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雨未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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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道我是傅东宴宠爱有加的妹妹。

只要我开口,所有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悉数送到我面前。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最想要的,是傅东宴。

1

《风动》定档那天,我喝多了。

借着醉意,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直至铃声结束前两秒,对方才终于接起。

可我还未开口,泪水就先行一步冲出眼眶。

傅东宴静静地听着,一直等我慢慢冷静下来。

半晌,我听见自己嘶哑地声音说:「傅东宴,我认输还不行吗?」

「我只当你的妹妹,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电话那头,傅东宴的叹息声微不可闻,道:「汀羽,我是你的哥哥,怎么会不理你?」

我心如死灰地挂断了电话,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一别数年,傅东宴还是再次毫不犹豫地摆正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2

第一次见到傅东宴,是在六岁。

在福利院里,傅家老爷子一眼就看中了人堆里的我,俯下身笑眯眯地问:「囡囡,愿不愿意和爷爷一起生活啊?」

院长忙不迭地将我推向前:「愿意,汀羽自然是愿意的。」

就这样,我被老爷子带回了傅家。

见到了比我大三岁的傅东宴。

老爷子拉着我的手站在傅东宴面前,和蔼地说:「东宴,这是汀羽,以后和你一起生活好不好?」

站在我面前的傅东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轻抿着唇,沉默地盯着我,目光一瞬不瞬。

在我人生的前六年里,傅东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但也是最捉摸不透的人。

明明也是半大的孩子,却总是沉默寡言,面色凝重,浑身散发着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沉闷。

后来我才知道——

傅家收养我的三个月前,傅东宴的父母在一场连环车祸中丧生。

那天车里四个人,只有傅东宴活了下来。

傅家老爷子没想过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自己唯一的小孙子也变得自闭。

所以他才想着收养一个孩子,能够陪着傅东宴,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成功与傅东宴搭上话,已经是来年的春天。

我在放学路上捡了一只小奶猫,正在家门口踌躇不前想着要如何解释才能将这小东西留下来时,傅东宴突然出现。

他看了看我怀里的猫,又看向我,沉默着,像是在等我解释。

「路上,路上捡的,它……明天我就找人收养,好不好?」

傅东宴伸手摸了摸猫的身体,开口:「拿去给钟叔看看吧。」

在佣人的照料下,小奶猫从一开始奄奄一息的模样变成了生龙活虎的小胖墩儿。

傅东宴为它取名「小春」,他的眉宇间再也不是淡淡,有时和小春玩嘴角会挂着浅笑。

「是因为在春天遇见的吗?」

傅东宴点点头,这一次终于没有因为我开口与他搭话就转身离开。

再后来,傅东宴不再抗拒与外人交流,有时候听我喋喋不休还能够呛我两句。

日子不徐不疾地过去,倒也算是平淡且安逸。

直至我十三岁。

不知道是谁翻出了我的信息档案,知道我是个孤儿,在班里大肆宣扬,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她一个孤儿,怎么用的都是牌子的东西?」

「不会是偷的吧?」

「你别瞎说……」

我尽量地视若无睹,但换来的只是他们变本加厉的嘲弄。

抽屉里的蟑螂,凳子上的胶水,被剪坏的新校服,以及满书包的垃圾,都是他们以质疑我的名义对我开展的恶作剧。

我崩溃地将书包里的垃圾倾倒在桌子上,红着眼颤声怒吼:「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

可所有人只会将我的怒气当做新的乐子,在那儿偷笑。

傅东宴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我忘了,他说今天来接我放学。

他皱着眉,沉默地拿来垃圾铲和扫把,将我的课桌收拾干净,然后转身面向看热闹的同学,冷声道:「你们来学校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霸凌同学吗?以后谁再敢欺负汀羽,我一定让他将自己做过的事在自己的家长面前好好演示一遍!」

我无法形容此刻站在我身边的傅东宴对我的意义。

像是绝望等待溺毙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上了岸,他像是从天而降专程来为我排忧解难的英雄,逆光而站,闪闪发亮。

情窦初开的种子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但,也只能永远生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十八岁那天,我借着生日的由头向傅东宴许愿。

每年替我实现一个愿望,是他给我的承诺。

但是那年,他皱着眉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怒斥道:「汀羽,我是你哥哥。」

我的生日愿望是: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3

我几乎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化妆间的时候把经纪人吓了一跳。

她让化妆师尽量帮我遮住憔色,反复和我叮嘱今天的直播专访有多重要。

「姐,《风动》你可是一番,一会儿可别出岔子。」

我点点头:「剧本怎么写,我就怎么答,对吗?」

说是直播专访,实际上所有的问题包括现场互动,都是排练了三回的,台词我早就快烂熟于心。

只是谁也没想过会出现意外。

原本内定的观众要站起来问我问题时,被身边另一个人捷足先登:「汀羽小姐,听说傅氏集团今天宣布了订婚的消息,你作为傅总的妹妹,有什么想说的吗?」

所有镜头瞬间都对准了我,生怕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直播人数一下子就升到了十万,提问的观众笑得意味深长。

我收回目光,莞尔一笑,对着镜头,答:「那自然是恭喜,恭喜哥哥喜结良缘。」

这一节片段被单独剪辑出来挂在网上,热度竟居高不下,很快就冲到了热搜第一。

「天啊,原来真的只是兄妹吗?」

「他们到底有没有爱过??」

「妈呀,我嗑的 cp 是假的。」

……

是不是太久未见,所以连傅东宴订婚的消息,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想要努力压住所有的苦涩,但还是忍不住落泪。

恍惚间,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意外。

片场失火,我被困在楼里,一筹莫展只能绝望等死的时候,傅东宴突然出现,他冲进火场将我救了出来。

外头漫天飘雪,他抱着昏迷的我冲向救援车。

有人将这一幕拍下发到网上,当时就引发了热议:傅氏继承人对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可真是情真意切。

不少人对我们的关系开始各种揣测,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应,甚至是有些贪恋这荒谬的谣言,让我有一种与傅东宴关系不算清白带来的快感。

可是现在,傅东宴,他亲手毁掉我最后一丝幻想。

我推掉了近半个月的所有安排,订了最快回玉城的机票。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只想立马出现在傅东宴面前的冲动。

像是一定要把那块巨石狠狠砸到自己脚背上,砸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才肯善罢甘休。

傅东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我会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挂断电话,刚松开的眉头在抬眼看到我的瞬间又紧紧皱起:「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

傅东宴很快了然,道:「汀羽,到了年纪结婚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和你有什么感情基础?就因为我是你妹妹?」

我盯着他,声音却开始止不住地发颤:「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我不……」

我不可以?

「汀羽!」

傅东宴突然大声呵斥我,打断了我的话。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不好,傅东宴阴沉的脸多半隐在暗处,但他的语气已经明示了他的怒意。

他靠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将眼镜摘下,疲惫地看向我,冷声道:「出去。」

我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天。

雨夜里,我缠着傅东宴说要许愿,可是那天的蜡烛吹灭后,我从此往后的生日愿望都没有再实现过。

4

「傅总可真是年轻有为啊,年纪轻轻把傅氏打理得这么好,现在又娶了宁氏的千金,来日可期啊!」

傅东宴的订婚宴办得迅速又隆重,玉城叫得上名字的人基本都出席了。

我作为家属,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傅东宴带着未婚妻与诸位来宾一一敬酒,推杯换盏间尽是人情世故。

「汀羽也要加把劲,紧跟哥哥身后才是。」

我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听大家寒暄时,突然有人将话题引到了我身上。

这一桌都是傅家的世交。

我笑而不语,有人又搭腔:「汀羽现在可是大明星,哪儿有大明星结婚这么早的?」

「伯伯说笑了,混口饭吃罢了,什么大明星?再者说,哪个女孩子不想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我今天来,就是想蹭蹭哥哥的喜气,早点把自己嫁出去才好。」

「诶,哪儿的话?汀羽长这么好看,看上了哪家公子哥,可要让我们好好把把关才是。」

「是啊,汀羽,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我笑着摇摇头,傅东宴带着未婚妻来到我们这一桌敬酒。

未婚妻帮他将杯中的酒续满,然后面向我,笑意盈盈:「你就是汀羽吧?常听东宴提起,果真是个漂亮妹妹。」

我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她眼底对我的敌意。

我装作若无其事,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订婚快乐。」

中途我去上厕所,果然撞到了她。

她将我堵在洗手间,问我来参加订婚宴是什么意图?

我看着镜子里妆发完好的女人,嗤笑出声,反问:「宁小姐,您费尽心思拿到手的东西,竟然担心握不住么?」

「妹妹来参加哥哥的订婚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转身,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继续道:「宁小姐,我哥哥最不喜欢,多疑多思的女人。」

5

参加完订婚宴,我没有再在玉城逗留,我的假期结束了,所有搁置的工作足够我忙活好一阵。

我刻意不去想傅东宴,也不关注任何与他有关的新闻,一晃三个月,又一年寒冬。

老爷子的忌日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傅东宴无论再忙,都会带着我回古镇祭拜,今年也不例外。

我和傅东宴打了招呼后,他来机场接我。

几个月未见,傅东宴好像瘦了些,但依旧矜贵清朗,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站在人群里,像座孤独的岛。

傅东宴下意识想接过我手上的包,却被我避开,我看了看他身后,挑眉:「她不来?」

傅东宴皱了皱眉,淡声道:「你关心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我耸耸肩,跟在他身后上了车,一路再无言。

玉城到古镇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竟睡着了。

老宅有人定期打扫,还算干净,傅东宴抽出三炷香点上,对着祖宗的牌位恭敬地鞠了三躬。

我不经意间瞥见了他中指上的戒指,心还是沉闷得厉害。

我将牌位上的灰一一擦了个干净,深吸了口气,开口:「今晚可能会下雪封路,我们上山快一些,早点回去吧。」

傅东宴点头:「你回哪儿?」

「你把我放在玉城机场就好。」

都说工作是最好的疗伤工具,看来不假,订婚宴后不过几个月时间,我已经能这样平静地面对傅东宴。

上山的路是傅东宴当年专程找人铺的,倒也不算难走,只是刚到半山腰就下起了雪。

傅东宴撑开伞与我并肩走,我伸出手接到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笑道:「今年古镇的初雪竟然被我们赶上了。」

「看来今晚走不了了。」

「好啊。」

我巴不得。

傅东宴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道:「走吧。」

不知怎的,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傅东宴,竟让我感觉好遥远。

虽然我一直祈祷着这场雪不要停,但雪下了三天后还是停了。

傅东宴如约将我送到机场,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自觉无趣,转身欲走时,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一辆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

他眉头轻蹙,像是在说让我小心点。

我惊魂未定,但还是笑了,用嘴型说:「担心我?」

然后又挥了挥手,「走了。」

他松开我,也朝我挥了挥手。

我不知为何内心五味杂陈,这样平淡的道别,像是我怎么胡闹,最终也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6

「汀羽,一会你还是戴 klley 那条项链吧?上次品牌方说……」

化妆间里,经纪人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打架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刚想让经纪人把门关上时就听到了傅东宴的声音。

我以为自己是幻听,但还是起身去看。

没想到外头打斗的人就是傅东宴。

他将人摁倒在地,拽着那人的衣领一拳拳挥在了对方的脸上。

「傅东宴!」

我赶忙大声劝阻,傅东宴闻声停下动作,阴鸷的目光看到我的瞬间似是有些失焦。

我将他从那人身上拽起来,拿过经纪人递过来的湿巾帮他擦拭鬓角的血,手都抓不住发颤。

被打的人踉踉跄跄地也站了起来,笑得一脸无所谓:「傅总,你真的,后会有期?」

虽然傅氏及时将所有消息封锁,但事情还是被曝了出去。

傅东宴打的是顾氏集团的二少爷顾郁安,不是好和解的主儿。

狗仔的照片十分清晰,连我给傅东宴擦拭伤口的照片都有,显然对方是故意激怒傅东宴搞的这一出。

傅氏的股票一夜之间跌了好几个点,记者在公司和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经纪人紧急叫停了我的所有行程,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傅氏的慈善晚宴后台,傅东宴怎么会和人扭打在一块?

我心急如焚展,但没想到宁舒安会找上我。

傅东宴的未婚妻。

她不由分说地直接给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警告我:「要是东宴不能从这次风波中全身而退,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我被打得耳朵都嗡嗡作响,半天没缓过劲儿。

我的经纪人将我扶起来,怒斥:「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啊?」

宁舒安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甩给我:「你自己好好看看。」

「都是成年人了,你还要靠东宴活到什么时候?」

信封里,是顾郁安跟踪偷拍我的照片。

足足上百张。

「你真以为娱乐圈这么好混?你这些年顺风顺水,是傅东宴像个傻子一样在身后一直保护你。」

顾郁安拿着我的照片去挑衅傅东宴,说他迟早会将我拿下,让我变成人尽可夫的模样。

所以傅东宴动手,是为了我。

那年,我不顾傅东宴的反对执意要进娱乐圈,我毫无保留地说了很多恶毒的话,我们再次不欢而散。

可是第二天,傅东宴以我的名义向慈善机构捐赠二十万。

向来低调的傅东宴接受了媒体的采访,面对镜头,他只说:「希望我的妹妹汀羽一切顺利。」

再后来,多年来一直专注地产行业的傅氏突然向电影行业进军,我参演的很多作品都有傅氏的投资。

我刻意不去想傅东宴这么做是在变相向我妥协,不去找傅东宴,但总在网上看到与他有关的新闻时候挪不开目光。

而我这些年,是实打实地每一步都在享受他为我铺好的路。

宁舒安来找我,是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她希望我主动找到顾郁安和他谈清楚条件,因为顾郁安说,只跟我谈。

「傅东宴应该不知道你来吧?」

她摇头:「你放心,我一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无论他要多少钱,我宁家都竭尽全力。」

我突然笑了,看着眼前的女人,开口:「你真的很喜欢他。」

宁舒安苦笑:「我宁愿从未遇到他。」

7

顾郁安把我约在了顾氏的茶楼。

顶楼的包厢里,他坐在轮椅上,一见到我,便笑意粲然:「汀羽小姐,久仰大名。」

一入座,顾郁安就给我倒了杯茶。

他脸上的伤痕还很明显,但状态看着不差。

「你为什么要与我谈?」

顾郁安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布这个局,花了多长时间?」

「可是傅氏这么多年都压在顾氏头上,让我实在恼火。」

顾郁安将面前的合同推向我,悠悠道:「没想到我赌对了。原来傅东宴最在意的,真的是你。」

他微微颔首,示意我打开文件看看。

「只要你签了,我立马就撤销起诉,并且告诉媒体,那天是我犯了病,傅东宴为了控制我的病情才动手打的我。」

「终身合约?」我翻开第一页手就顿住,抬头看他:「你签我干什么?」

「我想,汀羽小姐现在这么炙手可热,那为我赚回这些年顾氏在傅氏面前亏掉的钱,应该不成问题。」

我收回手,冷笑:「你做梦。」

「那就是不谈了?」

顾郁安轻笑了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又道:「或者,你和我谈个恋爱?」

「都说汀羽小姐从不把纨绔子弟放在眼里,可我偏偏就想看你每天对我讨好谄媚,行吗?」

我深吸一口气,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傅东宴就突然踹门而入。

傅东宴直接将顾郁安摁在桌子上,掐着他的脖子目光阴鸷狠戾:「我说过让你离汀羽远点。」

我心提到嗓子眼,赶忙出声解释:「傅东宴,是我自己要来见他,你别动手……」

顾郁安哂笑,虽被摁着,但还是伸手拍了拍桌面,像是在鼓掌:「好一出兄妹情深……」

顾郁安被放开后,起身抻了抻衣摆的褶皱,看着傅东宴笑得意味深长:「傅总,你的心思,难道真的比我干净吗?」

我来不及细想,傅东宴已经拽着我离开。

他将我送回家里,冷着张脸警告我不要再擅作主张,多管闲事。

「怎么算是多管闲事?这事本就因我而起!」

不等我说完,傅东宴已经转身离开,留给我的,是被用力关上的门。

当天下午,傅东宴召开紧急记者发布会。

他承认动手打顾郁安的事情,说是自己喝多了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傅东宴对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屏幕上的男人虽西装革履,但难掩疲态,好像又瘦了一些。

傅氏的股票一夜之间跌至谷底,同期正在参与竞标的几个项目全部被截胡。

公司给我澄清的通稿,说我只是刚好参加晚宴,路过劝架。

傅东宴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可我已经没时间,经纪人告诉我,明天要进组,新剧组在南城的小镇上,可能没什么信号。

「汀羽,你要回家看看吗?」

我看着满页的拨打记录,摇摇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8

小镇真的没什么信号,加上多半的拍摄都安排在山上,我连碰手机的时间都不大有。

再次有傅东宴的消息时,风波已经过去四个月。

傅东宴突然宣布退居二线,傅氏暂时交由宁氏打理。

傅氏是傅家几代人的心血,从未有过交与外人打理的说法。

我蹙起眉顺着热搜往下滑,却看见傅东宴坐在轮椅上被宁舒安推着走的照片。

我心一惊,内心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不安。

手机掉在地上,我慌乱捡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拨打傅东宴的电话,却好几次输错数字,急得落泪。

好不容易打过去,却依旧是无人接听。

我总以为,无论我再如何胡闹,傅东宴都会在原地,静默地等着我回家。

但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会是永恒。

我连夜赶回玉城,好像是耽搁一秒都会来不及。

可是我又不停地祈祷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但家里并没有傅东宴的身影。

宋妈看见我,愣了愣,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肿胀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问:「宋妈,傅东宴呢?」

「傅总……傅总已经好久不回来了。」

最后她还是告诉了我,傅东宴在医院。

我到医院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宁舒安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擦眼泪。

「胃癌,中晚期了。」

宁舒安甚至不能够完整地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泣不成声。

我也落下两行泪,好久才找回力气,问:「怎么突然就这样?」

宁舒安摇摇头,一只手捂住了大半张脸,神色悲怆。

傅东宴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了,几月未见,他竟瘦得几乎脱了相。

「他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一直压着消息,但是前段时间身子真的挺不住了,在办公室吐了血。」

「他已经开始吃不下什么东西了,痛得受不了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吐,他时常和我提起你,拜托我……拜托我以后多照顾你。」

我捂着嘴哭到麻木,宁舒安坐到我旁边,轻轻地将我抱进她的怀里,哑声道:「汀羽,他既然想在你面前保留最后的体面,你就假装不知道吧,好吗?」

没想到入圈这么多年,我接到最难演的戏,是在傅东宴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我表面上依旧活跃在大屏幕,实际我已经逐步推掉了不必要的工作,有时间我就回玉城偷偷看一眼傅东宴。

《风动》上映不久后票房就破了十亿,我参加了影迷答谢会。

记者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人潮拥挤的台下,淡淡地笑了,答:「我打算退出娱乐圈。」

全场愕然,我继续说:「大家都说我是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的大小姐,以前我总想反驳,后来发现,这一路真的是傅东宴把我保护得太好。」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只会是福利院里任人欺负的小毛孩,可能就会在四年前那场大火里绝望地死去,可能在一年前顾氏对我虎视眈眈的时候只能当一只待宰的羔羊。」

「傅东宴总是在付出,可我只学会了坐享其成。」

我看着镜头,虽一直保持笑意,但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傅东宴,你说人生可以有很多次选择,那我想再选择一次,这一次让我自己为自己探路吧。」

9

我遣散了工作室,搬回了玉城,搬回与傅东宴的那个「家」。

屋子里陈设基本没变,宋妈说,傅东宴有让人定期打扫我的屋子,就是等着我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直接住。

但那年表白失败后,我负气填了离家很远的学校,大学四年基本都没回来过。

再后来我直接进了娱乐圈,每次回玉城也只是为了工作,从未想过回家看看。

「傅总表面上不说,但实际,一直挂念着你,逢年过节,他总会让我做一桌子的菜,其实都是你爱吃的,可惜,你一直没时间回来。」

宋妈指了指电视柜上的我和傅东宴的合照,叹了口气:「你们的全家福,很多年都没换过了。」

十八岁以前,每年我都会拉着傅东宴拍一张全家福。

「书房里也有一张。」

宋妈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傅总也许只是,不太会表达。」

我仿佛置身于一场冗长而又痛苦的噩梦之中,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我没有和外人透露我回来的消息,继续假装不知道傅东宴的情况。

我开始每天都在他的病房门外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宁舒安陪在他身边,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但只有趁他熟睡的时候,我才敢推门而入。

又是一年冬。

傅东宴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宁舒安说他最近突然念起家里的那棵桃树,说什么「小春又把枝头压折了」。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听到这个,我还是哭成了狗。

我知道傅东宴的记忆已经开始错乱,他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冬至那天,玉城的初雪终于下了。

傅东宴难得精神状态很好,起来喝了大半杯水,和宁舒安说了很多话。

我在门外静静地听着,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废话,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已足够珍贵。

听到「汀羽」两个字的时候,里头突然没了声。

我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监测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声,紧接着是宁舒安的哭声,医生护士冲进病房里。

我看见白布盖到傅东宴的头顶,看见被护士搀扶着才勉强没倒下去的宁舒安。

「嗡——」

我耳边又开始有狂风呼啸,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什么都再也看不到了。

傅东宴,你要让我干什么?

你不能这样,你起来把话说完。

10

傅东宴视角

小时候,同龄人都说我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汀羽总会把他们推倒在地,让他们不要胡说八道。

可是后来,这么炽热明媚的女孩,竟然被他人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着在人群里手足无措的汀羽,心口闷得厉害。

她和我表白那天,我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她怎么不明白,我是她哥哥,就只能是她哥哥。

我怎么忍心,让她因为我置身舆论的漩涡。

汀羽选了离家很远的大学,我知道她是为了和我置气。

但我想,这有何不好?

这漫长的一生,足够她再爱上很多人,时过境迁,我就会变成她人生中最不足挂齿的那一个。

对汀羽发的第二次脾气,是她执意要进娱乐圈。

小姑娘血气方刚,又搬出「我已经成年了你凭什么管我」这套说辞,我实在没办法。

娱乐圈是多大的大染缸,她不明白。

汀羽的第一部戏上映,有人在酒桌上提起,夸我的妹妹好漂亮,我笑着感谢,但为什么,喝下的酒这么苦。

你看,汀羽,所有人都在不断提醒我,你是我妹妹。

片场失火那天,如果不是我凑巧去探班,她是不是就会被放弃救援?

她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问:「为什么要救我?」

我对汀羽发了第三次脾气。

我能容忍她胡来胡闹肆意妄为,但我不允许她视自己生命如草芥。

最近突然胃疼得厉害,助理提醒我,上次体检的项目还没做完我就回来开会了,最近不忙,我应该把剩下的项目检查完才是。

拿到确诊通知书那天,艳阳高照。

医生说,治愈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汀羽:如若我骤然离世,那她怎么办?

我坐在办公室里直至深夜,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决办法。

像是有感应,当晚,许久未曾联系我的汀羽,喝醉酒给我打了电话。

我犹豫了好久,但还是接起。

她哭着说只当我的妹妹,央求我不要不理她。

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我是她的哥哥,怎么会不理她。

但是,我知道,是时候让汀羽放下对我的执念了。

舒安,我的大学同学,留学时她是我同组最得力的搭档,实力超群且十分独立。

就连和我表白被拒,她都笑得云淡风轻:「傅东宴,我们来日方长啊。」

我开门见山地问她愿不愿意和我联姻,没想到她毫不犹豫。

「哪怕我不爱你?」

「能和傅氏喜结良缘,也是我宁家的荣幸。」

订婚宴上,她一眼就看出汀羽的不同,她挽着我的手凑到我耳边悄声问:「你的妹妹,好像不大高兴?」

我没想到病情恶化这样快,即使我认真吃药,积极配合所有治疗。

第一次呕血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生命,当真进入倒计时了。

和汀羽回古镇祭拜爷爷,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一路上都强忍着情绪的翻涌,好在汀羽睡着了,没看到我洇湿的眼角。

难得碰上初雪。

望着雪落在汀羽头上,我缓缓撑开伞,莫名想起那句——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算不算上天给我的恩赐?

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与汀羽共白头过一回了。

我知道顾郁安是为了故意激怒我,但我还是动手了。

哪怕结果万劫不复,我也不愿汀羽陷于囫囵。

但是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这所剩无几的光阴,能为汀羽做的, 实在不多了。

我吐血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我让汀羽的经纪人马上带她进组, 其实是不想让她这么早知道我的情况。

汀羽,我比任何人都害怕, 你看到我逐渐衰败枯竭的模样。

近来梦到汀羽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梦见小姑娘第一天到家里那天, 扎着小辫儿, 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小鹿。

梦见她抱着小春在桃树下,嘟囔着:「我再不和他说上话,爷爷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然后把我赶出去呀?」

「我现在也不是福利院的了, 我被赶出去的话……」

笨蛋,哪儿有人会轻易丢小孩?

梦到她又被欺负了, 还是那副软包子样, 不吭声, 不会反抗。

我拼命地想拽开推搡她的人, 手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梦醒来,我望着自己枯槁的手, 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我问舒安:「如果我不在了,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多照顾照顾汀羽?」

她忍着泪一遍遍地点头。

我松了口气。

我知道汀羽每天都来看我, 她既然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只是我这副模样, 那便不见罢。

我每天都强撑着精神与舒安多说话, 其实是想让门外的汀羽安心。

我的安定剂量越来越大了, 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然会好痛。

舒安说,只要我睡着, 她就回去了。

好几次, 半梦半醒,我都看见她坐在我床沿哭。

我想告诉她没事, 但是我不敢,我怕我一睁眼, 她会哭得更厉害。

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总是守在门外,也不是个办法。

又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舒安说, 我这次昏迷了将近三十个小时。

舒安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汀羽还在门外。」

我坐起来喝了大半杯水, 很久没有这样的精神了。

舒安和我说公司的情况,说家里的桃树抽了新芽,说了很多很多, 我都一直回应着。

说到最后,舒安的眼睛又红了,我淡淡地挂起一抹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傅氏交给你,我很放心。好在我们没有真的结婚,你以后,一定要找个相互喜欢的。」

耳边渐渐响起嘶鸣声,我呼吸都变得局促。

舒安要叫医生来,我摇了摇头:「舒安, 汀羽……」

帮我多看着汀羽。

我没说完的话,终究没时间说了。

算了。

我想说的,又何止这句。

(全文完)

作者:linkk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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