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圈太子爷自带热度空降我的鉴宝直播。
我看着画面里出现的簪子:「这是晚清的簪子。」
他嗤之以鼻。
「你看走眼了吧,这是我女朋友在大唐不夜城旅游买的!」
镜头扫过他身后女人苍白的脸,我静默了一秒。
「你女朋友也是晚清的。」
1
时愈一愣,立马将镜头好好对准了身后的人。
「说什么呢!」
一张柳叶眉、丹凤眼、涂着正红色口脂的圆润脸出现在镜头前。
称得上清秀端庄,只是肌肤在灯光下透出青白色。
她坐在一旁的雕花木桌上,冷不丁抬起头,一双瞳孔仿佛是两颗被蒙上灰尘的玻璃珠,毫无光泽,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手臂顿时汗毛直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喃喃道。
「还是晚清的……」
时愈面露嘲讽:「沈倦,你嘴可真硬,永远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直接打断他。
「她身上从头饰到衣服都是真货,但都是陪葬品。」
「她已经死很久了。」
2
我叫沈倦。
因为年轻,长得好看,还会鉴定各类古玩珠宝。
以一己之力将整个直播鉴宝行业带火。
每次开播,直播间都热度不减。
但有很大一部分人是看不惯我,觉得我是花瓶,从别的鉴宝主播那里跑来骂街的黑粉。
我视而不见,直接报价:「一个超跑排队一次,飞机插队。」
话音刚落,弹幕刷得更凶了。
「沈倦你怎么敢的啊!」
「别的粉鉴宝主播才收一个墨镜,你真他妈捞!」
我闭眼假寐。
只待天空一声巨响,有缘分的老板闪亮登场。
说曹操,曹操到,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直接空降一辆金光闪闪的兰博基尼入场特效。
满级贵族账号进入直播间的提示音让我猛地睁开双眼。
还没看清时何方神圣,齐刷刷十几发抖音一号特效直接迷住了我的眼睛。
房管不等我同意,立马把对方抱到麦上。
等我凑近想看清那个人账号的时候,时愈的浓眉大眼瞬间贴到屏幕上。
他问:「够不够?」
有人出生在罗马,有人拥有整个罗马。
时愈是京圈太子爷,他爷爷是知名高新科技企业的总裁,一直稳坐首富之位。
只要等老爷子百年后,时愈就将独自继承爷爷的百亿身价和一个龙头科技企业。
现在他一出现,整个直播间观看人数暴涨了一万多。
不仅如此,他还是我曾经交往了三年的前男友。
时愈瞳孔漆黑,直勾勾地看着镜头。
「现在可以鉴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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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后台的音浪,我皮笑肉不笑。
「当然可以。」
时愈沉默了几秒,抬眼瞅我,像瞪着我,又像委屈巴巴的。
随后他举着手机,走进二百平米的收藏室。
他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枚翡翠戒指。
我瞟了眼,开口说道。
「B+C 染色翡翠,假得不能再假了。」
弹幕瞬间就沸腾了。
「沈倦你知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谁?」
「谁不知道时老爷子是翡翠收藏爱好者,他家的帝王绿多得能拿来当砖使,家里怎么可能有染色翡翠。」
弹幕言辞激烈,时愈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地将戒指扔到一旁。
听那动静,应该丢进了垃圾桶。
弹幕愈发疯狂的开始刷屏:「太子爷,求你告诉我你家垃圾扔哪!」
我好心提醒。
「染色的少戴,对身体不好。」
时愈脸色不太好看,目光幽怨的看着我。
他还没说什么,弹幕纷纷开始讨伐我。
「沈倦今晚可真是自砸招牌。」
「时家上个月才请了十几个古董鉴定专家参观自己的藏品,各个都是有几十年从业经验,正规拍卖行出身,他们近距离观看都不敢断言真假,沈倦隔着屏幕敢说是赝品?」
「我看,她是想给自己炒热度吧!」
我嗤笑一声:「我的鉴定从来就没错过,不仅如此,上个月我也在被邀请去参观的名单当中。」
干我们鉴宝这行,年月累积出来的经验只是锦上添花。
不巧,我正是有天赋的这一类人。
当初直播间能火起来,也是因为我年轻,却在业内颇有声望。
「时老爷子的藏品确实不假,随便拿出一样都是国家一级文物。」
「但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些,不是时老爷子的东西。」
我看见时愈的脸涨红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赝品应该是太子爷的吧。」
时愈生气了,脱口而出。
「还不是你不跟我去潘家园约会,害得我被人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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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炸开了锅。
「我就像路过的狗突然被踹了一脚。」
「我以为自己是在看太子爷打假直播间,没想到我只是 play 中的一环,你们真的好歹毒……」
「可太子爷不是刚订婚吗?」
我跟时愈交往三年,分手不到一个月,他不仅摇身变成了大少爷,还官宣了未婚妻。
这事一直让我如鲠在喉,如今旧事重提,我眯了眯眼。
声音从齿间挤了出去。
「已经分手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时愈梗着脖子跟我针锋相对。
「你可别误会,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孤独,特地带着女朋友过来捧场的!」
说着,时愈从身边拉过一个人。
那女人没露脸,只能看见月白色的宽袍大袖。
我清楚的看见衣服缎地上还运用各种复杂的刺绣针法,绣制水仙金团寿的纹样,看起来精致而又繁缛。
我心乱如麻。
其实前面在鉴宝的时候,我就发现这抹月白一直在时愈背后,如影随形。
弹幕却看戏得很开心:
「太子爷的新女朋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怪不得能加入豪门,这穿的……是汉服?」
「这好像是清朝的旗装吧,我以前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感觉比古装剧里的那些要好多了。」
「太子爷就该配格格!」
我暗自磨牙:「咸同间,京师妇女衣服之滚条,道数甚多,号曰十八镶,这旗装应该是晚清流行的镶滚风格。」
再抬眼一看女人鬓发间的头饰。
「晚清民初的老点翠镶白玉双飞燕银簪。」
「双飞燕象征着爱情,祝太子爷跟女朋百年好合。」
酸归酸,可职业素养还在。
说话的时候,我打量着眼前叫林语惊的女人,越细看她白净如玉的脸,越觉得似乎哪里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越细看,就越心惊胆战。
——僵尸?
早几年我曾随着师傅考古下墓,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此时看见林语惊,我脑海里浮现一个不敢肯定的可能,心脏猛跳了半拍。
我沉吟片刻,笃定说道,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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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完这句话,就赶在挨骂前下播了。
我句句属实,下播只是因为平台不允许传播封建迷信,我可不想自己百万粉丝的账号被一朝封停。
嘱咐房管准备停播两天,拿起手机,上面弹出二十几条时愈的未接来电。
正要找他呢。
我接起电话,还没开口,那头时愈焦急的嗓音带着呼啸的风声,涌入我的耳朵里。
「沈倦!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我坐在电脑前,重新回放今晚的直播,紧紧盯在那个女人身影上。
我认识她,林语惊。
时愈公开太子爷身份的第二天,时家就官宣了她这个未婚妻。
新闻铺天盖地,轰动全网。
小道消息说,上个月老家地震,救灾的时候在时家祠堂附近挖出了个清代古墓,时老爷子亲自回去了一趟,林语惊正是他那时候带回来的。
据说时老爷子对她一见如故,不顾亲戚阻拦,非要把她带回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从直播连麦一开始就在时愈的附近。
一直悄无声息的站在角落里,安静注视着时愈。
如此同时,我还注意到了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你现在来找我,我有事要跟你当面说清楚。」
时愈沉默片刻,轻哼了一声:「终于想找我复合了?我告诉你,现在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不方便和单身女子私相授受。」
「——除非你说你错了不应该跟我提分手的。」
「……」我皱眉,「我错你妈,分手不到一个月无缝衔接跟人订婚的是你不是我。」
「可分手是你提的!」
时愈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
「而且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林语惊,是爷爷突然从外面把她带回来,还非要我跟她结婚的,我本来只是想气一下你,才同意跟她见面,没想到爷爷第二天就对外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
他说完还委屈上了:「还不是你先断崖式分手我,现在还编故事吓我!」
「你爱信不信,我没工夫编故事给你听,我说了,你要不就马上到我家来,要不就在家里等死。」
楼下由远及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时愈的声音分别从手机和楼下传入我的耳中,重叠在一起。
「我到了,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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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发现手电筒对准你女朋友的眼睛时,没发现她的瞳孔已经完全浑浊了吗?」
「而且她的嘴唇和血管都呈现黑色,说明血液无法流通,平时你跟她接触的时候,有发现她的呼吸不对劲,或者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我指着视频暂停的画面。
林语惊盯着镜头,像是在瞪大双眼。
时愈越看越心虚,扯了扯嘴角。
「我跟她才认识一个星期,连话都没说过,我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味道的?」
「那你们昨晚上怎么会在一起?」
「爷爷把她带回来以后,她就一直住在地下室,也就是我爷爷的私人藏品室那边,要不是你回去开直播鉴宝,我才懒得下去那个地方,冷得要死,平时家里佣人下去打扫卫生,都得穿上军大衣……」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看向屏幕上只穿了件旗装的林语惊。
从她的袖口里可以看见,衣服底下只有两件单衣。
我没说话。
时愈咽了口口水:「可能是因为……她不怕冷?」
我哼了一声。
「你看她跟在你身后,行动迟缓,要么是尸僵,要么是清朝汉人裹小脚,又或者被绑上了防止诈尸的绊脚绳,而且她用的酒杯,酒盅,碟盏,福碗都是专门用来土葬的明器,但她喝酒的时候,杯子里没有水,她嘴巴也没开过,如果我没猜错,她嘴里放着压舌的金器,所以才没法开口。」
「清朝盛行薄葬,陪葬品很少,一般以装饰的玉器、金银器为主,临终前穿衬衣外罩马褂,身上衣服件数为单数,在阳间以双数为吉,阴间则相反,这些正好跟她的衣服和首饰对得上。」
「你仔细看看,她的簪子上是不是还带着地里的土!」
时愈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过了几秒,他半信半疑问道。
「死人怎么可能像活人一样起来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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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不散,煞气凝聚才使尸体僵而不化。」
「而你家风水被改动过,已经从最开始的催财宝地,成了一个养尸地。」
「你抬头看,你家地下室的房顶上面雕刻的图案像不像一把金钱刀剑?武器可以斩魂,金钱催财,本来是个极佳的风水卦象,可以驱散压迫魂魄,将四周的财气全部催动过来,但旁边忽然多了一把九龙剑,打破了原有的局势,反而形成冲煞!」
「地下室不透光,本身就放了那么多的百年历史的古玩,还引入了地下死水来应凶,池塘旁边的石头刻着癸卯之年,阴上加阴,这不是顶好的养尸地吗?」
时愈在我面前已经坐不住了。
他站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度欲言又止。
就在我想着能不能踹他两脚的时候,时愈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沈倦,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我家祖宅住了近百年,每一个房间的布局都是由我爷爷亲自过目,拍案定下的,就算要改,也由他老人家亲手来,否则谁也不能挪动房子里的一草一木。」
「没人比爷爷更在乎时家的百年基业,难道我应该相信他会害我吗?」
我愣了一会儿,这才冷静下来。
事发突然,我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林语惊真的是晚清的僵尸,能肯定的只有她不是活人。
仅凭我的三言两语,很难让时愈信服。
我转身跑到花园折下一根桃枝。
「桃者,五行之精,能厌服邪气,制御百鬼。」
时愈愕然:「桃木……辟邪,你是让我拿着个回去抽林语惊?!」
「桃木童子不畏,而鬼畏之,如果她真的不是活人,根本不需要你去抽打她,只要佩戴在身上,她就不敢靠近你。」
时愈看着我,犹豫了半天,才接过我手里的桃枝。
他垂下眼,喃喃自语:「沈倦,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说完,他忽然又问。
「不是,你一个做鉴宝的,懂那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
我移开视线,挠了挠头。
「干我们这行的……」
「谁还没亲自去斗里鉴定过出土文物啊……」
去的路上。
遇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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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愈做了整整三天的心里建设,才松口回去。
他赖在我家的这段时间,我们这一场直播在网上热度异常高,越传越广,甚至有不少能人异士出来发帖,分析得头头是道。
还有人牵扯到了时家百年前的发家史。
「时愈的爷爷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他去世了的奶奶!」
「当年时承跟李沉壁结婚的时候,时家名不见经传,他就是个农民,要不是清末王朝式微,世道太乱,时承怎么可能娶到名门贵族出身的郡主。」
「而这个郡主命格极好,别的姐姐妹妹都有福气,不仅逃出宫里,还保全了家族大半的财产,也正是因为李沉壁,时承做起了生意,在她的帮助下,时承的生意风生水起,一年比一年发达,但就在时承坐上我国科技领域第一位置的时候,平时身体康健的李沉壁心脏病发了。」
「再之后,时承就把这栋老宅重新装修了一番,还请了赫赫有名的风水大师和道士作法,名义上是祭奠李沉壁,但实际上沈倦所说的阵法,就是为了镇压李沉壁的灵魂!」
「不仅如此,花园里的桃木桩还有八卦阵,都是要让她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保时承自己荣华富贵的!」
我看完了帖子,热度极高,广为流传。
但是没多久就莫名遭到了删除。
于是我举着手机,似笑非笑地问时愈:「说的是真的吗?」
时愈犹豫片刻,表情有些许迷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在国外,跟爷爷几乎没有接触过,那么多年前的事……」
他说着,缓缓皱起了眉。
「但是老宅确实让我住得很不舒服。」
「而且爷爷他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我说不上来。」
等我想细问时愈哪里怪的时候。
他又傲娇的不说话了。
第三天晚上,时愈一回到家就按照我们约定好的,打开了直播,我蹲点上麦。
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直播间里就已经有了将近一万人。
我默默在心里 hetui。
不愧是太子爷,这热度都赶上顶流了。
我进去的时候,屏幕上评论狂飘:
「太子爷,沈倦摆明是想蹭你热度!」
「我以前喜欢过沈倦,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自从她进娱乐圈就变了,那天直播我看她面相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也有维护我的。
「沈倦要是想火,早就去拍戏拍综艺了,你们没发现她只参加鉴宝和历史类的节目吗?」
「我看了回放,发现太子爷把镜头对准林语惊的时候,她全程没有眨过眼睛,至少有三十分钟。」
「我是三甲护士,林语惊的脸色确实不对,白里透着青黑,一般我只在 icu 重病患者和内啥人的脸上见到过,不排除她可能严重贫血或者有什么隐疾……」
时愈看到这些话,脸色不大好。
我安慰他:「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不会还有个副业是私底下做道士的吧?」
「我会在家里帮你求菩萨保佑。」
时愈无奈地嗤笑着,微微翘起唇角。
他本来浓眉大眼,平时以高冷示人,如今这么一笑,引得弹幕刷刷屏狂喊老。
我垂下眼,啧了一声。
7
时愈提着桃枝向地下室走去。
推开收藏室的门,二百多平的房间里寂然无声,他没走两步,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我靠……」
时愈哆哆嗦嗦拿去门边的军大衣:「我靠,今天怎么这么冷,我都喘不上气了。」
镜头晃过中央空调,上面显示的是 16 度,时愈愣了一下,嘟囔道。
「跟平时一样啊……」
我开口:「文物保存的环境温度一般控制在 16°C 到 20°C,但是屋里应该有地方放了大量的干冰,你脚边都是白雾,喘不上气也是因为这个,小心因为吸入过量二氧化碳晕过去。」
「但是这么冷,林语惊一直住在这,受得了吗?」
「……她从来没出去过。」
时愈正犹豫着,头顶飘过一条弹幕。
「干冰不会是用来低温储存尸体的吧,温度太高会腐烂有臭味。」
「难道林语惊真的是?」
我愈发笃定林语惊就是僵尸,晚清正是动荡的时候,多的是死不瞑目而怨气聚喉的死人。
所以新尸突变、葬久不腐,她被带回来以后,又一直放在阴气极重的养尸地里受风水滋养,外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但要是真的,这事情处理起来就变得棘手了。
看着满脸写着「救救我救救我」的时愈,我咬着牙安慰他。
「你别怕,我有点人脉,要是真出事了,我想办法解决。」
「再说了,现在没见到林语惊,一切都只是猜测,说不定真是我看错了。」
时愈笑不出来,低声喃喃。
「沈倦,我要是被你害死了,就天天去你梦里缠着你,做你的阴桃花,看你还怎么甩我。」
「别废话了,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我骂他,「但你再磨磨蹭蹭,万一林语惊真是个粽子,再过几天的七月十五就是月圆之日,到时候发生尸变,你家就要变成真人版的京城 81 号了!」
他被我说得脸色苍白,咬咬牙,将桃木枝藏在胸口。
「我就赌你看走眼了。」
随着手机镜头晃动,时愈一步一步地向收藏室深处走去。
越往里,溢出来的白雾就越浓。
走到最里边,竟如同仙境一般,叫人睁不开眼睛。
但在一片稠白之中,我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张硕大的黑色棺材。
时愈微微错愕,嗓音止不住的颤:「我记得这里原本放的……是一张紫檀木雕花床。」
「过去看看!」我毫不犹豫。
「……你说得轻巧!万一林语惊躺在里面怎么办?!」
时愈不敢说话,低头打字,手指跳动得飞快。
在我和弹幕的催促下,他才迫不得已地挪动脚步,走到棺材边上。
里面没有尸体,但是果不其然,棺材底下铺满了厚厚一层干冰。
不仅如此,干冰之上还用烧纸铺底,二用棉花瓤子铺床,上用皇镖盖棉瓤,还拿铜钱摆上北斗七星形状用蓝线串上,放在上面。
我眯起眼睛:「七星引路,上铺金下铺银,这是要保佑后人的意思啊。」
可林语惊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哪来的后人。
我能想到的事,别人也能。
于是弹幕开始疯狂分析,直到有个一直关注这件事的营销号,发了段长评。
「网上不是说时家的风水是为了镇压李沉壁的灵魂吗?可这几年时承老爷子一直表现出缅怀亡妻的样子,而且终生未娶,就连官方都劝他,斯人已去,不必挽留,你们说这个阵法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让李沉壁的灵魂能够附在别人身上,重回人世间的?」
直播间登时炸开了锅。
「我刚去看了下,林语惊跟李沉壁年轻的时候长得真有点像……」
「复活吧我的爱人京圈版???」
「卧槽,那就说得通林语惊为什么一直穿着晚清装束了,因为李沉壁本来就是晚清贵族,这身打扮也是她年轻的时候常穿的衣服啊!」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啊啊啊啊啊!」
眼见舆论难得趋于统一,我却察觉到一丝怪异。
「如果是这样,时承应该自己娶林语惊,而不是让他的孙子娶。」
时愈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看着我们在直播间李你一句我一句。
最后绷不住地问道。
「你们快别说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先把林语惊找到再说。」
时愈崩溃了:「我他妈去哪找人!」
他话音刚落,头顶的灯泡竟滋滋地闪烁了一下,吓了时愈一大跳。
随着镜头晃动,我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大片暗色绣花。
时愈回过头,蓦地发出一声惨叫,没拿稳的手机摔落在地上,正好对准了林语惊毫无生气的脸。
只见时愈抽出怀里的桃木枝,尖锐的断口正好对准了林语惊的瞳孔,仅仅只差 1 毫米的距离。
她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
8
「她居然没有反应?!」
「卧槽,这么近的距离都快戳到眼睛里了,她居然人没有惊跳反射……」
「不懂就问,惊跳反射是什么?」
「惊跳反射是人与动物在进化过程中的一种防御性反射,是机体对威胁反应的重要表征,用浅显的话来说,当我们人眼收到刺激的时候,是不可能像林语惊这么淡定的睁眼看着的。」
他们说得我都知道。
但更让我害怕的是——
林语惊竟然不怕桃木枝。
时愈显然也发现了,他回过神,手颤抖不已。
好在林语惊没对时愈做什么。
只是盯了他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转身往陈列室深处走去。
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时愈见她走远,赶紧捡起手机,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太子爷现在的脸色比鬼还差。」
弹幕安静了片刻,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谁说人非要有眨眼反应啊,有的人天生胆子大,就是不怕!」
「什么年代了还敢传播封建迷信,举报了。」
「可是陈列室这么安静,林语惊走过来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走路的姿势感觉也很机械,像个机器人,真的很诡异啊啊啊!」
「就算林语惊是活人,肯定也不是个正常人。」
「楼上这算造谣+网暴素人了吧。」
我抿唇盯着屏幕,和那边的时愈相顾沉默。
「时愈,你听我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一场阴谋。」
「现在说不清楚,等我们待会见面……」
弹幕仍然对我依依不饶,言辞也变得愈发激烈刻薄。
「她就是在自导自演,蹭热度,别信她!」
「沈倦要是有一句真话,我直播吃屎。」
估计要不了多久,我的名字又会出现在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上面。
时愈啊时愈,你小子害人不浅!
我顾不上生气,起身准备打车去找时愈,他却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
「沈倦,别闹了。」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不爱我了,你可以图我的钱,但是不能玩弄我的感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痛。」
时愈深呼吸,慢慢垂眸,敛起眼中最后一丝光。
「你不喜欢我……」
「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就是了。」
我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倏忽一片漆黑,就连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时愈结束了直播。
我怔住了,站在原地许久才退出直播间,随后拨打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那边早已等候多时,立马接通了电话。
我轻声说道:「计划失败,老蛟已经出手了,时愈不相信我。」
顿了顿。
「直接动手吧。」
9
时愈失魂落魄的从收藏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在床上裹着厚厚的羽绒被,呆坐半个多小时,他才感觉身上逐渐缓和了过来。
但被林语惊注视的感觉还如鲠在喉。
比被-78°C 的干冰浸润过的棺木更加冰冷,却不含一丝感情,毫无生机。
何止不像个活人,简直是个假人。
时愈想着,又打起了寒颤,痛苦地忍不住双手揉脸,只怕晚上会因为林语惊做噩梦。
明天天亮就去找爷爷解除婚约。
多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临睡前,时愈还看了看今天的热搜。
除了他跟沈倦的爱恨情仇,更多是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一切,众说纷纭。
因为这件事情里疑窦丛生,譬如林语惊的来历,她为什么睡在棺材里等等。
但总会有人出来反驳出个三四点,说不出个结果,最后也会变成一个新的都市传说。
网上闹到最后,沈倦落了一身骂名。
时愈看着联系人列表置顶的账号,指尖抖了几下,最终也没点下去。
本来打算就这样睡下,但一想到那个怪异的女人就在地下室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家里游荡,时愈就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半晌,他坐起身,拿起放在床头的车钥匙。
打算直接去酒店先将就一晚。
出了门,他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时家不缺钱,老宅无论昼夜,24 小时灯火通明,而且楼上楼下随时有佣人,在房子的角落和周围轮班,只等家里主人一声令下,立马到达自己的岗位。
可他出了房间门,发现老宅里一片漆黑,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屋外更是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时愈不敢喊人,直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他。
他浑身一颤,立马转头朝楼下跑去,空旷偌大的宅子里响起了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离大门只差一步之遥,他忽然看到门前一团黑影耸动。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一张凄然苍白的脸。
原本应该放着眼珠子的地方却空无一物,深处泛着幽然的红光。
时愈想都没想,抽出袖口里的青铜剑,直直劈了下去。
只见一颗圆润的头颅在夜空中舞出半圆,咕噜噜滚到角落里。
而林语惊穿着宽大旗装的身体,还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瞬间,时愈心跳如擂。
她真的是人?难道杀人了?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客厅的灯,却发现头颅的断口异常光滑平整,没流出一滴血。
走过去,才发现。
头颅脖子往上的地方,装的是金属芯片。
紧接着,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紧凑的脚步声。
很快停在了时家老宅的门口。
10
我到的时候,时愈已经被捆住了。
林语惊的机械身体,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门外。
时家老爷子时承端坐在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见到我来,并不意外。
我看着他的脸,指尖用力地掐在掌心里,四肢冰冷。
太怪异了。
如今百岁有余的时承,本该是个老态龙钟、风烛残年得站不起来,需要轮椅来推,用昂贵药物维持生命的老人。
但实际上的他,肉眼看上去就像是个中年人,皮肤比水灵的小姑娘还光滑。
要不是围在他身边的保镖,还有他雪白的头发和眼底下沟壑般的几条皱纹,暴露出时承真实的年轮。
否则说他是时愈的叔叔,我都信。
对上我不太礼貌的视线,时承颔首一笑。
「沈小姐,许久不见。」
他虽然面带微笑,看起来从容有礼,但眼底却一片冰寒。
我亦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这么久不见,老爷子的精神还是这么好,一点也不见老。」
目光悄悄望向被用卷纸塞住嘴巴的时愈身上。
他瞪大双眸,眼底满是焦急和迫切,在跟我四目相对后不住地摇头。
时愈在害怕?
他在害怕被时承带走!
时承打完招呼以后并不打算理会我,轻轻抬起下颌。
保镖会意围了上去,准备将时愈带走。
我直接张开双臂,拦在他们面前。
「你们想带他到哪?」
「这是时家的家事,沈小姐要多管闲事吗?」
时承微微侧着脸,但并不正眼看我。
因为他傲慢,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声音里并不带任何情绪:「就算是一家人,杀人也是要偿命的。」
「你的几个儿子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把时愈带到国外去,让你的科研团队来将他跟你换血,以此延续你的长生不老。」
「非法损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这可不是你家事了,时老爷子。」
11
随着我话音落下,国际刑警组织的人从屋外鱼贯而入。
毕竟涉嫌到跨国违法,国内警察很难有执法权干涉。
所以我在没办法跟时承取得直接联系的时候,通知了国际刑警组织,以防时承会像现在一样,直接将时愈带走。
此时此刻,为首的负责人举着手枪对准了时承。
我紧紧握着时愈的手,紧紧盯着仍然气定神闲的时承。
「你早就知道了?」
「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帮助警方,才接近的时愈,他的爸爸死得蹊跷,临死前把儿子送出国外李家人手里,才让时愈逃过一劫,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恐怕还真让你得逞了。」
时愈嘴里的纸巾卷还没被拿出来,他听到我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呜咽。
我不理他,继续说道。
「从直播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涉及家族丑闻,怎么会在网上闹得这么大,连时愈都没办法压下去,能比他更有权势的人,只有你。」
「林语惊是你们集团在国外最新研发的仿生机器人,只是你带回来瞒天过海的引子,你接触过我,知道我是懂点歪门邪道又小有名气的鉴宝师,所以你利用我,将舆论带到玄学上面,为时愈今后的失踪铺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直到今天晚上,所有人发现林语惊不是我所说的僵尸,你又在网上摸黑我的名声,封停我的直播间,等到一切结束,时愈消失,只有我会找他,可是到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再有人相信我的话了,这才是你的目的!」
「你利用我的鉴宝直播,和玄学灵异,来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
我咬紧牙关,冷声道,「活了一百多年,有了长生,还想要不老,你太贪心了!」
时承静静听完我的话,甚至鼓了鼓掌。
「沈小姐,你很聪明。」
他从容的态度,让我冷不丁心头发紧。
直到时愈用手肘戳了戳我,我回头一看。
国际刑警组织手里那黑洞洞的枪口,尽数指向了我。
时承朝我笑了笑:「你说得对。」
「可是我活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个儿子甚至是老婆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至今安然无恙,你觉得我会毫无防备吗?」
「我不介意,把你和时愈一起带出去。」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我脸上扫过,仿佛是在衡量我的价值。
「毕竟像你这样聪明又漂亮的中国女人,在国外很受欢迎,多的是人想要驯服你这样的性奴。」
「不像我的孙子,脑子里只有情爱,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把我打下来的家业交给他?」
说得对啊。
我思索片刻,低头解开时愈手上的绳子,拿出他嘴里的纸巾卷。
「来之前我还报了 110。」
时承眼底闪过轻蔑:「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说的都是猜测,口说无凭,你们有证据逮捕我吗?」
「所谓的警察应该连搜捕令都没有吧。」
我充耳不闻。
然后迎着时愈惊恐的目光,对他说:「你看看你的银行卡余额。」
时愈一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登时脸都黑了。
「你为了陪我一起死去抢银行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一把推开他。
转身朝时承挥了挥手里的点翠双飞燕发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非法倒卖国家级文物,时愈可走不了。」
时承面色突变:「发簪算什么文物!」
「发簪是不算,但真点翠算。」我戏谑地望着他,「还多亏了你让给机器人穿戴的都是珍品文物,我说过了,我做鉴宝,就从来没看走眼过。」
屋外再度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军方和警察已经包围了时家的花园。
我又拿起了时愈怀里满是铁锈的青铜剑。
「抱一丝,我这也是战国时期的真品,实名出售给了太子爷,我也犯法了。」
「现在我俩都走不了了。」
12
警察将我俩护送进警察局。
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才把我们放了出来。
还好那天我把青铜剑给时愈,本意是想给他防身的。
武器沾过人血,煞气极重,青铜剑又是千年文物,或许僵尸不怕桃枝,怕剑呢?
时愈当时以为我缺钱了,非要转给一千万,也正是因此,让我急中生智,让警方有了将我们救援出来的名义。
监狱是我们在权势之下,最安全的庇护所。
在这些天里,我联系了安排我调查时承的国际刑警组织老局长,才知道组织里出了叛徒,所以在他退休之前,我们一直没能抓住时承的把柄。
好在那天事发突然,时承没来得及收拾屁股。
这才让警方有机会搜查了证据,对他进行了逮捕。
原来时承一直打着科学延缓衰老的旗号,跟境外势力勾结, 并培养了一直专门帮助富人和穷人换血换细胞, 以此来达到使富人「长生不老」目的的医疗团队。
但人的身体是会出现排异反应的, 只有适配的血液最为理想。
所以时承一直选择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里下手, 时愈的父亲和家里的男丁都是因此丧命。
时愈父亲出事前有所察觉, 提前将儿子送到自己母亲在美国的李家人手里。
李家虽然落败,但仍有保护自己外孙的能力,这才让时愈平安长到现在。
如果不是遇到了在国外留学的我, 或许他现在还在那边, 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将青铜剑捐给国家以后, 才被放了出来。
听说时愈更狠,几乎把他爷爷大半的藏品都捐了出去, 价值连城。
他走得那天,好几个博物馆的馆长得合不拢嘴, 全部到看守所的门口,恭送新晋霸总的离开。
事后, 时愈让人来重新改了时家老宅的风水局, 大办了一个多月的超度法事。
最后金碧辉煌的祖屋封存了起来。
13
「所以李沉璧被镇压的事情是真的?」
我看着弹幕,摸了摸下巴, 「谁知道呢,当初我问时愈, 他只跟我说,斯人已逝,不必挽留。」
「就是有点可惜,他家那些古董,我还没亲自上手摸过呢。」
弹幕惊叹。
「……细思极恐。」
「这么一听其实太子爷挺傻挺天真的,应该干不出杀妻镇魂这事。」
「如果不是我们沈倦警惕,估计时愈失踪就会变成新的都市传闻,人心比鬼神恐怖。」
「话说沈倦最喜欢高古玩, 时总这一捐,可把她半条命捐出去了,以后还拿什么跟我们沈倦求婚?!」
我但笑不语,忽然看见右下角里弹出一个连麦申请。
接受以后, 屏幕那头出现了张我熟悉的脸。
时愈坐在大洋彼岸那头的书房, 西装革履,脸上还带着微醺的薄红, 他看起来有些兴奋。
还不等我开口,时愈献宝似的拿出白玉香炉。
我没控制住音量:「清朝的玉香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玩意以前收藏在费兹威廉博物馆, 但是已经被盗了吧……」
时愈满脸得意。
「是啊,这个东西够格跟你求婚的吗?」
「不够我还有。」
说完, 他又弯下腰将奇珍异宝一件件拿出来,直到摆满整个书桌。
「玛瑙碗、双耳玉瓶、珐琅麒麟、大吉葫芦瓶、西周青铜器虎蓥……」
我声音越来越无力。
弹幕寂静之后, 一片沸腾。
「刑啊,太刑了。」
「这都够给时总一梭子的了。」
「他不会是想拿这些当给沈倦的彩礼吧?」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这些东西, 你从哪来的?」
「这是我刚拍……」
见他尾巴都快翘上天,我忍不住咬牙切齿危险提醒:「这是十万人在线观看的官方直播鉴宝平台,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你好好说哈。」
时愈弯腰看了眼手机,这才反应过来。
他和我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我在英国捡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