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父皇当做拉拢臣子的工具,以我母亲的性命为要挟,要我帮他巩固皇权。
顾久安想要挽救顾氏族人的性命,因而净身入宫侍奉,学子的心中信仰崩塌,他成了顾氏走狗。
某日,我与他相见。
我想让他在这吃人不见血的王朝里名立千古,他却摇摇头,想的是弑君证道,让我从此不必卑微苟活。
1
我是大安朝的六公主,是新皇酒后失德,强迫下属妻子之后所生。
我六岁时才被新皇得知,在杀死下属之后,新皇见我过于貌美,深知留我以后会有大用处,于是便将我和母亲囚禁起来。
直到他起兵谋反,成了新皇帝,我和母亲才重见天日。
母亲被他封为静贵妃,无背景、无家世,即使是贵妃也是空有虚名。
我母亲日日在皇后宫里受胁迫,皇后自然是看不上我们母女的,虽不能伤及性命,却对我母亲非打即骂,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是何地位。
母亲受伤害,受委屈,父皇将她作为赔礼安置在皇后宫里,让皇后出气,没有再对她做过什么。
至于我,父皇对我的脸很满意,他曾在酒后直言,若是我出生在任何一个权贵世家,那么这天下的皇后便只有我做得。
新王朝建立后皇权不稳,当初与父皇一起并肩作战的臣子们势力逐渐壮大,父皇开始担忧起来。
于是,在我及笄之后,为了巩固皇权,父皇将我送到了权臣成元朗的床上。
父皇说,若想要我母亲活下去,便要伏低做小,甘愿去做这世间最低贱的公主。
成元朗已经四十有七,比父皇还要大上几岁,家中一妻四妾,子女成群。
那一晚,他一边跨上床榻一边问我,六公主,你真的愿意?
我闭着眼睛,紧紧攥着双拳,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将眼泪咽回肚子里,说,愿意。
成元朗并不粗暴,我沉沉睡去后,他还帮我清理了身子,随后才让暗卫送我回了皇宫。
第二日,成元朗便向父皇上书,主动领了令人头疼的收税差事。哪怕这差事根本不需要他这一职位的人去做,他还是做得漂亮,交出了让父皇满意的成绩。
父皇笑呵呵的,赏赐给我大量的金银珠宝。
我坐在自己的小榻之上环着双腿,母亲抱着我哭。
但是我没有流泪,我想,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价值。
从那之后,父皇将我看得格外重要。
每当他想要拉拢哪个臣子时,便会提前吩咐宫女嬷嬷仔细照顾我,教给我一些取悦男人的话术,教我怎么去攻破对方的心理,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将我送到对方的床上。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好女色。
父皇用我用久了,都忘了权谋之术不能仅仅依靠在女子身上。
新科状元晚上在自己房间发现我的时候,吓得夺门而出,第二日便称病,没有前来觐见。
紧接着,就传出新科状元身患恶疾不幸病逝的消息。
旁人不知何故,但我知道,父皇也知道。
一国之君将自己的女儿送予臣子玩乐,这天下必然是要乱的。
状元深知这不是好兆头,于是赶紧逃了。
状元逃了之后,我被父皇赏了蹲刑。
这种刑罚不伤皮肤,不伤及内脏,看不出任何受刑的痕迹,却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分痛苦。
我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时,父皇踱步过来,在我的面前蹲下,慢悠悠抬起我的脸,看起来十分满意。
「瞧瞧,多美的一张脸。」他叹了一口气,「怎么就抓不住人呢。」
他将我甩开,站起身来,
「下次再有这样的错误,我就不会再罚你了。」
他笑起来,「让你的母亲代替你去做这事,想来也是极好的。」
我强撑着向他跪伏,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求他让我母亲安稳度日。
父皇笑起来,似乎他只是个慈祥的父亲,俯下身摸了摸我的脸,
「好,姝儿乖,父皇疼你。」
我被侍女扶着走出父皇寝宫内殿时,意识模糊间,看到顾久安立于台阶之下,静静看着我,眼神不明。
2
我知道顾久安。
在旧王朝未覆灭时,他是高风亮节受人敬仰的文人典范,是圣上亲口定下的清风明月,是万众学子的心中信仰。
然一朝叛乱,旧皇被杀,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摧毁文人学子的心中信仰。
父皇囚禁了顾久安的家人,敲断了顾久安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要他以残缺之身侍奉左右,以保家人不受摧残。
看着昔日温润如玉的公子成了身体残缺的宫人,供权贵戏耍施虐,父皇快活极了。
顾家下狱那日,我去求了父皇。
父皇看着我说,你想让顾久安活下去?
我点点头,跪拜下去,求父皇成全。
父皇笑起来,将我扶起。
「既然姝儿为心上人求了,那父皇便饶他一命。只是他不可作为健全男子在宫里行事,往后即便是个残缺之身,能换回一条命倒也不是坏事。」
父皇笑眯眯地握着我的手,「父皇已经答应了姝儿的请求,那么往后父皇需要姝儿的时候,姝儿可千万要办到啊,不然父皇可是会不高兴的。」
「父皇不高兴,你母亲和顾久安就会难过了。」
顾久安愿不愿意这么活下去,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活下去才有希望。
顾久安站在台阶之下望着我,我站在台阶之上回以目光。
我们都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顾久安朝我跪伏下去,行了大礼。
我走过去,听见他温声道:「六公主安。」
我点点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久安没有抬头,「听闻公主身体抱恙,久安念着往日情分,特地来看望公主。」
虽然整个皇宫都知道我被父皇当做拉拢臣子的工具,然而表面上仍是要维护皇家体面。
公主受刑无缘由,便称作身体抱恙,左右无痕迹,谁也不敢有所质疑。
适逢三月,说话间,细细雨丝落下来。
我与顾久安都在雨里没有动,侍女慌慌张张想要扶着我离开,却被我轻柔推开,要她在一旁等候。
此处是父皇内殿之外,顾久安能来到这里,应是受了传召的。
那么,时间不多了。
我蹲下来,用手抬起他的脸。
顾久安容貌端正,俊雅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静静看着我。
我想到那年,顾久安牵起了我的手,安抚我道:「别怕,哥哥在。」他给我做花灯,给我做风筝,然后哄我入睡,将我安稳送回了家。
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如今只能够窝藏在这皇宫之中苟延残喘,靠着上位者的一点怜悯过生活。
世道不公,理应摧之。
我问,顾久安,我为你证清名,辅你做能臣,你愿不愿?
顾久安没说话,然后摇了摇头。
他目光温柔,仍是用那年好声哄我的语气回答:
公主,不如乱世弑君,你敢与不敢?
雨下得大了,周边声音嘈杂起来。
父皇身边的刘公公站在屋檐之下,喊顾久安入内殿觐见。
顾久安向刘公公致意,随后目光灼灼,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姜姝,六年前的约,我没忘。」
我一顿,随后猛然推开了他。
顾久安向我望来,我落下目光看着他。
在刘公公再次出言催促时,我冷笑一声,道:
「为何不敢?世道不公,帝王无情,那就做个乱臣,重新谋个天下。」
顾久安笑了,伏身拜礼,
「望公主保重身体。」
「久安恭候公主佳音。」
父皇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是摧文人风骨,其次倒也开始关注民生,修水利,办学堂,想成为历史上的明君。
但是他不明白,不是做了几件好事就能被人在历史上记上一个「好」字。
顾久安的事对大部分学子来说是一个打击。
他们不明白顾久安为什么会选择苟活,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身体残缺也要侍奉新皇左右。
在学子看来,新皇暴戾,并非明君,不会给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
于是,顾久安从受人敬仰的清风明月,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顾氏走狗。
顾家家宅被愤怒的学子们点了火,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顾久安可能不知,也可能知,只不过知与不知,他都已经无法再去干涉了。
自上次谈话之后,我与顾久安再未有机会相见。
侍女是父皇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上次的谈话她未必能听到,但父皇总归是知道我们曾有交谈。
所以他才会在把我送去臣子家之前,玩着我的头发,问我是不是与顾久安重燃旧情。
我温顺回答,顾久安是听闻我身体抱恙,顾念着早些年的情分来看我。如今我们一个残缺,一个低贱,互相都看不上对方。
父皇笑了,好像很满意,没再追问下去。
「姝儿果然懂事,不像你大姐姐一样给我丢人。」
大姐姐是皇后所生,父皇很喜欢她,养成了骄纵的性格。
骄纵带来的后果是,她与自己一见钟情的冯将军尝了禁果,还怀了他的骨肉。
冯翊是父皇器重的青年将军,前途无量,最初与大姐姐相识,也只是惊于美色,享受着美人环绕的感觉,并没有真的想将大姐姐娶回家。
娶公主,虽然不及尚公主的后果惨烈,但他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再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大姐姐竟然这么胆大包天,将他约出来,骗他喝了迷情酒,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有了子嗣。
父皇震怒,降了冯翊的官职,令此后的冯氏主家、分支十年之内不许科考,不许为官。随后选了个日子,将大姐姐匆匆嫁了过去。
父皇对冯翊、冯氏的处罚,让冯氏再无出头之日。
大姐姐嫁过去之后,冯翊从未踏进她房门一步。后来大姐姐心中苦闷,并没有在乎自己的身子,喝酒解愁,导致孩子早产,没有留下。
从那之后,大姐姐就疯癫了。冯翊将她困在后院,对外只说大姐姐是病了。
父皇也许知道内情,只是他不想有损皇家颜面,并没有为大姐姐出头。
父皇就很少再提过大姐姐。
我笑笑,安抚父皇:「父皇别再想了,大姐姐的命不好,若不是冯翊,她绝不会如此。」
「对,若不是冯翊那个混账,若不是冯氏,青儿怎么会受人蛊惑,做出那等不要脸之事!」
提起冯翊,父皇显然气急,咳嗽起来。
我赶紧拍拍他的胸口,「父皇,气大伤身,为了他们不值当。」
父皇摆摆手,「还是姝儿好。」
我莞尔一笑,顺从地趴在他的膝盖上,「父皇,冯氏经过大姐姐一事,恐已对皇室有了芥蒂,绝不会如以往一般忠诚。如今冯氏很难再有起色,父皇不若趁此机会将其连根拔起如何?」
父皇抚摸着我头发的手停了一瞬,随后问我:「姝儿的想法是?」
「今晚姝儿要见的宋瑜,是朝堂上的文人新秀,如今是翰林院侍读。此人在尚未入仕时,曾遭冯翊当街刁难,胯下之辱这种事,想来那人绝不能忘。韩信能够忍辱负重,宋瑜必然也做得,所以如今才站在了朝堂之上。」
我顿了顿,又道:「父皇今晚要我去见宋瑜,姝儿猜想,可能是宋瑜的风采让父皇觉得可以收为己用。那么,为什么不给宋瑜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呢?」
父皇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深意,「父皇不知,姝儿何时开始关注朝堂事务了,还了解的这么一清二楚?」
我不太好意思:「是那日在皇后娘娘寝宫侍奉时,听娘娘思念大姐姐时说了几句,姝儿这才记下了。刚才提起这事,姝儿觉着可以为父皇分忧,所以才斗胆进言。」
父皇看了看我,大笑起来,「好!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那就按姝儿的意思来办,想来冯氏对皇室确有意见,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对宋瑜如何说,想来姝儿是明白的。」
我恭顺垂下眼眸,「是。」
4
晚上来到宋家时,我给宋瑜跳了一段舞。
宋瑜惊艳于我的身姿,将酒一饮而尽,抱着我上了榻。
我与他缠绵时,宋瑜意乱情迷间与我说:
「公主,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只是在他的耳边道:
「忘了吧宋侍读,就当是做了一场戏。」
父皇派来的暗卫是监视我的,若想瞒过他,就只能来真的。
宋瑜对我很愧疚,因而十分温柔。
结束后,暗卫留给我一些时间去整理。而我需要的,就是这段时间。
见暗卫已经避开,宋瑜连忙下了榻,跪在地上。
「公主,臣罪该万死。」
我慢悠悠地从床上起身,梳了梳头发,拢了衣服,温和地让宋瑜起来。
我的衣服还是很凌乱,鞋袜未穿,宋瑜始终都没有抬过眼。
我有些疲惫,靠着床侧,道:「宋侍读,本宫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因而请你长话短说。」
「是。」宋瑜道,「公主,臣未入仕之时便十分敬仰顾公子。哪怕后来所有人都说他是小人,我也始终坚信他有苦衷,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为了权力卑躬屈膝。」
「事实证明,臣是对的。」
宋瑜的声音有点哽咽,随后再次跪了下来,伏拜在地。
「公主,臣愿意为您和顾公子所用,臣想真正成为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想百姓安居乐业,想再无乱世,永保太平!」
我穿好衣服和鞋袜,来到了他的面前,扶起他。
宋瑜还是不敢看我,似乎刚才的事在他的心里是对我天大的亵渎。
「宋瑜,」我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抬起头来看我。」
宋瑜听了,犹豫半天,终于是把头慢慢抬起来了。
「身体只是一副皮囊而已,没人能够伤得了我的灵魂。」我直视他的眼睛,「心愿的达成总是要付出代价,你只需要坦然接受就好,错的并不是你。」
宋瑜的眼神很奇怪,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会如此看得开。
「我一会儿就要走了,麻烦你转告顾久安,他要做什么只管去做,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全力支持,但请他务必要保重自己,莫要伤了。」
「还有,冯家那边你可以出手了。解决完之后,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进言,尚书的位子一定会是你的。」
宋瑜俯首称是,随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那个,公主,」宋瑜有些羞赧,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您……是否需要避子汤?」
话落,宋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愣了两秒,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多谢宋侍读关怀,避子汤倒是不必,我早已是不能生育了。」
宋瑜愣住了,「您……」
我没想瞒着他,「在皇上决定我的去路时,我就被灌下了不能生育的药,至今已经很多年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会有意外。」
宋瑜沉默了。
我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腌臜之事会有很大的冲击,想开口安抚他,却不知说什么。
深受其害的是我,我却要去安慰别人,多少有些可笑。
「公主,」宋瑜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定,「宋瑜愿一生追随公主,恳请公主尽可能保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被伤害了。」
我看着他。
年轻的翰林院侍读脸色红润,目光坚定,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意气风发。
想来将来在朝堂之上必然会有一番作为,是个不可多得的正直之人。
我笑着点头,「好。」
5
宋瑜的动作很快。
几日之后,在与父皇论学时,宋瑜呈上了冯家的罪证。
冯翊醉酒伤人,致平民死亡,官府包庇,随后囚禁其家中母亲及妻儿虐待致死,其中还包括两三岁的小孩子,罪行令人发指。
大公主被发现溺死在冯府池塘,企图毁尸灭迹,幸而被暗卫阻止。大公主脖子上有着鲜明勒痕,经审问是冯家老爷指使手下所为。
冯家旁支在自家城外庄子及地窖囤积大量粮草武器,以及数不清的金银。
……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冯氏再无出头之日。
父皇这次是真的气急了,冯氏九族全被斩首,冯氏自开国姓氏中除名,百年之内再不许冯氏为官。
冯氏斩首那天,父皇特意批准我和宋瑜到刑场观刑。
我们坐在刑场旁边的茶楼上,隔窗望着冯氏族人被一个个的斩首,我饮茶,问宋瑜事情是否办妥。
宋瑜道:「公主放心,冯翊那个弟弟已经找死刑犯替了,我们允诺那个死刑犯,保他的妻儿安稳度过后半生,他就坦然去了。」
我点点头,「务必把人藏好,过几日找机会我见见。」
「公主,那下一步?」
我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宋侍读,关于皇室子女,你了解多少?」
宋瑜想了想,斟酌道:「太子、三公主和已故的大公主是皇后所出,四公主和五皇子是柔贵妃所出。其中,皇上似乎较为器重五皇子。」
「没错,是这样。」
「当初立太子时,父皇本意是立五皇兄。但大臣进言立长不立贤,皇后那边也咬死不定,因这件事,父皇和皇后还大吵了一架。」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父皇妥协,立了二皇兄,但是他心里仍然是不愿的。
从那之后,皇后就对五皇兄十分忌惮。
其实说起来,二皇兄的才能是过于平庸了。我幼时对这位皇兄抱有好感,因他去斗蛐蛐、捉麻雀时总是会带着我一起。我那时没有玩伴,跟着二皇兄才有了一些乐趣。
直到后来皇后将二皇兄软禁了起来,要他读书,要他成为太子,二皇兄再也没能陪我玩一次。
我也被皇后以带坏皇子为名,施加了很多刑罚。
而五皇兄不同,他自幼饱读诗书,安静沉稳,柔贵妃将他教得很好,甚至教会了他藏拙。于是在立太子一事之前,皇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成年之后,两位皇兄的区别更加明显。
五皇兄更为沉稳干练,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深受父皇喜爱和器重。
而太子的性格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喜怒无常,变得十分暴戾,有时皇后也压制不住他的脾气。
甚至在得知我被父皇利用之后,太子将我堵在偏僻的屋子内,笑着说,
「六妹妹,你也陪陪哥哥吧,哥哥不比那些粗俗臣子差的。」
那时的我还远没有如今这般淡定从容,惊恐地给了他一耳光。
暴怒的太子将我扭着胳膊抵在墙上,我哭着喊他二哥哥,他似乎被取悦了,让我多叫几声。
后来太子被赶到现场的父皇一剑刺穿肩膀,罚了他半年闭门思过。
禁闭之后,太子似乎收敛了很多,但是东宫里时常就会出现一些动物尸体,死相凄惨。
我道:「太子暴虐,不堪大任。父皇不能够废太子,只是时机未到,他缺了一个正当理由。」
我把手中的玉佩递到宋瑜面前,「而我们,只需要给他递一个橄榄枝就好。」
6
转眼已是六月。
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太子被发现和徐答应有首尾,徐答应被赐死,诛九族,太子和皇后被禁足。譬如三公主远嫁漠北,此生再无回京之日。譬如皇后本家沈氏求情,却被皇帝连杀三名在职族人。
一时之间,原本风光极盛的沈氏凋零,朝廷形势变幻莫测,臣子开始重新站队。
除此之外,顾久安开始成为父皇眼前的红人,不知他做了什么,父皇对他分外满意,连带着顾氏族人从天牢里放了出来,安置在小别院里,由侍卫看管。
谈起这些事时,我正躺在刑部侍郎祝涓意给我准备的小榻上,吃着新鲜的葡萄。
祝涓意有些乏了,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公主,您何时回?」
「不急,今日父皇不知,本宫偷偷出来的。」
祝涓意笑了,「原来公主也有叛逆的时候,我还以为您只会听从陛下的话呢。」
我也笑,「本宫偷偷出来陪祝大人,不好吗?」
「六公主,您每来一次,我就会付出一次代价。」祝涓意有些无奈,「第一次,陛下送您过来,我不得不冒犯您。然后您开口就是要我善待顾氏族人,当时那可是马上要死刑的犯人,您说善待就善待,可是让我好生为难啊。」
我抚着发,道:「可是祝大人还是替我办到了。」
「是,如果不帮您办到,我可是会害怕您在陛下那里美言我的。」
父皇将我送予臣子玩弄,一方面是拉拢,另一方面也是借我探测臣子之心,并形成警告。
有些人,如梁王,只看到了前一面,对我肆意践踏,猖狂无礼。父皇一边和他称兄道弟,另一边暗中让人收集证据,最后直接定了梁王的反叛之罪,满家抄斩。
行刑时,梁王口吐鲜血,仰天长笑,大骂皇帝昏庸,迟早会死于他手。
也有的人,如六部尚书,只是同我共眠,并未言语。此后再相见,也仍旧恭恭敬敬,似乎我们之间并无关系。
祝涓意又道:「您第二次自己来找我,我可是恭恭敬敬一点都没冒犯,结果您又要我在死牢中捞出合适的犯人,替了冯翊的弟弟。天知道,我当时恨不得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官,并不想掺和进你们皇家恩怨之中。」
我哈哈笑几声,想来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祝涓意很无奈,「这是您第三次前来寻我,想来又是有什么事要臣帮您办了?」
我吃完最后一个葡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祝大人,这次真的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您知道的,顾氏族人被看管在别院之中,外人不得探望。」
祝涓意眼角一抽,似乎并不是很想听我说下去。
「顾久安您也识得,那是圣德年间的高山清风,如今什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祝大人,仅仅是让他探望一次家人,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父皇也不会知晓,本宫和他一定会记得大人的恩情。」
「那里还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兄弟姊妹,他的小侄子入狱那年才三岁,如今大了,恐怕与顾久安对面都不相识。」
我看着祝涓意,「祝大人,您也是有孩子的,本宫想,您一定能理解他的心情,是吗?」
祝大人沉默许久,突然站起来不停走动,疯狂挠头,随后重重叹一口气,「也罢,公主,臣就再帮您一回。只是这是最后一回了,臣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我笑了,几步来到他面前,向他施礼,「姜姝谢过祝大人。为了答谢祝大人,今晚姜姝陪陪大人如何?」
祝涓意吓得离我几步远,「不必不必,公主饶了臣吧,那一次实属被逼无奈,臣也没有办法。公主今晚就在此歇息吧,臣就不打扰了。」
我被他逗笑了,「那祝大人快去休息吧,本宫今晚不会留在这儿的。」
我转身想要离开,祝涓意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叫住了我。
「公主。」他跪了下来,「祝涓意是天子臣,不得违抗天子意。不仅仅臣是如此,那些人也是如此。」
「臣知道公主不是甘愿被困于绝境之人,区区身体折辱无法伤及您内心分毫。您想反过来利用陛下来招揽旗下之人,但是人在世,同僚的招募不仅仅只有这一种手段。」
「您认为,」他道,「那些不得不接受您到来的臣子们,拒绝您主动的第二次相见是为何?」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们有愧于您,又惧于皇权,所以只能用远离来赎自己的罪。」
祝涓意朝我伏拜下去,「公主,如果您有朝一日真能翻了这天地,臣愿意等,等到真正河清海晏的那一天,愿为鞍马,誓死追随。」
恍惚间,我想起被父皇第一次送到成元朗床上的时候,他问我:
六公主,你真的愿意?
那时我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我好像说的是,愿意。
现在想来,成元朗应该是问我:
六公主,被如此轻贱和折辱,你真的愿意吗?
我想,怎么可能愿意。
我也想作为清清白白的女子出现在喜欢的人面前,我也想作为独立的人立于这天地间。
我看着祝涓意没有丝毫犹豫的身影,笑了。
「好。」
7
祝涓意说得很对。
我被父皇逼着去帮他笼络臣子,那些臣子也被逼着接受我的笼络。
他们脑子里秉承着忠君报国的理念,以为自己能够在这个世道大展宏图,以为能够被他们的陛下赏识、重用,平步青云,光耀门楣。
而他们的陛下却把他们的赤诚之心当作玩弄的对象,用此等折辱人的方式来逼迫他们站队。
人心易变啊,我抬头看着天。
父皇,你想做历史上的明君,终究是无法实现的。
七月阴雨连绵,父皇的身体好像不复从前。
五皇兄经常御前侍奉,柔贵妃也善解人意地经常陪父皇解闷。
父皇的脾气似乎较以往柔和了不少,甚至在面对我时,好像也多了几分真心。
我每每乖巧,听他讲以前的事,最近也没有再把我送到哪个臣子的床上。
父皇对我愈加满意,我装作不知,仍然是伏低做小,顺从的像一只兔子。
终于,父皇撤走了监视我的暗卫和侍女,我身边的人也被换掉了。
身上的刺被一根根拔除,我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上水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长平殿来新人时,我正在殿内与顾久安对弈。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他似乎瘦了一些,背好像挺直了一些,眉宇间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愁容。
听闻新人待选,顾久安落下一子,「公主,绿意、春映在列。」
「我知晓。」
想来,为了清理我身边的人,顾久安这几个月没少费工夫。
「顾久安,」我问他,「你恨吗?」
你恨吗,恨天道不公,恨皇权压迫,恨清正之人成奸佞,恨枉死之人不可活。
顾久安垂着眼帘,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那公主呢,你恨吗?」
随即抬起头来看我。
就像那日,顾久安跪在台阶之下向我望来,我没躲闪,也是这样回望他。
我们都没有说话,却都知道对方的答案。
良久,我道:
「顾久安,你教我吧。」
顾久安的手顿了一瞬。
「你做我的老师,你教我学问,教我什么是乱世能臣,教我何以将仇恨付诸文字之间,教我如何用笔锋去杀人。」
「我用这笔为你证清名,我要你名垂千古,日后人人得知,你顾久安是天地间不可摧折的铮铮君子骨。」
就像你很多年前护着我一般,我也想护你周全,让你圆满。
顾久安没了话语。
半晌,他忽然笑了。
「姜姝。」他叫我,「做我的学生,你赚大了。」
我也笑,「那就谢谢老师了。」
「作为拜师礼物,学生带老师去个地方吧。」
「哦?哪里?」
我眨了眨眼,「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别院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萧瑟,想来祝涓意的的确确是善待了顾氏族人。
吃穿用度虽少,但是是够用的,比起天牢来说好上不止百倍。
顾久安的父母老了很多,甚至已经有些认不出来了。兄弟姐妹之中,身体不好之人没能等到离开天牢,就离开了人世。当年只有三岁的小侄子,如今也长得很高了。
见到顾久安,问他娘:「娘,这个叔叔是谁?」
他娘噙着泪,将他带到顾久安身前,「乖,奉儿,喊九叔。」
我没有进到别院中,只想让顾久安能够好好和家人团聚。
从顾久安入宫开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家人了。
他曾说,公主,我好像已经忘了,有家人的年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时的我说,我会成为你的家人,我会陪你过很多很多年。
他笑笑,说好啊。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六年前。
8
八月,被关禁闭的太子和皇后终于被解了禁足令。
上次徐答应被赐死之后,父皇怒极,却仍然没有废太子。
五皇兄等了许多年,已然是等不下去了。
于是这天,我正在喂冯越送给我的鹦鹉,五皇兄便来了。
「小六,在做什么?」
我摆摆手让绿意将鹦鹉带下去,擦了擦手,「没什么,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五皇兄今日怎的有时间过来?」
五皇兄坐下来,春映上好茶后遣散了院内众人,只留我们二人。
「小六,绿意和春映用得还顺手吗?」五皇兄饮了一口茶,「春映的茶沏得很好。」
我微笑点头,「还要多谢皇兄从中周转。」
五皇兄也笑,「顾久安此人值得交。他信得过六妹妹,我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顾久安给了皇兄什么承诺?」
忽然而来的问句,让五皇兄思考了一瞬才回答:「小六,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关心皇兄的事,我只是想问,顾久安在皇兄这里得到尊重了吗?」
见我认真,皇兄摇摇头,无奈地笑。
「你这丫头,你五哥我难道与其他折辱他的人一般吗?我敬重他的为人,欣赏他的才华,若非如此,又怎会替他在父皇那里说尽好话,又怎会帮忙安置他的家人?」
他看我一眼,又道:「你真当以为,仅凭祝涓意就能够让顾氏得到这么好的照顾吗?」
我笑着向五皇兄施礼,「姝儿谢过皇兄。」
五皇兄口中啧啧几声,打趣我,说我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在乎顾久安。
「别人不知道,五哥可是知道的。每年过年之时,你都会偷着给顾久安送一碗茴香饺子。」
他眨眨眼,「茴香饺子,是顾家的味道。」
我垂下眼帘,「他毕竟救过我,又待我那般好,力所能及之处,我自然希望他好过一些。」
「是啊是啊,力所能及之处。」五皇兄摇着扇子,目光微妙。
「他被宫人刻意排挤、打伤时,是你偷偷给他送的药。他被父皇罚跪在石子路一夜,双腿不能行走,是你重金请了会按摩排淤的大夫,扮成宫人的样子去给他治疗。」
「你过得甚至不如他,却想他事事都好。」
我没出声,五皇兄长叹一口气。
「小六,我知道顾久安在你心里非常重要,五哥答应你,事成之后,会让顾久安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让他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我笑了,「多谢皇兄,娶我之事不必,皇兄能够让他堂堂正正地活着就足够了。」
事情谈妥,五皇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在这夏日里,却如坠冰窟。
那些曾经做过的事,我没有假于人手,全部都是自己动手的。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
甚至连祝涓意的事,他也知道。
他一直都在监视我。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盘算让我成为他夺帝之路的垫脚石。
如今,这条路上又出现了顾久安。
这样不行。我喃喃道。
顾久安会死的。
思及至此,我换了衣服,刻意避开了绿意和春映,带了同是新人的芙安与玉枝前往坤宁宫。
无妨,敌人的敌人仍然可以成为盟友。
9
坤宁宫内,母亲坐在下侧,我跪在堂下,伏身求皇后收留。
皇后没有说话,而是亲自点了檀香,手握佛珠,静静冥想。
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眼神落到我身上。
「六公主,本宫如今已不得陛下宠爱,你来求我,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皇后的声音带着轻蔑与嘲笑,我只能把身子压得更低。
这次前来坤宁宫,我确实是带了很大的诚意。
如今太子已失帝心,虽未被废黜,但势头远远不及五皇兄,况且父皇对五皇兄一向宽厚,将来的帝位传给谁尚未可知。
父皇的身体日益虚弱,我想,应是与柔贵妃日日照料有关。
那么,更心急的其实应该是皇后与太子一派。
皇后本家没落,如果真的没有争过五皇兄,那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抬起头来,将形势仔细讲与皇后听。
皇后的脸色逐渐沉下来,清退了下人。
我知道太子此时就在内殿之中,听着我们的谈话,因此我必须拿出足够诱人的筹码。
「娘娘,如今柔贵妃和五皇兄深得父皇喜爱,日日陪伴身边,旁人很难近身。父皇身体日渐衰弱,恕儿臣直言,五皇兄的胜算大于太子哥哥。」
此话一出,母亲吓得立即跪到地上,求皇后开恩。
皇后脸色虽然阴沉,却并没有发火,让我继续说下去。
「娘娘,儿臣和静贵妃一直都在您的身边,您也是看着儿臣长大的,知道儿臣是个什么性子。儿臣愿替娘娘分忧,让太子哥哥得偿所愿,只求事成之后,娘娘能够放我和静贵妃出宫,从此成为平民,安稳地过一辈子。」
我重重向皇后磕了头,等着皇后的回复。
皇后沉默了很久,好半晌,才笑出声来。
「看来,以前是真的小瞧六公主了。」皇后道,「静贵妃在本宫手里,本宫相信你的投诚。但是,你又有什么筹码来跟本宫谈交易?」
我抬起头来,「娘娘,顾久安,您可还记得?」
「顾久安是圣德年间的文人学士,我朝建立之后,他被净身入宫,成为权贵的消遣。」
「但此人学术造诣颇高,才华绝不弱于文华殿大学士。」
「儿臣早些年曾与他有过交情,算是有一些情分。如果娘娘愿意展示出诚意,那么我想,他一定会成为娘娘的鼎力助手。」
「只是如今,五皇兄已经将顾久安纳入麾下,所以还需要娘娘从中周转。」
「与此同时,儿臣还会有一份大礼奉上。」
前几日,我去见了冯越。
少年与当初被救下时判若两人,穿着得体的衣服,眼神真诚而坚定。
冯越向我行礼和道谢,表示自己愿意为我所用。
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
「冯越,本宫救你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同时,你面前也摆着两条路。」
「一,成为本宫的助力,在本宫需要你时挺身而出,为你冯氏报仇。从此不论何人登上那个位置,你都永远成为臣子。」
「二,本宫给你提供报仇的机会,你可以弑君,然后自己成为这天下的主宰,从此世上再无欺凌你之人。」
冯越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愣在了当场。
我笑笑,「反正天子之位谁都坐得,你冯越为什么坐不得?」
冯越想了很久,我没有催他,等着他的答案。
很久之后,他向我跪下,掷地有声,「冯越,选后者。」
「愿为明君护天下。」
10
大安自建朝以来风波不断。
八月末,柔贵妃宫里侍女在太液池投湖自尽。
当夜,侍女随身携带遗书被秘密送予皇帝。
随身携带的遗书中显示,柔贵妃以其家人为要挟,指使其在皇帝饮食中下毒,致使皇帝逐渐丧失自理能力。
帝大怒,命人秘密搜查柔贵妃及五皇子住处,果然搜出剩余毒药,以及五皇子与朝中大臣暗地往来的书信。
柔贵妃称冤,暂时被禁足在自己宫殿之内,五皇子与其结党臣子下狱。
帝令大理寺审理此事,随即昏迷不醒。
太子代为主持大局。
九月初,宫中近侍顾久安助五皇子越狱,挟持皇后,被皇后身边小厮冯越救下。
五皇子逃至皇帝寝宫,企图刺杀皇帝,夺取帝印,被顾久安从背后一剑刺死。
帝醒,下令处死柔贵妃,四公主记皇后名下,柔贵妃本氏逐出京城,再不许为官,不许进京。
九月中旬,顾久安擢升黄门侍郎,冯越救驾有功,升御前侍卫,留皇后处。
九月末,太子酒后侮辱四公主,四公主自戕。
太子被废,入狱,皇后凤印交出,降为妃位。
十月初,民间出现「妙笔生」。所写文章在百姓间传颂,直指当今皇室荒淫无道,暴戾无德,恐天降异象,施以惩戒。
同时,为圣德年间学士顾久安证名,痛斥皇室为一己私欲降罪于无辜者,亵渎百年以来文人学子。
「妙笔生」的出现引起百姓极大怨愤,民心不稳,朝廷局势分外紧张。
十月中旬,皇后思虑过度薨于坤宁宫,静贵妃代掌凤印,六公主御前侍候。
我扶着父皇坐起来,端来汤药,慢慢喂给他。
父皇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想来,柔贵妃那时为了五皇兄真是下了狠手。
父皇喝了药,咳嗽几声,又躺下了。
「姝儿,没想到,最后守在朕身边的,竟然只有你。」
父皇的眼中流下两行泪,他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宽慰他:「父皇,万事总会有变化,人心总是会变的。皇后娘娘也好,柔贵妃也好,终归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
「姝儿,父皇感觉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这天下,希望你能够替父皇继续守着。」
父皇又重重咳了几声,呼吸短促,好半天才缓过来。
「久安,久安。」
顾久安几步上前,等着差遣。
「六公主姝柔嘉表范,雍肃持身,有宽厚仁德之内心,治国保世之贤才。今立诏书,待朕崩逝,即位。」
父皇强撑着说完,待顾久安落笔后,将玉玺从床下暗格中拿出,盖了印。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仄仄地躺在床上。
顾久安将落了印的圣旨交予我,垂手站在一旁。
我将圣旨收起,笑了,「谢谢父皇。」
「父皇,有几件事,姝儿也想告诉你。」
我抚摸着他的手,道:
「父皇想念大姐姐吗?父皇下去之后,帮我和大姐姐道个歉如何?」
父皇似乎没明白。
「毕竟,当初是我怂恿她去找冯翊,也是我给了她迷情酒的。」
11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父皇有两子四女,无论如何,天子之位都是轮不到我的。
那么,就将他心爱的子女一个一个拔除,让他一个一个的失去他们,想必,他应该会很痛苦吧。
大姐姐爱慕冯翊,那我就推她一把,促他们终成眷属。
小时候她将我溺在池塘,那我就送还给她,让她好好上路。
三公主骂我是狗娘养的,那我就送她西域奇药,让她貌美如花,让好色的漠北王非她不可,从此她与她的娘死生别离。
太子对我图谋不轨,徐答应虐死我的鹦鹉,那我就刻意让他们共处一室。
徐答应遗落在太子寝宫的玉佩,就是最佳证据。
五皇兄要挟我,想要帝位,那我就帮他一把,是他自己太蠢,命不够硬。
太子的命倒是好,徐答应的死没有换来他的废黜,居然又对四姐姐下了手。
在这个宫里,只有四姐姐待我是好的,也只有她我是想护着的。
可是我还是去晚了一步。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父皇已经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顾久安侧身替我挡了,问我,有没有溅到你?
我摇摇头,任他帮我擦去眼角的泪。
父皇见我们如此,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
猛地又是一口血喷涌而出。
我笑笑,「父皇,你还是保重身体吧。毕竟,姝儿还有好多事没和你说呢。」
父皇想大声喊人,可是内殿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一个下人都不见。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厮杀声,随后太子带着冯越闯了进来。
见父皇被逼吐血,太子大怒,
「姜姝!你想干什么!你要逼死父皇吗!」
「哦,太子哥哥。」我笑着跟他打招呼,「你也越狱了呀。」
顾久安挡在我面前,「太子,携带兵器闯入陛下寝宫,你是想弑君吗?」
冯越关上了门。
「你们将父皇囚在这里,我看,是你们想要弑君吧!」
太子冷笑一声,拔剑相向,「顾久安,你就是个阉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顾久安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我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我冷笑一声,「太子,你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吗?」
太子一怔,突然暴怒,「是你!是你杀了我母后!」
「杀?怎么能用杀这么残酷的字眼。」
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几年前你将我堵在内殿时,抢走了我的荷包。为了让我时刻记得你,你将那荷包带在身上,从不离身,就连去见皇后也是如此吧。」
「那荷包中装的是莲花香料,本是清新无毒的。」
「但是,我让娘耐心劝了皇后点檀香,为你祈福。」
「檀香遇莲花,剧毒。」
太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我看着他,「也就是说,你每去一次坤宁宫,皇后的身体就差一分。」
「你对她的孝,成了她催命的咒。」
太子神情恍惚,喃喃道不可能,始终不愿相信。
我转身坐到父皇旁边,温和地看着父皇充满恨意的脸,「父皇,你还记得冯越吗?对,就是太子哥哥身后的那个侍卫,还是你升的他的职呢。」
「扑哧」一声,太子手中的剑落了地。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冯越一脸平静地将剑从他的心口穿过,随后又狠狠拔出。
太子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就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运儿!运儿!」
父皇挣扎着起身,跌下了床榻,用力地爬向太子。
「父皇,冯氏一族尽数死去,但我做了善事,救了他的弟弟。」
我踱步来到太子的尸体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状若癫狂的父皇。
「想必,父皇从前风流成性,有个名越的私生子,倒也不是怪事。」
父皇气急攻心,已经无法说话,只能「啊啊」地大叫,捶着地板。
我蹲下来,伸出手合上了太子闭不上的眼。
「二哥哥,」我说,「你若还是那时的你,如今这天下我也会让给你了。」
「可惜终归是人心易变,旧人难寻。」
「你去给四姐姐赎罪吧。」
「公主,现在应当如何?」冯越问。
我闭了闭眼,从内心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太子持械闯入陛下内殿,意图谋反。御前侍卫冯越、黄门侍郎顾久安、六公主姜姝护驾,太子死于剑下。陛下传下遗诏,传位于六公主。后证实冯越为陛下血脉,六公主改诏,传位于冯越。」
「姜姝!你,你不得好死!」
父皇在地上痛苦大叫,我转过身去,没再看他。
「父皇, 这天下, 就让冯越替您守着吧。」
「我会好好死去, 不劳您费心了。」
顾久安接过冯越的剑,身后传来剑入肉体的声音和父皇的惨叫, 直到声音消散,我都没再转过身去。
12
这一年的十月, 旧皇崩, 新皇即位。
我和顾久安坐在城墙上,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感叹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生活了。
顾久安说,公主, 这么多年, 苦了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已经习惯了。
「顾久安, 我知道的。」
「我知道每次我被暗卫带出皇宫时, 你都在看着我。」
「我知道那个状元仓皇出逃, 是你的指点。」
「我也知道, 遗落在太子寝宫的玉佩,是你送到我手里的。」
顾久安眨眨眼, 「呀,公主真是冰雪聪明。」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我的酒喝的有点多, 有些醉了, 「若不是你, 几年前我就会被那伙贼人带走。若不是你在殿外问我敢与不敢, 我想,我也是不敢的。」
「大姐姐的事有你的助力,才能够办得那般稳妥。」
「宋瑜得了你的指点, 才能够忠心为我办事。」
「你获取五皇子的信任, 我才能把父皇的眼线连根拔起。」
「后来,我把你引荐给皇后, 你说服了皇后对柔贵妃出手,我才能把冯越送到太子眼前。」
我看着他, 心中涌出无限酸涩,「谢谢你。」
顾久安也看着我。
许久,他问,
「公主, 六年前的约,您愿意兑现吗?」
我摇摇头,淡淡笑着, 「对不起,我要食言啦。」
13
新皇登基后的第二年春天,长公主姜姝自尽于长平殿,薨。
满朝大臣无不悲恸,新皇一病不起。
其遗言中写道,望新皇善待太妃,招贤纳士,开阔疆土。
愿百姓安居乐业,有情人长相厮守。
愿天下不再有枉死之人, 不再有奸佞邪恶。
愿河清海晏,永保太平。
愿,久安终得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