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婚前夜,我接到了分居半年的顾天赐的电话。
电话那头说他出车祸了,让我过去看看,我在医院等他苏醒和我离婚。
他醒来第一句话问我,他给我摘的莲蓬好吃吗。
十八岁那年,顾天赐为我摘莲蓬落水。
三十八岁那年,我们要离婚了。
十八岁的他来到了三十八岁的身体。
1
我和顾天赐相识是必然。
顾天赐家在我外婆家隔壁,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和外婆相依为命。
外婆说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但是我知道不是,他们早就死了,所以不回来看我。
村子里的小孩子都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只有顾天赐不会。
我和顾天赐在一个班,每天我们六点就要出门,走快两个小时的山路,去几个村子中间唯一的小学。
我怕黑,总是哭,最开始是外婆和我一起去,外婆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
外婆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利索,有次路上扭了脚,我急得哭了起来。
是后面的顾天赐听到了声音。
他让我不要怕,先在这里别动,他回村子找人过来把外婆抬了回去。
第二天,我说我不想去上学,外婆躺在床上,气急拿着床边的扫帚就打我。
我边哭边叫:「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学!」
外婆也边哭边骂:"叫你不上学,叫你不上学,你不上学想和你妈一样被人骗吗?"
一阵鸡飞狗跳,门外突然传来顾天赐的声音。
「沈奶奶,让曼曼和我一起上学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顾天赐一起上学。
他在前面走,一句话也不说,我在他后面又难过又生气,不明白外婆为什么非让我上学,在后面默默流泪。
顾天赐突然停下了。
我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他身上。
他回头看到我满脸泪痕,以为是我撞到了哪里,疼的哭出来,一下子慌了起来,想擦掉我脸上泪水,又不敢碰我。
只是不停地说:「曼曼对不起,你没事吧,撞到哪里了,疼不疼啊?」
我看他这幅样子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好搞笑,怕笑出声,先发制人:「你书包好硬啊,撞到我鼻子了好疼。」
他想伸手摸摸我的鼻子,又不好意思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来,装作很疼的样子摸着鼻子对他说:「我也不知道鼻子有没有撞坏,为了补偿,你帮我背书包吧!」
他接过我的书包抓在手里,一手拿着我的书包,一手拿着手电筒,就这样,从小学走到了初中。
其实我不太明白顾天赐为什么不住到镇上去,听说他爸爸在县城做生意,很有钱。
他奶奶经常来我家炫耀顾天赐是他们家三代单传,所以叫天赐,他爸爸妈妈三十多才有的他,为了让他以后有个好的生活才出去做生意。
我第一次听就问顾奶奶:「那为什么顾天赐不去镇上上学啊?」
顾奶奶不说话了,白了我一眼。
外婆赶忙补话:「天赐学习这么好,去哪里上学都一样。」
顾奶奶又眉飞色舞起来:「那是!学校老师上次家访都说了,我们天赐那就是上大学的料子!这次考试还考了第二。」她转过头又笑眯眯的看着我,「曼曼这次考的怎么样啊,女孩子嘛,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我说:「是第一。」
顾奶奶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他奶奶有毛病。
顾奶奶这天带了好多顾天赐穿不上的衣服给我,虽然年纪一样,但是我比他矮了好多好多,他小时候的衣服我穿的正好,但是我不愿意穿。
我喜欢像周周姐一样漂亮的衣服。
周周姐是村长的女儿,嫁到镇上去了,每次回来都穿着好漂亮好漂亮的衣服。
周周姐对我很好,每次来都会来看我,给我送文具和吃的。
她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旧衣服给外婆穿,她的旧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上,但是我会偷偷的穿着照镜子,想象自己长大了,也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但是现在,我只能在外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斥责中不情不愿的穿上顾天赐的衣服。
又一次上学的时候,顾天赐站在我家门口。
看到我穿着他之前的衣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接过我的书包,我跟在他后面,看到他耳朵都红透了。
我在后面问他:「顾天赐,你为什么不去镇上上学啊,你奶奶都说你爸爸妈妈在外面做生意很赚钱,你去镇上不就不用走这么远的路了吗。」
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都忘了这个问题,突然说:「我爸爸在镇上还有一个家。」
当时的我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激动得跑到他身边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镇上的家啊?什么时候能带我去你镇上的家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周周姐!我跟你说,周周姐的衣服都好漂亮!」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一个劲和他说周周姐的衣服有多漂亮,直到听到耳边传来小声的抽泣。
「曼曼,还有一个家的意思是,他有了别的家,别的孩子,他不要我了。」
我第一次看顾天赐哭,像他之前安慰我那样手忙脚乱:「他不要你我要!他有别的家那你也要一个别的家!你和我做一个家!」
顾天赐怔怔的看着我,说:「好,那我只要有你在的家。」
可是啊,顾天赐,你也和你爸爸一样,有了另一个家。
2
医生说是车祸不严重,是轻微伤,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但是存在暂时性失忆,可能是由于车祸导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我觉得他在放屁。
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径直走向病床:「顾天赐,你就算不想离婚也不要用这么拙劣的谎言吧?」
顾天赐定定的看了我很久才开口:「你是…曼曼?」
我气笑了:「怎么,顾老板和我分居半年,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
顾天赐装的很像的样子:「不是,曼曼,到底发生什么了啊,我不是刚刚在给你摘莲蓬吗,我好像掉水里了,这里是哪里啊,她是谁啊?」
他指着边上要给他喂粥的女子问我。
我冷冷的看着他。
边上的女子插口道:「天赐,我是苏雨桐,你现在的女朋友。」
我忍不住冷笑,我们现在还没离婚,这个女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以女朋友自居了。
顾天赐仿佛完全不敢置信的样子,他踉跄着从床上下来,挣脱苏雨桐想要扶住他的手,一步一晃走到我面前问我:「曼曼,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啊,为什么她和我说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了啊,为什么我们要离婚啊?」
「因为你和她出轨了!」
我以为我会愤怒,可是一张口却忍不住带了哭腔。
「顾天赐,我们在周周姐的坟前说好要一起从山里走出来,二十年了,你现在有你的事业,你爱上更年轻貌美的女孩,我不怪你,但是我不能容忍,我爱的人不再爱我,我们现在好聚好散行吗?」
顾天赐面色惨白。
半晌,他对苏雨桐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请你先出去吗,我想和曼曼单独聊聊。」
关门声响起,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和顾天赐。
寂静无声。
良久的沉默中我忍不住胡思乱想,顾老板从来不委屈自己,住院也要单人 vip 病房,设施齐全。
这么大的病房,比我们买的第一套房子还要大。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结婚,两个人几年辛苦终于攒够首付。
买的是老旧小区的毛坯房,虽然很小也很破,但是有了房子后我们对未来满怀憧憬,在这个城市终于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为了省钱,我们跑了好多天的建材市场,精心挑选二手家具。
但是谁知道房子漏水呢,一天下大雨,我和顾天赐下班后冒雨回家发现整个家都被淹了,停水停电,我们挑选的家具在水中一片狼藉。
当晚是在附近小旅馆度过的。
小旅馆的隔音很差,我听着暴雨倾盆的声音,躺在顾天赐怀里,忍不住哭了:「天赐,我们的家没有了。」
他紧紧的抱着我,不停抚摸我的头发,告诉我:「没事的曼曼,我们以后会有更好的家的。」
那一个晚上,我们一夜没睡。
顾天赐说他之前就有一个创业计划,他说了一晚上,我听了一晚上,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相信他。
我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就像很多年前,他拿着手电筒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从来不会问一样。
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那顾老板要好好努力!让我成为老板娘!」
顾天赐亲了亲我的额头:「保证完成老板娘的任务!」
那一夜暴雨,两个刚刚失去一起的人爱意更加缠绵。
顾天赐突然开口把我从回忆中唤醒:「那你,吃到莲蓬了吗?」
他坐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我突然相信他真的是十八岁的顾天赐了。
三十八岁的他,不会用这样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
3
我回答他:「十八岁那年吃到了,三十八岁那年也吃到了。」
他似乎很不理解:「可是曼曼,如果三十八岁的我也为你摘莲蓬,那为什么我们要离婚呢?」
为什么呢?我也想问他。
一年前,顾天赐回家越来越晚。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习惯等他回家再睡,为他留一盏灯。
有时候我会在沙发上躺着迷迷糊糊睡去,感觉到有人抱我起身,我就知道他回来了。
后来他说我越来越重,抱不动了,回家后会推醒我让我自己上床。
直到有一天,我在沙发上被冻醒,顾天赐一夜未归。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之前的他如果夜不归宿,总会提前和我说。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我问过他,他越来越不耐烦,最后斥责我:「不是让你不要等了吗,怎么这么多事,我在外面那么多事都要和你报备吗?」
后来我不再等他。
然后是衣服上的吻痕,口袋里的口红,散不去的女士香水味。
是他秘书身上的味道。
我知道,这个女人在和我示威。
半年前,我和顾天赐提前打好招呼,说今晚有事商量,让他提前回来。
他回来的很早,我们一起准备了晚饭。
我很久没有吃到他的手艺了,我想慢慢的吃,他却等不及了,问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一字一句的说:「我们离婚吧。」
他瞪大双眼,仿佛不可置信。
「赵曼,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和我离婚?」
我说:「你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吗,为什么不愿意?」
他却仿佛松了一口气,笑道:「怎么,就为了这个,你是不是过的太舒服了,像我这样身家的老板哪个外面没有别的女人啊?你又不能生孩子,我找个其他人生孩子当你的孩子不好吗?」
他又缓缓的说:「赵曼,你已经三十八岁了,什么都不会,一直都是我在养着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你自己不能生,还不让我找别的人生吗?我不能对不起我奶奶。」
我突然想起顾奶奶当年在外婆家说的话:「是三代单传,所以叫天赐。」
如果我不曾感受到曾经顾天赐汹涌的爱意,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相识相恋,我不会坚持离婚。
从八岁到三十八岁。
从村小,镇中,县高,再到大学,研究生,创业,我的顾天赐已经不在了。
他不是我的顾天赐了。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顾天赐。
4
他决定创业的第一年,我们把房子抵押出去,搬到了很偏僻的城市郊区。
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同样的暴雨,他却不在身边,我在沙发上等他,迷迷糊糊起身上厕所时,摔了一跤。
大出血,暴雨夜,城市郊区。
风雨太大,郊区来不及排水,救护车被堵在了小区门口。
顾天赐到小区门口时正好救护车上的医生下来,问他我报的地址。
他疯了一样跑回家,看到的是在血泊中昏迷的我。
我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之后顾天赐对我更好了,我们还说过要领养一个孩子,起初,他很赞同我的想法,后来我说到领养的事他越来越沉默,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我固执的要离婚。
顾天赐要把他的全部财产转移到我名下,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我不同意。
他不理解我为什么非要离婚,就像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同意离婚一样。
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不同意离婚,他说:「那公司怎么分?股份怎么分?」
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问他:「那你这么在乎公司,这么在乎自己的财产,为什么还要把全部转到我的名下?」
他没有说话。
我后来想了想,因为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这个结婚证还有用,是我的是他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后我说,我要莲蓬。
他很诧异,问我是不是只要莲蓬我就不离婚。
我说,是。
他让助理送来了几大框莲蓬,问我够不够。
他问我闹够了没有,现在能不能不离婚了。
我很累,我问他:「我们能不能好聚好散。」
顾天赐瞬间恼怒:「赵曼!你说你要莲蓬,我给你送了这么多莲蓬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什么?」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十八岁的莲蓬。」
顾天赐冷笑:「你想要十八岁的莲蓬,你还是十八岁的你吗?你看看你的脸,看看你的皱纹,你已经三十八岁了,赵曼,你能不能认清现实?」
原来他都记得。
记得十八岁的莲蓬。
记得十八岁的我。
只是不记得十八岁的自己了。
5
十八岁那年,我们考上大学,我外婆和他奶奶都不在了,我们回到村子里,等待开学。
自从外婆去世后,我很少来村子里了,这么多年村子里还是没什么变化,我在村子里嘴馋的厉害,磨着顾天赐要去镇上买吃的。
去镇上的车很早就出发,我却一直起不来,顾天赐隔几天就会去镇上帮我买吃的。
这段时间去镇上开车的叔叔扭到脚了,我好久都没零食吃了。
一天照常起床,去顾天赐家找他,却发现他不在家。
一群人乱哄哄的围在池塘边,我过去凑热闹,看到地上湿漉漉的顾天赐,他的手上还抓着一个莲蓬。
我瞬间手脚冰凉。
后来的记忆很恍惚,有人给他施救,有人去找车要送他去医院,他吐出几口水后看见了人群边的我,笑着问我要不要吃莲蓬。
我好像找回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
6
最后他是怎么同意离婚的呢。
我说:「那你陪我回老家一趟吧,回去了我就同意不离婚。」
我们从飞机到高铁再到大巴最后是超载的公交车,一天之后才到村子里。
路上他不停抱怨我到底发了什么疯,明明可以开车过来非要一路坐车,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沉默了。
最后我们去了周周姐的坟前。
我在周周姐的坟前问他:「顾天赐,你还记得答应了周周姐什么吗?」
他沉默许久,说:「我们回去就离婚吧。」
周周姐,你又帮了我一次。
7
初中在镇上上学时,因为回家很麻烦,我们周末也不会回家,学校管的不是很严,我经常在周末和朋友出去玩。
这次我们去附近的超市准备买点东西。
周周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还是那么美丽,身上是现在时兴的裙子,我看的眼睛都直了。
我不停的和周周姐招手,她注意到了我们这里,和身边的男人说了几句,到我这里来了。
她开口还是那么温柔:「曼曼!你是曼曼?好久不见了,听说你现在是在镇中吗,真好,要好好学习呀!」
我特别兴奋,不停的问周周姐:「周周姐!那个男人是你老公吗?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呀!你今天的裙子也好好看呀!」
男人朝她招了招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周周姐问了我的班级就离开了。
第二天,宿舍阿姨给我带了一包衣服,说是外面一个女生送给我的。
里面附了一张纸条,衣服是周周姐送给我的,她和她的爱人去大城市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她告诉我要好好学习,等她回来请我吃饭。
我满心欢喜等着周周姐回来。
再次见到周周姐,是和顾天赐一起,周周姐请我们一个村子在镇上上学的孩子们吃饭,在包厢里,她时不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散发柔和的气息。
我悄悄问她:「周周姐,你是不是有怀孕了啊?」
她很惊讶,还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对,我怀孕了。」
真好啊。
周周姐也要有自己的宝宝了,我暗暗下决心,要像周周姐对我一样对她的宝宝。
我等着周周姐生宝宝,回去的时候还问顾天赐:「你说周周姐肚子里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顾天赐想了想,说:「女孩子吧,我以后也想生一个女孩子。」
我笑到捂住肚子:「又不是你生孩子,你怎么还说你想要一个女孩子呢?」
过了一段时间放寒假了,我和顾天赐准备回村。
在站台等车的时候,边上有个人拖着一个用衣服包着身体的人走过来,我很好奇,一直盯着那边看,风把衣服吹开,露出来她的脸,是周周姐!
她脸上毫无血色,瘦到脸部凹陷,我吓一跳,过去问:「周周姐,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了?」
边上的人说:「你们认识她啊,那你们是不是一个村的?是的话你们带她回去吧,省得我再跑一趟。」
他扔下周周姐就走,我赶忙抱住摇摇欲坠的周周姐。
我问周周姐发生什么了,她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我和顾天赐一起搀扶着,把周周姐送回了家。
村长已经不在了,周周姐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外婆和顾奶奶听说这件事,一起去村长家看周周姐去了。
晚上,我在房间写作业,偷听顾奶奶和外婆谈话。
顾奶奶:「这不是欺负人吗?周周给他们家怀孩子,流产了他们还不好好照顾着,怎么就把人送回来了?这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周周去死吗?」
外婆:「听说周周嫁过去几年了也没生孩子,这次她男人带着她去外面找了个大医院,花了好多钱才怀上孩子的,孩子没保住,周周又得了什么病,他们都不愿意冶,觉得浪费钱,还不如花钱重新娶个老婆,就把她送回来了。」
顾奶奶:「我看他们就是欺负周周家没人了,就剩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真不是人!我们得去村里找几个人去给周周讨个说法!」
外婆:「镇上他家家大业大的,我们能说什么?村子里年轻劳动力都出去了,剩下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能讨什么说法,唉,好好照顾周周一程,让她走的安心吧。」
外婆和顾奶奶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我偷偷跑出去,想去看看周周姐,被顾天赐看到了,他追上我,问我:「这么晚你去哪里,快回去,晚上不安全!」
我拉着他说:「我要去看周周姐,外婆和你奶奶说周周姐生病了,我们一起去看她!」
到了周周姐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我叫了几声周周姐,她才好像动了一下。
她看到是我和顾天赐来了,想要笑又没有力气,只扯了下嘴角。
周周姐说:「是曼曼和天赐啊,谢谢你们把我送回家。」
我问她:「周周姐,你是生病了吗,为什么他们不帮你治病,还要把你送回来啊?」
周周姐说:「我治不好啦,他们家想要一个宝宝,我生不了宝宝了,没用了,他不要我了。」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了,骨瘦嶙峋,我说:「那我给周周姐治病,周周姐你等我赚钱!」
周周姐说:「好,我等曼曼赚钱给我治病。」
她又说:「曼曼,以后要是周周姐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学习,要出去看看,我好想看看外面世界什么样子啊,除了那次去医院,我都没有好好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天赐,你也要照顾好曼曼,曼曼没有心眼,我怕她受欺负。」
我赶忙说:「呸呸呸,周周姐怎么会不在,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身边的顾天赐却说:「好,周周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曼曼,我会和她一起好好学习,走一起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沉默很久,我问顾天赐:「男生一定要有宝宝吗?不能生宝宝的人,他们就不要了吗?」
顾天赐说:「不是的曼曼,周周姐碰到的是坏人,坏人对她不好。」
我问他:「你以后会像那个坏人一样吗?」
他说:「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像他一样!」
一语成谶。
在我苦思冥想要怎么赚钱给周周姐治病的时候,第二天,她就离开了人间。
周周姐的家人都不在了,我和顾天赐一起帮她下葬,在她的坟前,我们说好,要一起考出去,要替周周姐看看外面的样子。
8
顾天赐听完我说的这一切整个人都不敢置信。
他不停的说:「这不是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告诉他:「这就是你,这就是我们的二十年。」
二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我坐在他的床边,仔细的看着他,三十八岁的他,青春不再,可是他的眼眸,却充斥着十八岁的爱意与怜惜。
他也抬头看着我,想要伸手摸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向后一躲,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两个人都愣了。
他收回手,说:「曼曼,三十八岁的你好像更好看了。」
可是,一年前的他说:「你能不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都快四十了,还想着和人家二十多的小女生比吗?」
我为他办了出院,回到我们的家。
顾天赐刚回家时非常不敢置信,不停的问我:「曼曼,这真的是我们的家吗?我们有这么漂亮的房子吗?」
我在餐桌上处理这段时间的公司事务,他一会拿着我们去旅游时的照片问我:「曼曼,这个是什么时候,这个在哪里啊?」
一会又指着我们一起做的手工问我:「曼曼,这个是什么时候做的,是我们一起做的吗?」
我被他打断的很不耐烦,最后干脆关了电脑,给他一件一件讲起。
「这是我们刚上大学时,你在学校门口给我买的手链,你说上大学了,要让我漂漂亮亮的。」
「这张照片是我们大学刚毕业拍的,你说想为以前留个纪念,我们就做了这面照片墙。」
「这是我们工作第一年去海边旅游时带回来的贝壳,你说要给我做一个贝壳项链。」
「这是我们的房子被水淹了之后,抢救出来的杯子。」
「这是你创业的第一年,过年的时候也没有时间陪我,我一个人去陶艺室做的陶艺。」
「这是我们公司上市之后,你带我去郊外,放了一整晚的烟花拍的照片。」
……
「这是去年我说要离婚,你给我的莲蓬。」
这二十年,就这样展开在他面前。
顾天赐突然抱住我:「曼曼,对不起。」
我闭上眼,想要推开他,又好像全身都没了力气。
我可以推开三十八岁的顾天赐,但是我无法推开十八岁的顾天赐。
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安宁。
手机屏幕上清楚的标着「苏雨桐来电」。
我回到现实,挣脱开他的怀抱。
他讪讪的收回手,当着我的面接通了电话。
他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天赐,医生说你出院了,你怎么不回来啊,我给你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你喜欢的,你忘了我没关系,我们再重新找回来,你先回来好不好嘛?」
顾天赐好像被吓到了,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认识你,如果我们之前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现在就解除吧,我记得我的爱人,不是你。」
他没等电话那头再说就关了手机。
顾天赐说:「曼曼,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一阵沉默后,他说:「曼曼,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吧,你今天想吃什么?」
我没有回答,回到餐桌边,继续刚刚的工作。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厨房门口。
我说:「做个西红柿鸡蛋吧,你应该记得这个怎么做吧?」
他眼睛放光,立马说:「好!我现在就去做!」
等待大学开学的那个暑假,我和顾天赐一起学会了做饭,他教我的第一道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
饭桌上,他和我说着以前的事,好像我们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几天,我们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在家,他会在晚上为我准备好晚餐,会在我工作累了的时候给我按摩,会不自觉的依赖我,忍不住和我身体接触。
这个顾天赐是爱我的顾天赐。
我忍不住沉溺在这样的爱里,沉溺在十八岁,独属于我的爱里。
9
休息几天后,我要代替顾天赐去公司上班了,董事会对于这样一个失去记忆的总裁失去信任,现在只有我,他的妻子,公司的第二股东才能让他们放心。
来公司的第一天,我看到了坐在总裁办公室外面的苏雨桐。
啊,一直忘了处理她了。
我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人事,让人事来给她办离职。
苏雨桐直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说:「赵总,你不会觉得这样就可以让天赐重新回到你身边吧?」
我说:「我从来不在乎他能不能回到我身边,只是单纯看你不爽。」
没有理会她接下来的话,我直接进了总裁办公室。
打开电脑,需要密码,我试着填了自己的生日,没想到真的进去了。
一瞬间,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今晚是股东们的应酬,我要出来和他们聊聊,稳定一下人心。
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顾天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像我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我静静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想,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他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睁开眼自然地抱住我说:「你回来啦?要不要吃东西,我炖了鸡汤。」
我摸摸他的头,像之前的他那样,让他去床上睡。
他却坐直了身体,和我说:「曼曼,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吗?」
我盯着他,问他:「然后等你恢复记忆,再去离婚吗?」
他哑然。
我说:「如果你愿意离婚,把所有财产转到我名下,我就和你重新开始。」
我在试探他,我还是不相信他是真的失忆。
他却仿佛听到什么好消息一样:「真的吗!那我要签什么什么东西!我马上就签!」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财产分割协议书拿给他,让他签字。
他毫不在意大笔一挥。
第二天,我们去领了离婚证。
因为有财产分割书,一切处理起来很快,苏雨桐知道了这件事后再也没来找过顾天赐。
尘埃落定后,我还是有点缓不过神来。
我拥有了我之前想要的一切。
离婚证,财产,还有爱我的顾天赐。
10
重新开始的日子比我想象中平静的多。
每天,顾天赐会早起为我准备好早饭,送我出门上班,回家后会给我准备晚饭,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管再晚都会等我回家。
我却忍不住了。
身上的烟味,口袋里的打火机,还有越来越晚的回家时间。
顾天赐从来不问这些东西是什么,也从来不问我去了哪里,只是永远为我亮着一盏灯。
我就这样残忍地把三十八岁的顾天赐给我的伤害,原封不动的还给十八岁的顾天赐。
我等着他像我当初一样崩溃。
但是最先崩溃的是我自己。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又是一次晚归,沙发上的他听到动静后自然地起身给我倒水。
我问他:「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他倒水的手抖了抖,大半的水撒了出来。
我夺过杯子扔在地上,问他:「你为什么不在乎?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我像个疯子一样不停辱骂他,捶打他。
他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我没了力气,瘫软的倒在他怀里。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他抱着我,亲吻着我的额头,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曼曼,都是我的错。」
我恨恨的看着他,咬住他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我分不清。
这到底是三十八岁的那个顾天赐,还是十八岁的那个顾天赐?
顾天赐说:「曼曼, 你要怎么样才能开心一点?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自己?」
我冷冷开口:「你去死啊, 你死了就永远爱我了, 你不会变老,不会变坏, 不会再过二十年成为伤害我的顾天赐。」
他说:「好。如果这样你能开心的话。」
他帮我洗澡,收拾好, 把我抱上床, 然后离开了。
我没有问他去哪了。
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现在的我自己。
我好害怕现在这样的顾天赐是假的。
我好害怕现在这样爱我的顾天赐有一天也会那样伤害我。
外婆,你说不读书会被男人骗,可是我读书了,为什么也会被男人骗啊?
11
手机铃声把我吵醒, 对方自称市中心医院, 一位自称是我丈夫的男人落水,让我过去看看。
到了医院, 护士小姐给了我一个莲蓬, 说是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这个。
我拿过莲蓬, 推开房门。
一眼, 就一眼,我就知道这不是十八岁的顾天赐, 是三十八岁的顾天赐。
他静静地看着我,问我:「沈曼,你疯够了吗?」
我说:「我没疯, 赢得人是我, 你的财产已经全在我名下了, 你的苏雨桐也不知去向了, 该疯的是你。」
顾天赐没有接过我的话,他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水里挣扎,手里还拿着刚刚摘下来的莲蓬, 是要给你的吧?」
「你真的赢了吗?」
我沉默片刻, 对他说:「或许吧,但是你一定输了。对了, 忘了告诉你,苏雨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你还不知道自己精子活性为 0 吧。」
我把他去年的体检报告扔在床上:「为了为你保存一点男人的颜面,我没有和你说,反正我们也不会有孩子, 怎么办, 你还是要对不起你奶奶了。」
没有理会身后他的歇斯底里,我径直离开了医院。
后来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有了顾天赐的股权后,我成了公司第一股东, 我把公司交给了专门的代理人,自己创办了一个基金会,为山区的孩子提供援助。
在一次去山区学习做捐助时,几个女孩子走到我身边,问我:「姐姐,一直听你说你的爱人,你的爱人怎么每次都不来呢?」
我说:「我的爱人去世了。」
几个女孩子连忙道歉。
我说:「没关系,他不会老,不会变坏, 他永远永远爱我。」
12
我的爱人,顾天赐,卒于十八岁。
他永远爱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