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太监养大的公主,我视他为至亲之人。
后来他逼宫夺位,杀了我的皇弟。
登基前夜,他说:「我封你为后可好?」
1
四月初七,皇城兵变。
一群人冲进来的时候,我正搂着新皇,试图安抚他惶恐不安的心情。
新皇年纪尚轻,不过十岁的年纪。宫变对于他来说,实属可怖。
「皇姐,我,我怕……」新皇在我怀中瑟瑟发抖。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古便是成王败寇,我又能如何?
「果然是个窝囊的小皇帝。」一人大笑着,粗鲁地从我怀里抢走新皇。
「皇姐,皇姐救我!」新皇大喊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冒了出来,狼狈不堪。
我正欲向前,一把刀横在了我的脖子前,挡住我的去路。
「唰。」的一刀,那人毫不留情地杀掉了新皇。
我心口抽疼了一下,捏紧了手,等待死亡的到来。
「公主,请吧。」为首的人说话了,声音粗狂而嘹亮。
我看向他,眉头轻轻拧起。缓缓的,我地上起身,跟在他身后。
新皇的尸首被处理得很快,不过十岁的孩童,随手拧起便消失在我的眼前。
殿外,一地的鲜血,淌在我的脚下,染红了素色的长裙。
我看到那人背对着我站在长生殿前,一身藏青的蓝袍加身,修长影子印在了血泊中。
他缓缓地转过身,棱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我扯了扯嘴角,很浅地笑着:「原来是九千岁大人。」
2
我想过无数人,唯独没想过是他。
从我有记忆起,他便陪在我身边。
在无人理会的那几年里,若不是他时常来看望我,我这个空有虚名的公主,怕是早已经饿死在冷宫中。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温文如玉的小太监,怎么会一步步地走到了这种地步。
「让九公主受惊了。」男人笑得温和,他朝我走过来:「九公主可有受伤?」
恍惚间,似乎他还是那个会在冷宫中温柔唤我公主的小太监。
我实在是难以把他和如今逼宫杀了我皇弟之人,混为一谈。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难听:「为何?」
他依旧温和地笑着,目光冷冷地看着巍峨的宫殿:「因为,这皇位,本就属于我。」
3
这话我在年幼时,曾听他说过。
彼时他发了烧,似是被梦魇缠绕,迷迷糊糊地说了梦话。
我并未曾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他便站在我身侧,长身而立,模样不复当年的稚嫩。
蓦然隔了十年,我知晓,他说的不再是梦话。
「你是谁?」我紧紧地盯着男人。
他不疾不徐地领着我到了我的宫殿之中。
及笄之后不久,先皇总算是想起了冷宫中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他赐了我一处住所,名为忆萧宫。地方并不大,可却比冷宫温暖许多。
一路走来,宫中血迹斑斑。唯独此处,干净得不像话。
「大人……」
我还未开口询问,他已然打断我:「我并非李哲,我的本名,乃谢殊朝。」
谢氏……
乃前朝皇族姓氏。
4
关于前朝的事,我知晓得并不多。
只是在我年幼时,曾听外头的太监聊到过,我的父皇对前朝余孽赶尽杀绝,唯独还有皇七子不知所踪。
世人断言皇七子早已在乱战中丧生,却不想如今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亡国之仇,不得不报。
而我如今,于谢殊朝而言,乃是罪人之后。
看着面前的男人,我问:「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亡国公主?」
谢殊朝定定地看着我,染血的面容在月光下略显可怕,却依旧难掩他的俊郎。
他说:「公主及笄那年,向臣要了个愿望。」
我怔然。
两年前我刚及笄,彼时还在冷宫中吃着冷饭冷菜,时不时被人欺辱。
那是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从这里出去,想要所有人都敬我,尊我。
我看着谢殊朝:「大人是何意?」
谢殊朝逼近了我,身上的血腥味忽而扑鼻。我有些反感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神色柔了下来,语气温和:「既然公主想要受万人敬仰爱戴,那我便,封你为后。」
5
我觉得他疯了。
且不论历朝历代并无太监坐上皇位,即便是有,我又如何当得了皇后?
待谢殊朝离去,我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看着外头忽明忽暗的烛火。
一夜无眠。
三日后,新皇登基。
谢殊朝为我安排了婢女,最得力的那位名为春竹,是个性子沉稳的姑娘。
「姑娘,吃些吧,不然陛下要怪罪奴婢了。」春竹端过来一些吃食。
我本就没什么胃口,拿起了糕点吃了几口:「如今朝中情形如何?」
春竹低着头回我:「一些顽固的大臣已于昨日自尽,不过朝中六部和丞相将军府,皆在。」
自尽?
我摇了摇头,并未去拆穿:「宫中如何?」
「禁军统领护驾有功,陛下重赏,妃子们尽数发落到了尼姑庵。」
先皇留下来的子嗣并不多,或许是因果报应,留下来的皇子只有已经死去的新皇。
而公主则有两个外嫁,留在宫中的,只有我这个不受宠的九公主。
我没了胃口,放下点心:「春竹,我想出去走走。」
春竹并未拦我,看样子,谢殊朝并不打算限制我的自由。
从殿中出来,走了约莫一炷香,便是一处小院。池中的荷花正盛开,清澈的湖面还能看得清上头的鱼。
我缓缓靠近,身后似乎猛地有一股力量,狠狠地把我往池中推去!
6
我落水了。
窒息的感觉不断地充斥在我的鼻腔中,我努力地挣扎,混乱中摸到一片坚硬的铠甲。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攀了上去。
我被救上来的时候,春竹早已经吓得不轻。
她手里拿着一件太监的袍子,颤抖着手披在我身上:「姑娘,您没事吧?」
我又呛了几口水,看向身侧的男人:「多谢萧统领。」
救我的人正是禁军统领萧长安,昨夜攻城,若非他和谢殊朝里应外合,皇城也不会那么快沦陷。
明明是应该守卫皇城的禁军,却率先叛敌,护着他人坐上了江山。
萧长安见我无恙,便也放下心来:「公主无碍便好。」
我垂了垂眉:「哪还有什么公主,如今已经是谢家的天下。」
萧长安皱着眉不说话。
我笑着看向他:「也不知为何,方才忽而便落了水。萧统领,你说如今朝廷上,有多少人想杀了我这个前朝公主?」
萧长安忽而跪在我面前,朝我重重地磕头:「属下失责,还请公主赎罪!」
「不怪萧统领。」我摇头,缓缓地站起来:「败了便是败了。」
6
谢殊朝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染了风寒。
我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而如今初春的时辰落了水,染上风寒也不足为奇。
「陛,陛下……」春竹瞧见谢殊朝,赶忙跪了下来。
谢殊朝却没有看她,端起一旁的汤药坐在我身侧。
我烧得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他温润的嗓音唤着我:「九公主。」
我努力睁开眼,微微启唇,一股苦涩的暖汤淌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吐出,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按着。
「公主若是不乖乖喝药,日后伤了根本,怕是要后悔。」
我皱着眉,努力清醒了几分。
床侧旁的男人,一身龙袍加身,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凝着几分帝王的威严。
「岂敢劳烦陛下,我自己来便好。」
我艰难地起身,想要接过谢殊朝手里的汤药,却被他制止。
「公主,从前我是如何待你,往后,便也会那般待你。」
他并未自称「朕」,可是如今我和他身份悬殊,又岂能和从前一样?
把汤药喝完,谢殊朝屏退了婢女,微凉的手指探着我的额头:「公主,六月初七便是个好日子。待我把这些顽固的大臣处理了,便封你为后。此后,无人再敢欺辱你。」
我睫毛轻轻颤了颤,望向谢殊朝温柔的眼眸里:「陛下,你初登基,不该如此胡作非为。」
谢殊朝却只是朝我笑:「只要是你心中所愿,我便替你完成。」
可是,这并非我心中所愿。
7
夜里,我冷得很。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窝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我贪恋地蹭着,不愿意离开。
隐约中似乎听到了闷哼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粗喘。
我有些烦躁,下意识地动了动。
「别动!」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我耳边落下。
我猛地惊醒,看向身侧的男人。
借着屋中微弱的烛光,谢殊朝的面容依稀可见,他的额头带着密密麻麻的汗珠,表情不似往常的温和,带着些隐忍。
我急忙坐起身来:「陛下为何在此?」
谢殊朝顿了顿,也随着我坐起身来:「你夜里说冷,春竹给你加了厚被也无用。这般,公主是否好了些?」
我抿了抿唇:「陛下是否逾越了?」
谢殊朝闻言,淡笑道:「我以为,我们能像冷宫那般。」
尚在冷宫时,我风寒他便是这般,以身体为我御寒。
可后来,他权势越发地大了,弱冠那年,谢殊朝当上了九千岁,我和他,便越来越生疏。
我不语,半晌才应他:「夜深了,陛下该回了。」
屋中又冷寂了下去,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明明混沌的脑袋此刻却格外清醒。
谢殊朝,他骗了我。
8
风寒好了之后,我便出宫祭拜了皇弟。
如今已然不是纪家的天下,皇弟只得葬在了荒郊野岭,连一块碑文都没有。
春竹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替我披上披风。
我染风寒之事,让她受了惩罚。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侧。
「春竹,我想和皇弟说说话。」我同她说。
春竹有些迟疑,却又不好忤逆我的意思,便道:「那姑娘可得仔细着身子。」
我笑着说好。
待春竹离开后,我给皇弟烧了些纸钱,轻声低喃:「是皇姐无能,你到了那头,可不要记恨皇姐。」
皇弟自幼丧母,和我倒有些相似,我便对他生了几分怜惜之情。在他登基后,我更是事无巨细。
如今他惨死,我却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春竹轻声走到我身侧:「姑娘,该回了。」
我点头,于她往马车上走去。
春竹替我整理着衣裳,目光不经意扫过后头的坟,微微皱眉:「这土……」
「怎么了?」我不解。
春竹摇了摇头:「许是奴婢看错了。」
我和春竹回了宫,已是傍晚。
谢殊朝踏着晚霞走来,俊朗的面容生得极好看。他的眉头轻轻拧着,有一缕化不开的阴沉。
他虽登基,可是象征着帝王身份的传国玉玺却并未找到。诸方多有争议,加之他要娶我这个前朝公主,朝廷之上的议论声自然不会少。
「可曾服用了汤药?」谢殊朝在我身旁坐下,目光柔柔。
我回他:「太医说昨日便可断了汤药。」
谢殊朝又吩咐人替我布菜:「这几日公主卧躺床榻,消瘦了不少,需得补补。」
我瞧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只觉得索然无味。
谢殊朝却兴致不错,他替我细心地挑去鱼刺,诚如在冷宫那般。
「陛下……」
「衣裳怎生染了土?」谢殊朝握着我的手,腕处的衣裳染了些许泥土。若不是仔细瞧,根本瞧不出。
我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许是不小心染到了。」
谢殊朝也未曾在意:「那地方凉气重,日后,便别再去了。」
9
朝廷之上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在屋中任由绣娘量了许久的尺寸,我便觉得有些闷,便唤来了春竹随我一同走走。
忆萧殿偏僻,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瞧见了御花园的影子。
「你说这九公主到底有什么狐媚子功夫,竟还能勾得住陛下这般待她!」
远远的,听得见姑娘娇怒的声音。
我认得出,这是将军府的独女叶晚晚。
她身旁跟着几名贵女,听闻便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怕是用自己的姿色魅惑了陛下!」
「我听闻啊,这九公主在冷宫之中,便会那狐媚子之术勾引一些小太监,不然早就死在了冷宫里。」
我只觉得这些话有趣,身旁的春竹却为我打抱不平了:「姑娘,她们怎可以如此说你!」
「我们回去吧。」我说。
春竹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夜晚,谢殊朝便来了。
他同我说:「那些贵女不过是大臣们的意思,公主,我未曾想过后宫三千。」
我点了点头,浅笑道:「陛下,一定要封我为后吗?」
以往的许多事情,谢殊朝都会同我商量,唯独此事,态度坚决:「公主,我身侧之人,需得是你。」
10
有长达十年之久,我一直在谢殊朝身侧。
不,应该说,是谢殊朝愿意陪在我身边。
我甚至一度想过,倘若有一天我能选择,就这么平淡地和他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谢殊朝知晓我不愿,声音更低了些:「公主,我知晓,只有你是不曾嫌弃过我。」
我抿了抿唇,握住了他的手:「我说过,若无陛下便无我。我不在乎,陛下是何样。」
谢殊朝把我搂进怀里:「如此,便好。」
「可是陛下。」我神色淡淡地推开他:「你终究是杀了我皇弟。」
「那又如何?」谢殊朝不以为意:「公主何时这般重感情了?」
11
谢殊朝领我出了宫游玩。
日子入了五月,天气越发的温暖起来。
谢殊朝执笔于画作前,轻笑着瞧向我:「公主若是累了,大可以吃些点心。」
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接过春竹递过来的清茶。
的确是累了。
也不知谢殊朝今日兴致为何这般好,宫中明明景色宜人,却喜好在此处为我作画。
忽而,树叶「唰」的落下。
谢殊朝的笔顿住,他走向我,把我护在了怀中。
我还未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杀手便齐刷刷地朝我们袭来!
此次郊游,行踪也不过是临时定下,所以并未带什么侍卫。不过片刻,谢殊朝随身的几名暗卫已然倒地。
春竹还在前头拼命死撑,她的武功乃是极好的,可是饶是如此,也挡不住他们人多。
一名刺客已然越过了春竹,猛地朝谢殊朝刺来。
谢殊朝侧身搂着我躲过,拉着我便往林中深处跑去。不远处,便是一座吊桥,底下河流湍急。
我和谢殊朝方才走到中间,对面便出现了几名刺客。
谢殊朝停下了脚步,他笑着看向我:「公主以为,我能否将他们都杀了?」
我没说话。
谢殊朝的身手是不错,可是在这吊桥上,绝非讨得了好。
「跳吧,九公主。」谢殊朝在我耳畔低语:「我记得,公主是会水性的。」
12
我没有动,紧紧地捏住了谢殊朝的手:「陛下记错了。」
谢殊朝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握着我的手越发地紧了:「你便就这般恃宠而骄吧。」
他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往前冲,以身护住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再往前,便是林中深处,谢殊朝回头猛地斩断绳索。
吊桥顺势落下,还未追过来的杀手扶着绳子摇摇晃晃,最后朝着底下湍流坠去。
「嘶……」谢殊朝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我紧张地看向他。
方才他挡在我面前我并未注意,如今才瞧见,他左手臂被划开了一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我蹙起了眉头,扶着谢殊朝在一棵树旁坐下,从自己衣裳上撕开了一条布,动作熟稔地替他包裹着。
谢殊朝未曾当上九千岁之前,不过是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太监。被棍杖责罚,已是常事。
我看不得他难受,时不时地偷跑出去拿些药材,若是能遇到好心的太医,也会可怜我一个深处冷宫的公主无依无靠,给我些伤药。
我原本根本不通医术,慢慢的,竟也是会了些许。
「陛下的人何时才到?」
谢殊朝看了眼断掉的吊桥:「如今吊桥已毁,怕是要些时辰。」
我抿了抿唇,替谢殊朝止住了血,低声道:「陛下如今初登基,各方势力皆在虎视眈眈。往后,切不可这般胡来。」
话音落,我便有些悔意。
大抵是在皇弟身旁许久,绕是天子,我也敢训斥几分。
谢殊朝也并未在意,瞧着我有些凌乱的头发,温柔地替我扶过耳后:「公主这是担心我?」
我不语。
谢殊朝神色越发地柔了:「公主安心,如今我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岂会这般容易丧命。」
虽是这般说着,谢殊朝的脸色却苍白起来。伤势终究是过重,我方才也不过是胡乱止血,怕是日后会落下病根。
「陛下伤势严峻,我往里头瞧瞧,或许能找到一些草药。」
我方起身,手腕便被谢殊朝扣住,力道大得有些可怕:「公主,林中深处野兽横行,莫要乱走。」
13
我和谢殊朝在傍晚回了宫中。
太医来替他诊治,剑上无毒,只是伤口已然见骨,就算是痊愈,也得落下疤痕。
谢殊朝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年来,他身上的疤痕早已布满全身。
待太医离开,我缓缓地走到了谢殊朝身旁,手里端着一碗甜水:「陛下。」
谢殊朝蓦地笑了,从我手中接过甜水一饮而尽,而后把我揽进了怀里。
我眼里闪过几分惶恐之意,想要挣脱开来,目光落在他那受伤的手臂上,安静了下来。
「原来公主还记得。」
冷宫条件简陋,每每谢殊朝被罚,我所能做的,便是简单地煮上一碗糖水。
谢殊朝很轻地搂住我,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颈肩。须臾,他问我:「若是今日,我为你而死,公主可会难过?」
我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很轻:「会。」
14
宫中的流言蜚语越发地多了。
传言我乃是狐妖转世,接近我之人便无法善终。不少大臣纷纷请奏,望谢殊朝收回圣意,贬我为民,流放西北。
听闻谢殊朝在朝堂上大怒,狠狠地训斥了众臣一顿,不许再议此事。
「我看啊,就应该杀鸡儆猴,把那将军府的大小姐给好好收拾一顿,不然还真以为我们家姑娘好欺负呢!」
为我梳妆的婢女愤愤不平地道。
我从镜子瞧了她一眼:「莫要胡言。」
流言的源头便是那将军府大小姐,她想坐上后位,稳固将军府位置。只可惜,我的出现,挡了她的路。
婢女连忙住了嘴,我起身往屏风走去。
绣女已然准备好了,瞧见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大红的喜服便往我身上披。
此乃京中秀芳阁的绣女,若非京中权贵,她们是断然不会接待的。
「公主这般妙曼,又这般的肤如凝脂,我看了都得心生喜欢。」为首的是一个妇人绣女,说话很是讨喜。
我多看了她几眼,轻笑道:「这般,外头都说我红颜祸水。」
「哪里哪里,是她们胡说!」绣女又凑上前替我整理着,轻叹了一声:「衣裳有些大了,公主,我们需得改改。」
我点头,淡声道:「下次进宫,可否给我带些布料进来?」
绣女疑惑:「公主若是要衣裳,和我们说一声便是。」
我笑了笑:「只是闲来无聊,想练练女工罢了。」
15
也不知改喜服需得多久,我约莫半个月都未曾瞧见绣女进宫。
反倒是谢殊朝这段时间似是得了空闲,时不时就往我这边跑。
「这点心倒是甜而不腻,公主的手艺又增进了不少。」
谢殊朝吃着一块点心,眼里略带几分倦意。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在宫中左右是无聊,闲暇便做了些。」
「若是无聊,出宫也可。不过外头风言风语众多,公主还是过些时日再出宫罢。」
「是,陛下。」
我心中苦笑,谢殊朝说得倒是好听。这些时日,但凡我动了出宫的念头,宫中的守卫便多了起来,以各种借口,将我留在宫中。
谢殊朝想,把我困在宫中,做那金丝雀。
16
我的喜服总算是做好了,只是那日的妇人绣娘没来。
我问年轻绣娘,绣娘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实话,只是说那妇人家中长女有了孕,她便回了老家照顾女儿去了。
我也没细问,接过她们送来的布料道了声谢。
这几日谢殊朝似是忙得很,一连几日都未曾见过他的身影。
宫中的日子属实无聊,我摆弄好了布料,打算给自己做件衣裳。
「姑娘。」春竹走了进来。
我头也未抬,只是问:「发生何事了?」
春竹低声道:「将军府谋逆,已全府扣押。」
我一顿,手指被刺开,鲜血不断地淌出。
17
我赶到御书房时,外头已经跪了一地的大臣。
瞧见我,皆是冷眼看我。
约莫在他们心中,谋逆是假,只是为了我这个前朝余孽而杀鸡儆猴罢了。
我推门进去,谢殊朝坐在殿中,神色阴郁。瞧见是我,才缓和了些许:「怎生过来了?」
「我倘若不过,陛下还想让外头的大臣跪上几个时辰?」
我走到了谢殊朝的面前,瞧着他熬红了的眼眶,声音发涩:「为何?」
「将军府谋逆,理应当诸。」谢殊朝语气很冷,和平日截然不同。
我又问:「何时谋逆?」
谢殊朝忽而不说话了,一双黑眸瞧着我,半晌,他才淡声道:「那日出游遇刺,是将军府的手笔。」
我怔住:「陛下可是查清楚了?」
谢殊朝并未回答,而是与我说:「那日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斩断了绳索便可杀了你我,为何那些杀手不做?」
我回:「桥下水流,尚且能活。」
谢殊朝说:「那日掉下桥之人,无一人幸免。」
我愈发不解:「那为何能确定是将军府?」
「那为何公主这般急匆匆地来找朕?」谢殊朝笑:「是怕失了将军府这一大助力吧。」
18
谢殊朝依旧在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问:「公主想杀了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手臂。
谢殊朝继续道:「将军府早便是公主麾下,公主瞒得了所有人,却瞒不了我。」
我哑了哑声,最终只是问他:「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杀!」谢殊朝的眼里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我恍惚了一会,缓缓地跪在谢殊朝面前:「罪女纪无忧,恳请陛下饶过将军府!」
低着头,我瞧不见谢殊朝的神情。他没让我起身,也没开口,我就这么跪着。
许久,我才听到谢殊朝冷漠的声音:「公主,已经晚了。」
19
我被谢殊朝囚禁在了自己的院子中。
那日,我终究是没抗住,晕倒在大殿之上。谢殊朝将我抱了回来,宫中对我的传闻越发地放肆。
自那日之后,谢殊朝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流言之始,刺杀之罪,足以让他恨我。
自新皇起,将军府便为我所用,我允他们无限荣华,他们助我坐稳摄政之位。
只是我没想到……
我捏紧了手中的针线,许久,我才喃声道:「终究是从冷宫出来了啊。」
大婚前一晚,谢殊朝来看我。
「公主,皇后之位,已是无上荣耀。我知你心中不甘,可若是皇位之人是我,公主可否舍弃不甘?」
我看着他,道:「皇后又如何,你乃皇上,我终究还是会被欺辱。」
「不会。」谢殊朝朝我保证,他说:「我在位一日,便许你与我并肩一日。」
我摇头:「帝王之心,终究是会变的。」
20
我还是嫁给了谢殊朝。
他果真是骗了我,大婚之日,我落了红。
拖着酸痛的身子,我吩咐春竹给我打了水。刚刚闭眼,背后便传来了略重的力道。
我轻轻蹙起眉:「春竹,轻些。」
「弄疼皇后了?」
我掀了掀眼皮,朝身后的谢殊朝看去:「陛下万金之躯,妾不敢劳烦陛下。」
谢殊朝轻笑:「皇后可是在怨我对你撒了谎?」
我摇头,轻轻趴在池边:「陛下一开始便存了复国之心,便断然不会让自己成了那太监。」
谢殊朝点头,他从身后搂住了我:「那皇后可是怨我毁了你的计划?」
我闭眼:「手段不如人,我认了。」
谢殊朝失笑,他温热的气息落在我的肩上,有些痒。我不适应他这般的靠近,却也没动。
「皇后可真是薄情,我以为我与皇后相识十余年,足以在皇后心中有一席之地。却不想为了权势,皇后竟打算杀了我。」
我声音更轻了:「陛下,我从未打算杀了你。」
将军府做的种种,不过是想将我从宫中接出来罢了。
谢殊朝眼里的神色更暗,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身后的力道轻了些,他拿着帕子在我背后挫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舒服极了。
快要入睡时,我听他的声音:「如此,我便没有不舍了。」
21
谢殊朝守了诺,后宫只我一人。
大抵是见我这边迟迟没有动静,那些老臣便又开始有些不满。
以往碍于谢殊朝的怒压,他们有口难言。如今许是觉得谢殊朝态度缓和了不少,便又开始兴风作浪起来。
左右不过是觉得太监当皇帝太过荒谬,哪怕谢殊朝是前朝皇子。
于是渐渐的,便有人开始斗胆请奏,望陛下早日传宗接代生下皇子。听到这些,我没忍住笑了。
我知晓谢殊朝骗了我,可是在大臣眼中却不是如此。让一个太监生子,不就是明晃晃的辱人吗?
也有的,甚至打起了旁支的主意,想要过继自己的孩子到宫中成为皇子。
不过,大多数老臣依旧是觉得。
天下,该是我纪家的天下。
22
晃晃悠悠的,又是一年。
我已经习惯了当皇后的日子,而大臣们却越来越不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谢殊朝再怎么嗜血冷酷,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待我将一碗避子汤饮下时,谢殊朝走了进来,他问:「皇后当真不愿意为朕生下子嗣?」
我摇头:「陛下,我自幼身子孱弱,太医断言,我倘若生子,便是一命换一命。」
谢殊朝闻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皇后,朕要娶妃了。」
生子之事,不可与大臣们解释。若要堵住悠悠众口,此乃最简单的办法。
我放下碗,神色无常。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帝王薄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等他后宫充盈,他人生下了皇长子,便可盛宠不衰。
而我虽贵为皇后,若是膝下无子,哪怕是谢殊朝对我有意,我又能宠冠多久?
许久,我说:「好。」
23
谢殊朝选了四位嫔妃。
我瞧见过,模样生得都不错,只是总有些像我。
新妃入宫,谢殊朝冷落了我半月。
嫔妃敬茶,今日来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她模样巧丽,一来便左右打量着我的院中:「皇后姐姐院中如此素净,也不知陛下是不是忘记了赏赐姐姐。瞧我这,不过进宫半月,那殿中的好东西险些要放不下。」
我静静地喝着茶笑看着她。
无人接话她也不在意,继续道:「皇后姐姐莫不是生气了?回头我送些首饰给姐姐如何,就当是赔罪了。」
我笑:「好啊。」
似是觉得我油盐不进,那嫔妃又待了一会便匆忙离开。
我朝着她离去的背影,红唇轻轻地动了动。
皇后之位,终究是不如那皇位来得舒坦。
24
我带着萧长安杀进御书房时,谢殊朝正在攥写圣旨。
他看向我身侧的萧长安,神色平和:「公主,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谢殊朝已有月余未来见我,那些嫔妃得了宠,似是要踩在我头上一般。
我看着他,淡淡地道:「陛下,你似乎并不惊讶。」
「那日在我动手之前,皇宫叛乱。萧长安见我便降了,愿意归顺于我。我从那时候便知道不对,他并非是帮我,而是在帮公主。」
谢殊朝顿了顿,有些无奈:「若我那日未曾逼宫,公主怕是早已坐上皇位了吧。」
我不语,却也默认了谢殊朝的话。
我母亲乃是杀手阁的阁主,当年若不是被先皇所欺骗,也不会惨死冷宫中。而萧长安,便是我母亲最小的弟弟,我的……舅舅。
他愿助我坐上帝位,愿助我如同母亲那般,撼动朝野。
我们一切都计划好了,藏起玉玺,杀了新皇。只是可惜,那日谢殊朝竟领着数万人马攻城。
萧长安不得不降, 我也不得不留在宫中, 做他的金丝雀。
「公主莫要担心, 这皇位,我不会与你争抢。」谢殊朝朝我走来, 一如当年:「公主,如今朝堂已然整肃, 此时公主上位, 便是民之所向。」
我看向他,目光冷冷:「这皇位,你不贪?」
谢殊朝摇头:「我从未贪过。」
「公主,我允诺过你, 便不会失约。」
我不信他, 语气漠然:「你终究是娶了妃。」
「若不是这般,公主打算何时才逼宫?」谢殊朝站起身来, 身形修长而挺拔:「公主心中冰冷, 却是对我动了情。」
我顿住, 眉头蹙起。
我不愿承认, 当上皇后的这一年,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曾想过, 若是谢殊朝能这般待我,那皇位,我不要也罢。
他朝我走近, 我举起了剑, 对准他:「若非你妨碍, 也不会有如此多事。」
谢殊朝忽的朝前, 我想要收回剑,却已经来不及。
血顺着他的胸口晕染开来,他说:「公主, 弑弟登基终究对你不利, 而我,只是前朝余孽。」
26
谢殊朝在我面前倒下了。
萧长安告诉我, 谢殊朝死前写了道圣旨。
大意是,他深知自己逼宫篡位十恶不赦, 如今传位于我这个皇朝唯一的公主。
并以死,洗清罪孽。
玉玺便在圣旨旁,底部, 还染着些许的泥土。
26
我登基了, 成为了历朝历代唯一的女帝。
大臣有诸多愤懑,可我的势力已经布满朝野,无人再敢质疑。
我乃纪氏最后的公主, 这皇位于我,便是名正言顺。
谢殊朝曾说过,皇位之上虽是权势滔天,却也是无边寂寞。
可我不怕寂寞,我偏要做那,人上人。
27
我去了冷宫。
冷宫已然被打扫过,不复往日的萧瑟。
我看着台阶上陈年的血印,目光失神了几分。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如蝼蚁一般活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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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我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他问我:
「公主感觉如何?」
我朝他道:「甚好。」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