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天不会再亮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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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死在没有原谅祁佑的那一年。

确诊出晚期胃癌那天,祁佑正陪他的白月光逛街。

我第一次求他,「可以回来陪陪我吗?就这一次。」

他将外套脱下,披在怕冷的白月光身上,冷冷回道:「我们分手吧。」

后来,我死了。

他抱着被海浪打湿的冰凉的我,苦苦哀求。

「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1

我要死了,祁佑还不知道。

今天,我收到了祁佑的分手消息。

可笑的是,还有不到一星期,就是我们的七周年纪念日了。

我没有丝毫挽留地同意,倒让祁佑有些措手不及。

随后,他打电话过来,沉着嗓音,明显不太愉悦。

「房子和车都归你,过户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跟我说,就当是我的补偿。」

他一向强势,办事的效率也高。

我听他讲完,心里越发苦涩着,我问:「非要这样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祁佑终于不耐烦了。

「阮黎,你要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长呼出口气,「那就往我卡上打些钱。」

祁佑冷哼一声,似乎对我要钱的举动大为不满。

但我没办法,我是孤儿,从小无依无靠。

之前工作室的收入都已经全部用于支持他创业,如今我没有任何剩余。

若不要钱,恐怕不到下个月,我就会一命呜呼。

「今晚五点,五百万会准时到账。以后,我们就别联系了。」

祁佑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就此一瞬,我似乎听见了有女人的声音,但他挂得快,我只听了个恍惚。

我很早就知道祁佑身边多了个女人,但我没想到这么快,那个女人就能完全取代我。

看来,是我低估了祁佑,也高估了自己。

2

陆医生给我打电话,让我在医院门口等她,说是我忘了拿化验单。

我笑笑,「忘就忘了吧,化验结果也改不了。」

陆医生说我心态不好,乐观对病情总归是没有坏处。

我想了想,点头应下,乖乖站在门口等她把化验单送下来。

陆医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已经是院长了,听说还是海归博士,医术很厉害。

她很快下来,将化验单递给我,许是看我心情不好,便陪我多说了几句话。

我问她:「怎么你们医院楼下的花坛里,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啊?」

陆医生跟我解释,这些猫从前并不是流浪猫,而是有主的宠物猫咪。

只不过,它们的主人有的生病了,有的重症去世了,便也无瑕顾及它们了。

原来是这样,我替它们感到惋惜。

「真是可怜,像我一样孤零零的了。」

曾经的我感慨自己无父无母很凄凉,可如今的我有点小庆幸。

起码,我不必面对父母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陆医生知道些我和祁佑的事,在得知我分手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替我叫了辆车。

坐上出租车后座,我翻着陆医生的朋友圈,全是一些花草风景照,配文积极向上。

我承认有些羡慕她。

若不是病魔缠身,我想我应该会背着画板,去到少年所向往的繁花锦簇处。

4

回到家,一向冰冷安静的房子突然被人打开了,里面还有人说话。

是祁佑的助理来家里拿东西。

见我回来,他像是没想到般,局促地给我解释着。

我点点头,示意没关系,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把有关祁佑的东西打包,搬走。

临了,我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关于祁佑的事。

小助理有些同情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临了,还是透露了一点那个女人的信息。

原来是盛世集团的千金,祁佑前不久谈拢合作的东家。

我在网上随意地划着关于孟倾的简介:

【女,二十五岁,海归硕士,盛世集团最年轻且掌权百分之十三的女股东。】

在她的相关人员一栏,我看到了有祁佑的名字。

没由来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我忍住了,幸好没吐出来。

我盯着祁佑的证件照看了半晌。

照片上的男人模样隽秀,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

他不怎么爱笑,尤其工作时会常常看见他板着张脸。

公司里的女员工都不怎么敢单独跟他说话。

那个时候,我还老是向他提意见,「你要时常笑一笑嘛,这样才会显得自己平易近人些,省得旁人还以为自己的老板是位不会笑的冷面阎罗呢。」

他挑挑眉,干脆把我抵在他的办公桌上,俯身勾唇,笑得很是魅惑。

「夫人看这样可好,可还满意?」

我败下阵来,环住他的腰身,贴到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娇。

他总爱用手指绕我的头发。

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手指贴上我耳后,他才捧过我的脸,深深吻下去。

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从我提出离开公司专心创作时,还是被他要求留在家里好好备孕开始,还是从他连续三月的加班晚归,亦或是在孟倾出现后……

我不知道,我有些猜不透祁佑了。

5

手机来电震动将我的思绪拉回,是祁奶奶。

我有些头晕,强打着精神接通了电话。

「喂,小黎啊,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奶奶啊?」

电话那头,满是抱怨的话听得我心头一暖。

我眼眶一热,忽然很想哭,像是找到可以依靠的宣泄口,所有的委屈将在这一刻决堤迸发出来。

「奶奶,对不起啊,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去看您。」

「哎呦,你也忙,小佑也忙,我这老婆子孤零零的,什么时候走了怕你们也不知道呢。」

我知道奶奶是嫌我没去看她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了。

从前,都是他带我一起去。

如今,我连再去的理由都没有了。

初次跟祁佑回家时,爷爷也还在。

见到我之后,他们二老欢喜得不得了,高兴了好些天。

听祁佑说,他儿时父母离异,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考上大学后经常不在家,偌大一个房子又空又冷清,爷爷奶奶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就盼着他能早点结婚生子。

我坐在他身侧,环住他。

「以后我嫁给你,我们每周都回来,这家里就不空了。」

可惜,爷爷没等到那一天。

如今,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小黎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奶奶跟你说啊,这个周末你就回来,要是小佑那臭小子实在忙,你就自己回来,奶奶买了特别多你爱吃的菜,再不回来可就要放坏了。」

电话那头熟悉又充满慈爱的语气,让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

我哽咽着。

「奶奶,等我忙完这两天,就回去陪你,到时候,我多住两天好不好?」

奶奶听到我哭,有些慌张地问我:「怎么哭了,是不是小佑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哭得更凶惨了。

「没有,他怎么会欺负我,是我自己,是我想奶奶了。」

奶奶哄了我半天,最后嗔怪祁佑太少陪我。

我趴在桌子上,默默流干了泪。

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绞痛袭来,晕得更厉害了。

6

良久过后,我突然觉得这屋子有些太安静了,静得令人窒息。

我缩在沙发里,盯着墙上的时钟看。

指针走远又回来,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我也是这样躺在沙发里,数着时钟等祁佑回来。

那时,公司正在扩展国外业务。

祁佑忙得脚不沾地,时常加班到夜里两三点。

我就坐在沙发里等他。

他每天都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开门再关门。

我迷迷糊糊地从沙发里爬起来叫他。

他扔了西装外套,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过来抱我。

我别开头,嫌弃他烟酒气息呛人,催着他去洗澡。

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接着在我脸上落下好几个烟味的吻痕。

他洗完澡,头发也来不及吹干,湿漉漉的,将我从沙发里拦腰抱起,往卧室里走。

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祁佑的鼻息扫过我的脖颈,痒痒的,热热的。

他的吻总是温柔地恰到好处,每每过后,他就会环住我的腰,喃喃着:「小黎,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笑出声,「你这算是求婚吗?」

他很认真地回答我:「这算是约定。」

我继续问他:「那你不打算求婚了吗?」

他将脸埋进我的头发里,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我要给你一场最有仪式感的求婚,到时候,你可千万要记得答应我。」

我说:「好,我会答应你。」

我会答应你。

可是,你失约了。

7

午后的阳光很好,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毫不吝啬地照进屋子。

我整个人浸在阳光里,才觉得凉透了的血液重新热起来,胃绞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我的胃病是三年前,和 S 市最大经销商的合作中落下的病根。

当时公司被迫转型,为了找到稳定的合作伙伴,祁佑在全国各地飞了半个多月,人也瘦了一大圈。

我看着心疼,提出和他一同去。

拗不过我,祁佑便答应下来。

说来也巧,当天晚上就有一个合作商找上门来,开口就是三千万,五年合约。

要知道,当时公司才成立不到两年,利润一直属于亏损状态。

我隐隐有些担忧,提醒祁佑别被骗了。

祁佑明白我心中所想,只说:「死马可当活马医,我们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当晚,酒局上推杯换盏,敬酒一轮接着一轮。

祁佑被人灌了整整六瓶白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从包里拿出合同,拍在桌子上。

「想必刚开始,祁总已经跟大家介绍了,我们公司的情况张总应该也了解了,既然是合作,咱们双方的诚意还是要拿出来看一看的。」

「呦,这是祁总的小助理吧,长的倒是水灵,人也胆大,我欣赏。」

穿过烟雾缭绕的圆桌,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是此次经销合作商之一,最有话语权的那位,他叫张泽楷。

祁佑脸色僵硬,按住我的手臂,就往他身后拉。

「张总,今晚这酒是我陪你喝的,合同的事,你可不能毁约。」

祁佑站起来,示意服务员重新开了三瓶。

这一举动,似乎让张泽楷很满意。

「好,我张某人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说句实话,来之前,我也了解过你们公司,还是觉得有机会的,但话说回来,毕竟这是三千万,它不是一个小项目。」

说到这里,张总没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他是想看祁佑的态度。

祁佑笑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诸位,这个项目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至于事后红利,我跟张总承诺,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三。」

张泽楷对这个条件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他将手中酒一口饮下,伸出一只手来。

「祁总是个爽快人。不过,我要这个数。」

祁佑沉默了。

我明白张泽楷为何会在 S 市一众顶级集团里,偏偏选择了我们这个迫于转型的公司,原来他的目的是在此。

我看向祁佑,祁佑的脸掩在一片灯光的阴影下,瞧得很不真切。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是点头了。

我把合同放在桌上,等双方签字。

恍惚间,有人从我身后走过,神出鬼没般,一把按在合同上。

温热的掌心划过我的手臂,我一惊,忙把手抽离出来。

他看了我几眼,忽的笑了,挑逗般的目光扫过我的脸。

「我说,这合同还签不签啊,磨磨唧唧的,我这有个好玩的,给大家助助兴,可好啊?」

说完,他让人搬来一箱酒,放了几个杯子在旁边,将合同随意拿在手上看了看。

「祁总喝一杯,张总签一笔,张总喝一杯,祁总就签一笔,我们看看,您二位能不能把今天的合同给顺利签下来。」

他笑得肆无忌惮,我盯着桌上已经空了六瓶的酒,眼皮狂跳。

「这个主意好,我觉得可行,你说呢,祁总?」

张泽楷像是被取悦了,倚靠在精致的木椅上,看着祁佑。

祁佑脸色愈发难看,但也不好驳了他面子。

「张总之邀,岂有不赴之理,请!」

张泽楷也不墨迹,一口将酒喝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看见灯影下祁佑的指尖发颤,他攥紧酒杯,勉强喝进去半杯,却是尽数吐了出来。

满座哗然。

「祁总,您这也太没诚意了,这才多少就不行了!」

「就是啊,您这酒量不行啊,以后要想在这一行混下去,酒量得先练出来啊!」

祁佑趴在桌子上,一向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我将他拉起来,递过去一杯温开水,按住他的手。

「我来,我替你喝。」

8

记不清过了多久,我晕乎乎地看着合同上签好的名字,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到地上。

玻璃碎片四溅,飞得到处都是。

张泽楷笑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捋不直,他拍着祁佑的肩膀。

「祁总,你招了一位好助理啊!」

祁佑不说话,满眼紧张地看着我。

我瘫在椅子上,再没有力气说话。

是祁佑抱着我回去的,到家的那一刻,我冲到卫生间吐的昏天暗地。

祁佑瘫坐地上,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心疼。

他说,他不想让我替他强出头,还说,今晚酒宴上的事,日后不会再发生。

我实在没力气去记他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就问他:「为什么你会说,这个项目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拿下,剩下的百分之十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剩下的百分之十,是我的软肋,我不敢轻易去赌。」

我问他:「是因为我,因为我在那里,对吗?」

祁佑像是个犯错的猫咪,低着头,半晌搂住我,喃喃道:「我怕他们提过分的要求,而我又不能保证那个过分的要求里会不会有关于你。所以,你是我那没有把握的百分之十。」

我说他是傻子,他便傻乎乎的笑了。

之后不久,我检查出胃病,瞒了祁佑好几个月。

再之后,我确诊胃癌,这回要瞒他一辈子了。

9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打玻璃声吵醒的。

正疑惑时,却闻到一股电线烧焦的气味,猛地想起厨房热水壶还插着电。

我快步走去,果不其然,电热壶已经烧干了,电线都有些化掉了。

我急忙切断电源,打开窗户通风。

「喵!」

顺着半掩着的窗,一只脏兮兮的大橘猫露出个脑袋,怯生生地往我这边看。

我认得它,它是小区楼下的流浪猫,有一只耳朵还受了伤,之前我跟祁佑一起喂过它火腿肠。

我伸出手,让它进来屋里。

「猫猫,是你发现电热壶烧坏了,才来这里提醒我的吗?」

「喵!」

猫咪很乖地站在厨房柜子上,也不乱动。

我便伸手摸它的脑袋,它就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手心。

我很喜欢动物,祁佑也喜欢。

只不过,他对猫毛过敏,所以我也就没养过了。

但今天,养猫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变得愈加强烈起来了。

记得刚认识祁佑的时候,他会蹲在学校花坛边,低头喂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花猫。

那时的他,青涩又温暖,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如今的冷漠与决绝。

我和祁佑是在大学城认识的,他学金融,我是油画。

虽然这两个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边,但丝毫不影响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初次见他,是在学校的红叶湖边。

那天黄昏,我坐在长椅上画日落,将要收笔时却总也不满意。

斟酌良久,一抬头,见一位穿白色衬衫的男生逆光而来。

祁佑手中抱着几本经济学书,背对着夕阳,他长得清爽又白净,高高瘦瘦的,是电视剧中典型的温柔学长。

于是,我把他画在了画中。

布满斑驳金色的林荫小道上,抱书的白衣少年款款而行。

他的身后,漫天云彩,霞光万里,却不及他眼中的星光熠熠。

「阮黎,你这画中的少年是谁啊?怎么瞧着眼熟。」

闺蜜林霖来湖边找我,看见画就打趣我,指着画中的人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注意到彼时天已擦黑,就收起画笔,打算回去。

「眼熟吗?这是本姑娘臆想出来的。」

「臆想出来的,唉,可惜这么帅一张脸了,竟是二次元世界的人。」

林霖看上去很可惜的样子。

我就笑了,将东西收起来,也打趣她。

「呦,看不出来林大小姐还有春心荡漾的一天啊。你不是说,男人可以是任何形状,任何物种,唯独除了三次元的碳基生物吗?」

「哎呀,我那就是随口一说,阮黎,我都寡了二十年了,连个看对眼的人都没有,你让我过过眼瘾怎么了?」

当晚回到寝室,林霖吵着要我把画摆在桌子上,说是最近被导师的要求搞得头昏脑胀,让大家多瞧瞧帅哥,好神清气爽逢考必过。

我对她的一番高谈阔论无语住了,提醒她别看太入迷小心走火入魔。

林霖毫不客气地呼了我一抱枕。

后来的几天都很寻常,寻常到我都快要将祁佑这个人忘掉了。

直到有次下课回来的路上,林霖说学校红叶湖旁边的樱花开了,我俩便兴致勃勃地去采风。

正值阳春三月,风很柔很轻,吹到身上很放松。

樱花大道倒也真没有辜负它这一名字,洋洋洒洒的樱花遍布长街,风过处,清香落了满地。

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闯入我的视野。

大男孩身姿挺立,背对我们,正从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阮黎,看帅哥,活的帅哥!」

林霖兴奋极了,差点把我一掌拍进地下去。

我倒吸一口气,「祖宗,轻着点。」

林霖丝毫不理会我,满脸花痴,「还是一位有爱心的帅哥。」

顺着她犯花痴的视线,我看见祁佑弯下腰,在一片草丛前蹲下。

他手中拿着一包面包,小心翼翼地送到花坛里。

不多时,花坛的草丛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灰白相间的,是一只小花猫。

小花猫「喵喵」地叫了几声,开始吃祁佑手中的面包。

「哎,不对啊,这帅哥怎么瞧着也眼熟,像是从哪里见过似的。」林霖抱着手臂,疑惑着。

「区区一个碳基生物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我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林霖就更激动了。

「阮黎,是你的画,那个白衣少年就是他吗?你是不是喜欢他啊,爱情这不就来了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向看见帅哥就怂到能钻进地下的林霖,拉着我就上了。

「帅哥,有女朋友吗?」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祁佑说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他那天的脸,比樱花路上的一树粉雾还要红。

10

林霖来看我了。

她是从新加坡赶回来的,进门见我在喂猫,她瞬间不淡定了。

「你怎么还有心思喂猫?」

我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给她倒了杯水,示意她先坐下顺口气。

「这猫是我的恩人,我决定养下它,哦,还有,这水你凑合喝吧,没有热的了。」

林霖一脸惊疑,将水推开。

「不是我说,祁佑他凭什么跟你分手啊!你俩在一起七年,陪他走到今天地位的可是你,他凭什么一声不吭的跟你分开!分手也就算了,他还搞无缝衔接。」

我听着心酸,艰难地扯出一枚笑脸来。

「那是盛世集团的千金,家世好,学位高,倒是跟祁佑般配的。」

「般配?我呸,要不是你当时为了他留在国内,能失去去新加坡进修的机会吗?」

我沉默了。

大学毕业时,我和林霖在导师的帮助下,携手创作了一幅《月沉》,甚至获得京传教授的评析。

后来,还收到了来自新加坡艺术学院的进修邀请。

「你不去?你知不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争取不来这个机会,你居然说不去就不去?」

「林霖,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能在祁佑最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

「三年,你让他等你三年不就好了,三年之后我陪你一起回国。」

「谢谢你,林霖,我做不到。」

因为我放弃名额,林霖跟我大吵了一架。

劝不动我,她自己飞去了新加坡。

我留下来,陪着祁佑从创业公司走到如今的祁氏集团。

我放弃了去新加披进修的机会,但我也不算放弃自己的理想,开了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画品创作工作室。

我的主要精力和时间都还是花在祁佑的创业上,但我的工作室却奇迹般地创收,也为祁佑创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如此的两头奔波,时常让我感觉疲乏。

但这些年,我见证了祁佑的成长和公司的壮大,让我在精神上乐此不疲。

期间,我也如愿地买下了工作室场地,让它完完全全属于了我。

待祁佑的公司慢慢上了轨道,他说不想让我那么辛苦。

我虽心中不舍,却也同意暂停了工作室,安心陪在他身边。

再后来,我看到了林霖的功成名就。

好像唯独我,又回到了原点,好像从未有过改变。

林霖见我不说话,声音不由得软下来。

「让我怎么说你好,学位丢了,名声也没捞着,如今连……」

说到这里,林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

我知道她的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所以每次她生气,我都会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她,她就无一例外地消气了。

我问她:「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林霖摇头,告诉我她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看我,二是为了国内的一个画展。

11

S 市好像很久没有过画展了。

林霖就说,S 市这两年都会有大学教授联合各地知名画家举办的大型绘画比赛,只是我不怎么关注罢了。

算起来,从暂停了工作室后,我好像就很少接触绘画圈子的人和事了。

如今有这么个活动,我还是很想去瞧瞧的。

「这次的绘画活动与以往不同,往年都是根据比赛结果评选一个新晋画家出来,而今年变成了以画展为由的交谈会。」

「交谈会?」我不理解。

「没错,这次活动,商业界的一些大佬也会来参加,而且,还融入了拍卖会的形式。」

林霖从包里拿出几张请柬,递给我看。

请柬做得很精致,中英文结合,就连封面上的烫金技术也是少见的,像是 M 国的风格。

刚想问她这次活动的举办方是谁,就看到请柬底部的策划人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夏一舟。

「这是……」

「正是,夏学长回国了。」

夏一舟是大我一届的学长,也是我们导师最看好的学生。

他是绘画界的天才,也是近几年国外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若不是林霖来,我几近要把这个名字忘记了。

「你跟夏学长,一直都有联系吗?」

「也没有一直联系吧,就偶尔跟他请教一下画作的事情,但是他好像一直都很忙,总是隔好几天才看到消息。」

「不过,这次画展,是他邀请我过来的。还有,底下的那封请柬,是给你的。」

林霖将请柬翻开,上面赫然是我的名字。

「夏学长他……怎会想到邀请我去,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画了。」

自那件事之后,我有五年没拿过画笔了,昔日好友也逐渐从我的圈子远去。

除了祁佑,我只剩下孤身一人。

「那不是正好嘛,你就趁着这次画展,结交些新朋友,然后开始新生活,忘掉过去那些不开心的。」

我挤出一个笑,「真的可以吗?」

应该不可以了吧?

陆医生说过最坏的结果,药物治疗只能让我再苟活一年左右。

我怕是没有机会开始新生活了。

「当然可以啊,你还年轻,怕什么,何况,不是还有我呢嘛。」

林霖挽起我的手臂,头枕在我的肩上,像学生时代一样,鼓励我。

我眼眶涩热,无比庆幸身边还有林霖。

我也想为自己活最后一次。

12

S 市,润江华庭。

画展还没正式开始,我坐在展厅休息。

百无聊赖时,就在展厅里溜达起来。

那些画作还没有完全公开,用一些白布蒙着,摆了整整两列,墙上挂着一些近年来小有名气的画家新作。

这些新作都是写实派,多以风景为主,主打风格也多是忧伤或者欢愉为境,倒少了几分创作的灵性。

转过画廊,一副熟悉的画作映入眼帘,是我跟林霖当年携手创作的《月沉》。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副画,我有些惊喜,不免多看了几眼。

画中旷野万里远山重峦,孤星伴月山花独绽,虽也是写景,却有扑面而来的孤者独行万里路的意境。

「这画不错,是我五年前,从导师那里收来的。」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身,对上一张白净帅气的脸。

是夏一舟。

他比之前更俊逸了,也成熟了,而且还多了不少的人文艺术气息。

「夏学长,好久不见。」我有些惊喜。

「阮黎,好久不见。」他跟我打招呼。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随和。

「再见到这副画,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我一怔,看向墙上的画作,沉寂了七年的内心,突然泛起一种别样的安心,我笑笑。

「当年,很荣幸!」

「那如今呢?」他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久违了。」

夏一舟打趣我,「这可不像你,我印象中的阮黎,一直是心气极高,意气风发得很。」

我无奈一笑,「这几年不见,学长倒是学会开我玩笑了。」

夏一舟也笑了,「今天刚好方便,我给你引荐几位朋友。」

林霖故作不满,「呦,这可不行啊,咱这里可不兴偏心的,我早就听说,S 大的曲教授今天也到场,学长可不许只给阮黎一人行方便啊!」

夏一舟垂眸一笑,不知为何,格外白皙的脸庞,悄然爬上一抹不明显的红晕来。

「林大画师这些年在国外的名气,可谓是无人不知,怕是待会想来结识的人,还得排队吧。」

「哎呀,这可别折煞我了。」林霖扶额笑道。

夏一舟带我们去看了很多新作,介绍了几位导师级别的前辈们。

他说有机会可以帮我引荐一下他在 M 国的导师,那是一位在油画界造诣很高的艺术家。

曾几何时,我也是满满的热情。

可如今,却仿佛丢失了最初的心境。

林霖对这位导师倒是颇为尊崇,鼓动我有机会去拜访。

我点点头,开始有些期待活下去了。

13

我没想到会在画展碰到祁佑,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孟倾。

是了,既然是交谈会形式的画展,想来 S 市很多行业的大佬都会来,祁佑作为近年商圈新起之秀,必然是要来认识并拉拢人脉的。

只是,一看到他,我胃里就开始隐隐作痛,接着一阵一阵地痉挛起来,身体也不争气地发着抖。

祁佑并没注意到我,正在展厅一角,和几位商业巨头谈笑风生。

他身边跟着的是一位打扮靓丽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年龄不大,却干练得很,活脱脱一位商业女强人。

他二人站在一处,倒真的般配极了。

「别看了,小心看瞎了眼。」

林霖站在我身后,将我往这边拉了拉。

我胃里一缩,恶心直奔喉咙,冒了一头冷汗。

林霖发觉到我的不对劲,忙扶我坐下。

我缓了缓,让她别担心。

「老毛病了,坐一会就好了。」

夏一舟见我脸色不好,赶忙递过来一杯热水。

我喝了大半杯,才觉得绞痛感减轻了不少。

「谢谢夏学长,给你添麻烦了。」

「朋友之间,说麻不麻烦的,太见外了。」

夏一舟淡淡一笑,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送给我。

「画展不允许吃旁的东西,我这里只有两块巧克力了,以后早上别忘了吃饭。」

他将巧克力放进我手里,嘱咐几句后就被人叫走了。

「阮黎,你知道吗,夏学长目前还是单身哦。」

林霖望着夏一舟忙碌的背影,凑到我耳旁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我疑惑转头,以为闺蜜这个千年不开花的木头春心萌动了,问她:「你喜欢他?」

林霖拍了我脑门一巴掌,说我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

我吃瘪,捂着脑袋求抱抱。

林霖让我别闹,难得地一本正经。

「我对学长,就像是那种对前辈的敬仰,根本没有所谓的儿女私情,就好比,人人都羡仰强者一样,你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因为林霖说我是恋爱脑,眼里除了祁佑就装不下别人,我如实摇头。

林霖可能觉得我真没救了,就给我疯狂明示暗示讲了一大堆。

「上学的时候,夏一舟就对你颇为照顾,难道你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愣住,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大学时,夏一舟确实对我比较照顾,经常带我们去参加创意比赛,还将我介绍给了他的导师。

不然,我想我应该没机会能创作出《月沉》这副画的。

可要说感情,夏一舟就像是天之骄子。

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画家,也是国内拿奖最多最年轻的画家。

于我而言,他是我的伯乐。

「据我所知,夏学长心里一直有个人,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在一起,后来夏学长出了国,如今回国,是来追爱的。」

林霖望着我,眼里有一种说不清挑不明的意味。

可是,我还是没有特别理解她。

「你真是没救了,算了,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多,不然我说了,别人就没得说了。」

我眨眨眼,将这句话反复斟酌了好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将手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走出了休息区。

14

画展进行得很顺利。

S 市一位女大学生获得了本年度新晋画家头筹。

坐在台下,从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乐观向上,一样的自信明朗。

或许,我可以重新活一次,为自己,精彩地活一次。

她说,她要特别感谢自己的好闺蜜,一直在鼓励她创作。

她说,她也很庆幸当时没有为了异地男朋友而放弃画画,这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发着光的。

如果当年我能和她一样,可能现在的生活也会不一样吧。

可惜我忘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我又想到了祁佑,不知他有没有在听。

亦或是听完后,会不会想起当年也有一个这样意气风发的女孩子为他停住了梦想前进的步伐。

夏一舟在同那位女孩子介绍画作。

我接到了陆医生的电话,跟林霖打过招呼就悄悄退了场。

场外没有设休息区,我找了个僻静地儿,接通电话。

陆医生清冷持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阮黎,医院新到了一批特效药,想不想来试试疗效?」

我想起家里那一包还没吃完的药片,一股清苦从嘴里涌出。

我想拒绝,可突然想到那位正在展台上发言的女孩,还是应下了。

「好啊,我时间随时都方便的,陆医生。」

「那好,我还想着你不愿意来,这两天我有一台手术,等闲下来,我再联系你。」

「那麻烦你了。」我对电话那头说。

陆医生轻笑,然后好像有人叫她去应急诊,接着就是电话匆匆挂断的忙碌声。

我放下手机,低头瞧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近午的阳光明艳又煦丽,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它的怀抱里。

我仰头闭眼深吸口气,浸没在太阳下,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你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冷冷的传来一句男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祁佑,他总是这般强势,全然不去在乎旁人的感受。

我不是很想回答他,淡淡的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说实话,距上一次见他已经有三个月了。

他现在的样子对我而言有些陌生。

我还从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过这种嫌恶的表情。

我尽量将语气平缓下来,没有任何波动回答他:「祁总能来的地方,就不允许别人来了吗?」

祁佑脸色很冷,明显是对我的态度不满。

我转身,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等等。」身后有人叫住我。

是孟倾。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她,她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我立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眉眼间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孟倾昂起打扮精致的脸,红唇微张,对我灿灿一笑。

「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阮黎吧?」

我点点头,继续听她说。

「那想来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听祁佑说,你之前是画油画的,今天过来,想必是为了重新回到这个圈子吧?」

孟倾打量着我,眼里尽是胜利者的姿态。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不自在的偏过身。

「你想说什么?」

孟倾垂眸一笑,「我的叔叔,是江大的傅教授,跟你的导师是同学,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孟倾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也没有想借他人之力的打算,就拒绝了她。

「不用了!」

孟倾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果断,嘴角勾起的笑不禁僵住了。

「你不用以为我在卖你的人情,我只是想替祁佑还你一个情分而已。毕竟,如果你想重新回来,傅教授会是你最好的人脉选择。」

我没说话,目光转移到祁佑身上。

可笑的是他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好似我必须要依附于他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稳脚。

「孟倾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你……」祁佑淡淡地开口。

我打断他,「我说不用了。而且你不觉得你们有些莫名其妙吗?一个认为这画展我来不得,另一个认为我必须要得到谁的赏识才能活。你们凭什么觉得你们可以随意来定义我的人生?」

我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就往阴影里站了站。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只做我想做的,没人可以再去强迫我做我不想的,包括你,祁佑。

你们二人也大可不必再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宣扬你们之间的感情或者别的什么,你们赢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祁佑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孟倾也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既然我和你分手了,以后我也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

我说完,这才发觉身体微微发软。

林霖从展厅出来找我,看见祁佑在,脸瞬间黑了下来。

我拉住她,示意她带我走。

林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揽着我去了休息室。

15

夏一舟正在休息室喝水,见到我和林霖进来,他先是一愣,忙给我让了一个位置。

「阮黎,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林霖扶我坐下,关切道。

我摇摇头,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恶心。

夏一舟又递过来一杯温水,让我先缓一缓。

「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下意识想拒绝,可喉咙冒出一股腥甜,堵住了我的话。

我没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林霖被我吓到了。

夏一舟脸色一变,拦腰将我抱起,匆匆往外面走。

一股栀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嘴边的血蹭到了夏一舟的白衬衫上,是那样刺眼而又夺目。

我记得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是夏一舟惊慌失措的脸和他叫我名字的声音。

窒息般的疼痛席卷而来。

恍惚间,是手术台上刺眼的灯管,灌了满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各种仪器发出的响声。

我再度陷入了沉睡中,梦里,我又回到了初遇祁佑时的那条樱花路,白衣少年依旧温文儒雅,站在樱花树下,朝我笑着招手。

微风徐徐,落樱袅袅,穿过一树粉雾萦绕的樱花树,我喊了他的名字「祁佑。」

祁佑没有回答我,只是朝我笑。

再之后,我又梦到了夏一舟,

依旧是天之骄子,一身荣誉的少年,我看到他站在导师办公室,手中拿着一副未完成的画作手稿。

「老师,这幅画虽然并没有完成,但是从这幅手稿中,我能看出这位学妹很懂油画,她知道把意境与现实融合一处,只是缺少一些更为成熟的落笔感,如果能得到老师的指点,我相信,她一定会在油画上展现出自己的成就。」

夏一舟清冽的声音在办公室回荡着。

我看到那副手稿,竟是我在竞选导师时画了大半个月,最终却被我扔掉的那一张废稿。

「这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位学妹吗?叫阮黎那个。」

夏一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是。」

导师却八卦一般的笑了,「喜欢她呀?」

「没有,我就是替老师爱惜人才。」

「行了行了,不喜欢嘴咧到后脑勺去干什么?」

导师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样,很幽默的一个人,平日与我们关系甚好。

「那老师可要选她?」

夏一舟目光中尽是期许,看着座椅上的人。

「我得给她出一道题,答的好了,她就是你师妹了。」

「谢谢老师。」夏一舟笑道。

「你这一届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学生,看你单身到现在,为师都替你着急,你赶紧加把劲,让我尝尝喜酒。」

导师开着玩笑话,将手放在夏一舟肩膀上,拍了拍。

梦中,我没听清夏一舟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一贯白皙而清冷的脸上,多了一抹羞涩。

那天,夏一舟特地约我去了红叶湖旁,替我指导了一副画。

我便是凭着那副画作,成功被导师选入门下。

我很感谢夏一舟。

他总说我天赋高,却从没告诉过我,他在导师面前替我引荐的事情。

后来,他总是带我参加省级甚至全国竞赛,帮我指出画里的不足,甚至在我创作瓶颈期时,替我各种提供灵感……

他一直都那么耀眼,却又默默收敛着锋芒。

他会在我需要他时及时出现,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总是会替别人着想,就像出国,也是为了成全他心里的那个人。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时,我听到了林霖的声音。

我眼前一亮,睁开眼是一间宽敞的病房。

窗外是长得高大的梧桐,光秃秃的,才开始泛青,阳光在它的枝干里滑进窗子,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醒了?」

夏一舟推门进来,他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对我温和一笑。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拧开盖子,鲜香瞬间充满了病房。

我挣扎着坐起来,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好多了,谢谢学长,只是画展那边,耽误你事情了吧!」

夏一舟将桶里的鸡汤倒进小碗里,等着晾凉。

「那倒没有,画展那边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别说这个了,说说你吧。」

夏一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十指交叠在一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我看了看。

「这个症状多久了,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手术?」他问。

我怔住了。

自从确诊胃癌以来,除了陆医生,还没有什么人关心过我。

突然别人一问,还有些不太习惯。

我张张口,声音有些发哑,「我以为,我能挺过去。」

「挺过去?阮黎,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是胃癌!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生病了连看医生都不用,要不是这次被我和学长碰上,你打算瞒我多久!」

林霖推门进来,见到我就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生气。

我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角。

「别生气了,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林霖不理我。

「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我就是没想好怎么说而已,真的。」

我朝她眨眨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拿我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

「我已经跟学长商量好了,带你去国外治疗。」

我睁大眼睛,看看林霖,又看看夏一舟,确定他们不是在开玩笑,无奈笑道:「陆医生就是留学回来的博士医生,医术很高明,连她都没有把握的事,我觉得还是别花这份冤枉钱了吧。」

「国内医疗技术水平有限,国外的治疗手段到底会不一样些,我们去试试看,万一能行呢。」林霖跟我争辩道。

夏一舟也说:「试试总比硬撑着强。」

他们坚持要去,我只好先应下来。

陆医生说过我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出国,只想在剩余的时间里,能把从前的遗憾弥补完好,那就够了。

但既然答应了,去还是要去的。

不过,在去之前,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办。

16

出院这天,天气转暖了很多。

林霖帮我去办理出院手续,夏一舟去车库开车,我收拾完自己,就下楼去找他们。

医院外的花坛里,依旧有好几只小流浪猫,不知道它们还等不等得来自己的主人。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饼干,撕开包装,掰开放在地上,等它们来吃。

「阮黎?好巧,又遇到了。」

我没急着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孟倾,而且她的身边,西装革履的必然是祁佑。

我等猫儿将我手中的饼干吃完,用掌心轻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友情提示你一下,这些猫身上很多细菌的,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孟倾遮住口鼻,一脸嫌弃。

祁佑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不知为何,他现在每次见我,好像都不是很高兴。

他冷着脸,也不说话,一双阴郁的眼里说不清是厌恶还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想跟他说话,只是将猫放远了一些。

「从前,他对动物过敏,从不许我碰这些,如今都立在旁人身边了,便更不必再操心我的事了。」

祁佑眉头皱得很深,一脸不耐烦。

孟倾突然挎住他,语气里带着些许炫耀。

「我们要领证了,今天是来婚检的,下个月的订婚宴,你要来吗?」

我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说起来也是可笑,我和他七年的感情居然没比过他们短短的几个月。

我偏过身,嗓音略带沙哑,说了句:「恭喜。但抱歉,我来不了。」

祁佑盯着我,冷冷的,他说:「你来医院做什么?」

是啊,我来医院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吧,我就要死了。

祁佑,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哪怕你现在知道了,对我而言,意义也不大了。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淡淡地说:「看病。」

祁佑还想说些什么,林霖从大厅快步出来,见到祁佑,脸立刻拉了下去。

我怕他们会吵起来,忙挽住林霖的手臂。

林霖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白眼,开口就骂:「呦,二位这是要结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二位既然感情这么好,做什么还非要事无巨细地跟小黎汇报呢,是怕我们觉得你过得不好,还是怕小黎离开你过得太好?

「祁佑,别以为你现在公司做大做强,你就是跻身于上层社会的精英了,要不是阮黎这个傻丫头,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如果没有她,别说祁氏集团能做到今天这种规模了,就连你这 S 市金融新秀的名头,怕是这辈子挤破头也争取不到。还有这位什么集团的千金,既然这人渣选择了你,那就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们的正常生活了。」

林霖一口气把话全说了出来。

我看到孟倾和祁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用手戳戳林霖,示意她别说了。

林霖不肯让我吃亏,执意让祁佑说出个所以然来。

孟倾目光绕过我,打量般落到林霖身上。

「上次在画展,我见过你,傅叔叔说,你在国外小有些名气。如今回国,是想在国内发展吗?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搭条线。」

我不明白孟倾为何一直倾力于往油画方面发展,还试图拉拢人脉,看祁佑的反应,他对此好像也并不反对。

没等我想出个之所以然,林霖毫无波澜的拒绝道:「不劳费心。」

适时,夏一舟开车过来,径直停在我们面前,他摇下车窗。

「阮黎,我们该回家了。」

我没做任何停留,回应他:「好。」

上车后,透过车窗,我看到祁佑的目光还停在这边,索性把脸别了过去,不看就不会心烦意乱。

「去哪儿?」半晌,夏一舟打破了沉默。

我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我家的地址,而且在我住院这段期间,一直都是他在忙前忙后,实在是有点麻烦他了。

「学长,这段时间,有些麻烦你了,不如这样好了,我请你们去吃饭吧。」我说。

夏一舟在后视镜与我对视一眼,笑笑,「你们想吃什么?」

「不行,不可以出去吃,外面的饭都不健康,你是胃病,我们回家吃吧!」林霖提议我们先去超市买些菜,然后回家做饭吃,正好让夏一舟尝尝我的手艺。

夏一舟也点头说好,于是我想吃市中心铁板烧烤的愿望还没说出来就被浇灭了。

买完菜,我顺手给家里的猫咪买了些鱼肠罐罐。

好几天都没有见它了,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把我给忘了。

回到家,夏一舟负责拎菜上楼,我和林霖就负责带路。

事先,我还特意问过夏一舟,有没有对宠物过敏之类的问题。

他表示没有,还说他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改天可以带来一起玩。

我点点头,突然很享受这种有人陪着的感觉。

夏一舟的确很喜欢小动物。

尽管猫咪是一只残疾的折耳猫,他也很温柔地给它撸毛喂食。

「学长,你这么喜欢,考不考虑收养了呀?」林霖一边择菜,一边开玩笑着问。

夏一舟从沙发里抬起头,眉眼弯弯。

「这猫之前应该也是有主的。不过,它现在被你们收养了。可以看得出,它还是很喜欢跟你们一起生活的。我要是强养了去,怕它不会愿意跟我走。」

林霖思考了一会,将菜放在了盘子里,扭头问我:「阮黎,万一猫咪真的愿意跟学长走,你会不会舍不得啊?」

「当然舍不得了,再怎么说我也养了它好几天呢。」我看向夏一舟怀里的小猫,正心满意足的享受着他的抚摸,「不过,要是它愿意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忍痛割爱的,毕竟我可能陪不了它很久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

林霖呸了好几下,让我别说这种丧气话。

夏一舟撸猫的手一顿,随即垂下眼,好半天,闷闷的说了句:「若是这样,我便不想养了。」

我弯弯唇角,「那这样好了,在我治好病前,就麻烦学长帮我照顾一段时间猫咪。」

「不麻烦。不过,我可以帮你养几个月,到时候,你要回来把它接走的。」

夏一舟抬眸,似是落满繁星的双眼就那样撞进了我的眼睛,明亮而又炽热。

「好。」我说。

原本以为,我会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午后。

但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因为我有值得去在意以及在意我的人了。

当然,我说的很重要的事情,也在林霖的帮助下进展顺利。

原本我想自己独立完成的,无奈要重新办起原先那个工作室需要做的琐事和力气活太多,此时也只有林霖是我的最佳人选了。

我想不负余下的韶华。

17

一连好几天,我的胃病都没有再犯,心情也好了不少。

之前的工作室已经重新办起来了。

一天中大多数时光我都呆在里面创作,灵感来袭,我也会废寝忘食。

为了这,我没少挨林霖的责骂。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的身体,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

夏一舟也有空就来陪我,让我多注意休息,但私下为我接了不少活,为我的画作找了不少的买家。

之前在我工作室工作的员工也都纷纷回来帮我。

我身边一下子颜色多姿多彩起来。

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很充实,我很满足。

祁佑这个名字,也在渐渐远离我的生活。

虽然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他,但内心已经平静许多了。

他最近好像又签下来一个大项目,还跟欧洲那边有了合作。

如今,祁氏集团已然要与孟家比肩了。

孟倾还是以盛世集团的名义出现在大众视野,S 市由她赞助地公益活动一个接着一个,颇受好评。

我关上电视机,仰在沙发上,细细探究着他们二人订婚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就是月底了。

他们一个是叱刹风云的新起之秀,一个是业界精英的女强人。

如此大消息,定会成为 S 市里最令人瞩目的商圈联姻。

我默默想着,手机震动声传过来,祁奶奶又给我打电话了。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又是周末了,答应过要去看奶奶的。

我接通电话,下意识把声音柔下来,「喂,奶奶,我今天就回去看您哦。」

电话那头,并不是祁奶奶慈爱的抱怨声,而是男人清冷的声音,「阮黎,奶奶病了,一直在念你的名字。」

是祁佑,他语气很冷淡,带着重重的疲惫。

他说,麻烦我回家一趟,看看奶奶也好。

我纠正他,「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听我这么说,他明显愣了一下,接着放低声音求我,「就当是为了奶奶她老人家,你过来一趟吧。」

这么长时间以来,祁佑还是第一次这么客气地跟我说话。

我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我答应过奶奶,周末去看她的。」

「你还愿意来就好,多谢。」祁佑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我甚至还听到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另外,听说你的工作室重新开业了,恭喜。」

「多谢。」

挂电话时,他正在叮嘱他的秘书来接我。

18

旧城区的白马巷子还在,只是比之前更破败了。

102 号的鹭港胡同里,只有奶奶一家住了。

巷口的合欢树还在,拐角的绿皮邮信箱上,一只花狸猫卧着晒太阳。

一切都没变,一切却又都不一样了。

我推门进去,小院打扫得很干净。

奶奶正坐在海棠树下,逗弄着家里的雪团儿。

雪团儿是奶奶养的两只白兔,海棠树却是爷爷亲手栽种的。

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不愿意搬走。

我怕奶奶孤单,就去朋友家抱了两只兔子回来养。

见到我,奶奶招手让我过去。

「乖孩子,可舍得来看奶奶了。」

「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脸色也不好看,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自己身体好,不好好爱惜,万一生病了,遭罪的还不是你们自己。」奶奶抱怨道。

我听着絮絮叨叨的埋怨,鼻尖一酸,随即红了眼眶,忙说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

奶奶拉着我说了好久家常,临了才说她的病是老毛病了,没啥大问题,医生开了药,在家修养几天就好。

我点点头,终于放心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倾来了,见到我在,她微微一怔,却没说什么。

奶奶却亲昵地跟我介绍她,我才知道,孟家之前也在这片旧城区住,和祁家还是邻居。

孟倾和祁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只不过,后来祁佑父母离婚,孟家搬去了市区做生意。

直到两年前,孟倾回国,接管了盛世名下的一部分产业,他二人又开始了合作。

我听着愈发觉得心酸,祁佑从没有提过这些。

若不是奶奶说起,我怕是一直会蒙在鼓里。

我不知道祁佑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跟我在一起了七年。

我只可惜七年的感情,浪费在了一个从不值得的人身上。

孟倾正给奶奶夹菜,时而一句话又逗得奶奶哈哈大笑。

祁佑就静静地看着她们,一如我当年登门拜访时。

我突然有些茫然无措,就像是一个曝光在大众面前的小丑,在这场热闹欢笑的帷幕下,无所遁形。

19

这天,我在工作室忙,孟倾来找我了。

和我约在了祁氏集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我到的时候,孟倾正坐在窗边看杂志。

她一身名牌高定,画着精致而张扬的妆,与这家店铺的高雅装修相得益彰。

我走过去,坐下,开门见山。

「孟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孟倾放下手中的杂志,对我相视一笑,指着我面前的一杯奶咖。

「这是店里的新品,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没有动,有了胃病之后,很少再喝咖啡了,就婉拒了她。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孟倾放下咖啡,朝我微微一笑。

我惊觉,她的眉眼,跟我好似,尤其是笑时,更为相像。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那七年里,我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

「阮黎,我们之前也见过的。」她说,「七年前,你还在上大学,那个时候,是刚跟祁佑在一起吧。」

我不明所以看着她,她继续道:「那时我要出国了,特地去见了祁佑一面,我问他,等我回国,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

「你猜祁佑怎么说的?」孟倾双手交叠在一起,浅笑道,「他当时指着湖边正在画画的你,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强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胃。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我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也是学油画的,而且和夏一舟是同时出国的。」孟倾说。

这回我倒有点吃惊了,原来孟倾和夏学长也认识。

可是据我所知,孟倾明明是 M 国留学回来的经济学高材生,怎么又跟油画扯上关系了?

似乎是看到我的不解,孟倾跟我继续解释:「到了 M 国后不久,我听说了一些事情,特地找导师进行跨专业考试,考了两年才通过,之后回国,便接管了盛世集团名下的一些产业打理,之后这些,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我神情晦暗下去,孟倾见状继续道:「阮黎,我不是再跟你炫耀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跟祁佑真的不合适,我听过当年你为了祁氏转型,替祁佑喝来了一笔百万大单,自己却落下了胃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祁佑并不需要一个拼蛮力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协同并进的人。」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事实证明,孟小姐的选择是正确的。」

孟倾端起咖啡,浅尝一口,问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是听到了什么事情,才突然要转专业吗?」

我对孟倾的事情从不感兴趣,只摇摇头,听她继续说:「其实,比起祁佑,你更早认识夏一舟,不是吗?」

我想到大学时,确实是先认识同专业的夏一舟,至于祁佑,根本就是我碰巧遇见的。

我问孟倾:「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孟倾垂眸一笑,「出国后,我去见过夏一舟,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只不过当时,你已经有祁佑了,他行事君子,甘愿退到国外专心作画。可一年后,不知因何原因,夏一舟患上了抑郁症。」

我心头一颤,完全想象不到那个灿若星斗的大男孩竟然患过抑郁症。

孟倾又说他问过夏一舟的导师,也看了他那一段时间的画作,画风皆是一些沉闷压抑的抽象作。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夏一舟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怕长此以往,我会成为下一个他。就在之后不久,我听说了你为祁佑挡酒的事,我觉得,或许我更适合站在他身旁。」孟倾道。

「所以,你转了专业,回国后跟祁……跟他比肩而立,孟小姐高瞻远瞩,是我短浅了。」

「阮黎,我想,还有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当初你创办个人工作室的时候,你没想过为何会如此顺利吗?并且每幅画作的价格都高于市场价,那都是夏一舟在背后为你推波助澜。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哪怕你是别人的女人,哪怕他自己还在饱受抑郁症的折磨,他也不忘跨越山海去爱你。」

「原来,原来。」我喃喃自语。

我轻吁口气,此时脑海里全是夏一舟那张明媚灿烂的脸。

我突然想去见见他。

孟倾临走前,递给我一张结婚请柬,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来的。」

我苦笑着接过来。

恐怕我是去不了,那就祝他们恩爱不疑,白头偕老吧。

出了咖啡厅,我立即拨通了夏一舟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他的声音,「今天还好吗?」伴随着的还有旁边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叫他,应该是在大型的宴会上,他最近都很忙。

「挺好的,没事没事,就,就突然有点想你了……老朋友。」

我突然就脑袋空白,匆匆寒暄几句让他先去忙了。

20

回到家,林霖正在设计图展,修修改改,总也不满意。

见到我回来,含糊不清的问了句:「去哪了,这么晚回来。」

我还没说话,又听她说:「去 M 国的机票订好了,这个月月底的,你准备准备。」

「这么快吗?」我略略吃惊。

「这还快?夏学长已经帮我们约好了医生,是他一位朋友,现在就等我们到了,若不是咱们母校周年庆典邀请我帮忙设计画作,我这周就带你去了。」林霖手上的动作没停。

我点点头,心想也好,那段时间刚是祁佑的婚礼,我避一避也好。

我问林霖,最近很少见夏一舟,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林霖勾起唇角,朝我意味深长的笑。

「呦,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夏学长了?」

我连忙否认,「这段时间,太麻烦了他,想在去 M 国前,跟他道声谢。」

林霖说夏一舟是周年庆典的特邀嘉宾,最近几日怕是见不到他人的。

我有点小失落。

日子如往常一般。

快到月底那几日,我睡眠不是很好,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事。

每每梦醒,大汗淋漓。

心里常常不安,索性寻了个空闲,驾车去了一趟寺庙,希望能得一份心安。

安排好工作出国这天,我终于见到了夏一舟。

他来送我们,说没办法陪我们一同去,希望我能好好接受治疗,早点回来接走那只小猫咪。

我答应了他,因为我不希望这只猫咪变成医院门口的那样,等着一个不会有人来的结局。

「对了,前几天我去寺庙,帮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希望你此生平安顺遂,笑口常开。」登机前,我站在候机室里,对夏一舟道。

夏一舟微微一怔,显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他说:「阮黎,我希望你也能平安顺遂,一生康健。」

「那就借你吉言了,夏学长。」

我和林霖走了。

飞机上,我打开机舱窗子上的遮阳板,俯瞰着 S 市的一草一木,直到它们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胃,合上了双眼。

21

我在夏一舟朋友的疗养院住了两个多月。

各种药剂都试了,手上被针扎下密密麻麻的针眼,又红又肿,没有一点完整的皮肉。

我开始怀念国内的日子,虽然孤单,但不痛苦。

治疗期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祁佑和孟倾举办的盛世婚礼,还得到了夏一舟新作又获新奖的好消息。

林霖也收到了夏一舟导师的邀约,请她一同去展览会品鉴名画。

我躺在病床上,为他们的进步感到欣慰之余,也不忘时时指导着国内工作室的工作进展。

毕竟,工作室是我现在唯一的寄托,也是我即将送出的礼物。

我住的房间窗外是一座巨大的钟楼,广场上的白鸽时不时地划过窗子。

我大概还能想象到,有人正坐在街头,抱着吉他,趁着黄昏时分,弹着一首美好的曲子。

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想家了。

今天,夏学长的医生朋友过来找我聊天,说起了他和夏一舟认识的经过。

「他在我的疗养院待过整整一年,也是这间屋子。当时这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你想知道是什么吗?」他问我。

我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环视一周这屋子的墙壁,是翻新过的,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上面的字只有两个,是你的名字,阮黎,四方墙壁全是。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他念念不忘了很多年的人,那人就是你吧?」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声道:「是我。」

「你跟他描述的不是很像,他说的那个姑娘美丽大方,又很骄傲张扬,好像一朵盛开在加斯维加斯海湾上的红玫瑰。可我觉得,你是个很安静的姑娘,也很随性,倒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释怀般笑笑,「人总会变的,就好像玫瑰没了阳光和水,很快就枯萎死亡。」

许是我的话太消极,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我说:「你可以跟我讲讲他之前的事情吗?」

他只从床头一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日记,递给我。

「这个日记本,是他留在这里的,我一直没丢,或许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翻开日记,里面的纸页有些泛了黄,正是夏一舟的字迹。

他是家庭原因患上的抑郁症,一度曾想过自杀,他在日记中这样说:

【世上已经没有我可以眷恋的东西了,我开始向往大海的深处,只有密不透风的窒息感才能救我。】

我一页一页的翻看,泪水不由自主地落在泛黄的纸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好像还是喜欢她,她的音容样貌,依旧牢牢刻在我的脑海,任凭如何也挥之不去,我真想见她一面。】

【或许,比大海深处的窒息更能救我的,是她。阮黎,你在国内过得可好?】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句话。

我合上日记本,轻轻摸索着封皮。

那一年,夏学长便是靠这个本子撑过来的。

治愈抑郁症的过程,艰辛且痛苦,正如日记中的话:

【如果撑过这些就能再见她一面,我甘之如饴。】

原来,夏一舟一直喜欢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

甚至在他有轻生念头时,也会因为看到自己的名字,而感到一丝慰籍。

这种深沉而无声的暗恋,夏一舟从未觉得苦,反而甘之如饴。

我问他的医生朋友:「我可以将这个日记本带走吗?」

「当然可以。这本日记是写你的,你带走它也无可厚非。」

我重重呼出口气,将日记本收下。

抬头看向窗外时,一只孤雁正从树上飞走。

我真的,想家了。

22

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快七月了,依旧是夏一舟来接的我。

「欢迎回来,阮黎。」

「好久不见,学长。」

夏一舟带我去了一家餐馆,说是给我接风洗尘。

我笑说林霖没有口福,她留在 M 国去竞争那位导师关门弟子的位置了。

我跟夏一舟聊了很多,第一次从天南地北聊到茶米油盐,但都很默契的没有提我治疗失败的事情。

夏一舟问我,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就说:「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他问我想从那里开始看起。

我笑了,随口一答:「就先换个城市看看吧。」

他也笑了。

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快了些,快到我都来不及去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

吃完饭,夏一舟送我回家,一同送回来的还有那只小猫咪。

我看着它亲昵地蹭我掌心,觉得它大概也是幸福的吧。

23

祁佑联系我了。

我接通电话,语气平淡,「喂,你好,请问有事吗?」

电话那头迟缓了一刻,嗓音略带愧意,问:「听说你生病了?」

我一愣,随即答他:「没什么大碍,多谢关心。」

「阮黎,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总觉得祁佑语气有些焦急。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还是觉得我可怜,是出于同情呢。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瞒你,何况,你我之间并无关系,就算是有什么,我也是不必去知会你的。」

祁佑沉思良久,久到我都以为他挂断了电话,他说:「阮黎,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我拒绝了他,「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那我去找你,你现在在家吗?」祁佑依旧坚持。

我深吸口气,「祁佑,你放过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现在是有妇之夫,跟我见面不合适。」

不等他说话,我率先一步挂了电话。

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疼着,我倒了杯水,就着水又吞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

打查出癌症以来,我似乎就没断过药了。

从一开始的几粒到现在的十几粒,药效似乎也压不住胃痛了。

我倚到沙发里,数着时间。

指针一圈一圈的走动,还差五分钟,就该止疼了。

陆医生说过,这类药,十分钟左右就会有效果的。

我按着胃部,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涌了上来。

我没起身,任由它蔓延到喉咙再慢慢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睡了过去。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门外转动门锁,开门又轻轻合上。

我想应该是林霖回来了。

算算日子,她也该回国了。

我眼皮重得很,倦意沉沉,很快又睡熟过去。

看来,这次的药里有不少安眠成分。

不过也好,睡着了,也就没有那么疼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身上多了一条毯子。

我一惊,随即坐起身。

我看见祁佑坐在一旁的吧台椅上,正倒了家里之前备有的酒喝。

我没想过他会回来,家里的锁子就没换,他那里还留着备用钥匙。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兀自走进厨房倒了杯水喝下。

「我来的时候,看你睡下了,就想着等你醒了。」他站起来,立在吧台边,看我。

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回应。

他继续道:「那些药,是你一周的量吗?」

我抬头看他,他比我出国前见他的那一面似乎也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我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祁佑神色晦暗下去。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切。

一向行事雷厉风行的他,竟也会不知所措。

犹豫半晌,祁佑重新开口:「阮黎,当初分手,是我骗了你,是我醉酒,跟孟倾发生了关系,事后,孟倾确认有孕,我……」

祁佑说,他没办法,他不能不负责,而且,孟家向他保证,祁氏集团不会亏损任何利益。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自己七年的感情能被他轻描淡写地揭过,到头来竟还不敌利益的诱惑。

「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二月的时候,公司出去谈合作,我没想到对方是她,之后,我喝多了,就……」

祁佑垂着眼,盯着桌上的气泡酒看。

我苦笑着,问他:「我是有多大的面子,还劳你亲自跑来告诉我。祁佑,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他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湿红的眼眶盯着我看了半晌,却还是没说话。

看他这样,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感到释怀了,我舒口气。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祁佑,你告诉我这些,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分手,是我意气行事,我不该不查清楚的,是我利益熏心。我跟孟倾,也没有发生关系,这都是她自己编造的。」

祁佑走近,神色焦急,生怕我不相信。

我唇角微微上挑。

「祁佑,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从你和我说分手那天起,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也没有合适的身份知道这些。」

「阮黎,」他叫住我,「孩子是孟倾和她工作室的一个下属的,是她栽赃给我的,为了让我娶她而已,那天晚上,我跟她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回我有些惊讶了。

孟倾一直找我谈话,原来是怕我一直纠缠祁佑不放,怕她有孕的事情兜不住。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所云。

「前段时间,孟家的资金出了点问题。盛世集团的几位大股东也撤了资,孟倾的工作室也破产了。事后,她一直怨我没保住工作室。再之后,我就收到了一个 U 盘,里面正是孟倾和她那个下属的资料。」

祁佑眉头紧皱。

我看得出,他确实是很焦急。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当初已经选择了相信孟倾,就该为当初的选择背负责任的。

「我已经决定跟孟倾离婚了。阮黎,你回来好不好?过去亏欠你的,我会尽我所有的一切去补偿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祁佑眼睛里带着愧疚,又混着期望。

我按按胃部,又开始疼了。

这药效时间越来越短。

我得去找一下陆医生,让她替我换一些更有疗效的止痛药才好。

「祁佑,你说的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当初说分手的是你,如今要我回来的也是你。我没有义务留在原地等你。我如今过得挺好的,还交到了很多朋友,现在的我非常满足。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还有,我余生也不会原谅你。」

「你要是觉得我在哄骗你,我可以把祁氏集团的股份全都转让给你,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淡淡地打断他,并开门示意他离开。

我不愿意再卷入你的生活了。

那个曾经痴心为你付出的傻女孩也早已不在。

余生,我只愿与你尘归尘,土归土。

我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安心地和朋友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24

我约陆医生给我重新开了些药。

陆医生笑着问我,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看起来脸色好了很多。

我哈哈一笑,告诉她,我已经决定了,要出去走一走,换个城市看看。

我的第一站选择的是西藏,夏一舟陪我去的。

他说,他也想跟我一样,不留遗憾。

我们收拾了一些旅行必备品,定了机票直奔拉萨。

高原上的氧气属实是稀薄,温度比内陆也低上不少。

我裹紧大衣,戴好围巾帽子,跟夏一舟一起登上了玛布日山。

布达拉宫被神圣之光笼罩着,它带给我的是内心久违的宁静以及虔诚。

夏一舟说,西藏是世界屋脊,站在这里,是我们距离天最近的地方。

「阮黎,许个愿吧。」

我耳边有风吹过。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来自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她说:「阮黎,你一定要快乐且坚定的活着。」

「学长,我们一起去。」

我拉起夏一舟的手,朝着布达拉宫的方向奔去。

当晚,我和夏一舟就近住了一家民宿。

民宿老板很热情,用酥油茶和青稞饼招待的我们。

饭后,还给我们做了一壶甜奶茶。

阿佳坐在一堆篝火旁,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跟我们聊天。

她是一位很开朗的藏族姑娘,她看着我们,眼里闪烁着火光。

她说,她快要结婚了,如果我们晚几天走的话,说不定可以吃上喜糖呢。

我祝福她,「如果有缘分的话,还是希望沾一沾你的喜气呢。」

阿佳腼腆一笑,问我们:「你们是蜜月旅行来的吧。」

我连连摆手,想给她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反倒是夏一舟,一副无甚所谓的表情。

只是火光之下,我看见了他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粉。

第二日一早,我和夏一舟去了南迦巴瓦峰,趁着日出前到的。

夏一舟说,这是他特地找的地方。

我带着期望,等了半个多小时。

终于在七点左右,看到了太阳缓缓升起的样子。

金灿灿的光芒,毫不吝啬的洒在山顶,原来这就是日照金山。

「送给你,这是独属于你的浪漫。」

夏一舟递给我一张纸。

我接过去,看见上头是他画下来的我,还有一大片金灿灿的山。

「谢谢学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笑得很开心,仿佛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之后,我们又去了纳金山,亲手系了一条经幡。

想着自己没有多长时间了,就把愿望许给了学长,祝他一生顺遂,开心快乐。

我们爬到山顶,顺着风的方向,将隆达撒向天空。

我双手合十,祈求上天,可以听到我的心愿。

夏一舟凑过来,跟我说:「其实,在心里说的愿望可能不会被上天听见的,你要这样……」

说完,夏一舟朝着远方,大声喊道:「阮黎,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幸福一生啊!」

原来,夏一舟也把他的愿望许给了我。

夏一舟,你对我的好,此生怕是无以回报了,但愿有来世。

25

西藏游结束后,回来已经是八月底了。

林霖来消息说,她近期不准备回来了,她要留在 M 国深造。

夏一舟说,林霖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当真是令人敬佩。

没过几日,我在新闻上看到了盛世集团宣布破产的新闻,紧接着是祁氏集团总裁祁佑落井下石,与昔日盛世集团千金孟倾宣布正式离婚的热搜。

我感慨万千。

夏一舟说,商业巨头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没什么好惋惜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认同这话。

又过了几日,祁佑再次找到了我。

这次,他带了奶奶一起过来。

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体己话。

她又埋怨祁佑,说是让我伤心了,实在是该打。

我知道,祁佑这是在赌我的心软。

可是,我终究做不了他心软的神,我还是拒绝了他。

奶奶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顾地劝我回去。

我默默流泪,或许,再早几个月,我应该会答应的吧。

可惜,你来晚了。

可惜,天不会再亮了。

26

夏一舟又忙起来了。

除了定期去医院检查拿药,我也在工作室和家之间两点一线,一晃已经到九月中旬了。

我买了张机票,想去北极看一看极光。

出发的时候是夏一舟来送我的。

他说这次没办法陪我一起来,等我回来带我去个好地方。

我笑着答应了他。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是黑的,也很冷。

我将自己裹在一件硕大的羽绒服里,缓缓往北极村走去。

北极村很安静,天地都笼罩在黑夜中,皑皑白雪覆压在枝头屋顶,恍若置身童话世界。我带着厚重手套的,握着一枚幸运币。

我找了间民宿,敲开门,给我开门的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妇,他们热情地邀请我进去。

他们告诉我,现在是一年中极夜刚开始的时候,鲜少有人来。

我算是他们这里的第一位旅客。

在民宿住了几日,我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只不过,我分不清黑夜白天,又也不想白来一趟,所以只能凭借着手机上的时间,在象征着白天的时候,顶着满头星河出去一趟。

可惜,我从来都没遇到过那片天空下的光。

我开始厌倦这无休止的黑夜,我渴望天明。

那对年轻的夫妇告诉我说,极夜并非看不到尽头,也不必渴求天明。

等到了六月份,整个北极将会迎来漫无休止的极昼。

到那时,我可能就会希望天黑下来了。

于是,我又开始耐心等待着。

大概是气候的原因,我的胃病又严重了一些。

晨起时都会头昏目眩,我只好又吞下一大把药片来支撑着我去看渴求很久的极光。

终于,在我来到北极村的第十九天,傍晚时分,终于等到了那片只属于我的光。

今天,那对夫妇栽种在温室里的白玫瑰开了。

他们采回了一大束,放进了干净的玻璃瓶里插着。

白玫瑰很漂亮,洁白无瑕,一尘不染,只是可能是房间里太暖了,傍晚我回来时,这些玫瑰都有些蔫了。

我瞧着可惜,问他们借走了几支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

我穿上大衣,拿着玫瑰花要出门。

女主人过来,给了我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我知道,这围巾是她织的,很暖和,向她道了谢后,我出去了。

外头开始飘雪花了,我望着被我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白玫瑰,加快了脚步。

我在一条结冰的河岸旁站住。

这里平日会有人来捕鱼,所以被凿开的冰块很多。

我找了一块还算完整的,废了很大力气在中间凿开一个洞。

我将玫瑰尽数放进去,又注满清水。

等了一个小时,终于将这些白玫瑰永远留在了它们最美的时候。

27

十月底,我回国了。

胃痛得厉害,药片再也不能压制住病痛。

陆医生让我办理住院手续。

夏一舟替我办理好一切时,我已经晕过去了两次。

林霖也从 M 国回来了。

我躺在病床上,朝他们挤出一个笑,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林霖默默流泪,嘴上却嫌弃着说,让我别笑了,丑得不行。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体重迅速下降。

我看着窗外开始飘起雪花,心想,又要过年了,真快啊。

陆医生说,如果这几天留院观察良好的话,我可以出院回家过年。

我开心极了,哪怕陆医生写了一大张需要忌口的食物名单过来。

林霖冷漠地端走了我面前的一碗汤粉,说不易消化,对胃不好,转手换成了一碗小米粥。

我跟夏一舟告状,说已经吃了一个月小米粥了,再吃下去真的就要死了。

夏一舟「呸呸呸」了半天,让我别说晦气话。

我躺回床上,大声抗议,结果还是吃的小米粥。

28

年三十这天,我终于回到了家。

林霖和夏一舟张罗了一大桌年夜饭。

我两眼满光,心想,他们终于是心疼我了。

谁知,林霖又端上来一大锅小米粥,对我说:「别误会,这才是你的。」

我欲哭无泪,喝着小米粥默默等他们吃完。

夏一舟说,明天给我改善伙食,做一碗山药小米粥吃。

我哭得更大声了。

时针转到 12 点了。

外头,火树银花炸了满天,炫彩夺目的烟花爆竹,在城市上空肆意炸裂。

万家灯火,皆是团圆日。

「大家都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我问。

林霖和夏一舟转头看我,回答道:「有啊,有啊。」

「希望新年胜旧年,年年皆如愿。」

「那我希望,明年还和你们一起看烟花。」

新年快乐!

29

年后,我依旧是靠药物治疗。

我的工作室有了那些老员工的帮忙,已经很稳定了。

我也终于可以把工作室当作一份体面的礼物送给夏一舟。

毕竟,除了它,我真的也拿不出其他什么更有意义的了。

我把祁佑当初打给我的钱捐出去一半,一半留给了林霖。

这段时间,林霖和夏一舟似乎不怎么忙,经常过来看我。

只不过,他们每次过来,都要吃好多好吃的,而我依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病重的时候,去了我在海边买的小房子里。

有天傍晚,我坐在海边吹风。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束被我封存在北极村的白玫瑰了。

我起身去了一家花店。

可惜,那里没有白玫瑰了。

我只能买下一束红玫瑰。

我拿着这些花回来,将它们插在海边的沙滩上。

我有种预感,仿佛就在今天了。

我看着眼前一大片热烈红艳的玫瑰,它们屹立在海水里,高贵又美好。

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都忘记了时辰。

我只觉得倦意上涌,困得厉害,才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堆泡沫,随着大海奔腾而去,继而又在太阳的照射下,缓缓上升。

透过晶莹剔透的水面,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我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只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看见他哭得格外伤心,一直苦苦哀求我,说我说什么他都答应我,求我,再看他一眼好不好。

我觉得不好,又想去安慰安慰他,但是我好像做不到了。

林霖和夏一舟从远处跑过来。

我叫了他们一声,不过他们好像没听到。

林霖一把推开那个人。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一如当年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少年。

【番外一】

我死了,死在没有原谅祁佑的那一年。

祁佑经常来墓地看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他说,祁氏集团已经做到全球五百强了。

他还说,当年逼我喝酒签合同的张泽楷,因为涉嫌偷税漏税入狱了。

他又说,奶奶最近又在念叨我了,医生说,已经确诊是阿兹海默症了。

他说,他最近在学习油画。

他说,他在海边给我栽了一大片红玫瑰。

他说,他想去西藏看看。

他说,他后悔了。

祁佑说,他想我了。

可是,我不想他。

我跟他说,下辈子,我不愿意再遇到你了,因为太苦了。

我本来可以不这么苦,全是因为他,我才过完这样一个充满苦难的一生。

可是,他好像没听到,过几天继续来。

林霖也来了好几次。

唯有夏一舟,除了第一天来送我之外,后来一次也没来过。

他或许不知道,他的那个日记本,还被我偷偷地放在家里的一个柜子里,跟我大学期间的画作放在一起。

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如果他知道,我已经看过这本日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林霖又来看我了。

这一次,她哭了。

她给我带来一份报纸,头条是一个惊天噩耗:

【著名油画天才夏一舟,于九月二十六日凌晨,在郊外一片玫瑰花田中死亡。初步鉴定结果为自杀,警方已介入调查。】

她还带来了一封信,是夏一舟写给我的,暗恋,成全,守护,字里行间,全是他对我无声的爱。

我哭得不能自已,可是林霖却听不见。

我骂夏一舟是个傻子,怨他不好好活着。

可惜,没有人能听到。

夏一舟也听不到了。

林霖走了,她说,她这次要去 M 国定居了。

如果没有急事,大概就不再回来了。

她走之前,陪我坐了好长时间,又盯着我的照片看了半晌。

她哑着声音,给我做了最后的道别。

我叹口气,望着林霖离去的背影,情绪万千。

她的身后,落日余晖铺满石道,金灿灿的一大片。

仿佛那年,她拉着我,去樱花大道采风的那天,亦如她独自飞往新加坡的当年。

【番外二:一封遗书】

阮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找你的路上了。

我知道,林霖会帮我把这封信带给你。

你走后的这三年里,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怪我,尽管我无时无刻都会想起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去见你。

我害怕看到你的墓碑,甚至害怕看到你的名字,就连一束你喜欢的花都没有勇气买回家。

你知道吗?

曾有过无数次,我都想跟你一起走。

可是,我连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你都不知道。

所以,我选择了躲避。

我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认清现实。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才发现,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你的离去。

我会时时刻刻的想起你,想起大学期间的点点滴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一时的迎新晚会,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记得,你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裙,头发上面绑着黑色的蝴蝶结, 你是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

很巧, 我刚好是那次的迎新主持人代表。

不过, 你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

你和林霖跳了一支舞,很美很美。

到如今, 我早已经记不清舞蹈的名字,唯独你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一直刻在我的心中。只那一眼, 再也抹不掉了。

后来,我倒是经常可以看到你的身影。

你拉着林霖,一起去找导师探讨油画问题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坐着。

依旧很不巧, 你还是没有注意到我。

再后来, 导师夸你有绘画天赋,我也能在各处的油画大赛中看到你的名字, 你很开朗, 也很乐观, 是个积极向上的女孩子。

你被导师选中的那天, 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你说了很多感谢我的话,可我知道, 那些,都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我看着你一点点变得优秀,打心里替你高兴。

再之后, 你说你遇到了一个男孩子, 对你很好, 你很喜欢他。

我虽然有些失落, 却还是祝福了你。

你和他在一起后,我便选择了出国深造。

我一直认为,成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没过多久, 我听说你和林霖同时收到了来自新加坡的进修邀请。

我很为你高兴, 想象着你能靠自己而名声大噪的那天。

我本来是给你写了一封祝贺邮件,可迫于我当时的心理问题, 我还是没发给你。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你为了他, 放弃了自己的绘画生涯。

我很生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选择,可我却没有任何身份去质问你, 我只觉得有些惋惜。

我回国的理由, 说来也是带了私心的。

我听说你和他分手了。

即使我知道你们七年的感情非同寻常,我也想尝试让你可以接受我。

可我没想到你会病得这样重。

本打算等你病好了,向你表明心意, 可是……

不过,能陪你去西藏已经很让我开心了。

那里还有我们挂下的经幡,撒向天空的隆达,一起许下的愿望。

对了,我今天去你家看了看。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是那副日照金山的画,上面的你,还跟我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女孩子一样。

阮黎,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苦了。

如果可以, 我还希望……

下辈子,我可以成为守护你一生的人。

——夏一舟绝笔,阮黎亲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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