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小梨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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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艳星。

未婚夫却是京圈的清冷太子爷。

我百般勾引,他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他为秘书破戒那晚。

我摘下戒指,平静地说:「退婚吧,沈钊。」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太子爷,突然红了眼眶。

1

拍完夜戏回家,沈钊的书房还亮着灯。

我脱下高跟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路过。

身后突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以及男人低沉的问话:

「考虑好了吗?」

他指的是,让我退出娱乐圈,当全职太太这件事。

我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沈钊是京圈出了名的清冷太子爷,看人时眼神凉薄,不带一丝温度。

对我这个未婚妻,也不例外。

我如芒在背,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开口:

「我不想放弃打拼多年的事业……」

「呵。」

话至一半,被男人的嗤笑声打断。

「做艳星也算事业?」

沈钊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的胸口、大腿,眼底渐渐染上讥诮。

我哑然。

长达数十秒的沉默后,他撂下最后一句话,摔门进了客房。

「不退圈,就退婚。

「你自己选。」

2

这是我和沈钊订婚后,爆发的第十次争吵。

和前九次一样,他勒令我退圈,但我不愿意。

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

沈钊对我出奇地好。

干净的白衬衫少年,会在我摔倒时,扶住我的腰。

「棠梨,当心。」

也会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

明明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还反过来安慰我:

「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钊的了。

只记得,十七岁那年的盛夏。

他将一枚红宝石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笑容澄澈。

「棠梨,永远不要摘下来。」

那是沈钊妈妈的遗物,也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后,我家破产,欠下巨额债务。

父母跳楼,只有病重的外婆与我相依为命。

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我向沈钊求助,可他忙于家族内斗,无暇顾及我。

走投无路时,星探递来一张名片。

「身材这么好,来拍电影吧,赚钱可快了。」

我稀里糊涂签了约,进组后才发现,有将近一半的戏份需要穿比基尼。

换上戏服,我扭捏地捂住胸口。

导演见状,指着我破口大骂:

「不就是露沟吗?

「又没让你露别的,收起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吧。

「还想不想赚钱?爱拍不拍,不拍滚蛋!」

想到外婆高昂的手术费,我咬咬牙,挪开了手。

这部擦边电影令我一炮而红,代言、资源也接踵而来。

可有利就有弊,我自此被打上了「艳星」的标签。

无论后来拍多少正剧,塑造多少不同类型的角色,观众提起我,仍会笑着调侃:

「棠梨?」

「她啊,身材真的顶。」

3

沈钊似乎很介意这点。

他打败同父异母的弟弟,顺利上位后,回来找我。

那天,我接了个商演。

结束后,准备离开,一位大腹便便的老总拦下我。

「棠小姐,陪我一晚多少钱?」

我气到发抖。

他却以为我在装傻。

「怎么,艳星出道,现在开始装纯了?」

看呐。

哪怕我努力七年,哪怕我已经跻身一线,还是有人认为我靠身体上位。

我还没来得及发火,那位老总突然被人踹倒在地。

一双皮鞋狠狠碾过他的手指。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你想让谁陪?」

他看清沈钊的脸,龇牙咧嘴地赔笑,甚至跪在地上给我磕头道歉。

闹剧结束后,沈钊冷着一张脸,猛地将我拉到怀里。

炽热的气息撩过我的耳垂。

「几年不见,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的?」

我垂下眼,摩挲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突兀地笑出了声。

「是呀,阿钊。

「没人帮我,我只能靠自己。」

沈钊看了我许久,神情松动,抱我抱得更紧,几乎把我揉进身体里。

「怪我来晚了。」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

但不知为何,即将进行最后一步时,沈钊推开了我。

他望向我的目光晦暗不明。

「你……有没有被弄脏?」

那一瞬间,我愣在原地。

心酸、委屈、难以置信,如潮水般将我湮灭,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看到我哭,沈钊慌了。

他一遍遍地哄我:

「棠梨,对不起,我一时失言。

「你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我们订婚,好不好?

「以后你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沈钊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个角色,没有那些片酬,最疼爱我的外婆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还清债务。

他所耻辱的,我的过去。

恰恰曾救我于水火。

4

从回忆里抽身,我敲响客房的门,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沈钊坐在沙发上,闻声抬头,眼中带着志在必得。

「想通了?」

我在对面坐下,刚想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就被电话铃声打断。

沈钊看了眼来电显示,将手机倒扣。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可我还是看清了备注。

叶清絮。

沈钊的秘书。

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第一年,他遇见了名校毕业的叶清絮。

她帮沈钊夺权,助他上位。

两人并肩作战,关系匪浅。

「不接吗?说不定有急事。」

我提醒他。

沈钊却皱了皱眉,直接掐断电话。

「还能有什么事,你继续。」

我酝酿了几秒,跟他讲那七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我是怎么从十八线跻身一线的。

刚开始,沈钊听得很认真,特别认真。

但渐渐地,他开始频频望向手机。

终于,当铃声再次响起时,他站起身打断了我:

「棠梨,我有事出去一下。

「你先睡,别等我。」

门被大力关上时,我才意识到沈钊走得有多急。

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开车跟了上去。

当看到叶清絮穿着比基尼,钩住沈钊的领带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模仿我出道那部电影里的表情,挺娇媚地笑了下。

「啧,棠梨知道你一边嫌弃她做过艳星,一边又让我扮成她的样子取悦你吗?

「我和她,你更喜欢谁?」

沈钊显然很受用,一把搂住她的腰,挑眉轻笑。

「当然是你啊,乖乖。」

「那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难不成你在跟她……」

「瞎想什么?碰她,我嫌脏。」

得到满意的答案,叶清絮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两人抱在一起,进了别墅。

我站在那,站了两个小时。

寒意从四肢开始蔓延,一点一点侵蚀五脏六腑。

订婚半年,沈钊一直没碰过我。

每次意乱情迷,他都主动叫停,虔诚地吻上我的眉心,去浴室冲澡。

我百般勾引,他始终不为所动。

「这种事留到新婚夜,好不好?」

我当时真的信了。

可刚才,他分明为叶清絮破了戒。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客厅坐了整整一夜。

黎明破晓时,玄关处的门开了。

沈钊大概没想到我在等他,目光与我撞上时,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他心疼地皱了皱眉,拦腰抱起我,走进卧室。

「怎么不睡觉,嗯?

「都说了不用等我。」

我嗅到他身上陌生的甜香,慢慢拂开了他的手。

「沈钊,我不退圈。」

话音刚落,他好像被气笑了。

「二选一,你不退圈就得……」

不退圈,就得退婚。

沈钊笃定我爱他,舍不得离开。

「你在开玩笑吗,棠梨?」

我平静地看着他,摘下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轻轻放到他手心。

「退婚吧,沈钊。」

5

空气凝结片刻,沈钊的脸色变了。

他眼底情绪猛地一颤,攥紧戒指的那只手握成了拳,手背青筋迭起。

「你说什么?」

我迎上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不是让我二选一吗,我选事业。」

从前我家破产,跌落谷底,沈钊没有陪在我身边,我不怪他。

因为我知道,他那时的处境也很艰难。

可昨晚那句「碰她,我嫌脏」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让我疼得肝肠寸断,痛得蚀骨钻心。

我爱了七年的人,好像突然之间,就不爱我了。

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竭力抑制颤抖的声线:

「沈钊,我们到此为止吧。」

尾音落下时,我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家太子爷,突然红了眼眶。

颈间棘突伴随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声音发紧:

「棠梨,你就那么喜欢当艳星?

「喜欢到不惜放弃我,放弃沈太太的位置?

「还是说因为我逼你做选择,你不开心了?」

不等我回答。

他动作强硬地将那枚红宝石戒指,重新套上我的无名指。

「别说气话,先好好睡一觉。

「乖,等你醒了,我们再谈……」

门被轻轻阖上。

我蜷缩了下指尖,视线落在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上。

七年过去,它依旧光彩夺目。

可赠我戒指的少年,好像早就死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了。

桌面上的手机振了两下。

我按下接听键,耳边传来经纪人姗姐的哀号。

「棠梨,我跟你说,我们和顶奢 D 家的代言合作突然被中止了。

「还有你正在拍的这部戏,剧方通知临时换人,违约金已经打到我卡里了。

「那是你今年最重要的工作,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我安静听完,嗯了一声。

姗姐从出道起就带着我,对我的脾性了如指掌,瞬间察觉出不对劲。

她顿了一顿,欲言又止地问:

「你是不是和沈总吵架了?是他授意的?」

我苦笑一声。

能在短短十分钟内拦截我所有的资源,除了手持多家文娱公司股份的沈氏集团继承人沈钊,还能有谁?

「姗姐。」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我们不是吵架。」

是分手,是退婚。

但很明显,沈钊并不接受。

6

挂断电话后,室内重归寂静。

只有一墙之隔的厨房传来轻微的声响。

我打开房门,走出卧室,看见流理台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钊换了身家居服,系着围裙,正在耐心地熬鱼汤。

长袖半挽,刘海垂落,衬得他眉眼柔和了几分。

「怎么醒了?」

余光瞥见我在看他,他抬眸,唇角轻勾。

「正好,我熬了鱼汤。

「尝尝看,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喝。」

他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递给我。

我没接,任由他那不沾阳春水的指尖被瓷碗烫得通红。

「我的代言、片约,是你叫停的。」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是疑问的语气,是陈述的语气。

沈钊避而不答,放下碗,右手在我眼前轻晃了下。

「棠梨,我烫到了。

「你不先关心我一下吗?」

语气隐约带了几分委屈。

高高在上的沈太子爷第一次下厨,手背溅了几滴热油,顷刻间红了一片。

他像惹主人生气,摇尾乞怜的小狗那般,轻声喟叹。

「看在我受伤的分上,别跟我闹脾气了,嗯?」

见我沉默,沈钊似乎以为我消气了,想过来抱我。

我后退一步,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平静地注视他。

二十六岁的沈钊,看起来是挺爱我的。

他的金卡从不限额,随便我刷,哪怕买了套四合院,他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

有人劝他别把我宠坏了,他也只是淡笑着回了一句:

「挣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

前段时间外婆八十大寿,他推掉了所有应酬,陪我回苏州给她庆生。

外婆拉着我的手,悄悄问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一边削苹果,一边帮我抢答:

「外婆,我十七岁就认定她了。」

听起来还挺美好的,对吧。

可背着我呢。

他不仅出轨了叶清絮,还……说我脏。

想到这,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闹脾气。

「沈钊,我说得很清楚。

「解除婚约吧。」

最后那句话好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沈钊忽地沉了脸,笑意尽收,眸光也愈发阴冷。

「我已经放下身段来哄你了。

「还要我怎样?」

他好像真的气狠了。

可我无动于衷,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沈钊拿我毫无办法,只能放柔了语气,温声哄我: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退圈的事,对不对?

「我拦截你的资源,是不想你抛头露面。

「如果你真的不想退圈,可以转做幕后。

「京圈就这么大,我不希望自己老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终于,说出来了啊。

「谈资?因为我是『艳星』出道?」

沈钊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可我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不是重点。

「你乖一些,我们别把相爱的时间浪费在吵架上。」

相爱?

可是沈钊,你早就背叛我了,不是吗?

还说什么相爱啊?

我有些嘲弄地笑了下,突然很想揭穿他的假面。

「我都看见了。」

对上沈钊茫然的视线。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帮他回忆:

「昨晚你说的有事,是跑去叶清絮家,跟她接吻吗?」

7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

时间仿佛静止。

我试图从沈钊的眼睛里找到什么,哪怕一丝愧疚都好。

可是没有。

我只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仓皇。

或许他已经想起来了,想起他到底是怎么在叶清絮面前背刺我的。

「我和她,你更喜欢谁?」

「当然是你啊,乖乖。」

「那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难不成你在跟她……」

「瞎想什么?碰她,我嫌脏。」

时隔一夜,再次想起这段对话,我仍旧像被扼住呼吸,心中传来窒息般的痛意。

沈钊的脸色一寸寸灰败,直至惨白。

他艰难地唤我的名字:

「棠梨……」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朝我压过来。

我眼眶泛酸,拼命忍着眼泪,不想让它掉下来。

做错事的人不是我。

背叛的人不是我。

我为什么要哭?

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都止不住。

沈钊还像以前一样,看到我哭就乱了心神,忙不迭伸手替我擦眼泪。

我躲开他的触碰。

他被我的动作刺痛,双唇颤抖,哑着嗓子解释:

「棠梨,你听我说……

「我跟她只是逢场做戏,玩玩而已。

「我爱的人只有你,真的,我马上打发她走。

「你别生气,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我从没在沈钊眼底瞧见过这样的慌张与无措。

蓦地,笑出了声。

「原谅?」

听到这两个字,沈钊那宛若一潭死水的眼睛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他以为我会原谅他。

多么可笑。

「我原谅你,然后和好之后——

「不断猜忌去加班或者应酬的你,下一秒会不会出现在别人的床上?

「还是整天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痛苦地回忆你背地里是怎么说我脏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泪水慢慢溢出眼眶。

「沈钊,你知道吗?

「背叛者,永远不配被原谅。」

他差点站都站不稳,像是失了魂一样,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只喃喃叫着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

气息不稳。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要诉说对我的爱吗?

还是继续声泪俱下地求我原谅?

我没再看他,摘下戒指,放在流理台上,转身就走。

沈钊几步追来,从背后拥住我,下巴抵住我的肩膀。

嗓子里漏出几声呜咽:

「棠梨,你要去哪?

「再生气,也别离开我,别对我这么绝情。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一步步后退。

直到门打开。

他想抓住我的手,却只握住一团虚无的空气。

我红着眼眶看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沈钊,我不脏。

「可是——

「你好脏啊。」

他僵在原地,再不敢上前半步。

沈钊,你在害怕吗?

高高在上的你,也会害怕我的离开吗?

可先放手的人,明明是你啊。

8

半小时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姗姐和小助理蹲在门口,显然已经等了我很久。

「梨姐,你……你还好吗?饿不饿,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小笼包。」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下意识说自己没事,却在三次输入门锁密码失败后,崩溃大哭。

满脑子都是临走前,沈钊对我说过的话:

「棠梨,离开我,你只会更寸步难行。」

我脚步没停,连头都没回。

他站在玄关处,猛地踹了一脚门,说我的心可真狠。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曾经那么相爱的我们,怎么就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姗姐蹲下身子,心疼地抱住我。

「没事,棠梨,我们不哭。

「离开一个烂人,及时止损,应该高兴才对。」

小助理掏出纸巾,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安慰我时自己也带了哭腔。

看着她们义愤填膺,为我打抱不平的模样,我的心间忽然腾起一股暖意。

女孩子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

我擦干眼泪,破涕为笑。

那晚,她们陪我一醉方休,畅谈至天明。

淤堵的情绪被尽数释放,我举起一支香槟,和姗姐遥遥相碰。

一饮而尽后,她朝我笑。

「棠梨,这杯——

「敬新生。」

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最初那几年,我们过得很艰难。

娱乐圈分三六九等,像我这种擦边出道的,想拿到好剧本、好角色,难如登天。

姗姐的胃就是那个时候喝坏的。

我始终记得,她为了帮我争取电影《小梨涡》,喝得连路都走不直,还不忘把我推到导演面前。

「这是我们家棠梨,人看着清瘦,其实很能吃苦的,寒冬腊月泡在池水里没抱怨过一句,吊威亚摔下来没喊过一声疼。

「您看看她吧,小姑娘真的特别努力。」

她拦着导演不让走,还夸了我一箩筐。

导演被气笑了,无奈之下,给了我一次试镜机会。

后来这个角色,真的落到了我头上。

票房破亿那天,姗姐也像今天这样,笑着与我共举杯。

「棠梨,要一直一直走花路啊。」

可现在因为沈钊。

我的花路,好像快走到头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姗姐站在落地窗前,揽过我的肩膀。

「继续工作,还是休息一段时间?」

我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向窗外。

夜凉如水,白日喧闹繁华的北京城,此刻归于完全的黑寂。

只剩零星的灯火坚守原位,照着三三两两晚归的旅人,默默指引回家的路。

我沉吟片刻,轻声说:

「姗姐。

「我想回苏州看看外婆。」

9

三月的江南,落了场春雨。

青砖黛瓦被影影绰绰地笼罩在氤氲雾气之中。

我撑了把油纸伞,路过外婆家巷口时,几句议论声飘进我的耳朵。

「哎,你听说了没?

「江停明天要来这拍戏。」

「哈?真假的,这地方这么偏……」

「真的呀,还是他跟导演提议的呢。」

我脚步一顿。

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外婆并不知道我回家。

小老太太躺在摇椅里小憩,却在我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似有感应般睁开眼。

她先是愣了下,然后开心得像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接我。

「哎哟,我的小宝,怎么突然回家了呀?」

七年前,外婆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医生叮嘱她不要生气,更不可以剧烈运动。

我慌忙迎上去,笑吟吟挽住她的手臂。

「想吃外婆做的酱汁肉了。」

她刮了刮我的鼻尖,笑话我是只小馋猫,又往我身后看了好几眼。

「沈钊呢,这次没陪你来?」

听见这个名字,我鼻腔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其实我本来不想告诉外婆的,可自从爸妈去世后,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怎么忍心瞒着她?

于是,我扑进外婆怀里,任由眼泪肆意滑落。

「外婆,我和他……分开了。」

原本以为小老太太会问我来龙去脉,或者旁敲侧击地问一下理由。

但都没有。

她只是温柔地看着我,替我挽起耳边的碎发。

「小宝做任何决定,外婆都会无条件支持。」

那一瞬间,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外婆。

我真的,好爱好爱她啊。

晚上,我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外婆身边,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

次日醒来,春雨初歇。

我推开门,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长身鹤立,站在不远处的白梨树下,隔着朦胧晨雾,看不清神色。

风卷携梨花的沁香,在树旁枝尾悠悠飘荡。

待我走近,他朝我扬了扬眉。

我怔了一瞬,率先开口打招呼:

「好久不见。

「江停。」

他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我。

就好像五年前。

我们合作的那部电影杀青,江停在梨树下向我表白,却被我拒绝时那么沉默。

当时的局面,并不好看。

以至于过去五年里,江停每次在活动现场与我相遇,都会率先移开目光。

想到这,我垂下眼,有些懊恼跟他打招呼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转身离开。

剧烈的手机振动声突然响起,横亘在我们之间。

「喂,停哥。

「你说出去见个人,快两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马上开拍了……」

还没来得及迈出的步子,堪堪收住。

见人?

江停要见的人,是我吗?

我正胡思乱想,听筒那边继续传出江停助理的碎碎念。

而他本人却半点都不急,明明比我高出一个头,明明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却俯了点身子,让视线与我齐平。

他缓缓开口,声音仍如记忆里那般好听。

撩心入骨又隐匿着轻微笑意:

「好久不见,小梨涡。」

10

好久不见,到底是有多久呢。

初遇江停,是在《小梨涡》的试镜现场。

那时的他,已经凭借几部热播剧,成功跻身流量头部,是导演钦定的男主人选。

而我艳星出身,风评不好,并不在女主的选角范畴内。

让我来试镜,只是走个过场。

我刚站定,第一句台词还没说出口,就被副导喊停:

「啧,棠小姐。我们要找的女主是清纯类型,你……某些地方太突出了。

「并不合适,懂吧?」

说完,他不怀好意地咳了一声。

周围人也跟着嗤笑。

我愣在原地,死死攥住裙边,涨红了脸。

其实,类似情形我以前也遇到过不少,但我不可以不高兴。

否则,姗姐以后为我争取资源,只会更加艰难。

奚落声还回荡在耳边。

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声插进来:

「好笑吗?」

江停站在门口,指尖夹了根烟,冷冷扫视全场。

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位副导身上。

「你被开除了。」

对方明显不服气,拔高音量质问:

「导演还没发话呢,你一个演员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导演脸色发白。

江停掐了烟,懒懒抬眸,眯眼轻看他。

「不好意思啊,这件事,还真是我说了算。

「毕竟……江锦年是我爸。」

我记得,江锦年是这部电影的最大投资商。

于他而言,剧组人员调动不过一句话的事。

副导登时傻了,被强行赶出去时,还不住地跟我道歉,希望我能帮他求情。

但我没有。

我又不是圣母。

这段小插曲过后,江停和导演坐在台下,神情专注地看我表演。

《小梨涡》的女主是个清纯女大学生,因被拐卖身陷风月场所,却遇到了救赎她的江先生。

我花了三个月揣摩人物心理,思考每一句台词是什么语气,微表情是什么样的。

没人知道,短短十分钟的戏。

我曾私下演练过无数遍。

所以当导演喊咔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角色当中,眼角挂了一滴泪。

江停绅士地递来纸巾,认真点评了一句:

「演技不错。」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欣赏」两个字。

合约是当场签订的,我激动地躲进楼梯间,给姗姐打电话报喜。

出来时,才发现外面站了个人。

江停插着兜,靠在墙边,嘴里咬着一根烟。

大概是烟瘾犯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却听见有人在里面,就没进去。

我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正准备擦肩而过。

江停微微偏头,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他,他却忽然沉默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海面上雾气散尽后的那一轮圆月,明亮又遥不可及。

良久,我才听见他很轻很轻的声音:

「恭喜。

「我的女主角。」

11

印象里,江停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那次却破天荒为我解了围。

进组后,我问过他理由。

午后的阳光落进休息室。

江停站在窗边研读剧本,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平平淡淡地反问我:

「穿泳装而已。

「这是什么值得污名化的事吗?嗯?」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

一时怔住。

江停没等到我的回答,轻巧地合上剧本,朝我走来。

我和他对视了一两秒,他勾了勾唇。

「女性在镜头前穿什么衣服,是她们的自由。

「而且这个圈子乌烟瘴气,多的是男人搞一夜情、出轨,为什么没人指责他们,却对拍了一部电影的女性那么苛刻?」

江停认认真真地看我,抬手轻轻揉了下我的脑袋。

「所以啊,小梨涡,以后再听见那些闲言碎语,怼回去。

「别怕,我给你撑腰。」

我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见他的声音,如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澈而干净。

那个下午,明明天气晴好。

我的眼前却一片雾蒙蒙。

直到江停离开,眼泪止不住地砸在剧本上,我才意识到——

那几句话,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救赎?

临近杀青,媒体入驻采访,剧组安排了主演互送离别礼物的环节。

我准备了一瓶香水,宝格丽绿晶。

暴雨前的梨花调,干净清新。

江停抬手接过,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谢谢,我很喜欢。」

主持人在一旁活跃气氛,半开玩笑地问:

「只要是小梨涡送的,江先生是不是都喜欢呢?」

这话问得精妙。

在场的人都听出不止一层意思。

我看见江停的助理朝他疯狂比手势,让他跳过这个话题。

可江停视而不见,轻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承认:

「当然,因为她值得。」

他说完这句话,指间漏下一条精致的项链。

为我戴上时,手臂上的文身更清晰地暴露在我眼前,也暴露在镜头下。

那是一朵小小的五瓣梨花。

我心尖猛地一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采访是现场直播,等录制结束时,我和江停的名字已经冲到热搜第一。

网友嗑生嗑死。

【价值五千万的定制项链,江停你小子,别太爱了。】

【有谁注意到江停手上的文身?是梨花哎。】

【他俩不会暗戳戳来真的吧。】

那晚,我久违地接到一通电话。

沈钊的声音。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耳边。

他似乎喝醉了,说话含糊不清:

「棠梨,再等等我好不好?

「等我继承家业,马上回来找你。

「求你,别跟他在一起。

「没人比我更爱你了……」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喜欢沈钊啊。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说:

「好。」

后来,我真的躲了江停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杀青那天,剧组聚餐结束,我从饭店出来,在路边的梨树下等车。

「准备躲我到什么时候?」

江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暮色模糊了他的侧脸,天边的火烧云慢慢烧红了他的耳尖。

「你不会看不出来。

「我喜欢你。」

我愣住了。

我以为逃避就是答案。

可偏偏这个人不死心,又朝我打了次直球。

江停望向我的目光太过热烈,我不敢看他,躲躲闪闪地移开目光。

我当时是怎么拒绝他来着?

哦,我说:

「江停,你可能还没出戏。」

从进组开始,他对我的称呼,一直是小梨涡。

而小梨涡,是电影里男主对女主的爱称。

他喜欢的人,究竟是女主小梨涡,还是我棠梨。

我分辨不清,也不想去弄清。

江停张了张唇,似乎想反驳,却在看见我空无一物的脖颈后,陡然愣住。

我从包里取出项链,还给他。

连夜戴上的红宝石戒指,瞬间刺红了他的眼。

那天傍晚,江停沉默地看了我很久,分别前,挺落寞地笑了声。

「好。

「就当我没出戏吧。」

然后整整五年,我们再无交集。

唯一一次互动,是沈钊和我订婚的消息上了热搜,江停默默点了个赞,又私下给我发了祝福:

【要幸福啊,小梨涡。】

我回了两个字。

【谢谢。】

12

这次,江停的确是特意来见我的。

他正在拍的这部电影,女主带资进组,演技烂到抠脚,剧组上下忍无可忍。

于是,他向导演推荐了我。

我垂下眸,有点犹豫。

今天原本要陪外婆赶集、买菜,她答应了我,要给我做酱汁肉。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

余光瞥见小老太太挎着竹篮,从堂屋走出来,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

「去吧,小宝。

「外婆年纪大了,你工作又忙,不常回家。

「多拍点戏。

「这样外婆想你了,一打开电视就能见到你了,对不对?」

我心潮翻腾,宛如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丝丝涟漪。

「早去早回噢。」

大片大片的梨花落下。

小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出院子,朝我挥了挥手。

「外婆做好酱汁肉,在家等小宝。」

我再无顾虑,跟着江停去了拍摄现场。

试戏、定妆,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准备签约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抽走了我手中的笔。

「棠梨,别闹了,跟我回家。」

不过两天没见而已,沈钊憔悴了许多。

眼底透出若有若无的血丝,像是潜藏着一份不可言喻的痛苦。

我微微一笑,仰头看他。

「沈总,如果您没得老年痴呆的话,应该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

沈钊神情一僵。

与之相反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叶清絮。

女人脸上的喜悦难以自抑,望向我的目光全是洋洋得意。

大概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上位了吧。

可是下一秒,沈钊打碎了她的幻想。

「分手是你单方面提的。

「我不同意,棠梨。」

真的,还挺无赖的。

叶清絮的笑容僵在唇角。

我无比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

沈钊和导演说了声抱歉,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手臂,往外走。

似乎是怕我挣扎反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疼得我蹙了蹙眉。

「沈钊,你放开!你弄疼我了……」

他充耳不闻。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他的肩膀。

江停把我护在身后,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她让你放手,你聋了?」

沈钊有一瞬间的错愕,目光在我和江停身上来回打了个圈,忽然嗤笑了一声。

「怎么,都五年了,你还喜欢她啊?」

他轻蔑地勾起嘴角,以胜利者的姿态反问:

「我该怎么称呼你,江少?

「还是——

「当年的手下败将?」

空气静得可怕。

心脏猛地震颤,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江停垂落身侧的手紧攥成了拳头,筋脉发白。

过了好半晌,我才听见他的回应。

低哑,却掷地有声:

「你赢了,可你珍惜过吗?」

答案,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沈钊抿了抿唇,不置一词。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红宝石戒指,讨好似的对我笑。

「棠梨,过来。

「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那个笑容太澄澈了。

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仿佛看见十七岁的沈钊在对我笑,那时他的眼里只有我。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变了。

他不是我的阿钊。

我颤了一下眼睫,压平内心翻滚的情绪,平和地朝他笑。

「这样的保证,我不需要。

「我说过了,沈钊。

「我不会原谅你,也从不走回头路。」

我说到做到。

沈钊的脸白得不像话,瞬间血色尽失。

我别过视线,没再看他,径直离开。

手腕被牢牢攥住。

我转过身。

沈钊赤红着眼,执拗地与我对视,唇角慢慢勾起讥讽的弧度。

一沓照片,铺天盖地地朝我砸过来。

纷纷扬扬的,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我站在那,耳边嗡嗡作响,看见沈钊的唇翕动,好像说了几句话。

紧接着,江停狠狠给了他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直到所有照片落地,我颤抖着手去捡。

理智慢慢回拢。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低咒声,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我听见沈钊说:

「那你呢,棠梨。

「为了争取角色,你跟过多少男人?

「我不过出轨一次,你就捏住不放,装什么呢?」

13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我浑身都在抖。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江停的车上了。

他嘴角带了青紫的伤痕,手背也擦破了皮,沁出骇人的血珠。

明明伤口疼得要命,还小心翼翼地给我盖了条毯子。

我想起临走前,沈钊居高临下抛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棠梨,你看,我们一样脏。」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振动,关联我名字的词条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棠梨 艳照门#

#棠梨 背后的金主#

#棠梨 七年上位史#

配图没有打码,全是我蹲在地上,浑浑噩噩地捡那些照片时,被有心人拍下的。

网友放大了那些照片,与我出道那部电影里的剧照进行比对。

最后发现,胸前红痣的位置一模一样。

至此,互联网开始了一场狂欢。

【啧,果然艳星出道,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不得不说,棠梨身材真的好,人间尤物,但也真的脏。】

【楼上图挂掉了,求私发。】

不过十分钟,评论区涌入上千万条不堪入目的词汇。

众口铄金。

但他们从未细想过,那颗红痣并不在什么隐私部位,只要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

可营销号怎么会在意事情的真相呢?

他们只在乎热度。

只在乎高高在上的女明星能否从神坛跌落。

我惨然一笑,整个人蜷缩在后排,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前排递来纸巾。

我没接。

拽住他的袖子,艰难地张了张唇:

「不是我……」

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江停一秒都没有犹豫,反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他眼底的坚定与真诚,像极了五年前。

在休息室,江停曾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穿比基尼,并不是一件值得污名化的事。

而现如今,他一边用指腹抹掉我的眼泪,一边轻声哄我:

「我相信你。

「别哭了,好不好?

「振作点,我陪你去报警。」

我保存了关于「艳照门」事件所有造谣者的 ID,视频播放量、转发量、点赞量等相关截图或录屏,一并提交给警方。

他们说,立案后,需要时间调查取证。

走出警局,我给姗姐回了通电话。

她安慰我:

「棠梨,别怕。

「公司已经封锁了照片,还给几个闹腾的营销号发了律师函。

「这几天,我就住在某博,看谁敢传播,发一个我举报一个。」

江停很有分寸感地退至一旁,倚在车头,安静地看着我。

半晌,似乎想到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拧着眉,敲下几个字。

我的手机振了一下。

屏幕亮起。

江停转发了五分钟前我挂在某博主页上的立案声明。

一个从不发博的人,第一条动态竟是关于我的。

六个字言简意赅:

【造谣适可而止。】

他是第一个为我发声的人。

江停的粉丝爱屋及乌,积极地在我评论区站岗、控评,舆论风向有好转的趋势。

但很快,大批量的水军涌入。

幕后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它们,誓要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沈氏集团继承人与棠梨退婚#

#棠梨 豪门弃妇#

这两条热搜忽然从天而降,将这场荒谬的闹剧推至高潮。

我点进最新的采访视频,沈钊没有出镜,是叶清絮代他回应的。

她在镜头前笑得柔和,提及我的名字却目光怨毒:

「棠梨?我跟她不熟。

「隐隐约约听说,她生活作风挺糜烂的。

「阿钊以前很喜欢她,可谁能想到,她会背叛他呢?」

她抬手捋过耳边的长发,露出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像宣战,又像示威。

忽然有人抽走了我的手机,我抬起头,江停的眼底倒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别看了,送你回家吃饭,嗯?」

对,外婆还在家等我。

折腾这么久,夜幕早已降临,小老太太肯定等急了。

我归心似箭,却在巷口遇到了邻居奶奶。

她慌慌张张地朝我跑来,我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外婆心脏病犯了!!!」

14

我疯了似的冲回家,看到外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邻居奶奶说,外婆跟她闲聊时,刷到了我的新闻,情绪激动地给沈钊打电话。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刺激外婆犯了病。

救护车来得很快,但随行的医生表情都很凝重,我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抵达医院时,我双腿发软,下车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跪倒在地。

我没跟上外婆,眼睁睁看着她被推进急诊抢救室。

江停拦腰抱起我,将我放在家属等待区的椅子上。

我们出来得匆忙,都没戴口罩。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举着手机,在拍照,估计很快就会冲上热搜。

可我实在没精力去管他们了,冷汗浸湿后背,我的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让外婆活下去。

只要她能平安,我什么都可以交换。

我捂着脸,把头埋在臂弯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直到有人在我旁边坐下,我抬起头,才发现围观的人群已经全部被请走了。

我嗫嚅着唇,说:

「江停,我好怕。」

他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我的,可我明显感觉到,他也在颤抖。

回应我的,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我在这里,别怕。」

我的头越来越低,自顾自地往下说: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回去的。

「我早该想到外婆会去质问沈钊,她那么疼我,看到新闻肯定很生气……」

等等,沈钊。

他到底,都跟外婆,说了些什么?!

我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

走廊尽头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

「棠梨……」

看到这个罪魁祸首,我猛地冲过去,朝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一耳光。

沈钊被我打得偏过头去,舌尖顶了顶腮帮,却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眉目低垂,满眼歉疚地跟我道歉:

「电话……不是我接的,我那时在开会。」

「所以是谁?」

他没有回答。

我冷笑一声,又抽了他一巴掌。

「棠梨,我真的不知情。

「刚才看见你在医院的热搜,我急坏了。

「赶来的路上,我查了通话记录,才知道外婆给我打过电话。

「你别着急,外婆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说完,他想抱抱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猛地振动了几十下。

我看见密密麻麻的白色对话框,叶清絮给我发了很多短信。

她问我,沈钊是不是来找我了。

得不到回应,她又发疯似的求我离沈钊远一点。

她说,她为沈钊付出了七年的青春,陪他从一无所有到大权在握,她才是最有资格当沈太太的人。

她说,其实我才是那个第三者,因为沈钊认识她的第一年,就跟她发生了关系,虽然是醉酒,虽然他嘴里还叫着我的名字。

她又说,他们在一起第二年的时候,我和江停的绯闻上了热搜,那晚沈钊给我打完电话,其实睡在她的床上。

她还说,沈钊对女人有洁癖,所以我得识相点,滚得远远的。

她真的说了好多好多,我捏紧了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揉了一把。

好像……快碎掉了。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开始纠缠不清了。

我真是傻啊。

傻到那七年,竟然一直喜欢他。

傻到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真相,我外婆还在里面抢救?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在亲人生死一线的同时,又将过去爱情的匕首再次捅向我?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恨过沈钊。

哪怕他出轨,哪怕他误会我不干净,我都只想离开他。

可是现在,我恨他。

于是我走过去,狠狠地将手机砸到他头上。

他的额头流血了,瞄了一眼屏幕后,惊慌失措的眼里又多了一分绝望之色。

「你和你的小三,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沈钊!

「是,我承认我傻,我好骗,你一句喜欢,我心甘情愿爱了你七年。

「可我现在真的不喜欢你了,我不要你了。」

我揪着他的衣领,歇斯底里。

「所以拜托你们,滚出我的世界,行不行啊?!」

沈钊任由我发泄情绪,神情悲痛,什么也没说。

最后,是江停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不停地安抚我,直到抢救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跟我说话。

可我听不见,我只看到了外婆。

小老太太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盖了块白色的布。

15

小时候,外婆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照亮家人前行的道路。

她把我搂在怀里,指着天上最亮的两颗星,跟我说,那是爸爸妈妈。

那段时间,我总是脆弱地掉眼泪。

她就朝我笑:「不哭不哭,小宝还有外婆呢。

「外婆会一辈子陪在小宝身边。」

只是我没想到,一辈子,竟然短到只有七年。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亲人,爱人。

什么都没了。

处理好外婆的身后事,我终于敢再踏足那个小院。

梨香满室。

堂屋餐桌上摆满了菜,有我爱喝的鱼汤,也有我点名想吃的酱汁肉。

我如行尸走肉般坐下,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

江停这两天一直不放心我,跟剧组请了假,常常是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他劈手夺下我的筷子,说:

「已经馊了,别吃……」

目光触及我通红的眼时,将尾音尽数吞了回去。

我颓丧地盯着他,片刻后,胃里翻江倒海,扶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他蹲在我旁边,耐心地给我拍背。

「要是想哭,就哭吧。」

从接受外婆去世,到独自看她被火化,我都表现得非常平静。

可现在听到这句话,我还是瞬间溃不成军。

那天,我近乎失态地抱住江停的胳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哭累了,就倒在他怀里。

一双手稳稳托着我的腰,将我放到床上。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外婆。

小老太太笑吟吟地跟我说,她会保佑我的。

果然醒来的时候,警方就出了正式的通报。

蓝底白字写明,经刑侦技术鉴定,那些所谓的艳照,有人工合成痕迹。

照片里的人,根本不是我。

他们调取了事发当天剧组走廊的监控,锁定了拍照爆料的那个人。

然后顺藤摸瓜,摸到了……叶清絮。

再顺着她一路往下查,终于揪出了幕后黑手。

我被叫去警局确认结案,正好和他擦肩而过。

我认出了他。

是半年前,问我「多少钱一晚」却被沈钊逼着给我磕头认错的老总。

他失了面子,对我怀恨在心,让人用 AI 技术给我做了一套图。

本来想给我造黄谣,败坏一下我的名声。

可叶清絮听说后,高价买断了那些照片,然后转交给了沈钊。

故意引导他,让他相信照片上的人是我。

至此,真相大白。

所有转发、传播过照片的营销号、网友,全部被请去喝茶。

我踏出警局的那一刻,门外围了多家媒体记者,无数话筒递到我嘴边。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

「江停率先为你发声,请问你们私下是什么关系呢?

「沈总的秘书对你栽赃陷害,你们以前是否有过节?

「既然艳照纯属乌龙,那么你会和沈总再续前缘吗?」

我朝镜头笑了笑,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会。」

被姗姐护送上车时,我拉下车窗,看见了不远处的沈钊。

他神情疲惫又脆弱,听到我的答案后,干涩的眼眶晃动着几分晶亮。

他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车子发动。

我没再回头。

三天后,我正式进组。

姗姐面露担忧,问我:

「真的不再休息一段时间?」

我明白她的意思。

外婆去世不久,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网暴,才洗白脱身,就进入高强度的工作。

她怕我吃不消。

我想起她以前跟我说过的话,抿唇一笑。

「不休息啦。

「我要一直一直走花路。」

这样才对得起她前几年的辛苦付出。

电影取景地在古镇,我在那住了大半个月,忽然收到一封很长的手写信。

是沈钊寄来的。

他前不久匆忙赶回北京城。

听说叶清絮被他抛弃后,转头勾搭上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双方争公司股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闲心给我写信。

下午,我没有排戏,小助理帮我租了条乌篷船,游湖赏景。

我坐在船头,慢悠悠地拆开信封。

里面的字迹虽然练了很多遍,但还是像狗爬一样。

【棠梨,展信佳。

不知你还愿不愿意拆开这封信,也许你听到我的名字就很厌恶吧。

可我还是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你记不记得,十七岁那年,我给你戴上妈妈留给未来儿媳的戒指。

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你家破产那段时间,那个女人带着她的私生子回国,跟我争家产。

我爸偏心,想把股份转给她们,可我不甘心。

沈氏明明是靠我妈才有的今天,他们没资格碰一分一毫。

你进娱乐圈打拼后,我遇到了叶清絮。

她工作能力真的很强,很快帮我赢来了董事会的支持。

把那个私生子赶出公司后,我带她去庆祝,我喝多了酒……才会把她当成你。

棠梨,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想得快疯了。

尤其看到你和别的男人传绯闻、上热搜,我又把自己灌得烂醉。

我真的很想立刻把你接回来,可是不行,我手里的股份远不及我爸的一半。

他动动手指,就能把我们赶出北京。

做低伏小五年,终于等到他病重那一天。

彻底掌权后,我第一时间就回来找你了。

我明明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来的路上,我听见几个男人在议论你的身材。

那一瞬间,我真的气疯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所以叶清絮给我看那些照片时,我几乎立马就信以为真。

逼你退圈,是想把你藏在家里,好好保护。

可命运总是会捉弄人,你……发现了我的背叛。

你离开我的那两天,我到处找你。见不到你,我心都碎了。

我带那些照片来找你,是想好好和你好好谈谈。

我以为我背叛你,你也背叛我, 我们大可以扯平,忘掉,然后重新在一起。

但是你好像不要我了。

我没想到会有人偷拍那些照片,甚至爆料。

公司股价大跌,董事会逼我在你和股份之间选一个。

对不起啊, 棠梨。

二十六的沈钊, 真的很混蛋。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知错了。

回北京后,我恢复了叶清絮和外婆的那通电话, 还提交给了警方。

可叶清絮一口咬定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警察暂时拿她毫无办法。

但是你放心, 我会替外婆报仇的。

棠梨,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仍像十七岁时那样。

热烈地爱着你。】

……

三月的阳光, 春光明媚。

我想了想,还是给沈钊打了一通电话。

对面几乎秒接,嗓音淡淡。

可我还是听出了被拼命压下的惊喜。

「沈钊,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答:

「当然,棠梨, 我一直都爱你。」

我笑了笑, 反问道:

「好。你说你爱我, 可为什么收到那些照片,不第一时间来问我, 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呢?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不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心里给她判了死刑。」

沈钊沉默了。

我继续说:

「爱我却背叛我,爱我却不信任我。

「这种短暂又不真诚的爱,我宁愿不要。」

那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了。

我没有留恋, 直接挂断了电话。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了。

……

三个月后,新电影举办了杀青宴。

我坐在席间,小助理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蓦地, 我听见一声低呼。

手肘被轻轻戳了戳。

「梨姐, 沈总开车撞人了。

「听说叶清絮手里有他违法的证据,逼他交出所有股份退位。

「结果,沈总一不做二不休……」

我静静听着,抿了一口红酒。

「叶清絮当场死亡,血流了一地。

「看照片就很吓人。」

小助理察言观色般, 问我有没有什么感受。

我扯了扯嘴角, 如实说:

「没有。」

我们早就结束了。

在我说分开的那一刻。

席间,红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我起身出去吹风。

江停追了出来。

「脸好红,哪里不舒服?」

「闷。」

我微微扬起脸, 朝他笑。

「可以带我去兜风吗?」

江停愣了几秒,猛地拉过我的手腕,将我压在车后排。

炙热的气息溅在我耳根。

咔哒一声。

安全带系紧。

我捏了捏耳朵, 莫名有点烫。

江停开车很稳,我坐在后排,车窗半开。

夏日沉闷的晚风, 吹散了好多的不愉快。

几次不经意抬眸。

江停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我相碰。

男人手臂上的梨花文身依旧抢眼。

我下意识别过视线。

却听他轻声说:

「五年了。

「我们合作了两部电影。

「我早就出戏了,小梨涡。」

我闭上眼睛,听车内悬挂的项链叮当作响。

一声急刹。

清新干净的梨香靠近。

「可以睁开眼看看我吗?

「我的女主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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