋,也是少年功名,比顾良虚长一岁。

更是与精玉,情深义重。

到底有多情深义重,我也无能猜测。

我问顾良,顾良也只是沉默不语,似在回想。

那双从来没有喜怒的眼里,灌满了哀凉。

我想,也许那当真是情深义重,重到连顾良的情深一往,也寂寂无声了。

顾良同我说,李治秋回滇南奔丧,近日归来。

5

我见过李治秋。

少时跟在精玉身侧的京城少年,便是那位李大人。

李治秋年少常伴精玉身侧,早也累下了不世功勋。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跟在精玉身后的人,会是今日的吏部尚书。

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风流,只立在石阶之下,长长向我一拜。

那时我没有认出他来,只觉着碧海晴空,他立在宫道之上,红衣官服,说不出的风流。

我愣了许久,直到李治秋走到我的跟前,我才回过神。

声音清润爽朗,带着笑。

「殿下,一岁未见,难不成就忘了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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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着眼,不敢看他,害怕漏了怯,更露了恨。

哪怕是顾良同我说,我已经与精玉很像了,我也不敢抬头。

偷梁换柱,鱼目混珠,总是做贼心虚。

思绪尚未落定,他已经躬身,笑盈盈一双月牙眼,正巧撞进我的眼里。

他语调忽而严肃起来,却让我心头猛地炸响。

「殿下,倒是变了许多。」

我条件反射地拽紧了顾良的衣袖,他动作一顿,掌心覆上我的手背。

倒是出乎意料的暖。

那一瞬间,我想,若是李治秋认出来我,发觉了我的身份,自然是最最最好的。

这样的话,为了灭口,顾良一定会杀了李治秋。

我便可以报了这笔血仇。

但是不行。

若是这样仓皇解决他,必然后患无穷,更重要的是不够名正言顺。

我要的是,黑纸白字画押,青天堂上,堂堂正正地论罪行罚。

思绪起伏的刹那,李治秋的指尖是那样凉,冒昧又坦荡地掠过了我的耳垂。

他笑了,「殿下这里,新长了一颗红痣。」

擂擂作响的心跳,寂了一刹,又陡然如雷般炸响。

鬼使神差地,对上顾良如幽潭的目光,我竟觉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终而,只能气急败坏地退了一步,沉着脸。

「李大人,男女有别,君臣之防,你这样,不合礼数。」

李治秋笑得更明朗了些,他没有赔罪,只是从袖里掏出来了一枚锦盒,塞到了我的掌心。

「怎么,只准顾先生肌肤相亲,我却成了生人。」

我头皮一紧正要辩解,他却换了话头。

风日晴朗,李治秋说,滇南最好的胭脂,殿下,我又给你带了一盒。

我捏着那盒胭脂,摩挲了许久,忽而记起来,整个金玉宫中,全是这样的胭脂盒。

李治秋说,他又给我带了一盒。

我昂起头,看向身侧的顾良。

我问,「顾先生,李大人总会给孤带胭脂吗?」

顾良也望着那人的身影,面上一派寂寂,隔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殿下与李大人,总是要比待臣亲近些。」

那指尖的余温还落在我的耳畔,昔日的红痣,隐隐发烫。

我想,不对。

李治秋一定认出来我不是精玉。

但他没有说。

这一盒胭脂,落在了我的手上,就成了把柄。

若不然,他缘何突兀转身,骤然离开?

依照他与精玉的亲密,不该多加攀谈吗?

一年未见的友人,当真只有这样寥寥几句吗?

恐怕连顾良,都没有看出来,李治秋与精玉到底要好到什么地步。

而李治秋没有明说,只是给了我一盒胭脂,又是什么用意。

我咽下了喉间的切切,只是攥紧了那胭脂盒,转身欲往回走。

若是李治秋知道我不是精玉,他该怎么做?

这不是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他又认不认识,苏银屏。

苏家被灭门,究竟是因为挡了李家的道,还是我这张脸?

此时不知他到底认不认识我,若我能够借精玉的身份,打听一些东西……

迈步的那一霎,我顿住步伐。

身后,顾良尚在原地。

身侧长风忽起,远处风雨欲来。

顾良的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额间的碎发遮盖了他的眉眼。

依旧是红衣,只是朱色如血,沉郁难解。

也是那一瞬间,我忽而想到。

顾良知道李治秋与精玉的交好,为何还让我与李治秋见面,不是自寻死路吗?

风声渐啸,远处重峦叠嶂,隔断了江南的烟雨朦胧。

不知是谁家琵琶弦音动,我记得那年乐坊,顾良垂下头与我说。

他说,事关江山,我要苏小姐的真心。

真心,便是绝无隐瞒。

心口蓦地咯噔一下,而后便是无休止的寒意。

我转过身,笑容中竟也带了两分冷酷。

「顾先生的真心,便是这样试探我于险境吗?」

他没有笑,只是眉间的沉郁似被风吹开了一抹,竟显出几分明朗来。

万千怒火与后怕,在他的话语中,竟陡然散了。

顾良说,「殿下,朝中诡谲,您也要自己分辨。」

风中,他的声音凉薄低哑。

「殿下,要快些长大。」

过耳风声,宫墙旌旗滚滚,凌乱天地之中,我窥他一眼。

倏然一瞬,天光乍泄,雷声隆隆。

一场夏日惊鸿雨,落在他眉上,湿在我心间。

他走上前,掌心攥着我的手腕,驱散了周身的寒凉。

他说,「下雨了,小殿下,该回宫了。」

6

回到金玉宫,我静坐了许久,才缓过来神。

李家与顾家近年来斗得水深火热,顾良恐怕比我更想除掉李家。

如今李治秋认出来我,必然会有所行动。

不过顾良既然敢让我假扮公主以此试探,恐怕早已摆平了烂摊子。

只是我想不通是,顾良为了试探我,竟然如此自损羽翼。

我总觉着其中隐隐有些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

顾良总说我这人思虑太重,太小心,合该是生在帝王家,执掌乾坤术。

可顾良不知道,人若是悬着血海深仇,总也要学会步步为营。

苏家灭门之事有古怪,我谁也不信,谁也不敢信。

即便是顾良,我也畏惧踟蹰。

也许正是思虑过重,又淋了一场大雨,当夜我便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的时日,昔日苏府的惨状,走马连灯近在眼前。

无数次从梦中魇醒,陪在我身侧的,总是顾良,还有那一室的胭脂香。

药汤灌入喉,思绪也朦胧。

借着几分病气,我望着他的眼睫,到底是问了一句。

「先生待我这样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是精玉。」

如此冒昧的一句话,本不该问。

可我还是问了。

顾良指尖一颤,眸光落在我的眉眼,沉默了许久,才笑了一声。

他说,「少年心性,殿下,我与精玉亦师亦友,无关风月。」

我没问,那我呢。

因为我不相信,他与精玉风月不相干。

若不然,缘何他看我时,总有缱绻。

不过是借着一份念想,偷来一份成全。

这一病,耽搁了许久。

我病下便容易梦魇,总是困在苏府那场大火之中。

生怕夜长梦多,叫宫人走漏了什么魇语风声,顾良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宫外。

很多时日我从睡梦中惊醒,总是漏夜听雨,看窗前先生。

顾良也就那样望着我。

可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他的公主。

所以我只字不提,片语不言,心甘情愿。

我可怜他,可怜他大梦不醒。

金玉宫里,他揣着明白,我装着糊涂,学着那些治国之道。

一病了十日,李治秋才在朝中上书,说要公主临朝。

我想,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真假。

李治秋想看看我深浅,自然逼我上朝。

而原本以公主年少,阻挠我参与朝政的老臣,竟不知如何也松了口。

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了,何为借力打力。

顾良放出诱饵,引李治秋上钩,为的就是让我名正言顺临朝执政。

毕竟,谁也不会因为一颗小痣,就信了李治秋的鬼话。

唯有我自己露了马脚。

后来很多时日,我想,若不是那一日上朝,也许我和顾良,也走不到后来的那样境界。

可人总不能一直闭着眼睛过活。

纸包不住火,真相亦然。

7

我从来都看不懂顾良。

从初见,到后来的日日夜夜,顾良好像总是无悲无喜,运筹帷幄。

也许太多的东西压在他身上,反而不敢有了喜怒。

上朝之后,我才知道,臣子临朝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

朝中争论最多的,便是以李治秋为首的世家老臣,争相讨伐顾良,说他把持朝政。

但没等顾良说要公主掌权,这些人却又说顾良挟天子令诸侯。

争来争去,是唯恐天下不乱。

如此争论一两月,我终于看出点苗头。

李治秋单纯就是与顾良不对付,继而处处找茬,时日久了,竟也落得一个疯狗奸逆的骂名。

只是李治秋既与公主交好,为何得知我不是公主,反而按兵不动?

答案问不出来,也不会有人告诉我。

顾良虽待我极好,但我却不想用苏家的事情麻烦他。

我不能总倚靠顾良,正如顾良所说,我应当早些丰满羽翼。

朝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世家子弟多半动用不得,我也只能辗转联络上寒门学子。

如此既不招惹耳目,也能让人死心塌地为我办事。

我与许寒相识,便是如此。

白衣书生,功名微薄,在朝中不过半年,资历还没有我久。

这样的人最容易拉拢,也最容易掌控。

我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调查李治秋与顾良的渊源。

许寒虽不知道我为何这样查探,但也认命去做了。

李治秋与顾良的渊源,除却精玉,恐怕无人得知。

只是精玉已死,我若想要知己知彼,只能自己去查。

许寒给我的答案是,早年顾良与李治秋交好,却在天昭十二年,生了龃龉。

而天昭十三年,公主暴毙亡故,顾良辗转寻到了我。

十三年冬,苏府灭门,到了春日,我与顾良相逢。

若是这些人早早想要寻我给精玉当替身,断然不可能时隔一年再找到我。

那么余下便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苏家挡了李治秋的路。

李治秋灭了我苏府。

可若是仅仅因为如此,李治秋费尽心思只为灭我满门,实在是小题大做。

我总觉着,其中有我捉摸不透的地方。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说得通了。

可是差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我只觉着,这宫闱深深,总透着一些说不出的古怪。

想来如今,只有知道他们为何不欢而散,兴许能有些头绪。

许寒默了许久,他生得俊秀温雅,全然是一副端方君子。

见我眉头苦凝,才试探性地出声。

「殿下与李大人素来交好,如今怎么也生了龃龉呢?」

这一番话在灵台炸响,蓦地让我打了个寒战。

因为我不是精玉。

那若是李治秋早已知道我不是精玉,又为何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没准李治秋早就知道,精玉已死。

那么,那么——

我心口一时大骇,慌忙起身,正要去寻顾良,却见他同样负春光而来。

红衣无风而动,眉眼仍旧如寒玉不动。

瞧见我了,他才顿住步伐,目光却顺着我,落到了身后的许寒身上。

他垂下眼,不知为何,语调寒凉之中又透着锋芒。

「殿下,见客需到养心殿,寝宫闺阁,生人勿入。」

是。

我与许寒,皆是生人。

想来顾良也不会愿意,我让许寒进宫会面。

本该是心虚,可对上他的目光,我却陡然笑了。

左右的宫人与许寒一同被我遣散出去,穿堂风中,我抬眼直逼他。

「顾先生,精玉死在天昭十二年,彼时你与李治秋决裂,才南下寻我,是与不是?

「当年苏州一见,你与李治秋,也分明记得我的相貌,是与不是?

「苏府落难,你本就是有的放矢,特为我来。」

所有的一切暴于眼前,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又颤又抖,连带着身子也在春风中飘摇如絮。

泪含在眼眶之中,却始终不肯落下。

分明是早该想到的一切,分明是这样清晰的真相。

顾良在风中立了许久,他眼中扬起了细碎的光,我却看不懂。

直到他走上前,用染着沉香的软帕抹去了我的眼泪,才缓缓出声。

顾良告诉了我真相。

他说,精玉并非万箭穿心,只是病入膏肓,垂危之际,他决意去寻苏家女,假扮公主稳住朝政。

然而李治秋与殿下情深义重,自然不允许有人鸠占鹊巢。

他此去滇南,明面是为了奔丧,实则是为了给公主求药。

只是药石无医的苦痛,如何能够痊愈。

李治秋不信。

我问,「那苏家呢?」

痛至深处,肺腑如刀割。

顾良垂下头,脸庞埋没在阴影里。

他语气很轻。

「李治秋说,苏家是我的后路,他要斩断我的后路,让我一心,救活公主。」

他说顾良是不愿费苦心,因为有了赝品,便不愿救治精玉。

所以,所以便就这样信手灭了苏府,只为救活一个公主?

风声灌入衣袖,隔着三月春光,我却觉着那样的冷。

我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顾良,盯着顾良的侧脸。

我想从他眼里,找到什么旁的思绪,可是没有。

他还是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骗我。

许寒带回来的卷轴,其中有一则记了李治秋的出行。

李治秋每日下朝,都会去往一处胭脂铺。

在我初回宫的那些时日,顾良也总会去,时常沾染了一身胭脂沉香。

今日,他的身上,仍旧染了红尘,香味如常。

分明闹掰了的两人,又岂会在同一铺面相逢?

除非,不是相逢,而是私下会面。

他们为何要私下会面?

若是他们没有闹掰,又为何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方才的言论,只是为了诈他。

他们既没有因为精玉公主之死闹掰,那么灭了苏家的缘由,便不会是顾良所说这般。

一定是另有乾坤。

我攥住顾良替我抚泪的手,死死地攥着。

指甲陷进了他的肉里,我才露出几分笑。

我说,「李大人太痴,顾大人又何尝不是呢?」

顾良垂眼看我,也许是我与精玉实在太像,那冷寂的目光竟有那么一瞬迟疑。

最终,他轻轻垂眼,似叹似笑。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顾良很少笑,但我记得,他是会笑的。

江南初见,烟花三月,他立在精玉身后,一笑春风面,念念许多年。

精玉带走了他的悲喜,顾良成了丰碑,浑身刻着她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着,自己也并不是那样的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名字。

可我什么都没有说,攥紧了顾良的手腕。

他也同样没有甩开我。

也许,又是一场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许,那也是我们最后一场糊涂。

8

顾良有事瞒着我,眼下自然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朝堂上我能用的人,只有许寒一人。

眼下孤木难倚,若想要找到真相,单单凭借这点微薄势力,无异于蜉蝣撼树。

许寒还算可靠,在朝堂上也逐渐立住了脚跟。

趁着顾良与李治秋装模作样,我也能暗中经营自己的势力。

先帝病危之际,尚给我留下了几个亲信,只消避过顾良,便可以联络起来。

朝中有了可以说话的人,我便也能够说得上话。

又是初夏洪患,苏州府尚无人出任。

朝中闹哄哄一片,谁也不想去承这烂摊子。

满朝文武一时无言,顾良请辞前往。

我入宫的这些年岁,也算是见过顾良风华正茂,到如今却也已经容颜萧条。

他为这江山操劳太多,到如今尚未而立,却已经添了几丝白发。

旧事尚未清算,苏州患灾需治的不是水,而是人。

我问文武,「早年苏州水患康定,如何近年频有旱涝。」

一时间无人吭声。

只有许寒,迈步而出。

他拱手,青衫浮动,「自苏节度使惨遭灭门之后,苏州便无人当任,因而民生潦倒,世态颠簸。」

苏州节度使。

顾良微微抬眼,目光第一次有了波澜。

我等不及他为我清算,我也从未指望他。

我要的就是查下去,查清,斩断,让这些只手遮天的人,全都按律行斩。

若我不行,那就成为公主,若是公主不行,那就成为帝王。

草菅人命,罔顾民生,倘若这朝堂如此,为何不能翻了重来。

我没有避开顾良的目光,如今,我便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他。

我要真相,我要公平。

所以我忍下心口的痛,只皱眉,学着一国公主,应着。

「一洲节度使灭门,此案当查。」

顾良眉头微皱,还是李治秋先发制人,「如今洪涝频繁,此事应当排后再议。」

我问,「若人不治,何人敢去治水,难道要顾少师自降品级,也成一洲节度使么?」

一锤定音,堵得李治秋哑口无言。

我入宫三年,如今年过十九,日日夜夜苦学朝政,自不再是当日羸弱孤女。

我说,「顾少师请命前往,治水患,查命案。一事不成,一日不还朝。」

只消引开顾良,宫中便无人再钳制我。

如此便有时日一一与李治秋,讨回真相。

我想,若是顾良当真瞒我太多,恐怕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上朝之前,我也与许寒商讨了许多法子,总归是要将他先逐出京城。

只是想象中的所有,都没有用上。

顾良看了我许久,那双眼睛落在我身上,竟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温和。

他行礼欠身,掌与眉齐,恭恭敬敬地领命退朝。

宫门深深,他红衣如旧,走过一重又一重门。

没有回头。

9

顾良离开京城,偌大的朝堂,好像陡然寂了下来。

三年有多长,长过风光少年鬓染白霜。

他一走后,李家势力便如野草一样,疯长连天。

并不好连根铲除。

我与李治秋并不相熟,只偶尔在朝堂之上,同他言说两句。

也许正如顾良所说,他不情愿我鸠占鹊巢,以至于并不正眼相看。

但再难铲除的草,也终有秋日衰败的时候。

顾良的势力被我尽数收入麾下,但奇怪的是,若这两人暗渡陈仓,缘何顾家会为我所用?

他们暗渡陈仓,谋划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户部空缺,朝中无人,我虽未登基,但也有了实权,提了许寒做户部尚书。

养心殿里,我同许寒说,让他前去滇南,替我查清官道,找到李家贪墨的证据。

许寒从无二话,只是临行前,略有踟蹰。

我等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一如既往地转身离开。

养心殿宽宏雄伟,不知多少帝王其坐。

窗外雨声又寒,思绪起起伏伏,难免想到故人。

他们都说,精玉殿下,如今像极了顾少师。

我是顾少师,一点一点照着精玉的模样雕出来的。

如今,却随了顾先生。

算来,顾良去江南也有三月,治了水患,却没有查清命案。

其实查不查清,只是一张纸。

苏家的血债,与他,脱不开关系。

我若是想查,必然要动他。

他断然会牵制我。

不过若想要我倒下,只能拆穿我的身份。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我想他不会做。

所以,他只有造反。

而我若是想要毫无软肋,那么,无论是李治秋,还是顾良。

知晓我是苏银屏的人,便都得死。

我想,江南就算等来了大雨,苏银屏还是会死。

我亲手杀了自己,杀了记得自己的最后几人。

狼毫折断在掌心,流出了血,却抵不住心头的疼。

许寒一路前去滇南,接连查清了李家的沉淤。

一点一点,尽数伐清。

而顾良久在江南,不召不归,私已经筹谋江南总督,决议谋反造势。

李治秋困在京城,不成气候的那一日,我召他入宫。

养虎为患的下场,我想他与顾良都瞧见了。

但我仍旧不解,为什么。

李治秋大抵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笑意一如既往的风流。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不日便要故去,面上反而洒脱。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夹着一星半点的笑意。

「殿下这样聪慧,难道自己没有答案么?」

冷香浮动,李大人立在几案前,是那样的风轻云淡。

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喉头泣血,字字锥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风轻云淡。

我的爹娘,兄弟,姊妹,都在大火之中成了飞灰。

这些人却这样轻飘飘的一句,便要了苏府全家的性命!

隐忍多年的恨,在今日,忽而不想装了。

我自然知道答案。

日复一日的探查,总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李治秋从未与顾良决裂,当年也没有差使人前去苏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顾良一手操控。

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进京,心甘情愿地成为公主,与他合谋。

于是他二人,为我精心编织了一场戏。

先是为我埋下李家与苏家不和的种子,再压下公主的死讯。

让我误以为苏家灭门与公主惨死都是巧合。

胸口的痛震震不息,我声音哑了又哑。

「所以,顾良灭了苏府满门,又设计救出了我,带我回到京城。

「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你们也演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戏。

「李治秋,精玉的命是命,难道我苏家六十八条性命,便可以做儿戏了吗!」

李治秋靠在窗前,眉目在碎发中,显得那样的寡淡。

他没有再笑,只是定定望了我很久。

琥珀一样的眼睛,明亮温柔。

他没有理会我的质问,也没有回答我的痛苦。

只是上前,抚了御前那一把长剑。

他说,「殿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祝你千秋万代,功垂不朽。」

我拧着眉,尚未来得及多说,只见剑光一闪。

所有的话哽在喉间,我茫然无措地望着那坠落在养心殿的长剑。

窗外千秋雪,宫中一岁寒。

李治秋自刎于养心殿,同年,顾良谋反。

不知不觉,我已经统揽朝政。

只是功名赫赫,不过是困在笼中。

10

顾良少年得志,本该是青史留名,一世贤良。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谋反,自毁前程。

就像我不明白,李治秋为何自刎一样。

我只知道,若是顾良想要得到江山,有一万种法子。

唯独不该是这样,起兵谋反,兵临城下。

这些年我长在后宫,虽是艰苦,但绝没有凶险之处。

身份存疑也有顾良替我一点一点地去谋划,可为什么,为什么苏家灭门的真凶,会为我做到如今的地步。

他难道没有后路吗?

他理应是有后路的。

可我设想的种种,全都没有用武之地。

再一次见到顾良,是在城墙之下。

他的兵力在梁朝铁骑下,简直是不堪一击。

母皇得知我困于周朝,自然派兵前往,助我一臂之力。

天下人看见了梁朝对公主的心意,更是稳住了军心。

我看着顾良那清冷矜贵的侧脸,只是挽起了长弓,对准了他的眉心。

过往的种种近在眼前,那些在仇恨与血债中生出来零星的情意,一点一点蚕食着肺腑。

我想,原来情字杀人,是这样的痛。

隔了许久许久,我到底没有动手。

我对许寒说,擒住顾良,我要亲自问话。

有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答案,都藏在胸口。

顾良没有穿官服,只是白衣胜雪,走在早春的日光中。

春寒是那样的冷,顾良的眉眼却泛起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温柔。

这最后一面,他把我当成精玉,还是看向苏银屏,都不重要了。

长剑指着他,我只问他一句。

「你可有悔。」

顾良从来不会回头。

他也只是笑着看我,像是在看一个孩童。

本该是我运筹帷幄,可不知为何,对着他的眼睛,我竟觉着有什么东西教我忽略不见。

太过顺利了。

好像我登上九五之尊这条路,杀了李治秋还是除了顾良,都太过顺利了。

顾良也同样什么都没有回答。

他说,「臣是罪人,不敢狡辩,还请殿下,赐我一死。」

所有人都以为,我问的是他为何谋反。

但我问的是苏家。

事已至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心口像是燃了一场大火,只剩下冷冷的飞灰,透着寂寒。

我阖上眼,总归仇人在前,无须争辩。

长剑没有贯穿他的胸膛,有人冲上来,为他挡了一剑。

鲜血染红了许寒的官服,他闷吭了一声,辗转推了顾良一掌。

养心殿寂寂无声,只有他唇齿染着痛,同我说着真相。

「大人,您的苦心……缘何不说。」

「您不是同我说……谋反,只是为助殿下笼络朝臣,信服天下吗?」

「为何……为何……」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楚。

但所有思绪,对上顾良那一双苍茫的眼,陡然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无论是开始还是如今,我还尚在戏中。

顾良为我编织了一盘横亘五年的棋局,以苏家灭门为引,一步一步让我掌握朝政,成为名副其实的公主。

为了这一棋,所以他灭了苏府,埋下引子。

借由李治秋,让我掌权,寻来许寒,给我出谋划策,让我找出漏洞。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即便到了现下,举兵起义,也是一场戏。

曲终落幕,他要我羽翼丰满,独揽天下。

这是顾良。

真相理清之后,我浑身轻颤,竟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顾先生,果然谋划深远,竟拿自己做棋。」

顾良只是漠然地替许寒阖上了眼。

他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许寒也好,李治秋也好,微臣也罢,都是助殿下功垂千秋的垫脚石。

「您需要功绩,精玉也需要,如此,我等飞蛾扑火,堵住悠悠众口,心甘情愿。」

对上我怔然的目光, 他起身, 语调哀凉。

似曾相识, 像无数次他静望我时,又陡然如梦初醒的悲然。

也是那一瞬间, 我才知道,我与他隔着的不是旧人, 而是血海深仇。

「……小殿下, 苏家的血债,我用命来偿。

「我不求原谅,也不奢望解脱。我只求修这一世太平,不枉人臣。」

今岁春来, 没有落雨, 却还是那样的寒。

顾良那双手,攥紧了长剑, 他立在李治秋倒下的玉石砖上, 对我露出来一抹温朗的笑。

似释然, 又似惋惜。

他说。

「微臣不悔。」

只是。

「苏银屏, 对不起。」

鲜血溅到脸侧,长剑没入心口。

他的身子重重压了下来, 倒在我的肩头。

熟悉的沉香扑入鼻尖,顾良的声音渐渐微弱。

他有太多的话,在弥留之际, 细细呢喃出声。

「银屏, 你很好, 比精玉还要好。

「你不是谁的影子, 我看的人,从来都是你。」

红烛光冷,他气息渐远, 京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旧梦。

不知道隔了多久, 我才从冷意之中缓过神来。

而后骤然凉的血,才回了温。

胸口凝结的哀伤一寸一寸地化开, 又从眼中宣泄而出。

分明是大仇得报,分明我也要位及九五。

可我的心还是那样的痛, 好像六年前所有的眼泪,在今日陡然宣泄出来。

我该恨谁。

恨顾良,恨精玉, 恨这个世道。

还是恨当年我不听规劝, 闯入街口,教人认清了这张容颜。

可无论恨谁,事已成定局, 谁也回不了头。

我厚葬了顾良,登基称帝,功盖先帝。

杀奸逆,除叛党,一统周朝,海晏河清。

可这条路,从一开始,便是万千血海堆出来的虚妄。

金玉满堂,银屏空冷, 他们都曾祝我千秋万代。

只是夜雨连绵,无人挑灯照夜。

空留我一人,火海焚身。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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