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心里有位白月光。
他年少时流落山村，曾被一名屠户之女所救，这些年来念念不忘，遍寻天下与那女子相似的眉眼。
而我，是下属献给他的第十一位容颜与他的白月光肖似的女子。
可没想到，最后要了他的命的人，也是我。
1
薛珩修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颚，细细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像，真的太像了。」他啧啧感叹了两声。
他的模样甚是贪婪，似乎下一刻便要将我拆吃入腹。
我害怕地缩了缩脖颈，怯生生开口∶「小侯爷，你弄疼我了……」
听见我沙哑难听的嗓音，他的神色一下变得阴狠，死死掐住我的下巴∶「闭嘴！」
他的力道疼得我眼底泛起了泪花，却怕惹怒了他性命不保。
来这之前，我听说薛珩喜怒不定，前十位替身里，有的不知怎的就惹怒了他，被挖了眼睛，砍了手脚的数不胜数。
薛珩下一刻便松开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对仆人留下一句∶「好生看着她。」
屋门紧闭，黑暗中，我的手静静抚摸上早已泛红的下颚，唇畔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与方才在薛珩面前展露出来的柔弱截然不同。
2
自那日后，薛珩再未来过我的院子，他派了人来教导我礼仪。
完完全全仿着他心尖尖上的人。
学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行为举止，她的发髻着装。
我学不好，便会被打手心。
礼仪姑姑对着我摇头。
只因我除了这张脸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与那屠户之女相似。
「可惜了这样漂亮一张脸，声音这样难听，日后在小侯爷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好。」
我慌忙点头，手却情不自禁抚上喉咙，表情有几分落寞，似乎真的在难过。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在冷笑，学一个屠户之女，只有薛珩做的出这种事。
学得八九不离十那一天，我被送到了薛珩榻上。
我紧抿薄唇，双手死死掐着身下的薄被。
我不愿意被这等恶心的人玷污。
薛珩喝了酒，他走近，端详我半晌，忽然温和了眉眼。
他伸手扯开我的衣带，细碎的吻就要落下来。
「桑桑，你终于回来了。」
我的手摩挲着捏到早就藏好的簪子，迅速朝薛珩胸口插了过去。
「你别过来！」
薛珩眼疾手快摁住了簪子，但还是刺破了他一点皮，血珠渗了出来。
他打落簪子，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我摔在地上，疼得牙齿打颤。
「这几日的规矩就学成这样？你想杀我，嗯？」
我跪在地上，神情脆弱地抬头，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小漓还没有做好准备。」
「啪。」又是一巴掌。
他似乎没忍住，又朝着我的腰踹了一脚。
「记住，你现在是桑桑。」
他失了兴致，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揉着腰站起身，跌跌撞撞要去关门，却被一阵诵经声吸引了目光。
这么晚了，侯府怎会有诵经声？
白日里，过路的丫鬟似乎提过一嘴，侯爷夫人请了琅砚山的方丈进府交流一二。
3
我没能按捺住好奇心，翻墙进了隔壁的院子，却因为腰上的伤，狠狠摔了下去。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一尘不染的僧鞋。
我抬起头，看见俊美如神祇般的少年正一脸悲悯地俯视着我。
可我脸颊肿胀，衣衫不整，摔得又脏又狼狈。
他好奇地歪头看了我一眼。
「原来这山下的姑娘，是喜欢翻墙的。」
说罢，他竟上前要将我扶起来。
他看起来，太干净了。
我往后退∶「别。」
他顿住，干脆蹲下身，伸手将我不知何时又散开的衣带牢牢系好，「姑娘有一颗干净的灵魂呢。」
除此之外，他再未逾越，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我的臆想。
我第一次见到他，便生出一种想将他拉下神坛的念想。
4
我扫了薛珩的兴致，自然有惩罚。
我受了二十鞭的责罚，疼得我几欲死掉。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
可能是贱命一条，明明都快死了，顽强的生命力还是让我活了过来。
薛珩派人送来的药膏祛疤效果极佳，我的背上没留下任何鞭痕。
我以为我暂时逃过一劫，但是我低估了薛珩的变态。
因为我这张脸，他注定不可能放过我。
他在熏香里下了迷情散，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与我共赴巫山。
睁开眼，我便拿起花瓶往薛珩头上砸。
薛珩不仅躲开了，还紧紧搂住我的腰肢。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桑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昨夜没忍住弄疼你了，桑桑不会怪我的吧，嗯？」
「桑桑，你也爱我的，对不对。」
他仿佛完完全全把我当成了桑桑。
「不……」我嘶哑地嗓音才刚刚响起，他便如梦初醒地松开我。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话。」他冷冷开口，脚步有几分踉跄地离开。
而后，便遣人送来一碗避子汤。
我喝得干干净净。
5
我是薛珩众多替身中最为相像的一位，自从那一夜食髓知味，薛珩夜夜都会来我的房间。
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薛珩把我当做用来讨好朝中大人的玩物，谁愿意为他所用，便可以与我春宵一度。
因为他发现，我是天生媚骨，但凡见过我的男人，都会爱上我，无一例外。
只不过，爱的是我的身体。
他们一边骂我是妖艳贱货，一边臣服在我的石榴裙下。
我恨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能手刃了他们。
我只能一遍遍沐浴更衣，午夜梦回时，想到小和尚那一句」干净的灵魂」。
薛珩有了婚约，他给了我单独的宅院，把我养在了外面，我还多了个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丫鬟阿谣。
阿谣是这个世上，除了亲人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很快，薛珩就发现，他不能失去我。
他早已沉醉于我的躯体。
甚至不在意我用我嘶哑的嗓音在他面前开口说话。
我哭着抱着他，第一次撒娇，有一些僵硬∶「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外面，你带我回侯府好不好？我可以做你的贴身丫鬟，不会让人发现的。」
我以为他会像很久以前一样扇我一巴掌，但是他居然同意了。
6
我如愿做了薛珩的贴身丫鬟，薛珩只以为我真的很喜欢他，也愈发地对我宠。
他喜欢将我按在书房的桌案上，红着眼掐我的细腰，嘴里说着些孟浪的话，和众人眼前衣冠楚楚的小侯爷判若两人。
薛珩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夜晚的沉沦。
他会拉着我，在花园的石桌上，野外的马车上，甚至在他的门客求见他的时候，半点不加以节制。
中秋这一天，我跟在他身后，出席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他对我有了瘾，一刻也离不开我。
我刻意将衣裳往上拉，努力盖过方才在马车上欢爱的痕迹。
宴席上，不少暧昧的目光朝我看来。
那些人是薛珩将我送去讨好过的对象。
只不过，薛珩如今独占了我，他将我划为他的私有物，不容许旁人有半分觊觎。
薛珩附在我耳畔低喃∶「桑桑是个迷人心智的妖精呢。」
我垂下眉眼，心不在焉地示好∶「小侯爷，妾身的心和人，都是您的。」
薛珩很高兴，他偷偷握住了我的手。
我忍着心底的恶心，没有甩开他的桎梏。
我站在薛珩身后，悄悄打量着九五之尊，那是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
他下首坐着几位成年的皇子，我视线一一扫过，最终收回。
我要找的，是一个足够有能力与侯府抗衡的人。他们并不足以让我满意。
7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
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也是那样美好。
他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微微蹙眉，很快便出去了。
薛珩被几位大人围着脱不开身，我悄悄退出了大殿。
佛子没有走远，他走得很慢，甚至很快就停了下来，转过身，见到我，有些讶然。
「姑娘，又遇见你了。」
他的目光清澈温柔，和那些男人的急不可耐截然不同。
我一度以为我厌恶极了男人这种生物，可在见到佛子的这一刻，整颗心都宁静了下来。
「佛子跟随师父来讲经？」
小和尚似乎很少与女子交流，明明初见时那般不拘小节，此时却悄悄红了耳朵。
「姑娘唤我镜澄便好。」
镜澄，这是一个如他这个人一般清澈美好的名字。
镜澄不知道，他曾是我无数个日夜，不敢亵渎的神明。
我要靠着他的话，活下去。
镜澄偷偷端详我片刻，忽然开口，说了和当初一样的话∶「姑娘有一颗至纯至净的灵魂。」
「镜澄从未见过，如姑娘一样美好的人。」
「姑娘要好好活下去。」
他好像看出来了，我的心死了，只剩下这具躯壳在苟延残喘。
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没有做。
但是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斗得过这些权贵。
我忍着笑逼近了他∶「小和尚，你见过几个女子，就敢这么断言？」
镜澄呼吸一促，似乎没想到，我变得如此孟浪。
他后退了两步。
多干净的小和尚啊，我心底竟然生出了邪恶的心思，想将镜澄拉下来，与我一样肮脏。
我忍不住抚摸了一下他洁白无瑕的脸。
「镜澄，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生得很俊俏？」
镜澄似乎很抗拒旁人的触碰，但是他忍了忍，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开我。
「姑娘，美好的皮囊固然重要，但心意交汇才是长久之计。」
那一夜的美好，终结在薛珩前来寻我，撞见我与镜澄攀谈的那一刻。
他将我带回侯府，发了疯地折磨我。
「你这么喜欢那个小和尚，他若是知道你如此不堪，还会愿意与你说话吗？」
镜澄自然愿意与我说话，在他眼里，我有一颗至纯至净的灵魂。
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将我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的，他是我的神明。
当然，这些，我不会说的。
我攀上薛珩的脖子，勾唇∶「小侯爷，你为妾身吃醋了，妾身很开心。」
他一愣，快到嘴边的羞辱就那样生生咽了下去，我的服软，奏效了。
那些肖似白月光的替身被遣散，薛珩身边，只剩下了我。
薛珩的未婚妻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大小姐，和他一起长大，自从订了婚约，就常来府上找他。
薛珩分给我的时间少了，我开心极了。
我在等一个机会。
8
他对我不加掩饰地宠爱，惊动了老夫人。
老夫人的丫鬟请我过去。
屋子里很暗，我才跨进去，就被两个丫鬟押着跪了下来，不偏不倚，跪在了碎了一地的瓷片上，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好一个狐媚子，将我儿迷的五迷三道。」
我忍着剧痛开口∶「夫人也是女子，应该知道有些事对于女子而言是身不由己。」
她冷哼∶「好一个身不由己！」
她将我丢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薛珩丢下未婚妻来救我的时候，我的腿几乎废了。
他为了我和老夫人翻了脸。
薛珩的未婚妻恼羞成怒，要来给我一个教训，结果被薛珩的人轰了出去。
侯府的人都说，薛珩被我迷了心智。
他还要等我伤好了娶我过门，为此，他与侯爷大闹一场。
我时常去琅砚寺祈福，有时候运气好，总能遇见佛子。
但是我没想到，会遇见皇上。
皇上早已儿女成群，他的儿子有的都和我一般大，甚至还比我长上几岁，但他仍然看上了我的相貌。
他将我掳回宫，当夜就急急宠幸了我。
他说那日中秋夜宴就对我一见钟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见我。
我从薛珩的白月光替身，一跃成为皇上的宠妃。
但是，我并不快乐。
我依旧爱去琅砚寺祈福。
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苗疆女子。
她说我是天生媚骨，若是加以利用，天下的男人皆会为我裙下之臣。
她给了我一味蛊虫，我以身饲蛊，我变得比从前还要美。
与从前不同的是，皇上越来越听我的话，我不再匍匐着苟延残喘，我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妖妃。
9
薛珩发现我消失后，发了疯地找我。
我从前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深情的。
他忤逆了侯府的为他定下的婚事，执意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我。
这可比当年他对白月光要疯狂多了。
要不是我知道他只是喜欢我的身子，我真要以为他爱我如命。
听说他最后还是被押着成了亲，只不过成亲后便马不停蹄地纳妾，那些人的眉眼，都像极了我。
而这些消息，都是四皇子告诉我的。
他在御花园拦住我，将我抵在假山上，手指擦过我的唇，笑得一脸放荡。
「父皇年纪大了，恐怕满足不了母妃，不如就让儿子来代替一二。」
我心头掠过一抹恶寒，忍了忍，终是舒展了眉头，微笑着揽过他的腰：「这就要看四皇子的实力了。」
四皇子勾起唇角，张扬邪肆的桃花眸放肆地对着我看了又看，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重重咬了一下我的脖颈：「桑桑，你迟早是我的。」
他没有再做什么逾越的举动便甩袖离开了。
我看着四皇子的背影有一些恍惚，无端迷茫了起来。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薛珩死。
要欺我、辱我的人被我踩在脚底，永永远远地臣服我。
老皇帝对我其实很好，他给了我一切宠妃该有的尊荣，即便这遭到了宫中不少嫔妃的妒恨。
其中不乏陷害。
短短两个月，老皇帝便因为我，废了他的淑妃。
原因很简单，淑妃罚了我在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我的腿本便有隐疾，最后晕了过去。
皇帝盛怒，罚淑妃面壁思过。
淑妃却在解除禁闭后又来找我的不痛快。
她给我递的糕点里原本是没有毒的，但我还是中毒了。
因为毒，是我自己下的。
因为淑妃是薛珩家中的靠山，和薛珩有关的一切，都会让我不快。
为了安抚我，皇帝提了我的位份，我一举成了这宫中风光无两的皇贵妃。
我时不时给老皇帝吹枕边风，一点点瓦解了薛珩家中在朝廷的势力。
这一年，我十九岁。
10
薛珩再见到我时，是除夕夜宴上，他震惊地看着老皇帝对我嘘寒问暖。
我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只觉得十分好笑。
目光一斜，我看见了佛子。
他依旧清澈美好，如同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他也望向我，似乎并不意外，我成为了皇帝的宠妃。
席间，我借口醒酒去了御花园。
因为我看见镜澄出去了。
孰料，薛珩拦住了我的步子。
「桑桑，你怎么敢背叛我的！」
我挑眉，冷笑地讥讽了他一句：「就凭你，也有资格说这句话？」
薛珩被激怒，他发了疯地紧紧捏住我的双肩，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桑桑，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他兽性大发，竟然要在御花园扯我的衣裳。
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拔下发簪就扎进他的肩膀，可他竟不躲不闪，只狠狠桎梏着我，咬上我的唇。
「桑桑，你是妖精，没有你，我会死。」他低低呢喃，任由我如何啃咬他也不肯放开我，唇舌间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
他将我拖进假山，欲行不轨之事。
「阿弥陀佛。」
佛子安静地站在假山外，他似乎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
我其实并不想被他发现这样不堪的一面。
我希望我在他心里永远干净。
「小侯爷，侯爷在前面等您。」镜澄淡淡开口。
我借着幽光打量起镜澄，发觉他神色冷得可怕，整个人看起来有一些妖异。
薛珩怒了。
他不喜欢别人在做这事的时候打扰自己。
但是，他也怕侯爷，侯爷的子嗣众多，若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闹，只会在侯爷心里失去地位。
失去地位，就会沦落为弃子。
薛珩怒气冲冲地走了，走之前，还好生威胁了镜澄一把。
我脱了力直接滑落下去，就在快要坠落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
我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一阵清幽的香气钻进鼻尖。
镜澄有些迟疑，他终是没有松开手。
「娘娘，你醉了。」
他清冽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一股神奇的令人心安的感觉。
我将他拉进了假山，勾起唇角，有些讽刺地开口：「你看见了，我好脏啊，肮脏不堪。」
镜澄望着我的神色先是悲悯，继而是类似于怜惜的情绪。
他叹了一口气。
「你不脏，脏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灵魂。」
「无论娘娘心里怎么想，在镜澄心里，娘娘永远干净。」
剩下劝我的话，镜澄没说下去。
因为我吻上了他的唇。
虔诚，小心翼翼，不容拒绝。
镜澄震惊地看着我。
殊不知，我早已想做这一件事千千万万遍。
佛子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谁又会知道，这般清风霁月般的人，会被我按住一遍遍地虔诚亲吻。
我从未心甘情愿地吻过任何人，镜澄是第一个。
11
镜澄推开了我。
我歪头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镜澄，如果你想救我，光靠说的不够，要靠做的。」
「还是说，连你也嫌我脏，先前的安慰，只是在骗我。」
镜澄的脸红透了。
他退了几步。
「镜澄是出家人，早已不入红尘，娘娘这又是何苦呢？」
我仔细端详镜澄那极其漂亮的眉眼，勾唇：「镜澄，你的脸红了。」
「你抬起头，好好地看一眼我。」
那一夜，镜澄落荒而逃。
我却并不后悔那样做。
不仅如此，我还时常去寺庙里祈福，只为多看上他一眼。
许是他在刻意躲我，我从未再碰到过他。
我便点名让他来我宫里讲经。
皇上不疑有他，自然满口答应。
本以为能见到他，寺庙里却来了人说镜澄病了。
我知道，他是不想见我。
我是自私的，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将这不染尘埃的神明拉下神坛。
若不是他，我恐怕不会苟活到现在。
薛珩意图谋反，官兵围剿了整座侯府，搜出了不少证据，侯府里的人都被下了诏狱。
皇上问我解气了吗，我说不够。
他在我身上造的孽，我要一点一点地让他还回来。
12
宫外有自称同村的人来找我，被拦在外面进不来。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打得半死，我叫他来见我的时候，他几乎是连滚带爬。
他看见我的那一刻，眼眸中流露出狂喜。
他认识我。
当然，我也从他几乎面目全非的脸上认出来，他确实是和我一个村子的人。
似乎有来自远古的记忆企图将我唤醒。
是夜，我独自一人见了薛珩。
薛珩看起来很颓废。
但他见到我的时候，眼睛还是亮了一下。
他不再是初见时不可一世的模样，他会将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只不过晚了。
「桑桑，你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你别怕，我一定会没事的，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逃出去，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之前是我错了，我没认清自己的内心，我是喜欢你的，即便后来有越来越多像你的人，我都知道她们不是你，只有你才能让我快乐。」
我皱眉，冷冷打量薛珩，退后一步，避免他弄脏了华贵的衣裙。
「薛珩，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冷眼看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他有些无措：「桑桑……不……小漓，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盯着他的脸，只觉得恶心透了。
「你还记得，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
我平静开口：「她叫桑漓。」
「薛珩，当初你就应该死在地里。」
当年，薛珩流落山村，是我救的他。
也正是因我见证过他狼狈的一面，素来高傲的小侯爷视我为耻辱，他走后便派人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那一日，我因上山采药逃过一劫。
那时，我甚至不知道屠杀村子的人是他，这还是今日那位死里逃生的同乡告诉我的。
是我害了所有人。
当负罪感遍袭全身之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肮脏。
薛珩真的是一个很贱的人。
多年以后，他又对当年的我念念不忘，找了无数个与我相像的人作为替身。
可当真正的我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却认不出来。
他是有权有势的小侯爷，而我只是个平民之女，我斗不过他，甚至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能选，我一定会在一开始就躲得远远地。
我并不觉得皇帝真的会帮我。
他早就看侯府不顺眼，只不过是借着妖妃蛊惑人心的由头，处置了侯府。
那么接下来呢，或许会有言官进谏，杀了我这妖妃。
听见我的话，薛珩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量。
他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桑桑，当初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好啊，那你再抱我一下吧。」
他的神情变得欢欣雀跃，飞速上前抱住了我。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插进他的后背，贯穿整个胸膛。
鲜血溅到我的脸上。
滚烫，肮脏。
「薛珩，你该死。」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朝皇上提出要去琅砚寺修行清心几日时，皇上同意了。
皇子们蠢蠢欲动，他分身乏术，即便再是昏庸，也不会在这时沉迷女色。
13
抵达琅砚寺时已是深夜，半途下起的大雨沾湿了我的鞋袜，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阿谣握紧我的手，眼里满是忧心，却还是安慰我。
「娘娘别怕，有奴婢保护你！」
她一直待我很好，所以我才想办法让她留在我的身边。
我抚上心口，心里不大太平。
忽然，平地一道惊雷，吓得我露出惊恐的目光。
杀了薛珩后，我以为我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可现在，我怕黑，怕疼，怕雷声，怕死。
可我还没见到我的月亮啊……
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
「娘娘，马车轮子陷入泥里了，您稍安——」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箭封喉，我掀开车帘，滚烫的鲜血溅到我的脸上。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黑衣蒙面杀手，腾腾杀气近乎将我淹没。
我缩在衣袖下的手冰凉一片。
我出宫走得急，皇上分身乏术，只派了十余位护卫保护我的周全，他们想要保护我杀出重围，可惜寡不敌众，十几个人一晃眼间便被杀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两个人还在负隅顽抗。
直到最后一个护卫死在我的面前，一支暗箭朝我飞来，阿谣即便瑟瑟发抖还是毫不犹豫挡在了我的面前。
「娘娘，快走！」
我瞳孔骤缩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阿谣瘦弱的躯体被暗箭贯穿，她的鲜血染湿了衣衫，却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快走。
下一刻，我抬起头，眼睛里充斥着恨意。
走不掉了。
这四面八方的杀手要杀的单单是我桑漓一人，他们要的是我的命。
有的人活在世界上，快活，美好。
有的人活在世界上，每一刻都在赎罪。
他们觊觎我的身体，垂涎我的美貌，甚至还想要我的命。
「阿谣，我会为你报仇！」
阿谣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出了包围。
我抓起地上染着血的一根长剑，一边往后退一边怒声说：「你们想要我的命，我偏不给！除非我想死，否则，没有人能取我性命！」
人群中传来讥笑声。
「这娘们死到临头还嘴硬，要是能玩上一回，那滋味肯定销魂呐！」
「没看见她那要扑上来咬死你的眼神吗，给谁上不是上，更何况还是跟过皇上的女人，这辈子能和皇贵妃春宵一度，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
我脸色苍白，神情僵硬，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
我的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14
就在他们即将逼近我时，又一波暗箭飞了过来，将这一波杀手打得措手不及。
一阵马蹄声响起。
我仰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唇角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母妃，儿子来迟了。」
是四皇子。
他的人处理掉了这一波杀手。
雨声夹杂着拳脚摩擦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脸颊上。
我的身体在颤抖。
四皇子翻身下马，一步步朝我走来，甚至朝我伸出手。
他的神情仿佛在说，他才是我的盖世英雄。
可我是桑漓。
我的感情，从来没有这么容易被收买。
我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大概从未见过我笑，竟呆住了，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艳的目光。
下一刻，我转身，纵身一跃。
快到四皇子脸上的笑来不及凝固。
15
祸国殃民的妖妃死了，皇上因此得了失心疯，朝中不少重臣也得了重病，太医诊出的缘由竟是相思成疾。
这些若比起那琅砚寺的佛子还不算什么。
但凡见过佛子的人，谁不说一句清风霁月，他和煦的如春日里最温柔的风。
他是琅砚寺的方丈最为看好的徒孙，资质极佳，据说，这一世是他在人间历劫的最后一世。
佛子是要成佛的。
可他却在师父院子里跪了整整一个月，只求能还俗。
镜澄还俗后，每一日都在桑漓跳下的悬崖下寻找她的踪迹。
皇上疯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皇子们争夺皇位的斗争愈演愈烈。
16
从前，我时常在想，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所以我在赎罪。
直到逃离了利欲熏心的皇宫，我才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是的，我还活着。
我赌赢了。
那一日，我跳下悬崖，幸而在即将落地前挂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受了很严重的伤，侥幸大难不死。
我被村子里的人救了回去。
我听说，有一个俊俏的小和尚总在救我回来的那条路上徘徊，似乎是在找人。
我沉寂已久的心在见到镜澄的那一刻不可抑制地惊起波澜。
但我深知，我不能再祸害他。
他和我不是一路人。
我也不会永远待在这个村子里。
所以我趁他没发现我前便掉头就走，并叮嘱村子里的人不要告诉他我的消息。
但他还是找来了。
镜澄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无论何时都漂亮得恍如神祇。
可他站在我面前时很不体面，衣服被树枝刮得乱七八糟，脸上布满了憔悴落寞的神情。
他守在我的门前，我一开门，便立刻冲了进来。
他恶狠狠将我禁锢在怀里。
我想过我们有千万种相遇，他会淡然一笑，祝我此后安然无虞，会远离我，让我注意分寸。
却唯独不是这样。
紧紧抱住我。
生怕我会逃跑。
那一天，镜澄吻了我。
我终是将那不染尘埃的佛子引下神坛。
17
我与镜澄在这个小村庄里安然无虞地度过了两年的光阴。
镜澄砍柴做饭，而我在家中闲来无事，便做刺绣。
他告诉我，我很好，配得上世间万物。
他一点点将残破不堪的我拼凑起来。
那些艰难的让人作呕的回忆，因他的到来一点点消退。
时间一长，我似乎也忘记了过去，我只在意，眼前人是心上人。
四皇子派重兵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村子包围的时候，镜澄正抓着我的手练字，毛笔的汁液因突如其来的变故溅了我一身。
镜澄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小漓，你有我。」
他环住我的腰，给了我一个坚实的拥抱。
「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
可他不知道，我的慌张不是害怕。
我是舍不得在这村子里无忧无虑地时光。
如今的四皇子今非昔比，他成了夺嫡之争的赢家，如今稳坐皇位，甚是风光。
他拍着手出现在我面前。
「皇贵妃和前佛子还真是情深啊，竟然能在这破地方一待就是两年。」
我冷冷看着四皇子，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向前一步。
「与你无关，带着你的人，滚。」
四皇子脸色一变：「你必须和朕走！」
我冷笑：「可以啊，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当太后！」
当初，我是风光无两的皇贵妃，后位空悬，如今我回宫，即便是要太后之位也名正言顺。
四皇子脸色铁青，似乎没想到我会开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条件。
最终，他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我。
我回身，在四皇子近乎杀死人的目光下拥抱了一下镜澄。
「镜澄，等我回来。」
四皇子恼羞成怒：「桑漓，你凭什么以为朕不会杀了这个臭和尚！」
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塞进镜澄手中，闻言，冷笑：「你可以试试。」
「他若是死了，我绝不苟活。」
我知道，四皇子不想我死，他也知道我桑漓一向说到做到。
这也是我如此有恃无恐的缘由。
镜澄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在对上我肯定的眼神后，忽而轻松一笑。
他捏紧玉佩，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我知道，他懂我。
18
「你究竟看中那个臭和尚什么？他有朕能给你的多吗！别说是太后，只要你想，连皇后都是你的！」
四皇子，不，如今的皇上薛景，他将我抵在桌案上，青筋暴跳。
我用力推开他，慢悠悠地抚弄指甲。
「本宫如今是太后，按照辈分，皇上该尊称本宫一声母后！」
薛景怒不可遏，撒手离开。
我细细抚平皱了的衣衫，笑容冰冷。
我早就发过誓，若是给我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我定要让曾经欺我、辱我的人都踩在脚底，让他们付出代价。
薛景以为能控制住我，甚至将我当笼中雀般逗弄。
殊不知，我桑漓，从不是池中之物。
王丞相来见我时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站在檐下与他对望。
他的耳后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但也因此。
我们同仇敌忾，有着共同的目标。
他是我们村子里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
他与我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19
我选了十余位秀女给薛景，他勃然大怒来质问我。
「桑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弯弯唇角，装都懒得装。
「你也配？」
他每次与我对话都能被气得半死，却还是乐此不疲，像是热衷于我对他展露出不屑。
我对此嗤之以鼻。
他怒极反笑：「桑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
下一刻，当他对上我波澜不惊的眼眸时，神色变得怆然。
他企图伸手拉住我的手，却被我闪躲开，只留下一句。「桑漓，你也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当初来营救你的明明是我，若你不跳崖，又怎么会被那尊佛子迷了心智！」
我上下扫视他两眼，若是从前的桑漓或许会相信一二，可薛景这副模样却让我恶心。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苦苦调查当初的真相，那些派来杀我的人不就是他的杰作吗？
他先派人杀我，再假装救命恩人横空出现，想让我就此芳心暗许。
我嗤笑：「事实真相如何，你心知肚明。你和薛珩，与你父皇都是一路货色，装什么？」
薛景的谎言被戳破，脸上一闪而过难堪。
他忽然一抽衣带，愤怒地想绑住我的手，被我挣脱开。
「你被那么多人上过，早就脏死了，朕不嫌弃你，甚至低三下四求你，你竟敢蹬鼻子上脸？！」
他的脸狰狞可怖，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想起镜澄明净的双眸。
即便我对镜澄宽衣解带，他也会温柔地穿上我的衣服，抱紧我，说他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欲望的驱使。
我奋力挣扎：「薛景你给我松开！」
雷声滚滚，吱嘎一声，门被狂风吹开，我被压在桌案上，腰硌得生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
我反感那种事，反感世间所有男人。
偏偏，镜澄也是男人，却是我黯淡无光生命的救赎。
薛景嗤笑：「你以为你护得住镜澄？」
我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镜澄，每一日靠着思念艰难度日。
我反问：「什么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竟然一挥手让下人进来。
下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低着眸子平静地说：「都按皇上的交代做了！」
这个下人正是我一直安排跟着镜澄的。
「你心心念念的镜澄，已经被烧成灰了，他到死都想不通，他等来的怎么会是死无全尸呢？」
一瞬间，我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了起来，痛不欲生。
薛景得意一笑：「下去吧。」
我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瞬间，所有关乎镜澄的记忆被唤起。
他有一双干净白皙的手，他便用这样一双手每一日挑水砍柴，洗衣做饭，他转动佛珠的手也会挽起我鬓旁碎发，或是为我簪一枝海棠花，温柔宠溺地说我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他会小心翼翼唤我娘子，再到乐此不疲，每唤一声，便添一抹欣喜。
这样好的镜澄，死了？
我不信，眼泪却一颗颗砸了下来。
薛景看见我哭，愈发恼怒起来，他掐住我的下颚，「不许哭！」
他企图拉开我的衣带。
这时，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王丞相有要事求见。」
薛景兴致被打搅，有些恼怒。「不见。」
小太监有些慌乱：「皇上，王丞相说发现了废太子的踪迹。」
薛景这下终于松开了我。
20
他争夺皇位时手段十分残忍，什么兄弟手足，在他这里通通杀无赦，就连一向兄友弟恭的废太子，都被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
殊不知，废太子这一招是死遁，当薛景知道废太子还没死的时候都快气疯了。
好不容易有了废太子的线索，即便薛景再觊觎我，也不至于真的昏庸到白日宣淫。
但我也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小房间，每一日唯一的亮光是宫女进来送饭时才能透进来的，我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恐惧袭满心头。
当我摸到瓷碗的时候，我下意识砸碎了它，拿起了一块碎片。
下一刻，我不由得想笑，割腕自尽，难道就是我这辈子最终的结局？
我甘心吗？
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忽然，我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在敲墙。
两个房间只一墙之隔，偏生墙上有一个老鼠洞。
对方扔了个东西过来。
我摩挲着拿起来，似乎是个火折子，我用力一吹，亮光立刻照耀整个屋子。
我疑惑：「你是王大人派来的人？」
对方沉默了一下，就在我以为得不到答复时，听到一个男子用粗哑的声音回应我：「嗯，王大人让你照顾好自己，等他的人来接应你。」
可我与王大人从未正面有过接触，这也是薛景猜不到的底牌。
我一个字也不信。
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太过熟悉，我靠着墙，点点头：「辛苦了。」
对方忽然开口：「太后娘娘要好好用膳，莫要饿瘦了。」
薛景的人给我送的饭我是一口也不会吃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男子突然塞过来一袋食物，我才挑开包着的纸，便看见一个被烤得金灿灿的鸡腿。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唤了起来。
我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其间，我似乎听到隔壁有一声浅浅的笑声，那笑声有一些熟悉，只是稍纵即逝，我来不及深想便消失了。
那男子每一日都来，一开始总是变着法地给我好吃的，后来还有一些好玩的玩意儿。
他还会塞进来一根风筝线让我牵着。
他说：「太后娘娘要好好活着，出来以后可以去园子里放风筝。」
我嗤笑，那是小姑娘玩的东西，我一把年纪有什么意思。
可我抚上我的脸，顿时茫然。
我今年几岁了……似乎记不清了，可我似乎，真的还是个小姑娘啊。
可我这短暂的人生中，不知不觉间遇到了很多人。
我记得我以前恨死薛珩了，发誓要杀了他报仇，可现在，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我恳求男子去帮我查查镜澄，男子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太后娘娘，世间快乐无数，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或许，佛子是追求他的佛法去了呢？娘娘不如，忘了他吧。」
我想与他争执，却发现无处反驳，与镜澄的时光本就是我偷来的。
自那以后，声音粗哑的男子再未出现。
21
薛景再次见我，是三个月后，我从未吃过下人送进来的饭，却没有瘦成皮包骨头，反而丰腴了一圈，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
他一脚踹开门，揪起我的衣领，脸上透露着狂喜。
「桑漓，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好的消息，朕可是第一个就想和你分享。」
他拖着我来到刑场。
刑场上，废太子穿着一身囚服，神色悲戚，被当成犯人押在断头台上。
薛景张狂大笑：「从今以后，朕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诟病朕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望向断头台上的废太子，仿佛是心有灵犀，废太子抬头与我目光交接。
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运筹帷幄的意味。
我猜，薛景还是输了，且输得彻底。
果不其然，就在薛景得意洋洋时，断头台上乌泱泱躁动起来。
废太子一把夺过刑场上的大刀反将那几个大汉砍了。
与此同时无数精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层层将薛景的人包围。
废太子眉间染血，露出阴冷的笑容。
「薛景，这皇帝之位我不要也罢，你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你杀兄弟手足，为何不肯留下云云，她是我们的妹妹啊！」
他眉目间充斥着戾气。
薛景错愕。「怎么会这样！」
废太子嗤笑：「我与邻国达成协议，邻国借我数万将士，他日我登基为帝，以江山为聘，迎娶公主为妻！」
薛景勃然大怒：「叛徒！」
他开始惊慌，急忙想拉着我逃离。
「桑桑，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这就带你走，我会东山再起的！」
我看着他惊惶失措的表情，像是在欣赏一个废物。
「好啊，只不过，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我掏出匕首飞快捅进了他的胸膛。
薛景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我抬手擦掉溅到脸上的滚烫鲜血。
「你的血，脏。」
22
太子登基后大赦天下，他曾私下找过我，知道我杀薛景立下大功，可以继续做太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拒绝了。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罢了。
太子很欣赏我，当下赏了我黄金万两，甚至封我为诰命夫人。
他说我若今后有求于他，可以随时拿着御赐的玉佩来皇宫找他。
王丞相告诉我，薛景是骗我的，那并不是镜澄的骨灰。
薛景试想害死镜澄，但镜澄聪明地逃了。
哦，王丞相也为如今的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他如今效忠新帝，依旧是丞相。
我回到了曾一起生活的村子，隐姓埋名生活。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我天生媚骨的特质似乎也逐渐消失，因为我遇见的男子不再用贪婪的目光看着我。
他们会热情地帮我，可我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的，仅仅是单纯的帮助。
而我的院子里总会多出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我以为都是村子里的人送的。
直到有一天, 我发现, 这些东西, 与我被关在小黑屋子里那三个月见到的那么像时，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苗疆女子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那时给了我蛊虫, 说让天生媚骨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但也有副作用，等到我命数将尽, 她会再出现。
可她却是嬉笑着给了我另外一个蛊虫。
「骗你的啦, 那只是调理的蛊虫, 当时我看你面如死灰，了无生意，便用这个借口让你恢复些生机罢了。」
她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其实没有什么天生媚骨，姐姐你只不过长得漂亮，又不合时宜地遇见了那些贪婪的人罢了。不过幸好，从今以后，姐姐会迎来新生。」
「喏。」她指着塞给我的小盒子里的另外一只蛊虫说，「如果这个蛊虫用在你的心上人身上, 就会变成一对情蛊，永永远远不分离哦。」
她走的时候还在小声嘟囔：「虽然穿越成了个 NPC，但是女主姐姐没有老死在皇宫, 而是有了新的生活，真的很好呐……」
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摇摇头，回眸，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镜澄！」我失声。
下一瞬，他的踪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23
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像是快死了。
一遍遍呕血。
我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屋檐。
忽然，一个身影急匆匆出现在我面前。
他摇了摇我的身体。
「我背你去医馆。」
粗哑的声音。
熟悉的脸庞。
镜澄留长了头发，竟比从前小和尚的模样还俊俏, 高高束起长发，如同谁家的英俊潇洒少年郎。
「果然是你！」
他抱起我, 显然顾不得这么多了。
「对不起, 小漓，我怕你嫌弃我。」
就在这时，我身上的盒子掉了出来，那蛊虫爬呀爬, 竟直接钻进镜澄体内。
我却觉得身体轻松起来，不想咯血了。
……
小姑娘又骗了我，她唯独没有说，这蛊虫必须在心上人体内才是情蛊，放在我身上, 便会与我体内蛊虫相斥, 让我大病一场。
不过她也帮了我。
我拥住镜澄。
从前被欺凌时我没有哭, 这一刻，我却哭得梨花带雨。
我低声开口：「镜澄，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我的眼睛越过镜澄望向窗外, 白云飘飘，清风微漾，明天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
（全文完）
作者：苏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