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假面的盛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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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自己是女主,直到男主的白月光回来了。

白月光柔美脆弱,总是需要人来呵护,最主要的是,她与我长得很像。

我:哦豁——

白月光替身,谁不会。

只是我爱的那个少年,早已深埋地底了。

1

「我知道了,容容,你站在原地别动,我这就去找你。」江景珩站在落地窗前,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临出门前,他总算舍得施舍给我一个目光,「我有事,出门一趟,今晚不必等我了。」

我坐在点燃着香薰蜡烛的长桌前,撑着下巴看他:「什么事呀,老公,比我们结婚周年纪念日还重要。」

结婚三年,我一直喊他老公。

腻得人发慌。

江景珩却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或者说是无动于衷,连眉头都不挑一下,简洁道:「去接一个朋友。」

「是前女友吗?」我问。

我不该多嘴的,气氛明显僵硬下来,江景珩的神情渐渐变得冷凝。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审视着我,冷冰冰地陈述:「你都知道了。」

「嗯,我看了攸海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我说。

结婚后,我们的交际圈有所重叠,张攸海是江珩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前一周,张攸海就在朋友圈里大肆庆祝冯钦容的归来。

谁都有过往,既然和江珩结婚了,我从没想过追究他过去的事,只是,真正让我在意的是,那个女孩与我一样,琼鼻樱唇,就连那巴掌大的小脸轮廓也如此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她是那种淡雅如水般的美人,照片里,她站在江珩身边赧然地笑着,而我从来都信奉,美貌是具有攻击性的。

我稍稍直起身子,精心打理过的卷发随之垂落,眼波流转,轻轻问:「老公,你是因为我与她长得像,才和我结婚的吗?」

周遭的温度瞬间如冰窖。

江景珩居高临下地睨了我一眼,一粒一粒地扣着他的袖扣,动作斯文且克制:「程长乐,好好想想你现在在说什么。」

呯。

他重重摔门而出。

2

我与江景珩是相亲认识的。

在我上大学那一年,我爸妈突然靠做生意飞黄腾达了,我也借此完成了阶级跨越,成为外人眼中的富家千金。

介绍我们相亲的介绍人是这么说的:你别看江景珩只是律师,以他们家的背景,想开律所的话,别说一个,十个百个都能砸出来。

当时我确实百无聊赖,才想着去相亲混混日子,连照片都没要。结果在高级咖啡厅里,我见到了一身正装、姗姗来迟的江景珩,当即晃了神。

他的相貌可以说是极好的,眉眼英气,鼻梁极为立体,紧抿的薄唇又给人一种冷峻感。

如果眼角再多一颗泪痣的话……

「抱歉,程小姐,律所里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他彬彬有礼地坐下来,应该把我当成了又一个对着他皮相犯花痴的女人,极为不客气地问,「可以回神了吗?」

真奇怪,斯文与刻薄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却融合得如此自然。

我毫不介意,大胆求爱:「别人迟到的话我会生气,但江律在我这有特权,我想,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

江景珩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他身边,应该从来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孩。

「程小姐,今天的相亲不是我本意,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了,」他双腿交叠,正色地看着我,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我暂时不想结婚,请程小姐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一直到离开,面前的咖啡他一口都没喝过。

3

所以,江景珩见到我的第一眼,到底有没有晃神呢?

我望着镜子里自己莹白的脸,陷入沉思。

和照片里的冯钦容确实很相像。

我努力回想相亲那天的场景,试图在江景珩脸上找到任何端倪,很可惜,江律不管是在法庭还是在生活中,都是无懈可击的。

三年来,我一直以为他被我的锲而不舍打动了,所以才和我结婚,看来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我追江景珩,确实下过一番功夫。

三伏天送冷饮,冬天点豪华火锅外卖,一请就是整间律所,加上时不时开着车在楼下堵人,搞得我名声大噪,一说程长乐的名字,整间律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整年下来,就算是冰块也得给融了,江景珩却无动于衷,连话都很少与我说。

唯一一次主动找我,还是在一个下雨天。

爱车临时送去检修了,我懒得再去车库里挑拣,自己坐地铁过来,半路却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

律所前台实习的小陈见到我,二话不说地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我肩上。

我那天穿着简单的白 T,被雨水一沾湿,曲线毕露,确实有些尴尬,便没拒绝。

小陈还给我倒了杯热水,打趣我:「程姐,最近怎么没来得那么勤快,这就放弃江律了?」

「工作室搬迁,事情多。」我开了间画廊,最近确实是忙。

小陈阳光地笑起来:「那程姐下次有事喊我,反正我一身力气没处使。」

「行啊。」我随口道。

却不知道江景珩当时正好站在我们身后,面若冰霜。

他走到我身边,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姿势脱掉我身上的西装,扔给小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披你的衣服应该不合适。」

小陈倒吸一口凉气。

而我惊呆了。

江景珩脱下身上的西装,把我包得严严实实的,拉起我就往外走。

他步伐大,我勉强才能跟上。

「等等,你刚刚说女朋友……」

然而江景珩并不等我说完,就停下来指责我:「你到底知不知羞?」

所以他特地把我拉走是找我吵架的吗?吵架这方面我可一点都没憷过。

我说:「羞什么?男未婚女未嫁,我又喜欢你,追你怎么了?江景珩,你是我心上的人,想嘲讽挖苦我几句,让我知难而退,想都不用想,我认定你了。」

「……」

气氛意外地沉默。

「户口本带了吗?」江景珩侧脸看着还是十分冷淡,唇线也紧紧抿着,耳根却有点发红。

「什么?」明明前一刻还在吵架,这话题跳跃得太快,我一时没搞清楚他的意图。

「不是想和我结婚吗?」到了地下车库,江景珩一把将我塞进车里,一字一顿道,「程长乐,你赢了。」

4

当晚,江景珩果然没有回来。

江景珩这个人臭毛病多,衣物要家政打理得整整齐齐,不容许一丝褶皱,哪怕休息日,在家中也要穿正装,衬衫要一丝不苟地扣到最后一格。但有一点好,婚后,他从来都是按时回家的。

我没太当一回事。

第二天,我从浴室推门而出,就见江景珩坐在书桌前,不知回来多久了。

他肩背挺直,身上还带着凛冬的寒气,敲打键盘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我走过去,倾下身子将还带着水珠的手覆在他手上。

江景珩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我白皙的锁骨,不疾不徐地问:「洗完澡了?」

「明知故问。」

我微笑,顺势坐在他大腿上,用手去勾他的领带。

江景珩偏过头,回答很平淡:「起来,我还有工作。」

我一点都不恼,开玩笑似地道:「是因为工作吗?还是因为别的?」

江景珩面无表情,看着正在作死边缘的我。

这样自下而上的角度看,这个男人的五官真是没有任何缺点。我痴迷地抚着他的下颌线,轻轻凑近吻了下他的下巴,讨好道:「老公,别生我气了,你不想我问……她的事,以后我不问就是了。」

按我的设想,江景珩应该会很满意才是,家里有个大度的老婆,外面又有个藏在心底的白月光,哪个男人不羡慕呢?

出乎意料,他眼底仿佛被一层冰霜笼住了,呼吸一滞,一把将我推了下去。

我猝不及防,差点歪倒,纤腰又被他伸手一捞。

江景珩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抽回手,睨了我一眼,一边扯着领带一边走开。

「去哪儿?」我问。

「洗澡。」回应我的是他高贵冷艳的声音。

我在心底啧了一声。

这是在外面吃饱了吧。

这时,桌上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我熟知江景珩的所有密码,平常从不想查岗,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解锁手机。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是强大的。

是冯钦容发来的:「哥哥,不好意思,昨晚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么客气。

所以到底发展到那一步了没有?

我直接回复:「知道麻烦就好。」

这一次,对方明显十分犹豫,对话框里「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在历经纠结之后,终于问出:「你不是景珩,你是谁?」

「是江太太吗?」

我瞬间没了兴致,把手机放回原处。

原以为,我对江景珩的爱不是独占,就算他心里装着别人也没关系,但此时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我必须承认,我不太高兴。

5

程大小姐发泄自己的郁闷是独特的,我没有约平日的那些狐朋狗友,而是报了一个低价旅游团,关了手机,独自一人出国旅游去了。

团里大多数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一路上爱找我讲话,我也乐得说几句玩笑话哄哄他们。

在乘坐日本新干线时,同行的老太太突然拍拍我的肩膀:「小程,你看,那个日本人长得不错吧?眉清目秀的,都是年轻人,你要是喜欢,可以去要个联系方式。」

是的,我在旅游团里的人设是未婚少女。

很可惜,当我转过头去时,只看到了那人下车时的侧脸。

下颌弧度利落流畅,确实算得上好看。

本以为,这场无疾而终的艳遇就这么结束了,三天后乘坐飞机回国时,他却恰好坐在我的隔壁。

这个「日本人」用一口流利中文对空姐说道:「要两杯咖啡,不加糖。」然后他转手把一杯咖啡递给我。

大概是看我有点发愣,他微微垂下眼睫,眼底浮起笑意:「确实有点冒昧,但是小姐,你看我很久了,我们曾经认识吗?」

有这么明显吗?

我很快收起那点讶然,坦然接过他手中的咖啡:「现在认识了,我叫程长乐。」

「唐策,刑警,来日本散心。」

姓唐。

我压下心中的那点异样,打趣道:「是有嫌犯来日本了吧,不然唐警官怎么有空便衣出行?」

「你猜对了一点,还真是因为一点公事。」唐策笑着说。

唐策是个健谈的人,与江景珩表面彬彬有礼、骨子里高高在上不同,这个男人细致入微,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所有想法。

临别时,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

这场旅行不到七天,下飞机后已经是深夜,我打开多日未碰的手机,消息一条一条涌入,有爸妈的,还有一些狐朋狗友的,在一片猩红数字中,置顶的江景珩格外显目。

他只给我打了两通电话,还有一条冷冰冰的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我正忙着打字回复,恰巧,家门开了。

江景珩就站在我面前,他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身后的光影勾勒出挺拔的身材,眼眸微微下敛,这是他常有的审视的动作。

我才不管家里会不会蹦出别的女人给我惊喜,扔了行李,一把抱住江景珩的腰,朝他撒娇:「老公,我难受。」

6

江景珩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并没有配合我的演出。

果然是狗男人。

我心里哼哼,却黏着他进了门,半躺着,把头靠在他大腿上,拉过他的手。

「我难受,头疼。」

我并没有撒谎,坐了半天的飞机,头确实是有些晕眩。

江景珩一言不发,打量着我。

就在我以为他压抑的情绪即将爆发时,他却平静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找医生去。」

我睁开眼:「江律,你舍得让医生给你老婆检查身体吗?」

江景珩认命地一下一下揉着我的额头。

大概是我太能作了,连一向冷静的江律都颇有些咬牙切齿:「你应该去检查脑子。」

「是呀。」我有点得意。

四周幽静,莹白灯光从头顶洒落,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江景珩没问我关机消失的事,我也没解释那天我私自用他手机回复白月光的事,我们这对夫妻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未撕开。

等脑袋里酸胀感退去了些,我才有心情提起这七天的事:「我这回去日本,还认识了一个男人,我本想吊吊他,跟他发展一段婚外情。」

额上的力道一顿,加重了。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老公最好,长得最合我口味。」

江景珩陡然松了劲。

我狡黠一笑,从沙发上起来,要去亲他。

「头疼好了?」江景珩拉开距离,呼吸急促。

他的另一面向来是专制、蛮横、占据主导权的,但意外的是,每次亲吻,耳根都会变红,纯情得不像话。

「还没,」我俯下身,故意贴近他的喉结,「但我现在更难受了。」

江景珩沉默了有一分钟。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以一种接近纵容的态度任由我撒野,然后突然摁住我的后颈。

7

我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很快反客为主。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珩才摁住我的脑袋,不准我动弹。

只有在这时,耳侧呯呯的心跳声,才我让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会跌落凡尘。

「老公。」我仰起头,轻声唤他。

昏暗中,我察觉到江景珩皱了皱眉。

他沙哑道:「叫我名字。」

「嗯?江律?」

我正欲习惯性伸手去摸他的眉眼,这一次,江景珩偏头躲开了。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又在重复检查着我的后颈。

每检查一下,身后力道重一分。

他说:「我有名字,程长乐。」

狗男人。

我一边顺从地应他,一边心里破口大骂。

白月光回来了,连「老公」这个词都不能用了。

吃饱餍足的江景珩少了分清冷的气焰,恢复了回家打卡的日常,就当我以为我和江景珩的婚姻会这么彼此装聋作哑地继续下去时,一则新闻又掀起了点波澜。

#江律妻子真容曝光,彼此郎才女貌#

江景珩曾接手过国内焦点案子,上过热搜被网民熟知,大家都知道这个英俊律师有了妻子,因此新闻下都是祝福。

「他老婆真好看,呜呜呜,难怪江律喜欢她。」

「我突然不嫉妒了,俊男靓女谁不爱!」

「你们有没有感觉,江律在看他老婆的时候特别深情?分分钟能让人脑补出十万字小说来。」

我笑了。

很好,这本小说我也脑补出来了,无非是已婚男带着曾经心爱的白月光游玩的故事。照片里,冯钦容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江景珩的手,偌大的音乐厅都成了他们的背景板。

8

「你上次消失七天就是因为江景珩吧?」

柏清远手捏着易拉罐,将里头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进垃圾桶里。

「不是,别乱猜。」我烦躁地打断他。

作为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柏清远自然不会放过我,他挑起眉:「要不要我找人去教训一下她?」

那个「她」是谁,我心里很清楚,自从那条新闻上线,没多久,圈里好友明里暗里来打听我和江景珩的婚姻状况,特别是冯钦容和我长得那么相像,他们看我的目光大概是在看一个头上冒绿光的傻子。

「你能做什么?快三十岁了成熟一点,」我警告柏清远,「收起你吊儿郎当的那一套,少打人家女孩子的主意。」

柏清远单手插兜,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这个混子,从小恶霸出身,我们那条街上的同龄人也就只有我敢跟他对着干,现在当了歌手也这么流里流气地不收敛,偏偏粉丝就吃这一套。

过了一会儿,柏清远突然转过头,问我:「江景珩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就不嫉妒吗?」

我扬了扬下巴,一贯的明媚张扬:「我嫉妒什么,我又不爱他。」

「不爱他你和他结婚做什么?」

我理所当然道:「江景珩长得好,工作体面,家庭背景是复杂了点但也不需要我打理,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择偶要求。」

那一瞬间,柏清远的神情奇怪,他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几次,才最终总算问出声。

「但他和周隽声那么像,所以,这么多年,」柏清远的声音混合在风中,闷闷地,「你一直都没放下周隽声。」

9

周隽声。

到底有多久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其实江景珩和周隽声长得不是完全相像,江景珩身上的气质是冷肃偏凌厉的,而周隽声是清爽的少年气,眼角下还多一颗泪痣。

周隽声是我爸资助的学生,考上重点高中的那一年,他辗转坐了五个小时的车,就为了给我家送来一袋田地里刚挖的番薯。

那个身材清瘦而挺拔的少年,当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衣站在门口,问我:「是程伯伯家吗?我是他资助的学生周隽声,特地来感谢程伯伯的。」

当时家里没大人,我又骄纵,指着他黑乎乎的麻袋,道:「感谢?就用这些?」

少年脸上神色不变。

他似乎对这种偏见的指责早已能够处之泰然。

然而下一刻,我的动作却让他脸色呼吸一滞。

我直接踮起脚,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用已经有了弧度的胸贴着他。

我说:「不如你做我男朋友如何?放心,我爸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周隽声发狠地推开我,手指几近颤栗。

他这种出身贫寒的天之骄子,应该天然对我这种「浪荡」的富家女十分抗拒,所以高一那年,无论我再怎么挑逗,周隽声都无动于衷。

可当我被困在学校失火的大楼,意识快要消散时,唯一见到的人,就是他。

「长乐,你醒醒。」四周都是浓烟,周隽声的面孔映照在火光中,有些看不清晰。

他将我拢在怀里,低下头,喘息着道:「长乐,没事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长乐……程长乐……」

原来他是会叫我的名字。

明明平常都一本正经地喊我程同学的。

那时我没想到,后来周隽声也是这样温柔而珍重地喊着我的名,然后心甘情愿地替我去死。

10

因为想到周隽声,我心血来潮地去了一趟医院。

自从周隽声出事以后,周母的身子就落了病根,一直在医院疗养。这么多年,我只定期往她卡上打钱,除此之外,一次都没探望过她。

这个地方浓烈的消毒水气息,总给我很不好的印象。

这一次也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周母,我打算离开,却在走廊上遇见了一对不速之客。

——江景珩和冯钦容。

冯钦容红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这个姿态让她看着更加柔弱。

她把吊过水的手背递到江景珩面前,看口型应该是一个字。

「疼……」

我嘲讽地望了一眼墙上的牌子,还好,这里不是妇产科。

要是平常的程大小姐估计会闹翻天,毕竟我最讨厌丢脸,但今天我没什么心情,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即将擦肩而过时,江景珩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程长乐,你怎么在这里?」他的眼神还是很冷静,一点都没出轨被抓包的自觉。

倒是身边的冯钦容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滴管里瞬间血液逆流,嗫嚅着道:「江太太,我跟哥哥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他只是……」

哥哥?什么哥哥?

需要亲吻的情哥哥?

「放手。」我心中冒火,却偏过头,对着江景珩轻轻道。

江景珩蹙了蹙眉:「程长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景珩这个人,永远会迅速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把生活当成法庭一样冷静争辩,就比如现在,明明是他的错,倒成了我误会。

我攥紧手指,懒得和他扯:「江律,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江景珩胸膛起伏:「你——」

走廊上行人不多,逆光之处,唐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们。仔细看,他和江景珩有一点相似,尤其那双眼,都是眼角微微上扬,只是可能常年行走在刑侦一线的缘故,唐策要更加稳重些。

我迅速找好说辞:「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去日本认识了一个男人吗?」

我朝唐策点了点头,转头对江景珩道:「所以,你自然可以带你的心上人来医院,不要有负罪感,因为我不在乎。」

我抽回自己的手腕,声音轻轻地:「大庭广众之下别吵架了,老公。」

11

「你怎么会在这?今天也是出公务吗,唐警官?」

我和唐策一起走出医院,将手从他的臂弯中抽出。

唐策笑着说:「可能是上天派我来把你从捉奸的戏码中拯救出,让我专程等在那……」

我一个眼刀过去。

唐策脸上的笑瞬间恢复了正经:「咳咳是来看望一个姨母,没想到正好撞上你们了,今天我轮休,不如找个地聚一聚。」

这个男人不愧是体贴入微,风度翩翩,帮我解了围,却没有多问有关江景珩的事。

在酒吧里点过一杯酒后,我径自回到家里。

江景珩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这个家,不由失笑,随便洗漱一番,把自己投进柔软的大床里。

酒精很快将我的意识蒸腾了,我闭上眼,不知怎么地突然梦到周隽声出事那一天。

那时家里做生意露了富,我被绑匪绑到山顶的废弃仓库里,周隽声一路尾随,把我救出去,却在半路被绑匪围堵住。

「打死他!」

「打死他个小兔崽子!敢来坏我们好事!」

「别让他活着回去!」

天旋地转间,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周隽声紧紧抱住,耳边充斥着各种愤怒至极、拳脚击打在肉体骨骼上的声音。

一滴滴血蜿蜒地流到我面颊上。

后来这种单方面的虐打终于停了下来,那些绑匪红着眼,让周隽声在我和他的命之间做个选择。

他们说:「跳下去,我保证不会动她。」

夜雨开始落下,山崖处的风声呼呼。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呜咽着:「不要……」

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最后回头望了我一眼,沙哑道:「长乐,别害怕。」

「你会没事的,长乐,程伯伯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他一步步往崖边走。

轰隆。

雷声惊动了整片大地。

我从噩梦中惊醒,崩溃地失声痛哭。

这时,我却被一只手臂揽了过去,那人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就知道你怕打雷,所以我特地赶了回来。」

我抬眼望他。

目之所及的江景珩那张矜贵的脸,我全身的血都逆流入脑海。

——不是周隽声。

他不是周隽声。

就算再给他眼角添一笔泪痣,那也不是周隽声。

声音不对,性格不对,人不对。

这么多年,我自以为可以把他当做周隽声,自以为可以欺骗得了自己,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已经死去的人,该怎么复刻出来?

我泪眼蒙眬,急促地吸着气,反复几次才能够发出声音:「江景珩,我们离婚吧。」

12

民政局里,江景珩握着笔,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僵持几天了,我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将他约出来,彻底解决这件事。

江景珩大概比较习惯事事掌控在手中,就算是离婚也要主动提出,这种被动的局面在他人生中绝对是不多见的。

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微笑地看着我们,再一次提醒道:「如果你们考虑好了,请在这张协议上签字。」

江景珩突然跟我说:「我可以解释。」

我摇摇头。

或许曾经在意过,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事了。

我强行忽略空荡荡的内心,干脆利落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景珩握着笔的指骨泛出青白色。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提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

坚毅果决,力透纸背。

就在他写完「景」字时,微信的提示音进来,江景珩顿了顿,长指点开查看。

仅一瞬间,他蓦地抬眸看我。

「出什么事了?」我问。

江景珩浓黑的眼底就酝酿着风雨,仔细听的话声音还有些颤栗:「程长乐,你要不要和我解释一下?」

我茫然地看着他。

手机转过来,我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忘了呼吸。

照片中,明艳的少女站在狭小的花店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俏皮地俯过身,而被她注视着的少年对着镜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倘若不仔细看,倘若不是那细微的不同,绝大多数人会认为他是江景珩。

然而照片右下角写着:摄于 2015 年 5 月 11 日,程长乐最爱周隽声。

江景珩仿佛没看见我一瞬间煞白的脸色,缓缓问:「周隽声是谁?」

13

空气渐渐凝固。

结婚多年,我自然设想过江景珩知道真相后的场景,但是高傲如他,不该直接甩下签好的离婚协议离开吗?怎么连眼眶都红成这样了?

我被这双通红的眼眸刺痛了,低下头,不答。

江景珩却一把扳过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

他的手心还在微微颤抖,喉结急促滚动着,声音轻而狠:「程长乐,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才轻轻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隔壁还有几对新人在办理结婚证,笑声远远地传来,但这些都影响不到江景珩,他浑身紧绷,目光紧紧盯着我。

我心里一咯噔,突然意识到江景珩好像有点不正常。

果然,下一刻,他冰凉的指腹抚过纸面,把离婚协议一折,然后噌地捞过我,将我整个人托在臂弯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民政局。

「放我下来,江景珩!你快放我下来!」短暂的错愕后,我拼命抓他的发,拍打他的背,但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点都挣脱不开。

周遭的工作人员也惊呆了,大概他们见过太过离婚夫妻针锋相对的情景,却没料想过有这阵仗。

出了民政局,耀眼的阳光落在我的眼眶中,我有些刺痛地眯起眼。

「江景珩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愤怒喊道,「不就是把你当替身吗?结婚三年,我也在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妻子,但你呢?为了陪冯钦容彻夜不归,当众与冯钦容牵手让我颜面扫地,身为丈夫你又做到了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街上行人侧头看着我们,江景珩开了车门,把我塞进车内。

他倾过身,为我系上安全带。

仔细看的话,他冰冷的侧脸有几道红痕。

我还欲伸手打,手腕却被江景珩一把制住了。

「资格?」他轻嘲,黝黑的眸子里难得燃起了火星子,「我做事,不问资格,只看结果。」

他说:「程长乐,让我放你走,想都不用想。」

14

江景珩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言出必行。

他说与我结婚,当天就领证了;他不愿与我离婚,那他会发挥他身为律师最大的优势,让我的名字一辈子都和他刻在同一本本子上。

我并不和他僵持,喊陈叔来接我。

陈叔是程家的司机,从来都是随叫随到,今天也不例外。

陈叔来接我时江景珩并未阻拦,但我打开车门,才看见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吵架了?」爸爸笑着问我。

「离婚了。」我没好气道。

爸爸一把将放在腿上的文件合上,瞅我:「我猜你没离成,不然也不会气成这样。」

我瞪了他一眼。

爸爸一点都不计较,爽朗地笑开,跟老陈说道:「这丫头从小到大性子都没长进过,反正我是拿她没办法,这世上能治得了她的也就景珩了,隽声也不错,只是这孩子……」

车厢陡然陷入沉默。

爸爸应该是知道自己说错了,愣神许久才转开话题,问我今晚想吃什么。

我心不在焉应付着,直到晚上,才发现自己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感觉有人在用锤子往耳膜里敲,接着过往无数的片段开始闪现。

第二天下午,我前往城南永环山。

这个地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踏足,然而今天,我却独自一人爬上山脉。

一路上山路难行,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迎面袭来,多年前周隽声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长乐,别害怕,别哭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

「程长乐,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江景珩的声音,我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已经站在山崖处。

山崖底下是猎猎风声,我不由后退一步,立即手腕被攥着往后拉。

江景珩情绪激荡,胸膛起伏。

「你怎么……」

我想问他怎么在这里,不是出差去了吗?但下一刻,江景珩就捏着我的下巴,吻了下来。

「唔……」

我挣脱不开,重重一咬,感觉口腔里已经有血腥味,对方顿了顿,我立刻推开他,甩了他一巴掌。

天之骄子被打了脸面,我本以为他会发怒,但他只是看着我,淡淡道:「姓周的就是在这里坠崖的吧,你就这么想下去陪他。」

我大怒:「江景珩,你调查我!」

江景珩说:「终于肯喊我名字了,不是江律,也不是老公。」

那一瞬间,他幽深的目光竟然让我有些害怕。

……他疯了。

人是不能跟疯子沟通的,我转身快步往回走。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要湿滑,天色渐黑,我又走得急,不小心把脚崴了。

江景珩本来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这时却径自上前把我抱起来。

我一惊:「你怎么又……」

「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他一句话打消了我所有的念头。

我的弱点很明显,怕黑,怕打雷,真被扔在荒郊野外,欲哭无泪的绝对是自己。

「江景珩,我们聊聊。」过了好久,我仰起头,只能看见他冷淡的面孔。

「……周隽声的事,」我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已经知道错了,所以我是真心实意跟你离婚的。你和冯钦容曾经是男女朋友吧,我问过攸海,你们的感情很好,要不是冯钦容出国,我又和她长得像,我们根本不会结婚。所以,这段错误的婚姻从现在终止吧,我们……」

毫无征兆地,我被扔了下去。

要不是已经走到山脚下了,我反应又快,说不定真会当众出丑。

正当我准备骂人时,就看见柏清远就站在不远处。

他长腿交叠着,靠在他那骚包的蓝色迈凯伦上,朝我说了什么。

看那口型,应该是两个字:「过来。」

但我刚有动作,就被江景珩一手按在肩上。

江景珩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嘲讽:「我的老婆,自然要站在我身边才是。」

15

空气中忽然翻涌着一股火药味。

柏清远脸上带着笑意:「那江律不如让你老婆主动选择?你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江景珩顿了顿,慢慢收回了手,我立即脚步轻快地走开。

只是身后的目光让我如同芒刺在背。

终于走到柏清远身边。

「我赢了,」柏清远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一点都不懂得收敛,还朝江景珩笑了笑,「你老婆我先带走了,江律,再会。」

柏清远的心情俨然很好,上车后还在哼着小调。

我心里烦躁:「你怎么来了?」

「问过陈叔,他说他送你来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你把我和周隽声的照片发给江景珩的。」

周隽声死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将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听说被柏清远捡了回去,当时我也没在意。

柏清远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我问:「你跟江景珩赌什么?」

柏清远说:「一点男人之间的赌注。」

不知为何,我总是能想起临别时江景珩看我的眼神,提醒道:「别玩大了,小心命都给玩没了,大明星的光环在他江家面前不顶事。」

柏清远有些跳脚:「程长乐,你就不会念着一点我的好。」

我撇撇嘴。

好什么好,板上钉钉的离婚,被他临门一脚破坏了。

我没打算再回家,跟家里打了招呼后,直接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了几天。

在七楼咖啡厅消磨时光时,我又碰见了唐策。

他今天一身警察制服,面前放着电脑,看着庄严肃穆多了,朝我打招呼:「好巧。」

「确实是巧。」我点头示意。

城市这么大,之前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去了一趟日本后却能频频遇见。

很可惜,我已经过了崇尚巧合和童话的年纪了,兴致缺缺地要离开,唐策却突然问我:「紫罗兰和郁金香,程小姐更喜欢哪一种?」

两类都是我喜欢的。

当初周隽声在花店打工时,我就爱指定这两类让他给我买。

我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道:「白玫瑰,我永远更喜欢第三个选项。」

「是吗?」唐策轻笑,「程小姐很有意思。」

一小时后,服务生敲门,说是有件礼物需要我当面签收。

我边开门边接听电话,但捧着黄色郁金香花束的服务生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听到妈妈嘶哑的哭腔:「长乐,你爸出事了!」

16

「今日 8 时,游客在度假村里挖出一具遗骸,其颅骨有所损伤,法医鉴定死者生前被人手持锐器砍击头部。佳竑集团董事长牵涉其中,具体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起底佳竑集团发家史,最早佳竑集团董事长程明徽只是一个下海工人,靠摆地摊赚得第一桶金,又进军过多个行业,事发地源宜度假山庄是他开的第一家度假村,据当地村民所说,当年度假村征地时与村民之间多有摩擦……」

我看着一条又一条新闻,心怦怦直跳,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滋味。

妈妈还在一旁以泪洗面:「现在公司一团乱,该走的关系都走过了,但你爸还是出不来,也不知道他在里面会不会受到苛待……」

这个多年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失去了主心骨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但很快,她居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手:「对了,长乐,你去找景珩,他家在政法系统里不是能说得上话吗?只要他愿意帮你开口,你爸肯定没事。」

我装作不当一回事的样子:「那具尸体是谁?」

「不就是……」妈妈自觉说错话,及时止住话音,转开话题,「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你爸摘出来。乐乐,你最近是不是跟景珩吵架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过来看看,你这孩子脾气从小就坏,还是去主动认个错……」

我的心却渐渐往下沉,氧气逐渐从肺部抽离,有点呼吸不过来。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是个善良的人,每年他总是要资助大批的贫困生,参与希望工程。

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沾满鲜血的手。

我有些难过:「他不会帮你。」

「什么?」妈妈愣了愣。

「他不会帮你的。」我又重复一遍,只看见妈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眶。

「我和江景珩在谈离婚,」我平静地说,「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和他提这件事,做了错事,就该接受审判,你也该学会接受现实了,妈。」

回应我的,是劈头盖脸一个巴掌。

我耳膜里轰轰作响,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长发被抓住。

她在骂我,骂得很凶,骂得很脏。

就在我快要窒息之际,感觉有人过来将我带离现场。

江景珩看着我脸上的红印,难得动了怒:「你不会反抗吗?」

我抬眼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和他斗嘴。

「我家里这样,你满意了吗?」

江景珩没有笑,表情异常的平静。

「是的,」他说,「这样我就能成为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依靠。」

17

妈妈住院了。

案情渐渐明了,也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她日渐消瘦,看我这个曾经最爱的女儿像在看仇人一般。

冯钦容在这时出现在医院里。

她下巴要尖削很多,本来就瘦,现在看着更柔弱了。

但抓着我手的力道却很大。

「求求你……」冯钦容很小声地哀求,「求求你,把哥哥还给我,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要你和哥哥离婚……」

如果说和江景珩在一起这么久我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必定是不动声色。

我淡声道:「江景珩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吗?」

冯钦容颤抖着唇:「不一样,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恶劣的高傲是藏在骨子里的,突然步步逼近,反握住她的手:「不一样什么?是他没和你上床还是没接吻?我老公的活好不好?当小三的命,却有操妻子的心,食髓知味了反倒过来向我要人,谁给你脸了,冯钦容?」

冯钦容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脸色煞白,眼泪将睫毛沾湿。

熟知三流剧本的我转过身,果然看见江景珩站在身后,拧着眉看着我们。

很好,主角都登场了,可以开个戏班子唱戏了。

我扬起嘴角,内心嘲弄。

就在这时,我余光瞥到走廊对面一个身影,身子霎时僵住了。

虽然和印象中有些出入,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我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

「周隽声!」

18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追,一张脸一张脸寻过去,但是走廊上全是光怪陆离的人,他们或惊讶地看着我,或低声咒骂着,却没有一个是周隽声。

「你清醒一点,」最后是江景珩追上来,强制性拉住我,「那人已经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无措:「可是……我刚刚看见他了。」

「我不会认错,那就是他……不可能会认错的。」

江景珩凝视着我,出乎意料地温柔,他将我的脑袋摁进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

他说:「听着,程长乐,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一些。」

高高在上的江律师终于下了凡尘,胸腔里传来心脏剧烈的震颤感。

「我和冯钦容之间没什么,她家跟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小认识罢了,根本没有交往过。」

「我从没有把你当成过她,要不是张攸海提醒,我压根想不起她的长相……那个新闻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迟迟不肯对你说明这一切……」这样剖析开自己的内心,对江景珩来说应该还是不习惯,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了。」

「我对你而言,仿佛只是一个表示丈夫的符号,你会撒娇,会讨好,却不会吃醋,更不在意我到底在干什么,惹急了直接消失不见。」

他那张惯常冷冰冰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程长乐,我和你一样骄傲,骄傲到不愿意承认你一点都不爱我。」

他在说什么?

我紧紧攥着手指,指甲在掌心中掐出印子来,凭借着这个动作才能感知到这不是梦境。

沉默许久,我缓缓抬起头,视线撞入他浓黑的眸子中。

我说:「江景珩,别忘了,我们还在闹离婚。就算是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你说的这些话,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信。」

19

看守所。

从事情爆发到真相水落石出,我始终未踏足这个地方。一定程度上,我的内心其实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杀人凶手,然而现在,一种探寻真相的欲望促使着我不得不去见他。

再见到爸爸时,他果然憔悴苍老了许多。

而一向意气风发的爸爸,在看见我的第一眼,第一反应竟是错开目光。我跟他聊了很多,有关公司现状的,有关我年少时期的。

他的眼神一直很低沉,那根总是十分挺拔的脊柱仿佛被什么压弯了,一直佝偻着,直到我谈到周隽声时,才说:「你以后就好好和景珩过日子,别再记得过往的事了,也少和清远来往,那孩子这么多年性子也不知打磨得怎么样了……黎双村那件事,确实是爸爸做错了,后来的很多年,我心里一直十分后悔,也想过要补偿他们家,但当地人都说他家两个孩子都被领养出去了……」

两个孩子。

我面上没什么情绪,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出了看守所,径直驱车往黎双村赶。

黎双村地处偏僻,我整整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期间手机震动个不停,都是江景珩打来的。

我不厌其烦,终于接了起来。

江景珩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声音急促:「程长乐,你要去哪儿?你先听我说,黎双村的情况很复杂,你一个人不能……」

我面无表情,挂断电话,在给柏清远发了一条微信之后,利落地关了机。

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好在周围路况修得不错,事发之后应该有不少自媒体闻讯而来,村民十分热情。

「薛中杰,可怜哟,他可是个老实人,就因为不想卖地,被埋尸在水泥底下这么多年……」

「他老婆一直在找他,可惜没找到人,很快发了疯。孩子当时大的才刚上初中,没人抚养,只能让人带走了。」

「……」

我看着村民们那脸上流露出的惋惜和唏嘘,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发出声音:「那……两个孩子,跟你们还有联系吗?」

「当然有了!」其中一个老大爷一拍大腿,「哥哥唐策现在可有出息了,年节时还经常回来祭祖呢,当初弟弟被领得远一些,他回来过一次,腿脚看着不太好,他现在叫什么来着……哦,周隽声!」

唐策。

周隽声。

我早该想到的,唐策会恰巧出现在周隽声母亲的病房门口,唐策知道我高中时最爱的两种花,这一切都与周隽声有关。

一种茫然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底,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别被她骗了,她是程明徽那个畜生的闺女!」

刚刚还热情有加的村民脸上笑意僵住,眼里升腾起警惕和愤怒。

「滚出去!」

「别以为我们不打女的,识相点就赶紧滚!」

「大家快联合起来,把她赶出去!」

……

灯火之下,那一张张脸变得扭曲起来,我的思绪也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车的轰响,我下意识回头望去。

灯光刺眼,只见江景珩下了车,他走到我身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明明动作是那么温柔,目光却寒浸浸的,扫过四周:

「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不然我让你们后悔。」

20

夜色渐渐笼盖住原野,黎双村附近杂草丛生,隔着一条河,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佳竑度假村。

我走了很久,才发觉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而江景珩还在身后。

「你跟来干什么!」我心里一股恼火涌了上来,顾不得擦眼泪,回头吼道。

他不答。

我就像个蛮不讲理的骄纵少女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他名贵的手工皮鞋上砸,边砸眼泪边掉。

「都说了离婚各不相干,现在连你都要来欺负我!我程长乐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吗!」

江景珩三两步快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你冷静点!」

我不吃他这一套,用力挣扎着。

只听江景珩说:「我要是想欺负你,有的是法子。」

我一怔。

下一刻,我的腰肢就被揽了过去,我以为他又要吻我,但这一次,江景珩只是蹲下身来,半跪在地上,掏出口袋中的帕子,擦着我脚踝上的污泥。

刚才走得太急,我连一脚踩进泥洼里都没发现。

平静无声之下,仿佛翻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吗?」江景珩仰起脸看我。

这个角度看,他难得褪去了与生俱来的锋利感,在夜色下展现他的另一面,只见他修长手指折起满是脏污的帕子,站了起来:「程长乐,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愿意放下我的所有骄傲,向你臣服。」

「还是,」他轻轻问出声,「你依然把我当成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周隽声吗?

记忆中的那张面孔再一次浮上脑海,那颗眼角下的泪痣仿佛在妖冶地闪烁,但我怎么也无法再将两个人重合在一起。

「不知道……」我喃喃着,「江景珩,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你让我静静。」

我推开他,正准备转身往回走。

下一刻,却僵在那里。

——月色溶溶,树影摇曳,那个「死去」多年的周隽声,就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我们多久。

21

他实在是太清瘦了。

哪怕夜色朦胧,哪怕隔着些许距离,也能看见他脖颈处的青筋,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带走。

要不是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说不定就连我,也认不出他。

周遭异常安静,仿佛连虫鸣声也消失不见。

终于,周隽声主动开口:「多年未见,长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原以为我会被愤怒冲昏头脑,但这一刻,我居然还很冷静,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其实我跟谁都没有说过,我对周隽声,是实打实的一见钟情。即便当年他穿的只是洗得发白的衬衣,但在我眼里,他浑身上下,无一不好。

少女心事,挑逗他,看他耳根发红是我一天最大的乐趣。

然而现在,我竟找不出一丝一毫曾经的感觉。

周隽声看着我,拖着脚上前一步,姿势微微怪异。

他轻声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我冷漠道:「知道什么?知道你明知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还来故意接近我?知道你筹划假死,让我愧疚七年?知道你一家子两兄弟都不安好心?」

「当初坠崖确实是……」周隽声一顿,他面容苍白,笑了笑,「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说得对,在我接受你父亲资助时就已经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我努力考上明城一中也是为了进一步了解他。」

「其实我和我哥很早就猜测父亲埋葬在度假村里,」他的嗓音淡淡,散在夜风中,「当初那块地父亲并不想卖,但双方协商得还算愉快,甚至出事前一晚回家时,父亲还告诉我和哥哥,开发商老板亲自见了他,事情快解决了。」

「但我好几次都听到他跟我母亲说,他总感觉有人偷偷跟在他身后,一转眼又看不见人,有一次还看见身影了,就是一个小少年,母亲说,一定是他最近压力太大才疑神疑鬼的。」

夜色中,周隽声的神色晦暗不明:「也是因为这个,后来父亲不明不白失踪,母亲才会格外愧疚。」

我深感格外荒谬:「既然早有猜想,为什么不报警?」

周隽声说:「因为没有证据,因为我们当时还太小。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就拖到了现在。」

远处的村庄传来车辆引擎的轰鸣声。

「情理上,我是应该替我爸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情感上……」我轻摇了下头,「抱歉,我没有办法再跟一个欺骗我感情的人继续交谈下去了。」

这个时候,车轮与地面摩擦声越来越近,风驰电掣间,一辆越野车停在路旁。

车窗降下,露出柏清远那张张扬的脸。

他朝我做了个手势,顺带眨了眨眼,完全不在意现场还有两个男士。

我感知到江景珩握紧我的手。

「别和他走。」他眉心蹙了蹙。

「至于你……」我迟疑许久,最终缓缓抽出了手,「等你想好该怎么跟我解释冯钦容的事,再找我也不迟。」

22

天已经完全黑了,山间小道旁一排路灯矗立,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江景珩的路虎始终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距离跟着。

柏清远一路猛踩油门,都没甩开太远。

漫长的手机铃声响彻在车厢里。

「不接吗?听听看你『前夫』要跟你说什么。」柏清远目光带笑地瞥过我。

我按下通话,刚想说什么,没想到那边比我更早开口:「你爸不是凶手。」

「……」

江景珩的声音急促:「你不是让我解释冯钦容的事吗?我之前说的话不是骗你,冯钦容和我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是凶手针对我们设计的一场局,前段时间我为了查清真相才和她往来,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

「够了!」我深呼吸几次,才能够平复胸腔中翻滚的情绪,「江景珩,你以为你编出这样的谎言,我就会信你吗?」

我垂着眼睫,突然感觉十分疲倦:「你我都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等想清楚了你再来找我领离婚证也不迟。」

那边的江景珩低声怒道:「听着程长乐,你马上下车,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手机被我扔在一旁。

「挂断了?」不知何时,柏清远嘴里叼着一支烟,却并不抽,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一种愉悦。

我看着前方暗夜里缥缈的光影,没有反应。

柏清远说:「你早就该和那家伙离了,真不知道你先前在坚持什么……」

我轻声打断了他:「……柏清远。」

「嗯?」

「你有思考过以后吗?」

他的侧脸沐浴在照进车里的路灯中,清隽而爽朗:「看你喽。等事情一了,我们可以去国外定居,去看极光还是看袋鼠都随你,反正你独身一人,我片叶不沾身,一对难兄难弟。不过你妈可能是个大问题,她的控制欲,啧。」

他对未来还抱有期待。

我闭了闭眼,一字一字问:「为什么要杀人?」

柏清远突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我。

23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前方一辆大货车响起一道急促的鸣笛声,柏清远才如梦初醒地猛拉过方向盘避开。

他吐字还很清晰,只是面孔在光影交错间有些晦暗不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居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我的心彻底坠落到谷底,一只手微微发颤。

「……我爸那个人你也了解,总是乐呵乐呵的,平生连脾气都甚少发,心还软,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信是他杀了人,直到今天我从看守所出来,心里才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我爸提醒我要少与你来往,这让我心底升起了怀疑。要知道,这些年我爸对你就跟亲子一样,任何东西有我的一份,必定也有你的,包括公司,我知道他背着我妈私底下给了你不少股份。于是我来到黎双村,见到周隽声,他告诉我案发前他父亲说曾有个小少年跟踪过他。」

我眼睫轻轻颤动:「那个人是你吧?」

柏清远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前方。

这个时候,他反而看着要沉稳许多,显现出与平时吊儿郎当不同的一面。

他笑了下,并没有否认。

「为什么?」我胸腔里的愤怒与失望控制不住地翻腾而起,「为什么要杀人?当时你才多大,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动手?为什么我爸要给你顶罪?」

柏清远又笑了笑,这一次,我在他的笑中清楚看见了讽刺。

「……因为这一切是你爸他欠我的。」

「什么?」我怔住。

柏清远问:「程长乐,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长大后要娶你吗?」

「你……」

柏清远的身影倒映在车窗上,有些模糊不清:「我是认真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但初一暑假那一年,你爸居然告诉我,我们不可能,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的人生还未展开就已被判了死刑,那时我还太小,不知该怎么排解心中的苦闷,正好撞见了那个总在深夜里独自来找你爸的人,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我的瞳孔蓦然睁大了。

「多么可笑啊,」柏清远哈哈大笑了几声,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情绪,但愤恨还是从他的齿缝中迸了出来,「你爸没有养育过我一天,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处处限制着我,让我只能看着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终,你喜欢上了周隽声,又嫁给了江景珩。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先出现在你身边的人,凭什么?」

带着血气的声音响彻在车厢中。

我从没想过竟然是这个答案,脑海中一片空白,喃喃:「……但周隽声的爸爸是无辜的。」

「是,他是无辜的,他只不过是死于多管闲事罢了。」从刚刚开始,柏清远就不愿意看我,始终目视前方,夜里雾气浓重,玻璃窗前雨刮器唰唰刮着,「有一回我和你爸争执的场面被他撞见了,他居然顺势做起了和事佬,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教训我,可笑吧。」

「知道吗?当我用工地的一把铲子击倒他之后,他那张不停张合的嘴终于闭紧了,而你爸——」柏清远讥讽道,「原先俩人还站在同一阵营,当他发现人彻底断气之后,第一反应是动手帮我善后。」

漆黑天幕之下,我仿佛看见土坑之下,一具尸体了无生息地躺着,身下的鲜血不断渗入土地,而坑边站着一个满头大汗挥动铲子的中年男人和一脸冷漠的少年。

24

我的身子忍不住轻颤着。

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此时眼泪却湿透了脸颊。

柏清远不为所动,他继续道:「还记得高中时的那一场绑架案吗?」

「……」

「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今天我已经问过太多遍了,却积攒了太多的失望与难过。

柏清远偏了偏头:「很简单,我不喜欢周隽声,不喜欢他站在你身边,不喜欢你的目光追逐他,也是我主动提议让他假死,毕竟废了双腿的人不配与你在一起。」

我说:「冯钦容也是你指使来的。」

柏清远轻嗤:「是我。只不过那女人太过愚笨,既没有勾到江景珩,也没有气到你,更没有让你们离成。」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中的一片湿冷。

许久之后,我才再一次睁眼,冷淡道:「你去自首吧。」

只见柏清远轻扯了下唇角,他终于转头来看我,神情里不免露出一丝得意:「证据呢?」

他说:「这个世界上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们三人,你爸会因为他那廉价的愧疚心帮我隐瞒,而你呢,程长乐?你有什么筹码劝我去自首?」

许久之后,我盯着他,轻轻说:「因为现在知道真相的不止三人了。」

柏清远僵在原地。

昏暗之中,刚刚被我扔在一旁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

——从一开始,我与江景珩的通话就没挂断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可惜了,」许久之后,柏清远的声音清清楚楚回响在车厢里,似乎要穿透手机到另一边,「我是真的想过和你旅居国外的。」

霎时,越野车轰然加速,冲向陡峭的山路。

我才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同归于尽!

生死之间,原本一直跟在身后的江景珩骤然加速,超过越野车,顶着压力抵住车头。

极为狭窄的山路上,两头钢铁巨兽对峙着。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江景珩的那侧车门瘪了进去,一旦他支撑不住,面对的结局就将是被撞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远处开始传来警笛声。

我紧攥的指骨已经泛白,唇齿战栗。

「江景珩!」

轰!

下一刻,江景珩的车悍然加足马达,越野车终于被硬生生挤进公路内侧。

前窗玻璃碎成漫天碎片。

就在这一瞬间,柏清远向我扑来,我以为他还要做什么,但他仅是用肩背将我护住。

浓稠的鲜血顺着他的侧颈蜿蜒而下。

过了很久,柏清远才在我耳边发出一声轻喃:「对不起。」

他说:「我很喜欢你,但也是真的很恨你……可惜,你永远不会明白这种心情。」

25

印象中警方从未有这么及时过,几乎是转眼之间呼啸而至来处理现场。

柏清远再无偏激的举动,只平静地配合着警察,只是全程低着眉眼,不愿意再看我。

我倒还好,只是手臂上扎了几片碎玻璃,江景珩看着情况不太好,脸色煞白,他一从深陷的车里被拖出来,就冷着脸,咬牙切齿:「程长乐,你到底……」

「有没有长脑子?」我接道。

「你明知道……」

「明知真相还坐上柏清远的车?」

江景珩看着更气了,神色几近冰冻,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拿出在法庭上的气势将我训一顿时,他却猝不及防地将我揽入怀中,胸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是我失态了,对不起,我是想对你说,我很担心你。」他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发顶,说,「在我眼里,任何事情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我刚想开口,又听他道:「是我离不开你……」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四年前,我一定会放下我的全部骄傲, 对你更好一点……别再推开我了……」

我难得没有呛声, 只觉得过分跳动的心脏终于能够舒缓一些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任由他拥着我。

——刚刚在生死关头, 那种担忧、恐惧铺天盖地地发酵起来,我才发现, 我其实很喜欢江景珩。

纯粹地、不是因为另一个人而产生的爱意。

我想了想, 微微仰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江景珩的眼里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轻咳声。

是穿着刑警制服的唐策过来了。

唐策问:「是否打扰到你们了?」

借着夜色,我很想白眼翻上天。

但我只是转过身瞥了他一眼, 毫不客气道:「唐警官, 今天又想送我什么花?」

唐策尴尬一笑。

他说:「确实不是公事,但这件事, 我想让你知道。」

「隽声从没将你当成杀父凶手的女儿来对待。」

「这么多年, 我们一直在找当年那个少年, 只是人海茫茫, 让一个几乎不可能是杀人犯的人露出端倪多么不容易。前阵子医院一别后,江先生主动找到了他。」唐策看了江景珩一眼, 「我想,江先生应该也是从我弟弟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真正的凶手吧。」

江景珩目光闪烁。

唐策继续道:「方才隽声也一直跟在身后,直至确定你们无事后才离开, 现在应该才走不远吧。」

我仰起头。

远处原野苍茫, 星辰璀璨。

江景珩握住我的手, 说:「等做完笔录, 我们再登门拜访,好好和他谈谈。」

我深吸一口气,感知到胸腔里被新鲜的氧气却填满, 这才露出一丝笑。

「好。」

番外

病房里安安静静, 消毒水的气息浓郁,周隽声坐在窗边, 腿上放着一本许久未翻页的书,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当年他从山崖坠落之后, 他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有大把的时间独处。直到前两年他的腿复健成功,才可以短暂走一段路。

唐策从外面进来:「一切都安排好了, 爸爸很快可以入土为安了。」

周隽声沉默不语, 他对这个结果好像没有特别兴奋。

可能是谋划太久了吧。

唐策问:「还在想程长乐?」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他却用笃定的语气。

「她会难过。」周隽声望着窗外,傍晚金色的阳光铺陈在他的瞳孔里。

最近他会一直想起年少的那些时光。

虽然他总是在心底告诫自己远离那个少女, 但还是在她一次次恣意的笑容中沦陷。

清醒地沦陷。

以至于后来他醒来看见自己残废的腿,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痛苦,而是想,她怎么样了。

她那么骄傲,哭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这么多年,还是唐策从中周旋,他才能忍住,不去注视她。

但思念还是缠绕成团,一点一点地束缚住心脏。

许久, 周隽声才抬起眸子,对唐策说:「你帮我送她一束紫罗兰或者郁金香吧。」

至少,让她开心一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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