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宫墙深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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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爱的白月光杀了我的儿子。

皇帝对我说:「皇后,节哀。」

漠北求亲,我的阿欣远嫁。

皇帝对我说:「公主生来受天朝供奉,也应当为国效力。」

我这一生有两个孩子,一个和亲,身死异乡。

一个溺毙,早夭于莲花池。

1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皇帝。

早在闺阁时,我便听闻过梁域的美名。

那时,他还只是太子。

在宫中宴会上,也曾隔着屏风帘子远远看过几眼。

彼时,他与交好的几位青年才俊相谈甚欢。

我远远看着,却觉得他丰神俊逸,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若说爱慕,倒还算不上。

只是颇有几分欣赏。

再后来,先皇驾崩,梁域也顺利登基。

我的父亲是丞相,我是丞相嫡女。

家祖世代忠心耿耿,累世功勋,贤名虚职搏了一大堆。

梁域登基后,父亲担心功高盖主,便早早将实权上交。

自然又得了不少赏赐,被誉为「文臣之首」。

我也因着显赫的家世,得以入宫,成了皇后。

2

虽说我不是第一次见梁域,今日却是第一次这样近看他。

他生得很好看。

凌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略侧头时露出的下颌,整个人呈现出温润又淡漠的样子。

「皇后。」他这样唤我。

我浅浅地笑着,心里却希望他能唤一唤我的闺名。

今日我同楚漓一道进宫。

楚漓是他喜欢的女子,封为了淑妃。

我本想着,梁域那样喜欢楚漓,新婚之夜怕是不会顾及我的脸面。

梁域还是来了凤仪宫,我自然很欢喜。

可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梁域是喜欢我。

他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不肯在这重要的日子里落了我和丞相府的面子。

也不肯让刚进宫的淑妃成为众矢之的。

他自小在深宫中长大,自然明白过多的偏爱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捧杀罢了。

那沾着喜气的凤床上铺满了象征着好意的桂圆花生莲子,硌得很。

许是床铺实在不舒服,他同我短暂的温存过后,便早早地起身,去了养心殿批折子。

临走时还不忘体贴地嘱咐我,不必起身,多睡会儿。

我便在喜床上一觉睡到天明,直到容儿来叫我起床。

宫妃们请安的时候,我见到了淑妃。

淑妃也生得很美。

一双杏眼,有些红肿,小脸娇俏,活像只惹人爱怜的小兔子。

3

果然,那一天之后他没有来。

长夜漫漫,之后还会有很多个长夜漫漫。

我常常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对于我这个皇后也是极为满意的。

家世清流,又无外戚干政之嫌。

但也仅仅是满意了,她不会像对待安平公主那样,一面斥责她不修女红,一面又嗔怪她衣裳穿少了。

她总是赞许我,拉着我的手:

「时安,你是个好孩子,将这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这皇家子嗣最为重要,你身为皇后,也该劝劝皇帝要雨露均沾。

一来为延绵子嗣,二来深宫寂寥,没有皇帝的宠爱,妃嫔们怎么挨过去呢?」

是了,深宫寂寥。

我从太后那儿领了旨,带煲好的鸡汤去养心殿。

梁域是个好皇帝,但待我说明来意,他面上还是显出几分不耐。

但终归是常常留宿后宫,在宫妃之间保持着平衡,似乎每个人分得的宠爱都差不多,只对楚漓稍微有所不同。

4

钟粹宫里传来了好消息——端昭仪有孕!

这是后宫里的第一个孩子,梁域显得很高兴。

下了早朝就直奔钟粹宫,对着端昭仪好一顿赞赏。

赏赐也流水般地进了钟粹宫。

这毕竟是后宫里第一个孩子,我对宫人们好一顿敲打,又送了些补品。

这端昭仪是个安分又聪明的,有孕后愈发小心谨慎了,连素日爱逛的御花园也不去了。

一连几个月,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几乎不出钟粹宫的门。

端昭仪生得貌美,奈何家世平平,又是宫里头第一个有孕的,难免招人嫉恨,我也分外小心。

只可惜意外还是发生了。

端昭仪有孕的第四个月小产了。

等到皇帝赶到时,钟粹宫里乌泱泱跪了一片。

太医说端昭仪身体虚弱,这胎本就怀得不稳,又吃了含有碎骨子的食物,这才落了胎。

屋内,端昭仪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来。

梁域大怒,命令慎刑司严查,又处罚了一众宫人。

好在端昭仪的性命无虞,我颇有些同情端昭仪,或是我怕自己以后也会同她一样,所以常常去看她。

太医院得了我的嘱托,对端昭仪很是上心,几番补药补下来,我瞧着端昭仪的气色好了很多。

梁域体恤端昭仪丧子之痛,越级封其为端贵嫔。

我去见端贵嫔,她仍是从前恭谨的态度。

我同她说很多话,无外乎就是孩子还会有的云云。

她也每每应下。

三个月后,慎刑司称找到了陷害端贵嫔的罪魁祸首。

是端贵嫔身边伺候的碧桃。

碧桃一见了我,便全都交代了,原是同住钟粹宫的庄贵人,嫉妒端贵嫔有孕,便以碧桃家人的性命要挟,让碧桃在端贵嫔日常所用的食物里加入碎骨子。

我以原话禀明了梁域。

庄贵人打入冷宫,碧桃杖毙。

5

梁域最近常常来我这里。

他对我说:「宫里子嗣单薄,朕没了一个孩子,皇后,你为朕生一个嫡子吧。」

三个月后,时至年关,我被太医告知有孕,梁域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不常来我这里了,除了礼部规定的那些必须和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外,他再也没有踏足凤仪宫一步。

年关是最忙的时候,我既要克服怀孕初期的身体反应,又要操劳着处理宫中事务。

宫里的事情总是很多,缩减开支,调换司职,还要忙着给各宫分配衣料和赏赐。光是这些就叫我头疼不已。

还要应付那些爱捕风捉影,三天两头就找不痛快的妃子。

想着法子编排淑妃,到头来,不还是被梁域几句话就堵回去了。

好容易撑到了乾清宫家宴。

宫宴上,我和梁域并排坐着。

他不常与我讲话,只说一些辛苦操劳的场面话。

今日梳妆时,我看着铜镜中的人,苍白着脸颊,神色恹恹的,比之前还要清减几分。

难怪他不爱与我讲话。

倒是与淑妃亲近,他孩子气地看着淑妃,淑妃也用帕子捂着嘴浅笑,两个梨涡更是可爱。

命妇们站起身为我腹中孩子献礼,好不热闹。

连带着我也欢喜了几分,是啊,我还有孩子。

我眼瞧着下座的淑妃,神情逐渐低落。

梁域同身边的庆公公说了些什么,庆公公走到淑妃身侧,从袖口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淑妃。

淑妃见了,又欢喜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梁域也笑了起来。

命妇们纷纷称羡,直呼皇后娘娘好福气,福泽绵长云云。

我都一一应下,只是心头有委屈。

若是我不得宠也就罢了,可怜我的孩子。

我知道梁域的心思,他从太子之位走来,手上沾了兄弟手足的血。

他怕了,厌烦了。

厌烦无休止的党派之争,讨厌看见兄弟相杀,不想为日后立嫡立长头疼。

他想一劳永逸,生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嫡长子。

所以,他暗示庄贵人,端贵嫔的孩子就没了。

6

待到来年六月,我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按照我朝祖制,我的母亲可以入宫陪我。

她是个极温柔宽厚的母亲。

她常常宽慰我,也会为我的孩子缝制精美的娃娃肚兜。

我还是害怕,我怕生产时的疼痛,怕难产流血。

怀孕的女子总是敏感多疑的。

我怕我像端贵嫔小产那日,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更怕我若不幸,我的孩子如何自处?

会交给淑妃抚养吧,可是淑妃也会有她自己的孩子的。

到时,我的孩子又当如何?

思及此,我不觉间泪流满面。

端贵嫔倒是常常来我这里走动,有时,只是坐坐,有时,带来些小孩子的玩具和衣服。

到了生产那日,所幸很是顺利。

稳婆说:「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是位小公主。」

梁域说着赏,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喜色。

这不是他期待的嫡长子。

礼部为我的孩子择了名字,她叫梁穆清。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是顶好的名字。

我为她取了个乳名,阿欣,我喜欢她平安喜乐,健康长大。

我的小阿欣,那么小,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孩子。

我总忍不住想抱抱她。

梁域还是很少来凤仪宫,我却常常去养心殿。

我朝式微,西北和东北边境不太平,先帝在时,就曾嫁过两位和亲公主。

梁域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奈何西北边患根基深重。

我的小阿欣,我的小公主,我私心里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长大后就嫁到皇城脚下。

哪怕官小一点,到底有丞相府撑着。

我也常常抱着阿欣去太后宫里,阿欣是个乖孩子,不哭也不闹。

太后夸我有福气,生出来的女儿也省心。

7

阿欣两岁时,我生下了一位皇子,梁域很高兴。

亲自为他赐名,梁谦佑,「谦谦君子,承天之佑」。

我叫他阿佑。

同年,淑妃也生下了一位公主,起名梁诗和。

然后,宫里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

淑妃也得了一个皇子,梁钟。

端贵嫔后来也生下一子,名梁诺。

阿欣和阿佑的饮食衣物,我总是十分小心的。

我悉心教导阿欣和阿佑,让他们两个事事稳重,友爱各位皇子公主。

梁域时常来宫里看望孩子,他并不亲近阿欣,总是赞许阿佑。

我知梁域更亲近淑妃的一双儿女,或许只有在长春宫里,他才会变成慈父的模样。

我还是常常带着阿欣去养心殿和寿康宫,阿欣才六岁。

小小的年纪,总是学着端庄大方的模样。

太后很喜欢阿欣,总是摸着她的头对我说:

「皇后,穆清身上有一半你的影子。若是安平像这孩子一般便好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思念远嫁西南的安平公主了。

我常常为阿欣担忧,给父亲递了信,请他相看相看京城中适龄的人家。

待阿欣及笄前,就将婚事定下,也好少些后顾之忧。

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我在宫门口怎么也等不到阿佑回来。

我带着满宫的宫人去找,雨水浸湿了衣裳。

宫人们把浑身湿透的阿佑抱到我面前时,我看到他的身上还有几片水草。

抱着阿佑的宫人哭着说:

「皇后娘娘,奴才该死!

奴才带着大皇子在池塘边,瞧着大皇子对蝴蝶感兴趣,奴才们就去抓了蝴蝶。

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只疯狗,叫了两声,大皇子惊着了,一踩空就掉池塘里了。

奴才们赶忙下水,结果池塘水深,水草缠住了大皇子的脚,大皇子……大皇子就……」

我只模糊地听见几个词,想要凑上前去,想把他收拾干净。

我抱着湿漉漉的小身体,不知所措,我拍着阿佑的胸口和脸颊,总也不相信那个声音软软,会乖乖叫我母后的小阿佑不在了。

我后知后觉,瘫坐在宫门口,哭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哭裂。

梁域来了,他面上一片沉痛,但还是顾及着帝王威仪。

他对我说:「皇后,节哀。」

节哀。

节哀!

他想拉我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甚至他险些摔倒。

那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忤逆他。

梁域看着我,转头让庆公公接我父母入宫。

我扑在父亲怀里,几乎要哭死过去。

母亲看我这样,也泣不成声。

我想起梁域对我说:「都会过去的,皇后,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我不禁恶毒地想,如果是淑妃和他的孩子死了,他也会这般冷静自持地说些废话吗?

天边泛白,父亲向我告辞,我拽着他的袖子:「父亲,我想回家。」

一如往日,我向他撒娇要糖果吃那般。

我最终留在了凤仪宫,孤寂寂的。

8

梁域处罚了几个看守不利的宫人,又将那只狗乱棍打死。

那狗是林美人的,林美人认罪,一杯毒酒了结自己。

我不信,我不信林美人是幕后主使。

一个新进宫的美人,她怎么敢的?

且不说她无宠无孕,即便我的阿佑死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全后宫只有这一条狗,此招愚蠢,林美人不至于此。

端贵嫔来了我这儿,她看着我担忧地开口:

「姐姐还是要保重身体。」

我笑了笑,并未应答,心中一片苦涩。

时至今日,我方才理解端贵嫔失子之痛。

端贵嫔身旁的婢女颇为眼生,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皇后娘娘,请你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我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颤抖着声音:「皇后娘娘,杀死大皇子的人不是林美人!

而是长春宫里的淑妃娘娘啊,皇后娘娘!」

我眼前一黑,震惊得几乎要从风椅上摔下来,是她,是她,竟是她!

我沉下声:「你可知,陷害淑妃可是死罪!」

腊梅本就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皇后娘娘,奴婢不敢撒谎,林美人位分低,胆子小,她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都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找到林美人,用林美人小娘的命来逼她。

林美人才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啊!

现下淑妃娘娘怕事情败露,想要杀了奴婢,求皇后娘娘庇佑!」

我看着端贵嫔,端贵嫔朝我点点头。

我闭上眼。

是了,我的阿佑死了,最可能继承大统的便是淑妃的二皇子梁钟。

我让人将腊梅带下去看起来。

端贵嫔开口:

「姐姐,我已经派人去扬州调查过了。淑妃的人确实曾囚禁林美人的小娘。」

事情已经分明了,林美人无宠又无家世,家中父亲官职不高,妻妾成群。

林美人的小娘在父亲面前不得脸,连带着也不待见她这个女儿,自小受尽欺负。

所以,林美人宁愿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保全她的小娘。

只是,我的阿佑何其无辜!

9

我据实禀明了梁域,梁域满眼不可置信。

他说他要亲自去找他的漓儿问清楚。

哈哈哈哈哈,我看着他眼中的惊痛,只觉得可笑。

阿佑死的那天,他都如此冷静,怎么波及到他的淑妃,他便如此痛苦?

楚漓跪在地上,认罪认得干脆。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一如她初进宫时,只是少了些稚气。

我旁观着他们情深意切的控诉,眼神空洞麻木。

哪怕到了这时候,梁域痛心的不是他失去了一个儿子,而是他的淑妃,他的楚漓,他心心念念的人,居然不爱他。

他的楚漓也会争风吃醋,也会在意名分和权力。

他的楚漓心狠手辣,为了他们的孩子日后能当上储君,不惜害死那么多人。

楚漓死后,梁域似乎一瞬间老了。

他一向淡漠冷静的眉间也开始染上了颓色。

他越发喜怒无常了,他不再去长春宫,不再去见他们的孩子。

不许任何人提起楚漓和两个孩子。

但当看到两个孩子受到宫人的欺负时,依旧大发雷霆。

他总是到我这里来,我依旧是原先那副温顺的态度,只是不再对他笑了。

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他说:「皇后,还是你这里清净。」

清净,自然清静了。

宫里的妃子都盼望着他的宠爱,对他曲意逢迎,娇媚讨好。

我又不要这些宠爱。

我恨不得立刻绞了头发,去静安堂当姑子。

10

宫里新进了一批美人,个个如花似玉,年轻鲜活。

其中的昭嫔与已故的淑妃长得极为相似,昭,淑妃的小字。

一进宫就封了嫔位,惹得一众妃嫔不快,来告状的妃子都快把凤仪宫的门槛踏破了。

我见过昭嫔,那样生机鲜活,天真可爱。

她的眼睛最像淑妃,一双杏眼,双眼含笑,亮晶晶的。

她常来我这里:

「我还在家时,母亲就教导我,到了宫里应该事事听皇后娘娘和陛下的话。

我见了皇后娘娘便觉得亲切,娘娘像我家中的长姐,我有好多话想跟娘娘说。」

梁域常常去昭嫔那里,有时也到我宫里,除此以外几乎都不踏入后宫。

太后常常劝他要雨露均沾,他也总是应下。

太后见他总是避而不谈,也不再过问。

梁域小心翼翼地爱着昭嫔,恨不得把一颗心全给了昭嫔。

进宫不过月余,昭嫔升做了昭妃,赐居长春宫,甚至把淑妃的一双儿女都送到了昭妃那里。

昭妃来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宫里人人都说我像极了已故的淑妃。

我现下住的长春宫也是淑妃的宫殿,就连二皇子和二公主也是淑妃的孩子。

人人都说,陛下对我的宠爱不过是把我当作了淑妃的替身。

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替她擦干眼泪,默不作声。

她在我怀里哭了许久,我没什么波澜,只是抚着她的头发,算是安慰。

或许这些情情爱爱离我太远了吧,我没法共情她。

11

安平公主远嫁西南的第六年,太后薨逝。

在阿欣十二岁这年,我主动去了养心殿。

请求皇帝为阿欣和大理寺卿之子宋俞定亲。

宋俞便是父亲为阿欣挑选的好夫婿。

年十四,家世清流,其父宋辞家教极严,府中只有一位夫人,恩爱非常。

我见过宋俞,相貌英俊,温润儒雅,是个好孩子,与我的阿欣很是相配。

我借着宫宴,让两个孩子远远见过,阿欣一见他便红了脸。

梁域从成山的折子里抬起头,略微沉吟:

「穆清今年不过十二岁,还年少,婚事不着急。

宋俞官职不高,配不上清儿。

此事容后再议吧。」

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良久,梁域又开口:

「皇后,我知你所忧。

清儿是嫡长女,我自不会亏待了她。

待她及笄后,我必为她在京城相看一个青年才俊,不让你的清儿远嫁。

这人须得样样都好,才配得上嫡公主。」

我听了这话,才略微放心些。

又给父亲递了信,要他多多照拂宋俞。

12

端贵嫔也常常来我宫里,知我丧子之痛,便带着三皇子,以解我相思之苦。

我很喜欢三皇子,总觉得如果我的阿佑也活着,必然如三皇子这般。

阿欣出落的落落大方的,女红和礼仪也学得很好。

阿欣很懂事,梁域曾对我说:「你把你的孩子教导得很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确实是我的孩子。

这天夜里,梁域喝得醉醺醺的,来了我的凤仪宫。

他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一跤。

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昭儿。

我立刻着人想把梁域送到长春宫里,可是梁域喝得烂醉,不许任何人碰他。

我便请了昭妃前来。

梁域一见昭妃就拉着她的手说起胡话来:

「昭昭,等天暖了,域哥哥带你去城南的酒馆好不好?你最喜欢那家酒馆了,有次在那儿喝了桃花酿,醉得站都站不稳了,还是我把你背回家的,你记不记得啦?」

「你小的时候就说过你长大了要嫁给我的,你记不记得了?你那时候刚受了罚,脸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见了我还是笑了,又哭又笑,滑稽得很呢……」

昭妃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她没有回应。

昭妃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梁域拉着昭妃的手,孩子气的晃来晃去,嘴上依旧不停:

「昭昭,给我绣个荷包好不好,要那种鸳鸯戏水的,你可别再做成两只野鸭子了,昭昭……昭昭,别人做的我不要,我只要你的,做成鸭子我也要……」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昭昭,母后说了,我不能娶你做皇后,你做我的淑妃,我只爱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昭妃自始至终都不说话,梁域渐渐哭起来,他求着昭妃再叫他一声域哥哥。

昭妃还是不说话,一动不动。

他躺在我的床上哭得泪雨滂沱,哭着哭着,哭累了就睡过去了。

昏暗的烛光下,昭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像这寂寂深宫漫无边际的岁月。

那是我入宫十多年来,第一次见梁域如此失态。

我让庆公公把梁域带回养心殿。

昭妃还是坐在我的床前,我走上前去,轻拍她的背。

她转过身来,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

她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从我入宫前,我便知道。

我知道皇上爱着淑妃,皇上宠爱我不过是因为我同淑妃娘娘长得相似罢了。」

「可是,可是,我也才十五岁。娘娘,你说,我到底是谁啊,我是昭昭还是福宁啊?皇后娘娘。」

我轻轻抱着她的头说:「你是福宁,皇上的昭妃。」

这天晚上,昭妃问了我很多次,她是谁。

我都告诉她,她是福宁,是皇上的昭妃。

福宁真的与淑妃长得很相似,以至于梁域第一次见到福宁的时候,激动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其实,我该是讨厌昭妃的吧,她生了一张与害死我的孩子的仇人那么相似的脸。

可是我看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总也恨不起来。

她只比阿欣大了三岁,总是孩子气,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13

一晃四年过去了,我的阿欣十六岁了,长成大姑娘了。

我无悲无喜地过了这些年。

宫人们都说我简直活成了一尊活佛。

倒也不是,最起码亲耳听到梁域要将我的阿欣送去蛮荒之地和亲时,我的模样一定像极了地狱里的修罗。

我跪下求他,西北风沙大,又是些蛮夷不尊礼数,怎能是我的阿欣呢?

他略微蹙眉,沉声道:

「公主生来受天朝供奉,也应当为国效力。」

我:「受天朝供奉的公主不止穆清一个,穆清是嫡公主,自古以来,哪有随随便便送嫡公主和亲的道理?」

他:「二公主年纪还小,总有病痛,身体虚弱,三公主尚且牙牙学语,如何能去和亲?」

「皇后明理!」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求了父亲,找了所有能说得上话的权臣,在朝堂上反驳嫡公主出嫁。

连宋俞也三番两次地递折子。

我甚至找了端贵嫔的三皇子梁诺,求他在梁域面前求情。

可他就是没有回转心意,还罚了几个朝臣,连带着三皇子也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我在钟粹宫里几乎要哭晕过去。

不是我的阿欣,就是淑妃的诗和,他怎么肯妥协?

到最后,所有人都劝我,只有我还在养心殿外苦等。

这几个月,我不知被挡在养心殿外多少次,受了梁域多少冷言冷语。

在我又一次和梁域争吵起来时,庆公公通报长公主穆清求见。

阿欣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我看见梁域不悦的看着她。

阿欣接着开口:「父皇,母后,孩儿不孝,惹得父皇母后忧心。

儿臣身为公主,受到百姓供奉,理应为国出力。

儿臣愿意嫁给北漠王,以求两国和平,百姓安居乐业!」

我听着阿欣的话,泪流满面。

梁域沉默许久,说:「穆清,好孩子。」

回到宫里,我抱着阿欣,声音哽咽:「阿欣,对不起,是母亲不好,母亲没有护住你。」

阿欣只是说,这是她的职责,是她应尽的义务。

14

我为阿欣准备了很多厚狐裘,西北苦寒,我得为阿欣备着。

送阿欣出城那天早上,我去了阿欣宫里。

亲自为我的阿欣梳发,据说梳发是为了极好的意头,但却全都不是我要的好意头。

风真大啊,我站在皇城边,看着阿欣穿着繁复的宫装在宫人们的搀扶下进了轿子。

风沙迷了眼。

我想再抱一抱阿欣,可是隔着那么多的宫人和规矩,终究只能远远望一下。

我告诉阿欣,西北的冬天很冷,一定要多加衣,到了漠北多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还好。

阿欣一一应下,极有规矩地向我拜别。

阿欣一向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

她劝我说,要我在宫里开心,多去端贵嫔和昭妃宫里走动。

我忍不住落下泪来,本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劝慰出嫁的女儿,却不想还要我的女儿反过来担心我。

都是我不好。

15

阿欣啊。

死在她出嫁的第四年。

漠北发生战乱,漠北王的弟弟暴动,漠北王身殒,王后殉情。

漠北那边传来的消息,寥寥几句。

我的阿欣,我的阿欣,她就那样孤寂寂地死在了那里,连棺椁都运不回来。

我好像丧失了悲伤的能力,这个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凤仪宫里站了满屋子的人。

有端贵嫔,昭妃,三皇子……还有梁域。

他们悲戚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在同情我。

梁域:「皇后,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清儿。」

这次他倒没让我节哀。

昭妃也劝我:「皇后娘娘,你哭一哭吧。」

我是应该哭一哭,可是我的眼泪早就在这深宫里流干了,我竟为我的阿欣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病了一场,病得很严重,病得快要死了。

宫里的妃子们轮流来看我,梁域也来看我。

我听说他已经为我拟好了谥号。

我常常梦见阿欣,阿欣叫我在宫里要开心,常去端贵嫔和昭妃宫里走动。

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大病初愈。

梁域很高兴,赏了我满屋的珍宝,却没有见我。

16

宫里的孩子都长大了。

梁域子嗣不算多,现下还有两位公主,两位皇子。

到了适婚的年纪,公主、皇子们都陆陆续续成了亲。

梁域却病倒了,太医说是邪风入体。

他病得很重,不过几天时间就形容枯槁。

昭妃和我轮流在榻前侍疾,我看着病榻上的梁域,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身体佝偻着,脸上也长了皱纹。

我又看看身侧的昭妃,她的两鬓也生出来些许华发。

算算年月,我竟已进宫三十余载了。

我老了,梁域也老了。

梁域病得越来越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心里也清楚,宣了几波朝中大臣,就颁了圣旨,命二皇子梁钟监国,交代完后事,他就开始拉着昭妃的手说胡话。

一会儿叫她「昭昭」,一会儿叫她「漓儿」,昭妃都笑着一一应下。

梁域留给我两句话:

「皇后,你是一个好皇后。」

「皇后,对不起。」

我没有应声,转身出了乾清宫,看见满宫的妃嫔、宫人跪了一地,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接着,宫人敲响了十二下景阳钟,皇上驾崩,满宫悲戚。

梁域的后事顺顺利利地办好了,二皇子梁钟登基成了新帝。

我也成了嫡母皇太后,昭妃为圣母皇太后,三王爷梁诺向新帝请旨,接端太妃去三王爷府含饴弄孙。

宫里只剩下了我和昭太后。

我这一生,有过两个孩子,一个和亲,身死异乡;一个溺毙,早夭于莲花池。

独独我这个老婆子活了许久。

17

过了好多好多年,我的头发全白了,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整日躺在床上,昭太后来见我,拉着我的手喊姐姐,端太妃也来看我。

先皇的几个孩子也来看我,我真是老糊涂了。

我对着诗和公主说:「阿欣,今日你看见宋家小公子宋俞了吗?你喜不喜欢?母后把你嫁他为妻好不好?」

我又指着皇帝说:「阿佑,你怎么穿着皇帝的衣裳?这可是大不敬,你快脱下来,快脱。」

我闹着要皇帝把衣服脱下来,皇帝无奈,只得照做。

我又跟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无非就是叮嘱他们要照顾好自己,多穿衣,不可贪凉云云。

我闹了半宿,突然指着窗户说:

「海棠花开了。」

【番外 1】

阿欣视角(梁穆清)

我是梁慕清,也叫阿欣,是嫡长公主。

母后为我取名阿欣,可是父皇总也不因我而欢欣。

十六岁那年,我奉父皇旨意,和亲西北。

母后和父皇为了和亲之事,吵了许久。

我原有一个弟弟,名梁谦佑,三岁时夭折。

自那以后,母后便终日郁郁,凤仪宫里也寂静得很。

人人都道宫里的皇后娘娘像是天上的菩萨,这么多年从未与人红过脸。

原来菩萨也会和父皇争得面红耳赤。

我知道母后不舍得我,也知道母后早早就为我谋划了好婚事。

那人是大理寺卿的长子,宋俞,母后偷偷指给我看过。

只一眼,我便红了脸。

母后也满意地笑了。

我知道母后想早早为我订下亲,好省去和亲之苦。

可,我生在天家,怎么能只享福不吃苦呢?

我亲自向父皇求了和亲的旨意。

母后总是念叨着,是她失责。

这不是母后失责,是我应当肩负的使命。

母后总以为父皇偏心逝去多年的淑妃娘娘,可是,她忘了,诗和公主今年也才十四岁。

连父皇也常来我的宫里,他声音发涩:「穆清,是父皇不好。」

他告诉我,我朝连年战火,百姓不堪其扰,再兴兵,恐怕民不聊生。

我做了他十六年的女儿,竟还是头一次与他说这么久的话。

我把我心里想的告诉父皇,我已然及笄了,二妹妹身体总不好,三妹妹尚在襁褓,唯有我去最合适。

父皇倒是沉默,许久,他轻抚了我的头发:

「你要是不那么懂事就好了。」

我出城那日,文武百官都来送我。

我一眼就瞧见了宋俞,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听说他为了我和亲之事向父皇递了不少折子,为此挨了父皇的训斥,

我别过脸去,又看到了母后,看到了母后眼角的皱纹。

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母女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赶了几个月的脚程,舟车劳顿,终于到了西北。

西北的王是个头发飘逸,胡子拉碴的汉子。

他们这儿的人不似我们王朝那般追求儒雅之风,这里民风淳朴豪放,王子公主也随和,没有那么多等级森严的规矩。

那些言官若看了,定要说句「礼崩乐坏」。

我倒是很喜欢这里。

吉日格拉待我也很好,他总抱怨我们王朝规矩多得很。

他是个爽朗真诚的人,我想我该是喜欢他的。

他教我骑马射箭,教我喝马奶酒,为我烤肉。

他抱着我信马由缰,带我看尽了西北的塞外风光。

无论我要做什么,我说什么,他都听进去了。

我想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我做穆清公主时,礼仪嬷嬷总是教导我要笑不漏齿,浅浅微笑,不可大笑。

我来了这儿,才发现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才是最舒服的。

我喜欢看着他,喜欢我们紧紧相靠时他温热的体温。

我还是会想起母后,但好像也只有母后。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这里,在这里,我见过那样高大巍峨的山,见过那样湍急奔放的河流,也见过那样辽阔肆意的天空。

真好啊!

属于我的幸福终止在吉日格拉的弟弟巴图尔起兵造反的那天。

战火烧红了半边天,风沙很大,吹得吉日格拉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说,这仗打不赢了。

他问我怕不怕。

我摇摇头,一柄长剑自刎于他的尸身旁。

我人生的最后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或许我应该庆幸吧。

庆幸我遇到了这样好的人,他全心全意地待我。

他给予了我十六年来从未拥有的偏爱和美好。

我想母后了,我已经四年都不曾见她了。

应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只是这辈子太短了。

死后,我想变成游魂,飘得很快的那种。

我要带着吉日格拉一起去见我的母后,告诉她,我在这里遇见了很好很好的人,阿欣喜欢吉日格拉,吉日格拉也喜欢阿欣。

2

梁钟视角

太后最近越发糊涂了,今日竟把我认成了她早夭的皇子梁谦佑。

我向来是不与母后皇太后亲近的,我有愧于她。

我的生母淑妃死后,父皇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和皇姐,好像他已经忘了我们的存在。

宫里的宫人们惯会踩低捧高,我和皇姐常常被太监们戏弄,吃的饭食都是酸的。

父皇终于想起我们了,他狠狠责罚了长春宫的宫人们。

我和长姐的日子才算好过些。

大皇姐也常来探望我们,她很少讲话,总是盯着我看。

大皇姐每次来长春宫,长姐总是很紧张,坐立不安的。

我常常见端娘娘带着三皇弟去凤仪宫,每回从凤仪宫里出来,三皇弟都是兴高采烈的,拿着一堆赏赐。

嬷嬷说,皇后娘娘仁德,喜欢三皇弟。

我曾偷偷看过皇后娘娘,娘娘生得很美,慈眉善目,眉宇间总有郁色。

我从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长姐也是。

再后来,宫里来了位昭娘娘,嬷嬷说昭娘娘与我的母妃很是相似。

不久,昭娘娘升了位份,搬到了长春宫,成了我和长姐的母妃。

我很开心,我和长姐再也不是没有母妃的野孩子了。

可是昭娘娘年纪小,我总看着她不像母妃。

长姐骂我胡言乱语。

后来,父皇说要大皇姐去和亲。

皇后娘娘和父皇吵了很多次架。

我也不想大皇姐去和亲,但是大皇姐不去,就要我的长姐去。

我也舍不得长姐。

大皇姐还是上了和亲的轿子。

我看着皇后娘娘的样子更伤心了。

她两个孩子都离她而去,我有点可怜皇后娘娘。

昭娘娘总去凤仪宫,但从来也不带着我和长姐。

我知道,皇后娘娘见了我们,恐怕会更伤心。

再后来,大皇姐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宫里,皇后娘娘病了一场。

我更不敢见皇后娘娘了。

父皇崩,我即位后,皇后娘娘娘成了太后,我还是不敢与她亲近。

只能每日送些补品去慈安宫。

太后也会送些东西到养心殿,但她不常见我。

太后病倒了,我在慈安宫门口徘徊了几日,终于跟着昭太后走了进去。

谁想到,太后竟将我认成了大皇兄,将长姐认成了大皇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后倒对着我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都是母亲对孩子说的话。

我就像一个盗贼,偷走了大皇兄的皇位,偷走了太后的爱,偷走了大皇姐的安稳人生。

太后去了,我躲在乾清宫里哭了整整一夜。

3

昭妃视角(任福宁)

我是皇帝新封的昭嫔,一进宫便风头无两。

不仅是同一批秀女中位份最高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妃嫔。

皇帝很喜欢我,当晚便来了我宫里。

他看着我很激动,眼睛里似有泪花。

后来,他常常抱着我,教我写诗练字。

他最喜欢写「梦回两小无猜时,一笑红颜耳畔轻」这些诗。

我在闺阁时,也常常练字,一手小楷写得极好。

我便常常写给他看。

皇上看了很高兴,夸我写得好,叫我在他面前不要这么拘束,要多笑笑才好看。

我听了这话,更紧张了,话都说不出来,匆匆应了声诺。

再后面,皇帝问我,这储秀宫住得舒不舒服。

我想着,储秀宫虽不是显贵的宫殿,但到底比我的闺阁好,我就这么回答他。

皇上听了我的话,笑出了声。

继而问我要不要住得更舒服点,离他近一点。

我想了想,觉得皇上肯定是喜欢我才想让我住得好,住得离他近,就答应了。

然后,我被封了昭妃,赐居长春宫。

长春宫里有以前的淑妃娘娘的一双儿女,皇上说,让我这个做母妃的多多照顾二皇子和二公主。

我看着两个孩子怯生生的眼神,想着没有母妃照顾的孩子真是可怜啊。

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总觉得皇后娘娘在看我,我想一定是我太可爱了,皇后娘娘喜欢我!

我也喜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生得极漂亮,重要的是,她还很仁慈,宫里人人都称她是活菩萨。

大公主也生得漂亮,看着有半个皇后娘娘的影子。

皇上喜欢叫我昭昭,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昭,日明也。朕觉得你像太阳般明亮。」

再后来,我知道了昭是淑妃的小字。

我同皇上置气了好久,一连几日都不见他。

再见到皇上时,我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照常同皇上没心没肺的笑。

皇上在凤仪宫里醉酒,嘴里念着「昭昭」。

他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得通红,同我说了许多他应该对「昭昭」说的话。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昭昭」,我知道,他不是在喊我。

我没有回应,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

我可怜他,也可怜皇后,可怜我自己。

我想, 若是往日的淑妃听此肺腑之言, 会作何感想?

我不知道。

皇上对淑妃的一往情深是真的, 但他娶了家世显赫的皇后娘娘也是真的。

宫里众多的美人妃嫔也是真的。

淑妃娘娘就是在这美人如云的宫里凄苦地等待皇上吗?

呵, 深情有什么用?

泪湿罗巾梦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古人不是说的很明白嘛。我自小便在祖父的怀里, 听着诗词歌赋摇头晃脑。我都明白的, 明白帝王薄幸。我只是不说罢了, 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可我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自小读得都是写女训女诫等规训女子的书, 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进宫那年才堪堪十六岁, 青春懵懂的年纪, 第一次遇见那样的人。

他会温柔地喊我「昭昭」,那样的小心翼翼, 仿若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即便我早就知道我是淑妃娘娘的替身。

早在我进宫的时候,他封我为昭嫔, 昭,淑妃的小字。

他为我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时候,我比皇上小了十岁,他的青梅竹马怎么可能是我呢?那些诗怎么会是写给我的呢?

他晋我为昭妃,入主长春宫,要淑妃的一双儿女叫我母妃的时候.

我一直都知道的

怨吗?

怨吧。可是我不知道该去怨谁。

我只觉得他很可怜,宫里人人都可怜。

皇后娘娘也很可怜, 日日承受着丧子之痛,她的夫君不爱她,还要日日面对这张她最恨的脸。

皇上也很可怜,九五至尊, 却不能给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正妻之位, 把我当成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辜的淑妃。

宫里的妃子们也很可怜, 皇子公主也可怜。

我也很可怜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穆清公主和亲了,四年后, 死讯传来。

皇后娘娘差点跟着去了,但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皇上自觉对皇后有愧, 不敢见她,日日躲在我的长春宫。

再后来, 我朝的两位公主都不再和亲,觅得如意郎君。

皇上病倒了,他又像醉酒那日一样,叫我「昭昭」, 我一声一声全都应下了。

我最后问他:「皇上,你知道福宁吗?」

他眼神茫然,随后永远闭上了眼。

我走出乾清宫, 皇后娘娘在外面等着。

我很想告诉她,我是福宁,是平阳侯的小女儿。

但到底我也没说出口。

我只是做了大半辈子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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