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带回一名女子。
他说，他不爱那女子，只是想让她传宗接代。
他还说，是我不争气，成婚七年，只生下一个女儿。
他让我大度，别争风吃醋。
我笑着说：「好。」
因为他曾经对我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违此誓，甘为人彘。
我决定让他誓言成真。
不配做人，就做人彘。
1.
不顾爹娘意愿，嫁给顾青书的第七年，他背叛了我。
牡丹花开的时节，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顾青书说，他在与北方的商队洽谈合作。
我信了。
便没去追究，他的身上出现了女儿香。
顾青书总是一回来就去沐浴，他道：「可不能让旁的什么人的味道熏到娘子。」
我笑他贫嘴，也愿信他洁身自好。
花灯节那天，女儿月牙儿照常跟顾青书外出看花灯。
回家后，她的兴致却不高。
我叫嬷嬷先去给月牙儿沐浴，自己则安排好了顾青书的事情后，才回去抱着已经打瞌睡的月牙儿哄。
月牙儿搂着我的脖子软糯糯地叫我娘亲，又道：「月牙儿以后不要爹爹陪着看花灯了。」
我问她为什么。
「爹爹让宽叔带着我，自己却跑啦。」
我皱眉，觉得顾青书此事做得有失偏颇，又下意识为他辩解。
「许是爹爹有生意要谈……」
「才不是！」
月牙儿气呼呼地嘟起嘴：「月牙儿看到了，有一个穿着碧色衣裙的阿姨远远看着爹爹，爹爹就走啦。」
闻言，我心下一凉。
但我还是安抚了月牙儿。
回到卧房，顾青书已经半躺在了床榻上拿着本书在翻看。
平日里，我最喜欢他这副样子，可今日我凉凉扫了一眼他，便自顾自去拆卸头面。
我问他：「月牙儿睡了，还不曾问她今日玩了什么。」
顾青书轻笑，道：「从街头玩到了街尾，也是该累了。」
我扬起一抹笑：「夫君陪月牙儿玩了一整日，真是辛苦了。」
顾青书挑眉，他下了床，勾起我的一丝头发。
「那娘子怎么犒劳为夫？」
我侧身避过，道：「母亲要我抄写的经书还没有抄完，夫君你先睡吧。」
顾青书没有多想，又躺回了床榻上。
在这之后，我开始留心。
顾青书接连晚归，我每每接过他外衫时，总能嗅到一种女儿香。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笑盈盈地轻拍了他一下：「生意谈了这么久，还没有谈拢？」
顾青书正在问下人月牙儿今日的情况，闻言朝我弯了眉眼：「谈生意嘛，有来有往，几分利益牵扯下来，谈不拢自然就慢了。」
我点头，在顾青书去看月牙儿的时候叫来了宽叔。
「夫君近些日子和商队洽谈生意，你可要尽心照料。」
宽叔闻言有一瞬间的怔忪，下一秒却赶紧赔笑，躬着腰道：「是，小人一定尽心伺候。」
我眯了眼睛，心底一凉，面上却仍保持着笑容：「既是有意合作，那便要心诚，我明儿个去广和酒楼打声招呼，定下个长期包间来。」
宽叔闻言眼神明显一慌，可我装作疑惑地询问他怎么了，身体是否不舒服时他却又矢口否认。
「宽叔，您可是府中老人了，要保重身体才是。」
宽叔连连称是。
2.
晚上，顾青书替我梳发，我看着铜镜中的他，才发觉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娘子明日要去广和酒楼？」
我点了点头：「我想着，能帮你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顾青书轻笑，他将我抱起来走到床榻边，我坐在他的腿上，看着他满脸宠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顾青书长叹一声，埋首在我的肩颈。
「可近日换季，母亲身子总是不太好，为夫想着娘子你是不是能去帮着照看照看。」
他一脸的难过和为难：「母亲不太喜欢你，趁她身子不爽利，你带着月牙儿在跟前多尽尽孝，母亲说不定就心软了。」
闻言，我心底嗤笑一声。
顾母不喜欢我，她一直觉得我是个野丫头。
可是，当年若非我不惜冒着危险，帮顾青书找到了许多珍贵的草药，他们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呢。
可这些，顾母看不见。
或许，她知道一切，却不愿意承认。
我想起刚到顾家的时候。
那时，我不懂中原人的规矩，周围人都嘲笑我。
顾母冷眼看我，一有什么不顺心，她就拿我出气。
一旦我稍微流露出一丝反抗的想法，她就撒泼打滚，向周围人控诉
我。
我因着她是顾青书的母亲，忍了，也没把这件事同顾青书说。
可如今想来，我不说，他就真的不知道么？
那段时间，我的膝盖总是黑青，甚至行走间都困难。
原是有人做了睁眼瞎罢了。
后来，我尽力地学中原话，学中原规矩，我将自己的以往全部封印，生下月牙儿后我甚至都忘了我曾经是一位向往自由的苗疆姑娘。
我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也不再使用蛊毒。
我怕吓着顾青书和她的母亲，这对从小与蛊长大的我来说，犹如刀割。
但刁难，却从未停止。
炎炎夏日，我刚生下月牙儿，身体正虚弱。
顾母将我叫过去，在太阳最烈的院子中央放了一把椅子。
她含着冰，说要教我如何优雅地坐。
我在烈阳下一直坐到日落西沉，其间一动不动。
回去时，我差点晕厥，但我仍强撑着替回来的顾青书宽衣沐浴。
顾青书只看了我一眼，浅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句辛苦了。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行动。
当时的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竟然傻傻地为了这一句「辛苦了」，感动得热泪盈眶。
顾青书的不作为，让她的母亲变本加厉。
喝茶时，她说我端着茶盏的姿势不对。
于是，我被迫端着茶盏，跪在地上，一遍一遍调整。
终于她折腾够了，放我起来了。
顾母却说我起身时没有半分仪态。
我被罚着跪下站起，再跪下，再站起……
我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掉下了泪。
顾母当即就变了脸色，指着我的鼻子怒斥我不孝，对婆婆阳奉阴违。
我被发着跪祠堂，直到她气消。
顾青书听说了，叹了一声，摸了摸我的头，也没安慰我，只是让我听话，他说：「阿满，娘总有一天会接受你的。」
然而，无论我怎么听话，顾母仍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月牙儿。
她认为，月牙儿作为我的孩子，天生血脉低贱。
而顾青书也从未向着我。
他只是安慰我：「阿满，我们生个儿子就好了。」
3.
儿子？
难道月牙儿不是她的孙女吗？可顾母一样无视，甚至厌恶月牙儿。
我不
想再生下一个注定被厌恶的孩子。
顾青书却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他只是自顾地抓住我的胳膊，激动地说：「阿满，你说过你是爱我的。」
「爱我，就为我生个儿子。」
生个儿子……
是啊，我爱顾青书，为了他，我甚至背叛了苗疆。
不过是生个儿子，我应该做到的……
我找来大夫，由着他用长长的针扎入据说能生儿子的穴道。
穴道不止一个，我顶着满身的长针。
可这些并没有用。
顾青书又给我带来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
我不喝，他就接着失望地看着我。
我不能接受他的眼神，害怕得哭了。
顾青书轻叹一声，哄着我，然后再给我端上一碗。
那些药，我是哭着喝完的。
到最后，我看到药碗就恐惧，闻到药味就想吐。
可对我要吐的冲动，顾青书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怀上儿子了。」
时间长了，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背叛苗疆。
心逐渐凉了下去。
我开始强硬地拒绝喝药。
顾青书劝了几次，见我始终不愿再喝，没多久便放弃了。
我以为他终于知道心疼我了。
可到底不过我自作多情。
我从回忆里抽身，笑着对顾青书道：「夫君真是体贴，那广和酒楼包间的事……」
「为夫来就是。」
顾青书握住我的手，一脸不忍心让我操劳的模样。
我看着他和往日一般的面孔，只觉抗拒。
隔天，顾青书照常带着宽叔出门。
而我则在替他穿衣时放了蛊粉。
那是我从苗疆带来的，我原以为一辈子都用不到的东西。
我笑着送顾青书离开，又陪着月牙儿玩了尽兴，哄睡她后，我借口休息让所有人都下去，实则换了衣服偷偷出了府。
一只白胖的蛊虫从我的掌心飞起，它蹭了蹭我，然后朝着一个地方飞去。
顾青书啊……
他果然欺骗了我。
我看着他挑着一个女人的下巴，又握着另一个女人的腰。
衣衫半敞，眉梢眼角俱是风流。
我在房梁上冷漠地看着一切，直到他左右拥着两个女子上了那张大得出奇的床榻上时，我才离开。
我抱着一棵树吐得昏天黑地。
多恶心啊……
这些年我竟然跟着这样的人生活了这么久。
脏……
好脏。
我寒着一颗心回了府内，下人禀报说月牙儿醒了。
「娘亲～」
我含着泪抱紧了月牙儿。
一向淘气的月牙儿安静下来，她搂着我的脖子，小短手笨拙的替我擦着眼泪。
「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看着白白胖胖，一脸担忧的女儿，我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现在，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我破涕为笑，让嬷嬷带着月牙儿去识字。
月牙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我等月牙儿完全离开了我的视线后起身回到了房间。
我翻出了一个大木箱子，打开箱子，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竹篓。
竹篓被打开，一只金色的蛊虫探着头冒了出来。
我摸着蛊虫，道：「乖，以后你就不用一直躲着了。」
轻笑一声，我又道：「顾青书，你不该背叛我的。」
4.
晚上，顾青书照旧晚归。
细细想来，顾青书的背叛早就有迹可循。
只是从前，我被他以爱的名义蒙蔽了双眼。
顾青书一进门，便道：「好香啊，什么味道。」
黑苗一族的蛊香，自然好闻。
我笑着，道：「雨季快到了，我怕屋子里又有霉味儿，就提前开始熏香了。」
又端上一碗鸡汤，顾青书笑着说好喝。
我道：「我家乡炖鸡汤的法子，特意给你做的。」
顾青书挑眉哦了一声，道：「那得给月牙儿尝尝。」
我将他摁下，接过调羹喂他喝汤。
「这汤我们大人喝没事，对小孩子就过补了。月牙儿想喝，我去单独给她做。」
顾青书乐不可支，喝完鸡汤后连夸我贤惠。
我但笑不语。
我随口问道：「你还记得你向我表白心迹的那片竹林吗？」
顾青书皱了下眉头，并未回答。
只是低声问我，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我道：「只是想起你那时候长得真好看。」
顾青书笑出了声。
我摸着他的脸，满眼怀念：「你当时可说了不少好话，还向天发誓呢！」
「对对对
……」顾青书伸手揽着我的肩头蹭过来。
「不发誓，怎么把娘子拐回来。」
我道：「你再说一遍那誓言给我听。」
顾青书不自然地顿了下，抱着我想亲过来。
我抬手制止了他，眉眼都是魅惑的笑意。
「不说……就不给你亲。」
顾青书没办法，只得无奈开口：「我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背叛，甘为人彘。」
听啊……这是他自己向我许下的诺言……
4.
我每日都坚持给顾青书炖汤，变着花样来。
顾青书每日欢欢喜喜喝下，又欢欢喜喜嗅着蛊香入梦。
女儿有时吵着也要喝，我就道：「爹爹谈生意辛苦，月牙儿不和爹爹抢汤喝，娘亲为月牙儿做点心吃。」
月牙儿乖巧地点头。顾青书笑着说我将月牙儿教得好。
我就这样伪装着，同顾青书生活。
雨季很快到了，顾青书这日回来后同我说近来总觉得身体疲乏得很。
我给他盛汤，说他是为着生意累到了。
顾青书笑了笑，道：「还是家里好啊。」
我没有说话，家里再好，该留不住的人照样也留不住。
第二日，顾母唤我过去。
她捻着串佛珠，冷漠地看着我。
「你嫁进来这么多年，为何还无所出？」
我抬眼，盯着她：「母亲这话错了，月牙儿难道不是我和夫君的孩子？」
一声冷笑，顾母道：「一个没带把儿的。」
我攥紧了手。
不着急，慢慢来，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顾母喊我过去没多久，家里就迎进来了一个女人。
我认出来，是顾青书在外面的女人。
顾母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的肚子。
「软娘从今往后便住进来了。」
我被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她怀了我的孙儿。」
这名叫软娘的姑娘羞红了脸，她上前一步，抚着肚子盈盈下拜：「妾身见过主母。」
我问：「这是顾青书的意思？」
「放肆！」
顾母黑了脸，她斥责我竟敢直呼夫君名讳。
「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我儿名讳？他是你的天，你得敬着他。」
我笑了，笑得如罂粟花开。
「母亲……您想好了，让这个女子进门。」
这个女主进门，我就再不会留情面。
顾母没想到我会反抗她，气得大怒，她指着我不住地手抖，要我去跪着，跪倒她满意为止。
那位软娘此时站了出来，她柔柔弱弱的搀着顾母，看了我一眼，道：「主母也不是有意的，这世上哪个女子会对自己的夫君不敬呢？」
此言一出，顾母更是大怒。
她一直恨我，恨我抢走了他的儿子，恨我拘着他的儿子不让纳妾。
「去跪着！」
我凉凉地看了二人一眼。
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勿自扬长而去。
傍晚，顾青书一脸阴鸷地回来了。
我抱着月牙儿给她哼着歌，是我苗族小调。
「月牙儿，父亲同你母亲有话要说。」
他叫嬷嬷带着月牙儿离开。
月牙儿看了看一脸阴鸷的顾青书，搂着我的脖子委屈地不愿离开。
我拍了拍她的小身子，哄道：「乖，娘亲一会儿去找月牙儿，给我们的月牙儿讲苗疆的故事好不好？」
月牙儿这才跟着嬷嬷离开了。
顾青书寒着一双眼睛看我，声音冷冽：「你做了什么，不仅忤逆母亲，还让软娘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青书。
顾青书一滞，他在我的目光下突然发了脾气：「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拂袖摔了杯子：「我守着你这么多年还不满足？区区几个女人罢了，你身为我的正妻，便应该不嫉不妒，替我安排好这些妾室。」
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直冲头顶。
但我依旧在笑。
苗疆女子，笑得越美，杀人越狠。
我轻声道：「夫君，你许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顾青书奇怪地看我：「你都是当娘的人了，年少狂浪之语如何能信。」
年少情深，情浓时许下的诺言到了如今，不过是一句狂浪之语。
好啊……
好得很啊……
我低低地笑了出来。
顾青书皱着眉头看我，他放缓了声音，像是施舍般的对我说：「阿满，你也该长大了。」
我抬眼凝视着他。
他低低地呢喃：「是你生不出儿子的，生不出儿子是你的罪啊。」
我的罪？
我
无声地笑了。
顾青书怔了一下：「你笑什么。」
我看出顾青书眼里的一丝恐惧。
「夫君，你忘了吗？我们在蛊神前起过誓的。」
顾青书抬手摸向我的脸：「我没忘，你放心，我这么爱你，正妻永远只有你。」
好一句正妻永远是我。
我嗤笑。
「软娘呢？」
顾青书笑了笑：「她怀了我的孩子，要为我传宗接代，我自然也是爱她的。」
我攥紧拳头，死死盯着顾青书。
他被我看得有些心虚。
起身便要离开，临走时却又回头交代了句。
「母亲要你跪，你就跪。像之前一样，母亲气消了，就没事了。」
啊……他果然知道那件事。
「……以后，不要给月牙儿讲苗疆的事情了，她是大家闺秀，别拿那些蛮荒之地的事情，把她的心养野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久久不语。
半晌，侍女才试探着问我，瓦罐里的汤该怎么办。
「给老爷送过去。」我看向侍女，「就说……我以后，会当个好妻子的。」
5.
不过一个月，顾青书带回来了四个女人。
月牙儿拽着我的袖子，闷闷不乐地噘着嘴。
「月牙儿不要喜欢爹爹了。」
我问为什么。
「爹爹背叛了我们，他让娘亲跪了两个时辰。」
月牙儿伸手帮我按摩膝盖。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爹爹背叛了娘亲，但是……他还是对月牙儿很好的。」
月牙儿抬起头：「娘亲会委屈吗？」
我笑了笑：「会，但是没有关系。」
月牙儿疑惑地问我为什么。
「因为娘亲决定惩罚爹爹，这是他答应娘亲的。」
月牙儿还是不解。
我抱起她：「没关系，月牙儿不用懂。我们的月牙儿只要每天开心快乐就好。」
月牙儿咯咯地笑。
「姐姐当真是好心情。」
月牙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抱住了我的脖子安静下来。
我淡漠地看了过去。
软娘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进来，她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又看向
月牙儿。
「大小姐真是长得和姐姐一模一样，颇有……蛮夷之风。」
她说完便掩着嘴笑，看着月牙儿的眼神也很不善。
月牙儿从小到大被我保护得很好，她听不懂什么叫蛮夷，但她看得懂软娘不善的眼神。
她害怕地将头埋在了我的怀里。
我冷冷地看着她，顾忌着月牙儿，我只道：「你一个妾，怎敢冒犯小姐。」
「妾身不敢。」
软娘嘴里说着，眼神却挑衅地看着我。
我原本没打算为难她的。
软娘不过是个被顾青书哄骗得团团转的傻女人。
可她不该说月牙儿。
软娘并没有察觉我的不悦：「谁让大小姐不是个男孩，平白惹了老夫人的厌恶。」
月牙儿拽了拽我：「娘亲，祖母厌恶我吗？因为月牙儿是个女孩子？」
我彻底被激怒了。
我叫嬷嬷先带走月牙儿，嬷嬷抱着月牙儿狠狠看了眼软娘，哄着伤心的月牙儿赶紧离开了院子。
我上前，在软娘不可一世的眼神里狠狠扇了她两个巴掌。
一左一右，很是对称。
许久未曾动过手，我差点生疏了。
无妨，蛊毒，我会慢慢捡起来的。
软娘被我扇倒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就这样打了她。
「愣着做什么！！去找老夫人，去找老爷！就说夫人要杀人！！」
软娘怒吼着，但她身后的婢女没有动。
原来，并非所有人都是白眼狼。
在这顾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我从不苛待下人，终归有人记得。
我无意让这些婢女难做。
对着他们道：「软小娘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吧。」
婢女们互相看了眼，恭敬地朝我行了礼，然后慢慢吞吞地走了。
生怕我没时间收拾这个软娘。
我捏着软娘的下巴，看着她紧张地捂住了肚子。
「既然知道我来自苗疆，还敢招惹我？」
软娘这才害怕起来，因为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是真的会杀人。
「苗疆之人，男女老少皆善蛊，这不是传言。」
我呵呵轻笑。
「偷偷告诉你，我所在的一族，是苗疆用蛊毒最毒的一那支。」
我起身，随手在旁边的树上捏了一片树叶下来。
以叶为笛，在几声清脆小调后，一只黑色虫子慢慢爬了过来。
我扬着笑，捏着软娘的嘴，将蛊虫给她塞了进去。
「你啊……招惹我也就罢了，可你不该招惹我的月牙儿。」
我将软娘扶起来，她一脸菜色，推开我抱着树干疯狂呕吐。
酸臭的馊味传了过来，我退后几步。
「没用的，我黑苗一族的蛊毒哪有那么容易被吐出来。」
软娘哭着跪倒在我面前，要我饶了她。
我冷眼看着，吹响了树叶。
软娘一愣，没想到我会这么容易答应她。
我低头睨着她，道：「只要……你帮我做一件小小的事，我就给你解药。」
软娘连连点头，如今我说什么她都会去做。
我给了她一包蛊粉，要她每日给老夫人送上一杯茶。
软娘哆嗦着接过了蛊粉。
我道：「她死了，你活，反之……亦然。」
软娘忙收好了蛊粉。
就在这时，顾青书和他母亲来了。
顾青书看了眼跪在我面前的软娘，看了她脸上的掌印，一言不发地上前也扇了我两巴掌。
这一巴掌，叫软娘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贱人！」
顾青书道，他作势要去扶软娘，软娘一个单手撑地自己麻溜地站了起来。
顾母也开始哭嚎：
「造孽啊！！我顾家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啊……」
顾青书叫我跪下。
我轻叹一声，问他：「顾青书啊……你一定要这么绝吗？」
顾青书皱着眉头看我。
「阿满，你最好听话，否则我有的是手段。」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手段？」
软娘默默离远了些，却被顾青书一手拉了过去。
「软娘你莫怕，为夫为你撑腰。」
我笑着看了眼软娘。
软娘干净利落地甩开了顾青书，她走到顾母面前，道：「老夫人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妾扶您回去，妾带着您的孙儿给你泡茶喝。」
顾母不嚎了，她看了眼软娘的肚子，握着她的手走了。
于是只留下了我和顾青书。
我问顾青书：「你还记得当年我救你的场景吗？」
顾青书冷着眉眼：「说这些
陈年往事做什么？想让我心软吗？」
我摇了摇头：「你呀……狂妄自大。你当年被那么多人追杀，你也不想想，我若真是个弱女子，怎么救你？」
顾青书闻言瞪大了双眼。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6.
那个时候，顾青书带着商队来苗疆附近做生意。
但是他被当地的一队劫匪看上了，商队车毁人亡，无数财宝被夺。
顾青书受了重伤被护着逃了出来，我出寨子玩耍的时候遇到了昏迷的他。
那时的顾青书，满身伤痕，唇红齿白，实在惹人恋爱。
追杀的贼人很快找来了。
我笑着摇晃银铃，吹动竹笛，唤出了我养的蛊虫。
虫虫们很争气，很快就吞了那些贼人。
我将顾青书带回了寨子。
祭司奶奶看了眼顾青书，对我道：「将他扔出去。」
我不答应。
这样好看的男人，寨子没人能比得上。
祭司奶奶复杂地看着我，慢吞吞地离开。
顾青书在我的照顾下很快好了起来，他醒来的那日我开心极了。
他冲我笑，温文尔雅，一张嘴声音比山里的百灵鸟好听。
他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我听不懂，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得意极了。
祭司奶奶对我说：「阿满，别忘了，你是我们一族下一任的圣女。」
我问祭司奶奶：「我能不能去中原玩一趟再回来当圣女？」
祭司奶奶摇了摇头。
我失望地走了。
顾青书可以下地的那一日，我拜托了寨子里的每一个人，不能让他看到蛊毒。
听说中原男人胆小，可不能吓到他。
大家都很无奈，见我坚持，也都同意了。
在苗疆的那些天，顾青书就真的没有见过任何蛊毒。
是以，他一直认为苗疆人善蛊不过传言。
顾青书很好，我一日比一日喜欢他。
喜欢他穿着青衣现在竹林下，喜欢他捧一卷书朝我看过来的样子。
很快，他的伤势痊愈，要离开了。
我问他：「你能不走吗？」
顾青书玩味地眯起眼睛，问我：「为什么不让我走？」
我抿着唇，想到苗疆女子从不扭捏，就红着脸直
接对他说我喜欢他。
顾青书笑了，却依然不愿意留下。
「你为什么不和我走呢？我带你去中原，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亭台楼阁。」
可我是圣女，不能离开寨子的。
顾青书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那时我不知道，他对我早已志在必得。
顾青书走的前一天，我被他叫去了竹林。
他在竹林中拥抱我，亲吻我。
他说，他会娶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喜不自胜，问他如果做不到呢？
顾青书笑了笑，道：「中原有一种说法叫人彘，我若是背叛了我的誓言，你就将我做成人彘。」
我深深地看他，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因为这一句誓言，我第一次违背了祭司奶奶。
我决定随着顾青书回中原，我要嫁给他。
至今，我仍忘不了祭司奶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我信誓旦旦。
只觉得顾青书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祭司奶奶阻止不了我，她挥了挥手，道：「走吧……等你尝了情之一字的苦，就自然就懂了。」
同顾青书离开的时候，祭司奶奶没有来送我。
族长看着我叹气，看着顾青书的眼睛也很不友善。
我将顾青书护在了身后。
「阿满，走了，就不是我们的族人了。」
我遗憾地应下来，心里闷闷的。
顾青书握住了我的手。
我很快便打起了精神。
深陷情爱的女人，就是这么愚蠢。
竟然傻到相信男人许下的誓言。
7.
顾青书得知当年真相，惊诧地瞪大了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道：「你还记得昔日，你对我许下的誓言吗？」
「苗疆女子，爱憎分明，你当着蛊神的面，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誓言，你必须完成。否则，蛊神发怒，祸及子孙。」
顾青书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
他叫嚣着，面色狰狞地朝我咆哮，要杀了我。
我旋身躲过，手中一直捏着的树叶抵在嘴边，几个音出来，顾青书就疼得跪倒在地。
「香好闻吗？汤好喝吗？」
我上前，扬手将他给我的巴掌还了回去。
「我想自然是好闻好喝的，里面可都是我养了多年的宝贝。」
顾青书瘫倒在地，双目圆睁，眼球突出，唇角流涎。
「你……毒妇！」
我闻言笑了。
「还是不够痛苦。」
我又吹了几个音，顾青书挺不住了。
他开始求饶，滚在地上，哪有从前半分潇洒。
「顾青书，你骗我。」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痛苦。
「你得付出代价。」
我进了屋，慢悠悠地泡茶，慢悠悠地品茶。
待我再出去的时候，顾青书已经晕了过去了。
我将下人唤进来，道：「老爷突发心疾，请大夫，将老爷抬回房内。」
众人领命。
大夫很快就来了，只是我黑苗一族的蛊毒哪有那么容易被人看出。
大夫摇摇头，道：「唉……养着吧，想吃点啥吃点啥。」
顾母匆匆赶来，正好听到大夫的话。
她疯了样拽着大夫的衣领，质问她的儿子怎么会成这样。
大夫被吓得赶紧跑路，顾母转头就看向了我。
「是你，你这个贱人！是你！定时你害了我的儿子！你为我儿子偿命，为我儿子偿命！！」
顾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拿起架子上的花瓶就要朝我的头上砸。
一位下人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了她。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控制住了顾母。
我回头摸着顾青书的脸，道：「老夫人怕是失心疯了，送老夫人回院子，好生伺候着。」
顾母被拉了下去，她口中还在不停咒骂，诅咒我不得好死。
我没有管她，我一直守着顾青书，一直到他醒了。
「贱人……」
顾青书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骂我。
我的心毫无波澜。
只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冷冷盯着他。
许是被我看恼了，顾青书再也不愿意装模作样，他面色狰狞，想要打我。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顾青书终于开始恐慌。
「这蛊虫叫负心蛊，是苗疆女子专门为负心汉研制的。」
「我混在香里，汤里，一点一点让
蛊毒侵入你的身体，最后药石无医。」
我摸上了顾青书的脸：「你会看着自己一点点成为一个废人，但你不会死。」
「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约，愿为人彘，我成全你了。」
顾青书哭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真丑。
8.
顾青书一病不起，顾家的生意也乱了。
宽叔察觉到苗头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顾青书的心腹都跑了，顾府人心涣散，下人们都来试探我。
我道：「想走的人拿了银钱走，不走的人留下来，我自有安排。」
一部分人走了，但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
我开始接手顾家的家业。
月牙儿跑来问我：「爹爹呢？」
我道：「爹爹病重了。」
月牙儿红了眼眶。
我道：「月牙儿乖，你多认些字，爹爹一高兴，说不定就不难受了。」
月牙儿跑着去认字去了。
软娘也来找我，她挺着个大肚子，恐惧地看着我。
这个府里，除了顾青书，也就只有她知道我的面目了。
「我每天都给老夫人奉茶，她现在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软娘求我放了她。
我看着她的肚子，想杀了她。
下手时，我想到了月牙儿。
罢了，终归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对于软娘来说，也不过想要一个安身之所。
何必为难她。
就当是为月牙儿积德。
我给软娘解了毒，让她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软娘当天就痛快地离开。
剩下的几个姑娘见此也来求见我，让我放她们走。
除了一个名叫时微的姑娘。
我问她：「你不走？」
她轻轻冷冷看我一眼：「走去哪里？我还没看着那个畜生死了。」
我放走了其他姑娘，把时微留了下来。
原来，时微本是良家女。
只因生得美貌，便被顾青书看上，花言巧语无果后，竟直接抢掳。
时微恨透了顾青书。
我带着时微去看顾青书如今的模样，时微大笑出声。
她上前，对着苟延残喘的顾青书就是狠狠几个巴掌。
顾青书清醒着，但他动不了，就连说话也会流口水
。
时微发泄着，到最后冷静下来后对着我深深一拜。
我道：「我缺个管事。」
时微抬眸，她微微一笑：「妾身不才，刚巧会些经营之术。」
我转身，时微适时地跟了上来。
有了时微，我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
我擅长蛊毒，却实在不擅长经营。
时微是个经商的天才。
我将顾家产业交给了她，开始全心全意陪着月牙儿。
月牙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没有父亲这个事实。
我对她说：「娘亲以后会连着爹爹的份一起爱你。」
月牙儿眯起眼睛，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再接再厉，陪着她玩了很久。
等月牙儿彻底放下了顾青书的那天，我决定正式开始了结一切。
我先去了顾母那里。
她已经被蛊毒腐蚀得神志不清，但看了我依然满眼怨恨。
我催动蛊毒，将她付诸在我身上的刁难一一还回去。
就在她没事都要跪拜的佛下。
我冷眼看着她跪在地上举着茶杯。
她泪流满面，颤抖着手臂，哭着说自己错了，让我放过她。
我道：「欠下的，总是要还的，我们来日方长。」
我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顾青书，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告诉他我是如何报复他的母亲。
顾青书麻木着，他无能为力，他自身难保。
我每一日都会去找顾母，用最好的蛊毒吊着她不死，然后看她在烈阳下痛苦地呢喃。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痛快。
我心中一片悲凉。
时微问我要放了她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痛快，和她应该接受惩罚没有关系。」
在顾母偿还了一切后，我正式开始准备成全顾青书在蛊神下的诺言。
我打开房门，顾青书眼珠子动了动，他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命运，默默流着泪水。
「后悔吗？」
顾青书眨了眨眼，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轻叹：「你马上会更后悔的。」
双手，双脚，鼻子，头发，牙齿………
顾青书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双眼睛被我留着。
我要他看着自己的灭亡。
时微将顾青书做成人彘装在了花瓶里，他能活
多久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问我花瓶要放哪里。
我问她：「你想放哪里？」
时微想了想：「老妖婆的院子里。」
我要时微自己看着办。
当晚，下人来报老夫人带着一个瓷瓶自尽了。
我看着院子里奔跑的月牙儿和同月牙儿一起玩耍的时微，露出了微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9.
月牙儿番外
我叫月牙儿，娘亲说我出生在一个有着月牙儿的夜晚。
我的爹爹在我小的时候就生了急症去世了，说实话，我有些想他。
但是没关系，娘亲说会带着爹爹的爱一起宠我。
更何况，后来有了时姨。
时姨性子冷淡，经常吓得掌柜的们不敢说话，但她对我很温柔。
而且时姨很依赖娘亲。
有一段时间，她天天缠着娘亲，娘亲躲着她，她就每日在娘亲门口堵她。
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了，最后她们又和好了。
那之后，时姨更温柔了。
我最近有一个小秘密。
我啊……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来自苗疆叫灼阳的男子。
遇到他的时候可好玩啦。
他在一个馄饨铺子坐着吃馄饨，偷偷看了我一眼，用苗语说我长得好看。
我用苗语回他谢谢。
灼阳直接跳了起来。
我乐得直拍手，灼阳不知所措地站着，羞红了脸。
后来，他用苗语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月牙儿。
「月牙儿？像我们苗疆的名字。」
我道：「因为我的娘亲就是苗疆的人啊。」
灼阳愣了，他问我能不能见一见我的娘亲。
我带着灼阳回了家，时姨看着我带着一个男人回来，生气又着急地去找娘亲。
娘亲无奈地轻轻拍着时姨的脊背，时姨被安抚下来，但还是闷闷不乐。
娘亲和灼阳用苗语聊天, 我听了大概，知道原来这是娘亲的族人。
我更亲近灼阳了，缠着他给我讲苗疆的故事。
灼阳红着脸给我讲山, 讲水，讲一串串的银铃声和悠长婉转的苗歌。
「我听过娘亲唱苗歌，但她只给时姨唱。」
灼阳闻言一愣，随即道：「那你的时姨一定是阿满阿婆很重要的人。
」
我问灼阳：「那你能给我唱苗歌吗？」
灼阳抿着唇，又红了脸, 还同手同脚地跑了。
我对娘亲和时姨说：「我像要灼阳。」
母亲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下来。
而时姨大发雷霆。
「不行,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委屈地看着时姨。
时姨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她道：「月牙儿…待在我们的身边，时姨和你娘亲养你一辈子。」
可是我好喜欢笨拙的灼阳啊。
这么想，我也这么说了。
母亲闻言失神地看着我，像是回忆些什么。
「月牙儿……」
母亲道：「乖，你再想一想好不好？」
我跑了出去, 觉得生气。
为什么不让我和灼阳在一起呀？
我跑去找灼阳，看见他正在捏着一只蛊虫喂食。
灼阳目光转过来, 在我身上一落, 问：「你不开心？」
我和灼阳说了刚才的事情。
灼阳沉默下来。
我抬起头看他：「你说我好看, 你不想娶我吗？」
灼阳紧张得汗湿了鬓角, 手里的蛊虫差点被他捏死。
「你的蛊虫要死了哦。」
灼阳直接将蛊虫放到了一边。
「我不是不想娶你……」
灼阳叹了一声：「我得回苗疆。」
「你带我回去呀。」
他摇了摇头：「你生在中原, 苗疆多瘴气, 你受不住。」
「那……你留下来呢？」
灼阳低下了头。
我转身走了。
可我没难受多久。
灼阳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追了上来。
「月牙儿…」
他叹了一声：「我留下来。」
我还是嫁给了灼阳, 母亲和时姨虽然不怎么乐意, 但她们尊重我。
过了几年, 灼阳带着我回了苗疆, 我终于知道了苗疆的样子。
灼阳又带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见过大海, 见过草原, 见过黄沙……
灼阳一直陪着我，他眼里的爱意从未减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