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我为刀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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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惯了丫鬟的人,也会肖想成为主子。

云岫八岁卖进高府,在我身边端茶倒水六年,竟生出了当高家姨娘的心思。

我将她的脑袋摁进冷水里,让她清醒清醒。

她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目露惊恐:

「别杀我!我有办法让你得到太子的欢心,当上太子妃!」

闻言,我勾唇冷笑。

穿越女是吧,你可知,我虽为土著,却是重生归来!

1

兄长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我爹一夜之间华发尽生,两鬓斑白。

他是百姓口中的权臣,也是清流眼里的奸相,眼下却只是一个失去独子的可怜老翁。

我娘死后,他大半辈子没再娶妻,如今为了延续香火,也有了续弦的打算。

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曾经向兄长大献殷勤的丫鬟云岫,也生出了到父亲面前自荐枕席的想法。

「兄长出征前,你软磨硬泡让他回来娶你当将军夫人,他才走了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想当他小娘了?」

我低头欣赏新染的水红色丹蔻,银竹拿浸了水的皮板子一下下抽在云岫脸上。

这段时间她一改往日老实本分的性子,变得偷奸耍滑,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将府里的下人得罪了个遍,银竹下手时不免加重了几分力道。

粉面桃腮被抽得血肉模糊,她依旧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个劲儿地喊冤叫屈。

直到精致的香料盒子被扔到她面前,她才噤如寒蝉,目光闪烁,瑟缩着往后挪动。

「天香楼用来助兴的秽物也敢带进府,像你这种不安分的奴才,合该打死了事!」

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立刻上前将她拖到水缸边,掐着后脖颈把她的脑袋往冷水里按。

「咳咳咳,别……别杀我,我有办法帮你追到李怀桢,当上太……太子妃!」

快没气了就提上来,然后再摁进去。

来回三次,她就近乎崩溃,膝行到我脚边,涕泪横流求我饶她一命。

所有下人都识趣儿地退了下去,我原本单手撑着脑袋倚靠在圈椅里,听到云岫大言不惭的话,轻嗤一声坐直了身子。

「一个粗使丫鬟,为了活命口出狂言,让我如何信你?」

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紧紧抓住我的衣摆:

「你信我一次又何妨?若我做不到,还不是任你处置?」

我信,我当然信。

她会在七日后的赏花宴上锋芒毕露,出口成诗,从无名小卒跃升为京都第一才女。

她会得到太子李怀桢的青睐,然后与我一同嫁进东宫,成为李怀桢捧在心尖尖儿上的良娣。

她会给李怀桢出谋划策,给爹爹罗织罪名,将高家上下一百一十二口送上断头台。

她会在我生产时买通产婆,给我灌下活血的药物,笑看我一尸两命。

……

这一切,真正的云岫是做不出来的,而她不一样,因为她是穿越的。

这一切,原本的高轻窈只有认命的份儿,而现在不同了。

因为,我是重生的。

2

李怀桢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当我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刻意侧身去同和硕公主攀谈,连个眼尾的余光都不肯给我。

贵女们的父亲多是清流,和我爹政见不和,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心里都想看我的笑话。

若是搁以前,我会厚着脸皮去找李怀桢说话,然后被他皱着眉头训斥一番,再被贵女们掩着帕子捂嘴耻笑,沦为赏花宴的一桩谈资。

可如今我与李怀桢之间横亘着一百一十二条人命,还有我和没来得及看一眼人世的孩子,恨不能将其啖肉寝皮,扒皮抽筋。

我挑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让云岫把一盏冰镇的荔枝剥壳去核。

自从那日差点死在我手上,她老实了很多,似乎懂得了该如何低眉顺眼地当好一个奴才。

但我知道这只是她的伪装,诚如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过:

「像我这种穿越过来的女子,拿的都是大女主剧本,早晚要把你踩在脚底下!」

和硕公主喜爱海棠,这个时节的撷芳园海棠花开得烂漫,曲水流觞自然以「海棠」作为诗词的主题。

「你不是说要帮我赢得太子的注意吗?现在是崭露头角的大好时机,何不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我斜睨了眼云岫,她嘴角青肿未消,出席这种场合不得不戴着慕篱。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刺骨,云岫身体颤了颤,畏畏缩缩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七扭八拐,比幼童还不如,写的是一首咏海棠的诗。

虽然对仗工整,但无甚出彩的地方,比之前世她用来搏得才女之名的佳作,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在心中暗暗发笑,明白她是想糊弄我,自己偷偷留一手,待会儿好用我的平庸衬托她自己的诗才惊艳。

琉璃盏停在了我面前,我向来不擅诗词文赋,众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戏谑玩味,等着看我出糗。

提笔落字,不消片刻,一首洋洋洒洒的《咏白海棠》跃然纸上。

在我写到一半时,身后的云岫惊呼出声。

我眸中笑意更盛,她是该惊诧,毕竟这首诗是她留给自己的后手,却被我「捷足先登」了。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抉,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和硕公主越往后念,声音越是颤抖,念到最后直接拍案起身,激动到流下泪来。

「皇兄,你还说高家小姐不通文墨,依我看她的诗才,便是翰林院的夫子们也是比不过的!」

众女也一改方才看戏的态度,一边传阅一边窃窃私语,再抬头看我时已然带上钦佩和赞服。

我云淡风轻地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碎发,知道不等我走出公主府,这首诗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而我也会成为人人称颂的京都才女。

下意识的,我想看一眼李怀桢的反应。

从我的角度看,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阴翳里,没等我仔细看清楚,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

云岫晕倒了。

3

画舫里酒香混着果香,暖风一吹,好不惬意。

伴着远处的丝竹之音,云岫终于清醒过来。

我拈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只见她双目通红,手指紧紧攥着扶手,嘴唇嗫嚅:

「原来,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因着上一世的记忆,我大概能理解她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不肯定也没有否认,懒懒掀起眼皮:

「你会的那些诗,我也都会。」

我没有诓骗她,前世她出的那些诗集,每一本我都烂熟于心,她说上句,我立刻便能对出下句。

「所以,我们俩到底谁才是主角?」她胸腔起伏,像是想到了极可怕的事,

「难道,我只是个炮灰女配?」

她开始喃喃自语,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湖面波光粼粼,我站在船头,努力往岸边寻找李怀桢的身影——

他如果「恰好」出现在这里,便能印证我一个想法。

身后的云岫突然安静下来,我刚要转身看她,就猝不及防地被她推了一把,差点跌落湖

心。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怎么,这青天白日的,你还想淹死我不成?」

「一山不容二虎,有你在,我只有绿叶衬红花的份儿!你……你先回家好不好?」

我冷着脸一步步靠近,她没了刚才推我的狠戾,带着哭腔往船尾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回家?呵,不如,我先送你一程如何?」

我揪着她的头发往湖里按,剧烈挣扎中,她呛了不少湖水,咳得面无血色,像极了一条濒死的鱼。

「高轻窈!你给孤住手!」

熟悉的声音传来,没等我松手起身,腹部便挨了李怀桢一脚。

「云岫!云岫你没事吧?别怕,孤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他抱着浑身湿透的云岫,像是抱着一块易碎的美玉,眼里满满的心疼。

我一直以为赏花宴是李怀桢和云岫初次见面的时候,如今看来,俩人早就背着我暗通款曲了。

「你还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一样的心狠手辣,暴戾不仁!」

「为了当上孤的太子妃,你千方百计耍弄手段。

孤说不喜欢你穿红色,你便剪烂所有红色的衣服。

孤说不喜欢你身量微胖,你便不吃不喝闹绝食。

孤说不喜欢才情平庸的女子,你便偷了云岫的作品沽名钓誉。」

「高轻窈,现在孤告诉你,孤喜欢清心痷里的姑子,你赶紧收拾收拾当尼姑去吧!」

李怀桢对别人总是温润如玉,唯独对我疾言厉色,我知道,这是我太过卑微的爱给他的底气。

「孤永远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娶你当太子妃!」

他终于放完所有的狠话,临走之际被我叫住脚步。

「李怀桢,我不会再央求你的喜欢了,但太子妃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重活一世,我立誓不再耽于情爱,唯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带给我安全感。

云岫也好,李怀桢也罢,他们的性命我是一定要取的。

但现在,刀还没有磨好,且让案板上的鱼儿再跳一会儿。

4

追封兄长为镇北大将军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一起传进高府的,还有赐婚我和李怀桢的圣旨。

我知道,我这个太子妃的身份,是父亲用殚精竭虑数十载换来的,也是兄长用性命换来的。

兄长若没有亡故,皇帝或许还会担心将来外戚专权,但兄长一走,高家女就成了太子妃

的不二之选。

李怀桢在金龙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皇帝收回赐婚的旨意。

为了安抚他,皇帝同意给云岫宁远侯义女的身份,册封为太子良娣。

大婚当天,我和李怀桢共执红绢,跨火盆,拜天地。

繁琐的礼程还未走完,就有太子府的仆从大呼小叫地跑进来:

「殿下,不好了,良娣她……她离家出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怀桢脸色骤变,当即抛下红绢,去院里牵了一匹宾客的马,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皇兄!你怎可……简直荒唐!」

和硕公主又气又急,扶着门框直跺脚,父亲的身形几乎坐都坐不稳,在满堂宾客的议论声中咳喘不止。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红盖头下,我唇角轻勾,扶着喜娘的手一步一步走近婚房。

夜幕降临,银竹俯身在我耳边讲述白日里码头发生的事:

「云岫就带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包裹,哪里是要一走了之的样子?

她同殿下在渡口拉拉扯扯,哭着说自己宁死也不给人当妾。

后来不知殿下和她说了什么,哄得她破涕为笑,踮起脚就……就亲了殿下一口。

大庭广众的,也不嫌臊得慌……」

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倒显得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窗外树影婆娑,窗内烛火明灭。

我坐在案几旁,轻轻拨弄红烛的烛心,寂静的房间内,只听得到窸窸窣窣噼里啪啦的声音。

与我这里的冷清不同,东苑的俩人此刻正缠绵悱恻,互诉衷肠呢。

为了向云岫表心意,李怀桢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我这个正妃这里来的。

于是我脱下繁复厚重的婚服,换上婢女的服饰,在夜色的掩映下,跟在银竹身后离开了太子府,前往永安王李怀寄的府邸。

陛下仅有三个在世的儿子,六皇子年纪尚幼,唯一能对李怀桢构成威胁的,就只有永安王李怀寄。

在世人眼中,他是个风流倜傥的闲王,成日里只知道吟风弄月,唯爱美人与美酒,于争权夺利上并不感兴趣。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在皇帝薨逝当天发动了政变。

「春宵苦短,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宠妾灭妻,一个私会外男,当真有趣。」

他一只手摇晃着酒壶,一只手随意负在身后,月

白色的云绸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前襟敞露,入眼是大片洁白的肌肤。

蛰伏在永安王府伪装多年,李怀寄轻易不会卸下纨绔的面具,即便我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他依然装出玩世不恭的态度。

对于李怀寄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虚与委蛇毫无意义,我选择开门见山。

「王爷,爪牙收敛得太久,该让别人看看你的锋芒了。」

迷离的眸子原本蒙着一层水雾,此刻雾气散尽,尽显清明。

锐利的目光如鹰似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数遍,李怀寄才放下周身的戒备,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

那一晚,我和永安王之间达成了一桩交易。

没有人知道我们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只是那日之后,闲云野鹤的永安王转了性子,上能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下能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俨然从「闲王」变成了「贤王」。

李怀桢因为行事荒唐,被言官弹劾有失储君德行,看到突然冒尖儿的永安王,朝中的墙头草有了新的计量。

短短月余,皇帝有意废储另立的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

成亲后头一回,李怀桢放下身段,舍下脸面来求我帮他。

5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同心,如今我处处被李怀寄压一头,你这个太子妃也会遭人耻笑的!」

他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分明是想求我办事,张嘴却是为我的脸面着想。

若说被人耻笑,从他成婚那日抛下我,去渡口追他的「真爱」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我低着头修剪花枝,任他说破嘴皮,也不去接他的话茬儿。

从来都是我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李怀桢演够了独角戏,觉得面上无光,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高轻窈,孤不是离了你、离了高家就斗不过李怀寄了,是云岫说你我二人过于生疏,孤才想着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敢情让高家替他出头卖力,是他李怀桢赏赐给我与他亲近的机会,这哪里是求人办事该有的态度?

也是,他这个太子一直当得顺风顺水,没有吃过苦头,自然不知道有时候需要把头低下做人。

真是讨厌啊,合该让他好好栽个跟头。

不,应该直接把他推进坑里,再也爬不上来!

「殿下,并非臣妾不想帮你,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些什么呢?」

见我松口,李怀桢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拉着

我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柔声道:

「孤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让高……让岳父手底下的御史上几道折子,好好参李怀寄几本,打压打压他的气焰!」

他向来和朝中的清流一派走得亲近,明里暗里没少骂我父亲是奸佞小人,既想保全自己的名声,又想利用父亲的权势。

前世我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他不喜欢我,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直到满门抄斩才知道,他刻意的疏远与冷落,只是因为我姓「高」。

我故意作出温柔小意的姿态,含羞带怯地点点头,他握住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反而攥紧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哑声开口:

「轻窈,其实你真的漂亮。以前孤觉得你太过飞扬跋扈,现在看来,你温存体贴了不少。

这段时间孤忙于朝政,一直没来得及看你,今晚,孤就宿在你这里吧。」

作孽,我装出温良贤淑的模样,只是想得到他的信任,可没想得到他的「宠幸」啊!

「殿下,那个……我……我来癸水了……」

李怀桢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笑意僵在嘴角,良久叹了口气:

「你以前总是央着孤陪你,怎么如今反而要将孤往外推了呢?」

因为以前是我眼瞎心盲,因为现在看见你就想起血雨漫天,白骨成堆。

「你不说孤也知道,你怨恼孤宠爱云岫,冷落了你。

轻窈,云岫和你不一样。你从小锦衣玉食,有高家给你当靠山,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仰仗孤的宠爱过活。

大度一点,孤答应你,以后多来看你就是了。」

我相信,他一定很享受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也一定很享受其中一个对他爱而不得,自怨自艾。

李怀桢坚持留宿补偿我,我强忍着恶心为他宽衣解带。

正思索着待会儿要不要用防身的迷药迷晕他,东苑的丫鬟就着急忙慌闯了进来。

「殿下!云良娣方才梦魇了,这会子又哭又闹,睡不着觉呢!」

好家伙,抢人的理由都编得这么蹩脚。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她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吗?做个噩梦都要孤去哄?!」

印象里,上一世的李怀桢从未对云岫发过火,可现在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厌倦。

是了,彼时云岫顶着才女的名头,诗才惊艳,让李怀桢待她如珠似宝。

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

的、婢女出身的姬妾,李怀桢或许会因为新鲜感宠她一时,但时间一长,终会厌弃。

我本就头疼该如何拒绝与他圆房,正好借机温言软语劝说他去东苑陪云岫。

李怀桢依依不舍地在我眉心落下一吻,他前脚刚走,我立刻让银竹给我打几盆热水来,将他碰过亲过的地方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才将胃里泛起的恶心压了下去。

一墙之隔的东苑很快传来云岫银铃般的笑声,银竹怕我听了不舒服,想要将窗户关上,被我拦住。

「一只会哭会笑的猫儿狗儿,养着也怪有意思的。

可惜,笑不了几回了。」

6

爹爹门下的御史很得力,三言两语就挑拨得皇帝训斥了李怀寄一顿,治理岭南水患的差事也落在了李怀桢手上。

前阵子还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李怀桢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捏着云岫的下巴,笑说这件差事若是能办好,便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得了他的储君之位。

三日后,他带着云岫去往岭南,临走前,云岫特意过来向我辞行。

「有我在他身边,无论是水患还是瘟疫,通通不在话下。

届时,你还是得将太子妃的位置乖乖让给我!

开局比我站得高又如何?谁笑到最后,谁才是女主!」

一段时间没见,她的自负和猖狂又精进了许多,对于谁是「女主」这件事的执念又深了几分。

「好啊,那我就预祝你们胜利凯旋,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

庆功酒到底是没喝上,两个月后,李怀桢和云岫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们赶到岭南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已经控制住了水患,无奈瘟疫横行,死伤惨重。

云岫给李怀桢支招,以熏了药物的纱巾覆面,又研制出所谓药到病除的药丸,分发给城中染了瘟疫的百姓。

她的药起初确实有效果,遏制了蔓延的态势,可没过几日,就有吃了药的灾民暴毙而亡。

灾民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认定京城派来的上位者草菅人命,愤怒之下竟打砸了李怀桢一行人下榻的府邸。

若非附近州郡的兵力抽派得当,李怀桢和云岫只怕没命活着回来。

皇帝对李怀桢已然失望至极,听说在御书房内将他劈头盖脸好一顿骂,甚至拿茶盏砸破了李怀桢的额角,鲜血汩汩往外冒,好不瘆人。

危急关头,永安王李怀寄主动请命前往岭南,除了宫里的一众御医,还带了许多乡野术士

,皆是于疫病方面颇有研究的大家。

和李怀桢的贪功冒进、虎头蛇尾不同,李怀寄制订了详尽的防疫规程,医者们研制出的汤药也温和有效,岭南的瘟疫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当地的百姓自发为永安王建生祠,被他严词拒绝,说自己不敢居功,全部仰仗陛下和太子殿下指挥得当,福泽万民。

皇帝龙颜大悦,于黄金台为李怀寄举办庆功宴。

当晚,喝得醉醺醺的李怀桢提前打道回府,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后,甩手给了云岫一巴掌:

「贱人!若不是你给我出的那些馊主意,我怎会沦落到被李怀寄这厮羞辱的境地?!」

上一世我缠绵病榻,听到最多的便是云岫骂我「贱人」,如今轮到她被李怀桢指着鼻子骂,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我站在窗前,冷眼瞧着云岫捂着半边肿胀的脸,泪眼婆娑地递给李怀桢一卷手札,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图纸。

自从永安王立功归来,朝中易储的言论再次甚嚣尘上,李怀桢这次是真的有危机感了。

他接过图纸,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在浓重夜色的裹挟下掩扉,落锁。

7

「臣妾带过来的嫁妆,都是从前母亲留下的,殿下就算要用,也该告诉臣妾用在什么地方吧?」

一大清早,李怀桢就跑到我这里伸手要钱。

「你知道的,孤最近在和李怀寄斗法,朝里朝外打点关系,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

我淡淡瞥他一眼,知道他没说实话。

昨晚,我遣人溜进卧房查看了那份图纸,上面画的是一架形状奇特的弩机。

和宫廷制式的寻常弩机不同,图纸上的弩机体型更大,威力也更大,像是一种复合式的连弩。

李怀桢突然急需大笔银钱,恐怕是动了私造器械的念头。

「不知殿下需要多少,臣妾尽力凑一凑。」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我作出一副窘迫为难的模样,告诉他嫁妆不够,需要回高家找爹爹借钱。

成婚后,李怀桢不喜我和高家走得过于亲密,不过这回为了筹措银两,他殷勤备至,就差亲自驱赶马车送我回去了。

高府书房内,我将李怀寄搜集到的证据摆在桌案上,那是兄长营帐中的副将写下的亲笔供述。

「哥哥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李怀桢指使副将故意激怒他,他才会兵行险招,中了北羌的埋伏……」

父亲紧紧捏

着那封密函,双目通红,浑身战栗,在我的安抚下慢慢平复情绪,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

「老夫竭力辅佐他稳坐储君之位,没想到他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没过河呢,就想着拆桥了!」

其实上一世我就对兄长的死有所怀疑,奈何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回有了永安王的帮助,他为了扳倒李怀桢上位,自然尽心尽力帮我查清真相。

「为父现在真想杀了李怀桢,替你哥哥报仇!可是……可是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啊……」

父亲老泪纵横,看得我一阵阵心酸。我起身为他披上一件氅衣,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开口:

「爹爹放心,我对李怀桢早就没了半点感情,甚至比任何人都更想看他万劫不复!」

紧接着,我将图纸上的弩机,还有李怀桢急需大笔银钱的事情告诉了父亲,他与我的猜测如出一辙。

「陛下对他愈发不满,反倒对永安王青眼有加,他这是坐不住了。」

作为天子近臣,没有人比父亲更能吃透皇帝的心思。

他让我按照李怀桢的嘱咐,去高家库房支取足够的金银,自己则一顶小轿摇摇晃晃进了宫。

压根儿不需要对皇帝说得太过直白,父亲状似无意地聊起李怀桢的庄子上近来很是热闹,不种茶叶,不种花卉,反而养了数不胜数的鸡鸭鹅,耗费的银钱更是数目惊人。

多疑的皇帝听到李怀桢如此异常的行为,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命人彻查李怀桢的所有庄园。

锦衣卫搜查的结果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嘈杂的家禽养殖场地下,其实是一座座规模巨大的兵械坊!而豢养鸡鸭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制作弩机的声音。

锦衣卫闯入太子府这天,乌云笼罩了整座皇城。

哭喊声,求饶声,利刃出鞘声,枷锁铁链声……

这个场景很熟悉,登基后的李怀桢就是以这种雷霆手段摧毁了高家。

我站在廊下,嘴角噙笑,看着衣衫不整的李怀桢和云岫被粗暴地拖出来,在锦衣卫的推搡下,像两个破麻袋一般掼倒在地。

「为什么不抓她?她是太子妃!制造弩机的钱都是她出的,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啊!」

云岫目眦欲裂地盯着我,淬了毒的眼神似乎要将我拆吃入腹。

后知后觉的李怀桢挣扎着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是你告的密?为什么?孤若是倒台,你又怎能独善其身?!」

8

一样的自负,一样的愚不可及,这俩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般配。

我扶正了发顶的金步摇,慢慢踱到李怀桢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因为我的倚靠,从来都是高家,而不是你。」

私造兵械罪同谋反,皇帝念着先皇后的情意,没有处死李怀桢,而是将他贬为庶人。

父亲检举有功,向皇帝讨了恩旨,我不仅没有被降罪,反而被封为县主。

李怀桢被扒下蟒服那天,他披头散发跑到高府门前,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哭着求我替他求情。

「窈窈,父皇不肯见我,你让岳父在殿前为我说句话行不行?

我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的蒙蔽,其实我从未有过谋逆的想法啊!」

他口中的「小人」自然指的是为他提供图纸的云岫,听到李怀桢推卸责任的言论,一直躲在拐角的云岫跳了出来。

「枉我对你一往情深,掏心掏肺,没想到你是个没骨气没心肝的废物!」

李怀桢是个废物不假,可云岫又哪里算得上「一往情深」?她勾引完我兄长,又想爬我父亲的床,同时还吊着李怀桢的胃口,可谓脚踏三只船。

往日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只剩下相看两厌,恶语伤人。

俩人指着对方的鼻子咒骂不休,不消片刻就扭打在一起,引得整条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

我站在高阶上冷眼看着,只觉得心里畅快无比,这对男女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在彼此面前暴露出自己丑陋的人性。

不多时,一队铁甲兵在人群中辟开一条道路,鲜衣怒马的李怀寄收缰停在府门前,遥遥朝我做了个揖,绣着金线的玄靴停在李怀桢面前。

「陛下仁慈,留下你一条小命,可你若是管不住嘴,胡言乱语,本王不介意拔了你的舌头!」

他分明笑着,眼底却渗出丝丝寒意,趴在地上的李怀桢顿时打了个冷颤:

「你……你什么意思?」

「真够蠢的,你如今只是一介庶人,怎可称当今圣上为父皇?县主已与你和离,又怎可称高大人为岳父?」

李怀桢得势时没少打压永安王,即使永安王深居简出,整日以纨绔形象示人,也在李怀桢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

被侍卫摁压在地上的李怀桢刚想破口大骂,手指就被李怀寄狠狠踩在了脚底下,污言秽语顿时变成了凄惨的哭嚎声。

「你……你给孤等着,孤早晚

要让你好看!啊——!」

李怀寄轻蔑地笑了一声,像看着一只蝼蚁一般看着李怀桢,淡淡吩咐左右:

「既然学不乖,你们就给他上上规矩吧。」

侍卫围成一圈,对着李怀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旁的云岫吓得瑟瑟发抖,唯恐李怀寄下一瞬就盯上她。

我打了个呵欠,摆摆手让管家关门,身后的李怀寄突然高声道:

「县主,不请本王进府喝一杯茶吗?」

如今父亲在陛下眼里,是个唯陛下马首是瞻的纯臣,我若此刻迎李怀寄进府,岂不是公然站队,让父亲被陛下忌惮?

再者,李怀桢蠢笨如猪,李怀寄则阴险如蛇,我可不想和这条毒蛇走得过近。

「府里近日没有好茶,永安王还是移步别处吧。」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我似乎从门缝里看到了李怀寄投来的眼神——

狠戾的,阴鸷的,像极了毒蛇嘴里那条火红危险的信子。

9

山雨欲来风满楼,平静了几个月的京都迎来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北羌主动求和,派王子来求娶我朝公主。

父亲说,朝中的主战派和主和派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到底是主和派占了上风,和亲一事已经提上日程了。

我问父亲站哪一派,他呷了口茶眯眯眼睛:

「陛下站哪一派,高家就站哪一派。」

这个老狐狸……

当今圣上只有和硕公主一个女儿,和李怀桢一母同胞,他废了李怀桢自觉对不起先皇后,舍不得将和硕嫁去北羌蛮荒之地。

不过对方只说要娶公主,没说一定要娶皇帝的女儿。

于是,陛下打算在公卿世族中挑一个世家女,封为公主,送去北羌和亲。

原本这等「好事」是落不到我头上的,可架不住李怀寄在陛下面前建言献策,隔天我就被册封为明仪公主,李怀寄亲自来送的圣旨。

「怎么,前段时间我们还是盟友呢,如今迫不及待要撵我走了?」

我抚着明黄色的卷轴,李怀寄伸出手,饶有兴致地缠上我一缕青丝,轻笑出声:

「本王原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可是本王害怕呀!

轻窈,从你大婚之夜独自来找我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且不安分的女人。

本王欣赏你这样的女人。

可是后来,你不只精准预测了何时何地会暴发瘟疫,甚至连何种药物能

应对瘟疫都一清二楚。

多智近妖,轻窈啊,本王应该一把火烧了你的,如今却给你公主的名分,你该好好谢谢我。」

……

为了教我公主的礼仪规矩,皇帝派人接我进宫,安排在漪澜苑,饮食起居皆是皇女的规格。

和硕并没有因为我代她和亲而心存感激,反而因着李怀桢的事情屡次找茬。

她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不请自来霸占了漪澜苑的秋千,倨傲地盯着我:

「好女不侍二夫,怀琛,你告诉皇姐,像她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该叫她什么?」

小男孩儿怯生生地开口:

「叫'荡妇'。」

和硕自以为羞辱了我,满意地离开了,傍晚,六皇子李怀琛去而复返。

「高姐姐,其实……我白天说的话,并不是心里真实的想法……」

我对六皇子了解并不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存在。

「是你皇姐教你那样说的,对吗?」

李怀琛用力点点头,小小的巴掌紧紧裹住我的手指,眼睛里似乎有光在跃动:

「高姐姐是女英雄,以身饲虎,平息战争,让边境的百姓免于生灵涂炭。」

我自认不是个心怀苍生的圣人,如果有的选,我并不愿意当这个「献祭者」。

「六殿下,臣女不懂得这些大道理,只知道如果一个王朝的安定需要靠女人来维系,写在史书上是要被后世人耻笑的。」

小人儿立马伸手捂住我的嘴,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表情严肃,告诫我隔墙有耳,切记谨言慎行。

我笑着摸了一下他细软的头发,淡淡道:

「无妨。」

和亲的事宜仍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就在北羌王子进宫迎我的前夕,鸿胪寺的人跌跌撞撞扣开宫门——

王子中毒身亡了!

10

此事一出,主战派和主和派也无需争执不休了,死掉的小王子是北羌王最疼爱的幼子,边境冲突一触即发,战事避无可避。

李怀寄来找我时,我正看着银竹为我收拾细软,和亲的事情黄了,我这个公主也该搬出皇宫回高家了。

「北羌王子死的蹊跷,不会是你们高家的手笔吧?」

螺子黛轻轻扫过眉峰,昏黄的铜镜中,我眼尾轻挑:

「永安王殿下,知道为什么你斗垮了太子,却依然登不上储君之位吗?」

李怀寄眉头紧锁,一双眸子里晦暗不明,神色复杂,紧紧盯着我一瞬不瞬。

「因为你从未和自己的父皇一条心过。」

空气似有片刻的凝滞,李怀寄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声音微颤:

「你是说,毒杀北羌王子一事,是父皇授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北羌开战?」

虽然后知后觉,但总归不算太笨。

「原来,父皇心里的天平早就偏向了主战派……你爹也早就清楚父皇真正的想法了吧?若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易就同意把你推出去和亲。」

没错,父亲从一开始就明白皇帝想用武力将北羌彻底打服,奈何主和派的势头压倒了主战派,他才不得不将北羌的和亲队伍迎进国门。

不过,北羌小王子注定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只有这样,才能激怒北羌王大动干戈,才能让主和派闭上嘴巴。

「小姐,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可以启程了。」

我搭上银竹的手,经过李怀寄身边时顿住了脚步:

「殿下醒悟得还不算晚,北征大军即将开拔,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刚回到高府,宫中就传来消息,永安王自请领兵出征,陛下已经应允。

先皇后嫡子已然被废,六皇子年纪尚幼不成气候,只要李怀寄在边疆立下战功,哪怕他的生母出身卑微,这储君的位子也非他莫属了。

前线频频传来捷报,每一封奏表上都写着「在永安王的英明指挥下」。

不管朝野内外信或不信,李怀寄已经被捧成了「战神」,人还没有回京,提议立他为储君的奏章就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三月十六,北征大军凯旋而归。

李怀寄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而是自己悄悄带了一小队人马,走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

这是他的习惯,原是为了防范有人提前获悉了行踪,派人沿途刺杀他。

可是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李怀寄一行人在雁荡山遭遇了彪悍的山匪。

11

若非我和六皇子去皇家别苑观赏狮虎斗,带着禁卫军回宫时恰好路过,李怀寄就要被庶人李怀桢一刀毙命了。

不知云岫使了什么花言巧语蒙骗雁荡山的山匪,她和李怀桢居然落草为寇,并且成了大当家和二当家。

此次有人向他们透露了李怀寄的回京路线,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李怀寄的机会,尤其是李怀桢,

他还做着杀了李怀寄,自己复位当太子的春秋大梦呢!

六皇子将断了一条腿的永安王带回皇宫,所有山匪尽数俘获,关进刑部大狱。

年迈的皇帝在看到李怀寄只剩下一条腿的凄惨之状后,当即气血攻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从小当做储君培养的嫡子被废黜,寄予厚望又立下战功的次子变成残废之躯,接踵而至的打击让皇帝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缠绵病榻数十日,再也没能站起来。

裕和三十六年五月,崇丰皇帝驾崩,六皇子李怀琛继位大统,改年号为鸿嘉。

新帝为了彰显兄友弟恭,也为了奖赏李怀寄的赫赫战功,原先的永安王府被修缮一新,俨然成了全京都最气派的府邸。

「这里就我们俩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把我回京的路线透露给李怀桢的?」

李怀寄两只眼睛布满血丝,抓着轮椅扶手,恨不能站起来手刃了我。

我慢慢走近,挑起他的一缕发丝,哂笑一声:

「我说不是,永安王就会相信我吗?」

就凭李怀桢和云岫的本事,当然无法知晓李怀寄刻意隐瞒的路线,是我派高家的暗卫探查清楚,然后「泄露」给他们的。

我和六皇子也不是「恰好」路过,而是算准了时间守株待兔。

老皇帝临死前许是又想到了先皇后,拉着六皇子的手,让他无论如何饶李怀桢一命。

然而他这个小儿子也是个变脸的角儿,病榻前点头如捣蒜,老皇帝甫一驾崩,就将李怀桢和云岫统统送上了绞刑架。

「高轻窈,你不得好死!你们高家全都不得好死!——」

李怀寄拍着轮椅无能狂怒,我轻轻一推,他「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狼狈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曾经高家确实不得善终,不过老天爷既然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便要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化作高家最坚固的屏障。

12

父亲最终也没能再生个儿子,他将多年积攒的人脉和权势慢慢转移给我,一代权相告老还乡,而我成了本朝第一位女相。

新帝的母亲傅太后最近动了歪心思,撺掇娘家的几个兄弟,屡屡在早朝时和我针锋相对,讥讽我一介女流不堪为相。

傅氏的想法我清楚,无非是想把高家拉下来,换傅家执掌权柄。

慈宁宫中,飘渺烟雾从香炉中升腾而上,傅太后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本相的眼里容不得

沙子,太后还是约束好自家的恶犬,若是再乱吠扰人,本相就替太后清理门户。」

「明仪,你是不是太嚣张了些?哀家是皇帝的生母,你觉得闹到皇帝面前,他会帮谁?」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属实,陛下的生母应该是当年迎春宫的宫女,霜翎。」

这是个本该被埋没和遗忘的名字,时隔多年被再度提起,傅太后一直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佛串崩裂,珠子跳动着散落一地。

老皇帝与傅氏身边的婢女霜翎一夜情,却在霜翎生下李怀琛后赐她自尽,李怀琛过继到傅氏膝下。

这段宫中秘辛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也是上一世听李怀桢偶尔提起过一次,如今正好用来威慑傅太后。

我不清楚她在当年那件事中有没有推波助澜,此时看她冷汗涔涔,脸色煞白,正是心虚畏惧的表现,想来霜翎的死,她是出了力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本相全都知道。证人、证物都在本相手里,太后想让陛下过目吗?」

不得不说,我这虚张声势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了。

傅太后尖叫一声晕死过去,从那以后,傅家的人见到我如同老鼠见了猫儿,尾巴夹得紧紧的。

众臣见傅家都不敢挑衅我,原本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全都熄了下去。

李怀琛棋艺在我之上,今日这盘棋局却到处都是破绽。

「陛下心绪不宁?」

十六岁的皇帝已经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故作忧心忡忡,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问了一句。

「皇兄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朕问过太医,说这是心病,多去看看广阔天地,于他的身体大有裨益。」

李怀寄的心病从何而来,皇帝怎会不清楚?

况且他一介残废,站都站不起来,遑论去看广阔天地!

说到底,李怀琛对这个皇兄一直心存忌惮,想找个理由把他赶出京都罢了。

李怀寄治理水患瘟疫在先,平定边疆战事在后,贤名在身,直接撵人是行不通的,须得让他自己提出来。

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充当李怀琛的说客。

13

「果然是奴才生的杂种,本王已经是这般模样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算李怀寄是只病猫,一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也会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

在雁荡山时,李怀琛其实是想一剑刺死李怀寄,再嫁祸给李怀桢的。

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儿两只手紧紧抓着剑柄,虽然身体抖得厉害,眼神却冷得骇人。

就在锋利的剑刃即将没入李怀寄的心脏时,我攥住了他的手腕,告诉他人多眼杂,不要节外生枝,这才让李怀寄有机会苟延残喘。

其实,当时杀掉李怀寄是可行的,只是我不想让他死。

他虽然过河拆桥,想要将我赶去北羌和亲,但到底帮我查清了兄长死亡的真相,而后扳倒李怀桢,灭掉北羌一族,也算替兄长报了仇。

留他一命,是我对他的报答。

「陛下答应把江南赐给你当封地,你自请离京吧。」

李怀寄闭上眼睛,呼吸沉重,我知道他心有不甘,但这是李怀琛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继续留在京都,你的下场只会比李怀桢更惨。」

我没有恐吓他,凭我对李怀琛的了解,他已经不止一次对李怀寄动了杀心。

「去江南当个富贵闲散的逍遥王, 还是执意留在水深火热的皇城,日日看着那把得不到的椅子倍受煎熬,你自己挑。」

李怀寄沉默半晌, 仰头大笑了两声,终是下定决心:

「我走。」

我暗暗松了口气,说客的任务圆满完成,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就在我即将踏出永安王府的大门时, 李怀寄突然叫住了我,嘴唇嗫嚅,似是有些话憋了很久,又难以启齿。

「其实……我喜欢过你……

这句话我本不该说,可是如果再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推出去和亲, 你会不会……」

他欲言又止, 我平静地转过身, 眼里无波无澜, 淡淡道:

「不会。」

我所有的情爱都在上一世被消耗殆尽, 如今的我只想与权势为伴,那些虚无缥缈的男欢女爱, 再也激不起我半分兴趣。

此后数年,皇帝多次有意为我指婚, 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次数一多, 我便烦了,干脆让人散布我命中带煞的消息。

先「克」死了太子李怀桢, 又「克」死了北羌王子, 所有人都对我「命中带煞」一说深信不疑,我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

五花马, 千金裘,高家会成为辅佐两朝, 甚至更多任皇帝的簪缨世家。

而我,也会成为权倾朝野、翻云覆雨的一代女相!

(全文完)

作者:南瓜不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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