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最野的太子爷为了我浪子回头。
人人都说这是我难得的福气。
后来他腻了另寻新欢,我被嗤笑讥讽,成了最大的笑话。
直到我的白月光回国,我们相拥的画面被疯传。
高高在上的裴燃主动套上项圈,红着眼求我:
「拿我当替身也好,当你的狗也好,不要再去找他。」
1
裴燃官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震惊了整个江城。
平日里又野又傲的太子爷,从来都是眼高于顶。
面对我时却收敛脾气,连说话声都变得温柔。
这副小心珍爱的模样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有人好奇我到底哪里值得,语气不太客气:
「你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世界了,裴燃喜欢你啥啊?」
我的家世够不上裴家,交际圈更是几乎不重叠。
初次面对这些指点,卡壳到无言。
「这么好奇,不如直接问我?」
裴燃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一讲话就吹得我耳后发痒。
这个姿势让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面前人骤然惨白的脸色却很能说明情况。
对方开始道歉:「抱、抱歉,是我嘴贱不应该说……」
「知道贱就打。」裴燃说得轻描淡写,「滚出去打。」
对方会意后,哆嗦着用手扇自己,夹着尾巴迅速离开。
模糊的耳光声中,裴燃扭头吻住我,安抚道:
「别怕。」
他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然后又在某个时刻,突然抽离。
一次深夜,我犯了急性胃炎。
车子飙进医院,裴燃全程面色铁青,手却轻柔地护着我。
打点滴的护士可能是个新手,颤巍巍地扎了一下没成功。
我痛得倒吸一口气。
太子爷脾气不好,见状更是当场就发作。
我想拦住他,结果他自己截住了话头。
裴燃看到了护士的脸,神色愣怔:
「是你……?」
语气竟有些恍惚。
再去看护士,身子发抖,抽回手继续给我打针。
她眼中有泪水,自然是看不清楚我的血管在哪里。
依旧失败,我已然不想再打,蜷缩成一团。
裴燃托起我另一只手,递过去。
这次没了怒意,而是安抚:
「再打一次,没事,别怕。」
护士闻言定了神,终于成功地挂好点滴。
她需要比对我的个人信息,问我的名字。
我疼得说不出话,又昏昏沉沉的,护士只得看向裴燃:
「病人姓名?」
「林缘。」
他虽然念的是我,眼睛看的却是她。
2
裴燃的发小好友,得知我们在一起后,给我起过一个绰号,叫「公主」。
是说裴燃爱上我这件事太不真实,像童话故事。
只有公主才会令王子收心回头。
我原先只以为是戏称,没有恶意。
后来时间久了突然发觉,我好像失去了姓名。
他们只会喊我公主,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所以当裴燃念出我姓名的瞬间,连我自己都恍惚了。
更好笑的是,他也并不是真正地在喊我。
裴燃生日那天,场面很大。
江城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不少。
他忙着应酬招呼,让我找个地方等他一会儿。
我端着小蛋糕想去角落,中途竟然遇上个熟人。
「你好……」
是那天的护士。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打招呼,眼神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又见面了。」
我点点头。
她叫徐思月,是裴燃的旧识。
青梅竹马。
那天他们在病房里叙旧,事后还特意聚了一回。
也让我了解了下往事。
徐思月运气不好,父亲在世时不疼她,母亲也常年病着。
还有个私生女妹妹借机上位,把她赶出家门。
她每天都打好几份工,承担医药和生活开支。
当初走得无声无息,本就让人担心。
后来意外撞上,裴燃更是打定主意要帮她。
正好借着生日在即,他问徐思月要礼物。
徐思月囊中羞涩,表情无奈又悲戚。
裴燃顿了顿,说不用花钱——
「只要你人来,就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之前我也问过裴燃,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环着我,声音低哑:
「不用你送,我不在乎这个。」
可他望着徐思月的眼神,固执又希冀:
「这个礼物,你必须给我。」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我抢先低下头去,摩挲着手背上还未消退的两块瘀青。
但那些视线仍旧阻挡不了地落在我身上。
有看好戏的,有惊讶的,有可怜的。
也是,当局者迷嘛。
和裴燃共同长大,相处最长的朋友都不相信他会真的浪子回头。
而我,不光当真了,还深信不疑。
就算落空了,也怪不得别人。
3
「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徐思月先开的腔。
她脸色不算好看,眼下淡淡的乌青,衬得整个人脆弱且易碎。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想去扶她,没想到有人比我更快。
「呀,这不是裴少的公主吗?」
酒杯直接塞到我手边,对方明晃晃地来者不善。
「赏脸喝一杯?」
胃痛的感觉太刻骨,我实在是不敢碰。
徐思月皱着眉挡在我身前:
「她不能喝。」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
对面的女孩子也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
「原来这里还有个人啊?刚才没注意,是服务员吗?」
她神情傲慢,阴阳怪气:
「怎么,被赶出门后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姐姐。」
我恍然,原来不是冲着我来的啊。
这位应该就是徐家那位私生女妹妹了。
徐思月问她想干什么,对方举着酒杯晃了晃:
「我和裴少的女朋友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不能喝酒。」
徐思月伸手:「我替她跟你喝。」
「哦?」
徐妹妹挑眉,笑容显得不怀好意。
「姐姐这么好心呢?不过我有件事很好奇啊——」
她弯着眼睛,语气意味深长。
「你想替的到底是酒,还是别的什么?」
「人家正牌的就在这儿,你还上赶着做梦,这么痴心呐?」
徐思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心!」
我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迅速地把徐思月推向一边。
砰地一下,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杯中的酒也兜头冲我泼了下来。
液体流进衣领,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难受又狼狈。
「你、你怎么……」
罪魁祸首摆着手推脱责任,脚步仓皇地逃离。
我蹲下身去查看徐思月的状况。
她紧闭着眼,软倒在地,显然已经晕了。
「徐思月?你没事吧?快醒醒!」
没有回应。
这边的骚动已经引发了众人的注意。
在看见裴燃的身影后我松了口气。
「裴……」
「滚开,都给我滚开!」
他的声音夹着冰冷的怒火,狠狠地打开了我的手。
裴燃弯腰抱起晕倒的徐思月,紧接着便大步离开。
全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只剩下满身狼狈的我蹲在原地,不知所措。
4
我到底还是跟去了医院。
徐思月是劳累过度加身体虚弱,受刺激后情绪起伏太大才晕倒,已经挂上了点滴。
裴燃守了一会儿,在她睡着后去在楼道里抽烟。
我惦记着推她的那一下,总觉得别扭,想去找他解释。
结果在楼道里见到了裴燃的模样。
他眼神凶狠,指节泛白,暴戾得仿佛一点就会炸开。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裴燃,但我却感觉到,这个才更像那个真实的他。
我嗓音干涩地告诉他,徐思月醒了。
「嗯。」
裴燃听到后,动作一顿,半晌才应声。
「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哑,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转头脱了外套给我。
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
「这几天我有些事要忙,不用找我,你自己好好休息。」
我折好外套抱住,深色的衣服上搭着我的手。
上面的针眼和瘀青已经都不明显了。
我想起那个深夜醒来,看见输液管回血的慌张。
以及病房里只有我的孤单和无助。
再对比刚才,全程都有人小心看顾的徐思月。
我点点头,轻声回答:
「嗯。」
如果留不住,那就去吧。
5
时间过去大半个月,裴燃再次出现在我的楼下。
他看起来很开心,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霾。
见到我便快步上前,扣住腰身后埋首在我颈间猛地吸了一口。
「我好想你。」
裴燃贴着我的脸侧吐出的这句话,气息暧昧。
我怕痒地躲开,伸手挡住他。
却被捉住手,在掌心亲了好几下。
裴燃把我抱上他新买的机车,替我扣好头盔:
「抱紧,我带你去兜风。」
我们从午后的风里疾驰而过,卷起几片散落的树叶。
胸膛贴着后背,感受着心跳此起彼伏。
道路的尽头站着裴燃的朋友们。
我看见徐思月笑着招手。
裴燃下车奔向他们,肆意又轻快。
就在那一刻我想,该分手了。
这个想法诞生的瞬间,我也感觉到了轻松。
于是后续的酒局饭桌,我都很自在随意。
他们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裴燃带着发小好友,帮助徐思月整理人脉。
设局斗垮她的私生女妹妹,收回了徐家资产。
名正言顺地成为徐家掌权人。
这次就是出来庆祝的。
我安静地吃吃喝喝,做最合格的听众。
尽管讲述过程中,那些眼神实在不太友好。
我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
裴燃和徐思月之间的氛围好得连蚊子都飞不进去。
名义上的正牌女友我,像个来吃席的路人。
我咬了口巧克力,发现是酒心的。
猝不及防的酒精突袭味蕾。
我手忙脚乱地吐出来,但还是吐不掉那股味道。
「……」
眼前雾蒙蒙一片,我故作无谓的姿态被一颗巧克力砸出裂缝。
徐思月问我:「林缘,你怎么了?」
「没……」
我夸张地皱起脸,大着舌头回答:
「吃了个难吃的东西。」
不等她反应,又继续道:
「恭喜你,你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毕竟上次见面是那样收场,我的关切也不算突兀。
她笑了笑,说谢谢:
「我本来就只是太累了而已,倒是你最近如何?」
我也摇头说很好。
几句客套话来回,周围人心里都门儿清,立马就试探起来:
「公主上次可是吓得我们不轻,裴少进医院那架势,就差一句治不好全给我陪葬了。」
他拿腔作调,逗得人都哈哈大笑。
徐思月当时就在场,她垂着眸像是在回忆。
声音也就轻飘飘的:
「为什么叫公主呀?」
「行了,别闹了。」
裴燃饮尽一杯,制止了这场暗流。
但是明眼人也都看清楚了他偏向谁。
发小眼珠子一转,嗐了一声:
「就是,别问了,你现在可是掌权千金,给脑子腾点空以后忙去吧!」
众人笑作一团,推杯换盏,嬉笑怒骂。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点的歌全是在唱回忆和青春。
玩真心话游戏,酒瓶子转到裴燃和我之间。
对方神秘兮兮地问:
「你有没有白月光?」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停顿了一秒。
裴燃把玩着酒杯,眼睛看向门的方向。
徐思月刚刚从那里出去接电话。
他低声骂了句,仰头喝酒。
起哄声中,矛头对准我。
我眨眨眼睛才看清这些人的表情,刚张开嘴,就被打断了。
徐思月神色慌张地撞开门回来,边哭边说:
「裴燃,我妈出事了。医生说病情突然恶化,怎么办……」
她跌进了裴燃准备好的怀抱里。
在满室的惊愕和安慰声中,我点了下头。
只不过这个动作,就像我的答案一样——
无人在意。
6
百度百科是这么解释白月光的:
指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或者事物,即一直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所以我能理解,一旦抓住,就不想放手。
裴燃一边安抚她,一边订最近的航班。
徐思月的母亲在国外休养。
他做完这些,转头看我。
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我明白,我都知道的。
「不用管我。」我对裴燃说。
「别急,阿姨一定会没事的。」我对徐思月说。
「……」
裴燃皱着眉,肩头动了动。
好像是准备做什么,但是腾不开手。
我主动凑近,额头抵上他的肩背。
感受到裴燃肌肉瞬间绷紧,我小幅度得转了转:
「去吧。」
——走吧。
「注意安全。」
——我不留你。
「一切都会好的。」
——就到此为止吧。
等你回来,我们就不再有瓜葛了。
我给了自己时间缓冲,但看热闹的人,却能无缝转变。
他们已经默认了我被抛弃的事实。
送走裴燃和徐思月后,回过头来,就是对我的怜悯和审视。
「早就说是童话,不是现实了,看吧,惨喽。」
「裴少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好心好意提醒她别作妖,她倒听话了,只是白月光杀伤力大啊。」
「本来就不够格,被甩不是活该吗?」
「我就说裴燃跟她摆明了是做做样子,肯定不长久。」
「浪子回头,但上的不是这个岸。」
「充其量是朵浪花,给徐家做嫁衣咯。」
……
诸如此类。
我反驳不了一句。
裴燃在我面前,的确像变了个人。
他连真面目都不会给我看,我怎么就相信他真的爱我呢?
我翻着手机里他和徐思月的动态。
他陪她去医院,和她一起散心。
对比我们空荡荡的私聊对话框,说不在意是假的。
夏季多风雨,雷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我躲在房间里,藏进被窝里。
然后被一双手掀开个口子,光从那里照进来。
是我妈。
她拍拍我的头,虚拢住我的耳朵: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妈妈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她抱着我晃了晃:
「摸摸毛,吓不着。」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翻涌决堤。
所有的防备都在此刻溃不成军。
但是没关系,我会在妈妈的臂弯里重新做人。
然后真正明了,他的爱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晚我也发了动态,并且分了组。
只是脑子哭蒙了,忘记之前把裴燃加进了亲人里。
凌晨三点,我接到他命令一样的消息:
「删掉。」
「你明知道思月母亲的事情,还发这些,你故意的?」
「林缘,别逼我跟你生气。」
「删掉。」
我甚至都不想去问,为什么徐思月会看到他的手机。
就像我也没有问过,为什么之前我在他们的动态下评论,裴燃几乎回复了所有人,唯独略过了我。
因为不重要了。
我删了。
不过是对话框和联系人。
手机沉寂后响起,是很久都没有听过的专属铃声。
是他。
「喂?」
我的声音发抖,话筒里毫不意外地传来轻笑声:
「林缘,我要回来了。」
……
又过了些日子,我和裴燃的发小们在机场狭路相逢。
我一下子明白,他们是来接机的。
但没想到这么巧。
其中有人看见我,也愣了,随后便换了脸色。
讥讽占了大半。
「还挺黏手,这都能跟来。」
「也不知道哪得来的消息,真服了。」
我装作听不见,只认真地望着远处的人群。
都说显眼的人最好找。
裴燃生得好看,再加上性格气质,本来就扎眼得不行。
而他身边还跟着徐思月,俊男美女的组合,惹得不少人注视。
他们很快就碰了头,我不想卷进去,就站得远了些。
人流量变大,我踮着脚四处张望。
「林缘。」
但还是没有避开。
转身正撞上裴燃的眼神。
他面色不虞,看见我也是黑着脸。
「你怎么来的?」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解释一句:
「我不是……」
——来接你的。
但他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
不耐烦地打断道: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裴燃几步就走到我身前,伸手想拉我。
「不。」
我侧身躲开,裴燃抓了个空。
喧闹的大厅里,唯有这一块地方突然安静。
「……过来。」
「不。」
我向后一步,退到他能碰到的范围之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不是来接你的。」
「什么?」
裴燃的脸色俨然已经阴沉,声音却柔和起来。
这副模样奇异又割裂。
我顿了顿,突然听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听不懂吗?」
声音的主人从后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然后歪头,结结实实地吻在我的脸颊。
「她是来接我的。」
7
「啾。」
长大后就再也没有承受过这种幼稚实在的亲亲。
居然还发出了声音。
罪魁祸首两步就绕到了我面前,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给在场的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惊。
我微微仰头,看着这张记忆中从未模糊过的面容。
「没错,」我确认,「他才是我要接的人。」
这里有一个等了很久的,属于我的怀抱。
可就在我刚要触碰的时候,它却被拉开了。
「他是谁?」
这三个字像是被利刃打磨过一样,带着粗砺的血腥气。
裴燃的手臂横在我们中间,肌肉绷紧,青筋暴起。
无一不显示着他的怒火正在燃烧。
他盯着我的眼睛,重复问道:
「他,是谁?」
我和他对视,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这么生气?何必呢?
对面的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容,自我介绍道:
「我叫宋雪重。」
「这么好奇的话,不是应该问我本人吗?」
不料裴燃闻言后突然爆发,反手揪住了宋雪重的衣领:
「闭嘴!」
他语气凶狠,动作也并未留情,我立马就上去阻拦:
「放手!裴燃,放开他!」
他可以不顾及场合和别人,可我不能不在意
其他人也因为我的话回了神,纷纷涌上来劝说:
「裴少!先松开。」
「对,对,别气,别气。」
徐思月抚上他的手臂,柔声细语:
「阿燃,放开吧。」
想必他们每个人的话都比我的管用。
所以我只需要顾着宋雪重。
他和裴燃身高相仿,但要瘦一些。
被放开后表情也还好,没什么异样。
只是听着裴燃仍旧不甘心地追问:
「林缘,他到底是谁?」
然后宋雪重抢答:
「宋雪重,小缘的青梅竹马。」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在意地抬手,拍了拍皱褶的上衣。
殊不知这个头衔和动作带来的后果。
众人下意识地打量起他的衣着。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
果然,其他的人的视线越来越复杂。
我闭了闭眼,叹气——
今天,怕是不能轻易走掉了。
8
其实宋雪重穿的衣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夏末秋初的季节,衬衫和白 T 的搭配普通又实穿。
但是这个搭配,给面前这群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因为裴燃也穿过一模一样的。
太子爷嘛,本来性格就肆意桀骜,穿着上也没有守过规矩。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热烈又霸道。
裴燃的穿衣风格不可谓不狂野个性,大多都是深色。
质感也偏爱硬挺有型的那一挂,再辅以配饰等等。
总之这种自然朴素的衣服在他的衣柜里毫无立足之地。
还是我们在一起后,我按照自己的审美给他买的。
裴燃算个衣架子,换了也不丑,反而显得青春洋溢。
像学校里装乖狡黠的公子哥。
他带着我招摇过市,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在得知是我的手笔后,便成了我「公主」称号上的又一顶王冠。
而现在,面对着同样装扮的宋雪重,无法让人不多想。
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长相并不相似。
但气质里都有同一份松弛和张扬,被白衬衫无限地放大。
揭开来看,就是浑然天成的宋雪重。
和不太兼容、不太自然的裴燃。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宋雪重笑道:
「你呢,你又是小缘的谁?」
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欲言又止,避开了裴燃的眼神。
他的发小和徐思月也怕我说出什么再刺激到他,主动打圆场:
「我们都、都是朋友啊,今天这不是也一起来接机了嘛。」
「啊,对对对,没错没错。」
其中有个叫付询的,最机灵,转头问我:
「公主,你没开车吧?要不坐我们车……」
但是今天嘴瓢了,又是一瞬无言。
徐思月接过话茬,提议说一起走。
我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是在等我拒绝,会意地点头准备说话。
宋雪重抢先答应了:
「好啊。」
?!
宋雪重:「不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哈哈。」
后面这声笑,怎么听怎么干巴。
这边气氛刚刚暂缓,到了车前又紧张起来。
一辆车就坐那么几个人,坐哪辆,和谁坐,都是问题。
裴燃站在一旁迟迟不动,在等我选。
徐思月则是等他,其他人也是。
我咬咬牙随便挑了辆,打开后座车门迅速往里坐。
裴燃长腿一迈到了对面,直接坐进来,堵住了我的左边。
「……」
宋雪重跟随着我的步伐,贴着我右手边坐下来。
徐思月面无表情地上了副驾。
付询认命地抹了把脸,选择开车。
「走吧。」
9
一路上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坐在裴燃和宋雪重的中间,像饼干里的果酱夹心。
两边都碰得到,两边都黏手。
车子行驶过转角,我不可避免地身形一歪。
倒向的是裴燃那边。
大概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宋雪重伸手把我拽正,还替我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借此开了腔:
「没蹭到吧?」
「……没有。」
我摇头。
宋雪重歪头看我,声音轻快:
「小缘,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我瞪大眼睛,眼神询问他非要在这里就问吗?
宋雪重无辜地眨眨眼睛,弯起嘴角:
「这段日子里,我很想你。」
「想了很久,每天都想,很想很想。」
他这句话承载的东西太重太满,却又因为语气自然随意,减轻了给人的压力,就好像在说「不想我也没关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往事和岁月扑面而来。
「我也想……」
「咳咳!」
嗯?
前排开车的付询重重地咳了几声,从后视镜里露出一个憨笑:
「不好意思,啊,对了,公、嗯,你们去哪儿?」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忽视那个称号。
「去我家。」
「他住你家?」
左边飞快地接上一句。
我转头,撞上裴燃不悦的眼神。
他上车后就一直闭眼,我还以为他睡着了。
「是的。」
「我不准,让他滚,换个地方。」
裴燃语气生硬地丢出这句,等着我答复。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在一起时,裴燃收拾了处房产和我同住,平常说的回家,都是回那边。
但是在他陪徐思月出国之后,我就重新租了房子搬走了。
早晚都要说的事情,现在也是个机会。
「好,他不住那里。」
裴燃面色稍霁,我又继续道:
「我也不住那里。」
「你说什么?」
「我搬家了,钥匙留在房子里面,我的东西我也都拿走了。」
在裴燃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我平淡地告诉了付询新的地址。
裴燃的手放在身侧,和我的挨着。
车内空调吹得我手微凉,和他的手温形成对比。
以前这种时候,他会用掌心包住我的手,彼此交换体温。
或许是肌肉记忆吧,我感受到他的手指熟练地覆上来。
下意识地抽走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时逢红绿灯间隙,停滞不前的景象让我感到呼吸也不顺畅。
我转向宋雪重那边,和他换位子。
「我有点晕车,让我坐窗边吧。」
隔了一个人,这些细节就不会再浮现,不会让我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以前。
只是余光中,看见裴燃的手指陷在座位上。
指节发白,几乎要抓破那块地方。
10
太阳底下无新事。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瞒新住处的地址。
也毫不客气地让他们送到了楼下。
下车的时候我和他们道谢。
徐思月降下了一半车窗和我告别。
裴燃却是跟了下来。
他喊住我:
「林缘。」
「这么久不见,不一起吃个饭吗?」
「没必要。」
我头也不回,他急声道:
「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再继续接触只会越来越不堪。
但裴燃固执地挡住我:
「谈我们。」
我抬头看过去,从他眉宇间看到了熟悉的傲气。
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裴燃挑挑眉,是他一贯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这次邀请的是宋雪重:
「这位青梅竹马也是,敢来吗?」
「吃饭有什么不敢的?」
宋雪重好笑道。
「只是我要休息,还要和小缘一起采购打理,这几天恐怕不行。」
裴燃的表情龟裂一丝,咬咬牙才保持住。
他胸膛起伏了下,直接定了时间:
「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然后转身上车。
车子飞速驶离,很快就看不见了。
宋雪重拖着行李喊我开门,上楼前我回了次头,又看了一眼。
车如流水,华灯初上。
「怎么,心软了还是心动了?」
身边的人似笑非笑。
我垂下眸:
「……只是觉得有点滑稽。」
总是在摇摇欲坠之时,才想起来要挽留。
那就别怪结果回天乏术,尸骨无存。
11
裴燃再来的那天,天气不好,山雨欲来的。
倒是很符合鸿门宴的氛围。
我不想再重复之前的窘境,坐上了副驾驶。
却没想到裴燃还给我留了个「惊喜」。
他今天穿着的是我买的衣服,和宋雪重极度相像。
我往后看的一瞬间还以为是两兄弟。
走在路上,怕是会混淆他们的背影。
包厢里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熟面孔。
徐思月也在。
进去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气氛严肃得犹如三堂会审。
疑惑和难堪的情绪像榔头一样敲了我脑门。
和裴燃在一起时,我就无法摆脱这种审视的目光。
他的朋友们从不曾把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
我是裴燃的女友,是他的「公主」,是他的附属。
所以他们不用去记我的名字。
而现在分开了,没有关系了,却因为裴燃不甘心,我就要回来,继续面对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不愿意。
我也不想让宋雪重陷入这种境地。
一只手抵住我的后背,制止了我的动作。
宋雪重低头对上我的眼睛,手上拍了拍:
「别怕,没关系,往前走。」
「……好。」
各自落座,裴燃在我正对面。
我知道他选这里的目的。
其他人负责套话,而他只需要盯着我。
不肯放过我任何一个情绪波动和反应
宋雪重是靶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
查户口一样地问话:
「宋是哪个宋啊?」
「宝盖头,底下一个木。」
对方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口气不悦:
「谁说字了,我是问你爸是谁?」
宋雪重微笑,颇为真诚:
「我爸死了,我妈也死了,我是孤儿。」
「江城有头有脸的人里,所有姓宋的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和小缘青梅竹马,我出国,她等我。我回国,她来接我。」
裴燃听完后嗤笑,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你喜欢她。」
用的是陈述句。
宋雪重大方承认:「是的,我喜欢她。有问题吗?」
小小的哗然。
要不是宋雪重提前按住了我的手,连我都忍不住想侧目。
裴燃继续问我:
「你喜欢他吗?」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没说话。
裴燃的眼底翻涌起血色,随着我沉默的时间越久,血色越盛。
他端起杯子饮尽,用力地砸下去。
玻璃碎片划破掌心,血和酒交缠滑落。
「阿燃!」
一旁的徐思月等人又惊又忧,都被他烦躁地甩开。
「那我呢?」
他起身走来,中途还被椅子绊得踉跄了下。
裴燃揪着身上的白衬衫,质问我:
「你说喜欢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他吗?」
「我穿成这样,抱你吻你的时候,你分得清吗?」
12
「够了!」我忍无可忍地喝止,拉着宋雪重起身,「我们走!」
「别走!」
裴燃用受伤的那只手来抓我,被宋雪重打开。
他看着掌心,自嘲地笑了声:
「林缘,你不回答我,是心虚了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他的朋友也终于拿到了我的把柄,全都开口指责我:
「不敢承认肯定是心虚啊。」
「还以为她多么单纯,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就说是心机婊了,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真贱。」
宋雪重冷下脸,头一次皱了眉:
「见过嘴脏的煞笔,没见过这么多扎堆的,怎么了各位,刚从粪池团建回来?」
「你!」
「我什么?离远点,臭气熏着我们了。」
宋雪重嘴皮子利索得很,怼得一众人哑口无言。
还是付询撑着最后一口气挑拨离间:
「我们裴少这样的她都骗,宋先生这么自信,不怕翻车啊?」
宋雪重点头:「嗯,知道他嫉妒了。」
……
有些话我本来觉得没有必要讲。
但人长了嘴,总不能是只吃饭。
我问裴燃:「你丢下我去陪徐思月的时候,心虚过吗?」
「这不一样,我只是想帮她……」
裴燃当即便反驳,被我打断: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青梅竹马,都是帮忙。」
「话说到这里,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等等!」
这次拦住我的是徐思月。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但固执地不肯让开。
其他人回过神,不怀好意:
「来都来了,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好。」
我爽快答应,摸起酒瓶就准备灌
然后被一旁的裴燃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
他动作粗鲁地夺下酒瓶,冲我大吼:
「医生不是嘱咐过你不能喝酒吗?」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
「我知道。把酒给我。」
「林缘!」
裴燃咬牙切齿。
我也喊他的名字:
「裴燃。」
「只要能离开,就算要求是这房间内全部的酒,我也会喝。」
13
对峙的结果是裴燃先败下阵来。
但他神情中的颓然却瞬间变成了狠厉,直指宋雪重:
「要喝,也是他来。」
裴燃扬起下巴,命令道:
「宋先生,请吧。」
不可以!宋雪重更不能喝酒——
我错愕的表情被裴燃尽收眼底,他眸色沉沉,一把扣住我的腰。
熟悉的从背后环抱的姿势,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但是却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
裴燃贴着我耳边,缓缓道:
「等他喝完,我就让你走。」
「裴燃!你松手!」
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我的抗拒被他按下。
只能徒劳地看着宋雪重拿起酒瓶,一点点饮下。
「小缘,没关系的,别怕。」
「宋雪重!不能喝,你会……唔!」
肩上传来刺痛感,是裴燃咬了上来。
他叼着我的领口边缘,用唇瓣碾磨着那块皮肉。
「……放开……」
我抑制不住带了哭腔,眼前蒙上薄雾。
「不要喝酒,宋雪重……」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砰的一声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这小子怎么晕了?不会是装的吧?」
「拿水泼醒?」
我疯了般剧烈地挣动,从来没有过地失声大喊。
吓得裴燃松了手。
我顾不上其他,眼里只有晕倒的宋雪重。
「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快点啊!」
「你喊什么啊?」有人不屑地回答我。
「裴少手都伤了也没见你急呢。」
行。
我随手拿起酒瓶,对着桌角狠狠地磕了下去!
液体和碎片崩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我瞪着他们,一字一顿地命令:
「去医院,立刻!」
14
酝酿已久的暴雨毫不留情地落下。
室外一片嘈杂,室内却安静得很。
其实刚到医院的时候,宋雪重就醒了。
他冲我眨眨眼睛,趁人不注意,告诉我他是装的。
但我不放心,医生就让挂点葡萄糖。
裴燃满手的血,被护士拉去处理手上的伤口。其他的人,应该是被我前所未有的狠劲儿吓到,纷纷不敢靠近,正好清静。
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宋雪重。
「你真的没事吗?」
「我演技不错吧?」
我俩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宋雪重诶了一声,表情还有点不满:
「别愁眉苦脸的,你还盼着我有事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他的目光中,我疲惫地低下声音:
「我是担心你。」
看见他晕倒在地的样子,我真的感觉心都要蹦出去了。
如果是别人这么跟我演,我能配合。
但是他的情况不一样。
宋雪重在国外不是留学,不是工作,而是去治病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我真的没事。」
宋雪重抬手抚平我的眉头,语气一转:
「一想到那个裴燃气得要发疯的样子,我就好笑。」
「我就说那十几本追妻火葬场的小说有用,让你不看,差点吃亏了吧?」
他越说越雀跃,就像那晚我们在电话里一样。
宋雪重在了解我和裴燃之间的纠葛后,主动提议要帮我报复他。
原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知道他闲的时候都在看什么,接着就给我发了好多本小说。
全部都是追妻火葬场。
还叫我学习人家的方式方法,势必要虐死裴燃。
原本是打算回国后详细筹备的,但没想到时间点那么巧,在机场就碰到了。
他倒也没辜负那句自夸,随机应变能力一流。
我从回忆中抽身,配合地附和道:
「嗯,多亏了你。」
但宋雪重神情却淡了下来,他细细地看了看我,道:
「你好像并不开心,舍不得?」
最后三个字竟然有些讥讽的意味。
宋雪重:「他那么对你,你还不舍?」
「不是。」
我辩驳,但我的确高兴不起来。
「互相伤害,本来就不会让人快乐。」
那些追妻火葬场的小说我都看了,无非就是男主后悔,察觉到自己爱着女主,所以挽回,所以认错。
可既然爱,为什么又会忽视,又会伤害?
事后的火葬场,只会让我感觉到悲哀和无奈。
但面对一心帮我的宋雪重,我还是满心感谢和担忧:
「你身体不好,我是怕你辛苦。」
他笑:「你供我治病,我帮你也算还恩,应该的。」
「演演白月光而已,挺新奇的。」
我看得清他眼里并没有笑意,也不愿让他误会:
「你的确是我的白月光。」
我没有说谎,青梅竹马,白月光,两个都是真的。
15
宋雪重愣住。
在我思索如何和他解释的时候,他突然靠近。
「?」
「别动。」
宋雪重低声道,我不解,但是照做了。
这个距离近到呼吸都交错,宋雪重微微歪头,鼻尖蹭过我的。
直到背对着的门口响起一段凌乱的脚步声,走廊的灯光挤进来。
宋雪重这才放松地躺了回去,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好了,去吧。」
「去哪儿?」
「裴燃刚刚在门口。」
「所以呢?」
「所以,这不就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吗?」
他不再面对我,而是转头看向窗外。
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好像被雨水打湿:
「他是爱你的,你还可以再选一次。」
「……」
「去看看呗,就当是验收计划成果了。」
我咬唇,深呼吸了一口。
宋雪重躺在床上,盖住眼睛。
我别开视线,起身道:
「你好好休息。」
……
裴燃在楼道里。
上次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记挂着病房里的人。
如今角色互换了,台词也没什么新意:
「他醒了?」
「嗯。」
我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燃的耐心先我一步耗尽,大概是被我的沉默刺激到了,开口竟有大半的委屈:
「林缘,你是不是拿我当替身?」
「宋雪重是你苦等多年的白月光,而我是你用来排解消遣的工具人。」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跟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说到最后,他显然已经认定这是事实。
音量一再地拔高,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得明明灭灭。
裴燃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一句话重复地问:
「我和他,你真的分得清吗?」
他为了这个答案,向前倾身弯腰,到一个和我平视的高度。
这个动作上次出现,是我跟他告白那天。
大学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心悸,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和模样。
后来在课堂、食堂、图书馆,制造偶遇,突发意外。
我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努力追上的他。
傍晚风缓,我鼓足勇气,磕磕绊绊,紧张地等待裴燃的答复。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也是这样看着我,笑弯了眼睛,温柔从弧度的边缘溢出来:
「我也喜欢你。」
斩钉截铁。
现如今我也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他:
「分得清。」
「我明确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裴燃。」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替身,也绝对不会混淆你和宋雪重。」
因为那样是侮辱三个人的事情。
可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问心有愧呢?
16
我的答案应该是让裴燃满意的。
他惊喜到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迫切地想来拥抱我。
但被我躲开了。
「我是喜欢你的,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无法完全舍弃这个感觉。」
「但那又如何呢?」
裴燃不理解,还因为我的躲避而逐渐烦躁:
「既然感情还在,我们就继续在一起啊!」
「没有必要。」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主动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裴燃,我们谈恋爱,本来就有分手这样的结局。」
「但人生不只有恋爱,谁离开谁,都可以活。」
裴燃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宋雪重在挂水,离不开人,怕回血。」
转身之际,我留下这句话。
不意外地察觉到他呼吸一窒。
场景重合,我受过的委屈,被我自己毫不在意地揭开。
他必须难堪。
在这个惨白的楼道里,裴燃压抑的哭声被大雨盖过。
而我离去。
我清楚明了,此时此刻,我越坦然,他就越受折磨。
我是释然了,也希望他同样。
但报应分明,他当然不能免俗。
……
医院那天以后,裴燃完全变了个人。
他不再耽于玩乐,桀骜难驯。
开始学得有礼有节,收敛脾性。
这些我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因为他的改变太巨大,所有人都在谈论。
他来找过我,好几次。
假装偶遇,真的偶遇,还有蹲守等等。
他认真地告诉我:
「林缘,我不会放弃的。」
我笑笑,权当是他的不甘心和不服输。
太子爷的诺言沉重得很,落在人身上,太痛了。
但没想到,我不相信的东西,有人信了。
那就是裴燃的母亲。
彼时的我刚帮宋雪重搬了新家,整理收拾好,一身疲惫地撞上了她的豪车。
裴夫人保养得当,一袭旗袍大方典雅。
她看不上我家楼下的咖啡厅,宁愿在车里不下来。
我只能选择迁就,好在内饰奢华舒适,我偷摸打了个哈欠,等她说明来意。
「林小姐,好久不见。」
这话说得有水准,好像很熟稔。
可我们之前分明没有过照面。
她邀请我赴宴:
「阿燃最近懂事了不少,我很欣慰,听说是林小姐的功劳,就想感谢你。」
「您说的哪里话,裴少爷本来就是人中龙凤,我怎么好居功呢?」
我实在不擅长这种腔调。
裴夫人掩唇轻笑,终于肯正眼瞧我:
「好孩子,我也不跟你绕弯,直说了吧。」
「阿燃喜欢你,想要你。他难得这么上心,我不舍得他失望,所以来帮把手。」
她说得真心诚意,如同世上所有慈母。
却字字都带着上位者的高贵优越。
把我当成是一个不太好买的玩具。
我褪去温和,只剩最后一点礼数:
「您既然来,想必应该明白,我是不愿意的。」
我婉言拒绝:
「饭就不去吃了,您请回吧。」
17
「等等。」裴夫人喊住我,「长辈没说完话就走,你这样的货色,我确实看不上。」
她命人锁门开车,在我惊怒的目光里轻飘飘地继续道:
「但阿燃喜欢,还为了你改变自己,你就有了价值。」
「之前不在意,是觉得你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没想到比徐家的争气。」
她似乎也看不上徐思月,言语间多有嫌弃。
「徐家的丫头片子,白日做梦,痴心妄想,还不如你。只要你听话,其他的我都会帮你摆平。」
「你只需要好好地陪着阿燃,爱护他、鼓励他就可以。」
「哦,对了,你是喜欢他的吧?」
裴夫人表情无奈且为难。
「阿燃要人也要心,我总得多费点力气,确保万无一失。」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冷声道:
「你做了什么?」
裴夫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平板,示意我看。
上面细细罗列了几份资料,有父母的生意,有好友的工作,还有宋雪重。
我越看怒火越盛,裴夫人仍旧轻笑:
「你善缘结得多,软肋也好找,从这方面看,阿姨很满意。」
「乖一点,他们就能好好的。」
我气得手发抖,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她是真的心狠,也是吃准了我不敢反抗。
车子驶进裴家,我被拉去换衣服。
按照裴燃喜欢的样子,从头到脚装扮好。
宴会厅觥筹交错,所有人到这里来是为了庆祝。
裴家太子爷在生意场上初露锋芒,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加上浪子回头的前情提要,称得上是涅槃蜕变的佳话。
所以,我就被裴家当作一个奖励,在庆功宴上送给他。
还得是以惊喜的、意想不到的方式。
裴夫人当众夸赞了裴燃,说了一堆在我听来极其凡尔赛的话,最后一句进入正题:
「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大家介绍阿燃的未婚妻。」
「?!」
众人都猝不及防,其中尤为明显的是裴燃。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后演变成愤怒。
但这些浓烈的负面情绪都在见到我之后瞬间消失。
「——林缘小姐,就是我为阿燃选定的未婚妻。」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我缓步走向他。
此刻的裴燃就是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幸运儿。
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语无伦次:
「真的,真的是你,居然是真的?」
我勾了勾嘴角:
「是我。」
然后扬起手,狠狠地赏了他一个耳光。
18
「再打一个也可以。」
裴燃捂着脸,笑容仍旧挂在脸上。
他没有生气。
甚至说,他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反应。
而裴夫人也同样没有怒火,而是无奈:
「别闹啦,都按你说的宣布消息了。」
她在说什么?
她脸上写满了对我的纵容,一副对我的行为不忍管教的样子。
「女孩子嘛,作一点也没关系,阿燃喜欢,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当着众人的面,张口就来。
「已经听你的订婚了,就别闹到台面上来了,不好看。」
「我什么时候提出要求要订婚了?我没有!我已经不喜欢裴燃了!」
听闻这话的裴燃脸色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复。
他抓住我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宠溺地道:
「让你打,让你打,别说气话。」
裴夫人也应和:
「就是,都跟妈妈坦白了,还不承认?」
她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
是我的声音:
「是,我是喜欢裴燃,订婚我愿意的。」
「我没……唔!」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是恶意剪辑的!
可没有人听见我的辩白。
裴燃强硬地抱起我,亲吻吞没所有字句。
还有眼泪。
怪不得他说不会放弃。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他们串通好的局。
又或者是交易。
是裴燃浪子回头,裴家需要支付的奖励。
但不管什么样的阴谋,最终都导致我又变回裴燃的附庸。
宴会上的诡计,我分辨无门。
裴家变成了大方容忍的受害者。
所有的舆论流言都指向我。
说我不自量力,恃宠而骄。
说裴家心软大方。
我被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软禁在裴家。
一切都如裴夫人想的那般。
有了我在,裴燃专心致志地学习掌管企业,做一个合格优秀的继承人。
她心情颇好,便开始教我身为裴家儿媳妇要会的东西。
「你好好做,你担心的人自然就会没事。」
她指的是我父母。
我们家并非大富大贵,只是小工厂。
裴夫人找人下了大订单,所有工人加班加点赶工。
她太懂如何拿捏我们,也能很轻易地击垮我们。
我可以自私地不在乎父母,但我不能不在乎工人的家庭。
订婚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也往我家里送去了请柬。
结婚请柬。
意思是结婚之前,我都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还美其名曰,双喜临门。
但这个门,不是我想要的门。
我被锁在里面,直到季节变换。
快入冬前,裴燃说带我出去转转。
新房的布置都在他的自欺欺人里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个人爱好的小装饰。
我们往商场去,在那里,我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人。
19
在裴家这段时间里,我曾经见过徐思月一次。
只不过没讲几句话。
因为她一上来就怒气冲冲地骂我: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误会了我,对我有了错误的期待。
徐思月眼里盈满泪水,嘴上毫不留情:
「林缘,你可真会演戏钓人啊,耍别人很好玩是吗?!」
眼泪,又是眼泪。
我和她的每一次见面,好像都少不了这个。
那个时候我想,她先哭了,我的眼泪就不值钱了。
我没打算回嘴,她先被赶来的裴燃带走了。
我远远看见他们拉扯,徐思月捂着脸跑开。
她就像破镜重圆剧本里的女主角。
落魄千金,重逢青梅竹马,但是他身边已经有了另外的人。
大多数时候,我这个角色都是恶毒不知道好歹的女配。
最后女主角正义出击,把我驱离男主身边。
徐思月要是再坏一点就好了。
把我赶走,救我一命。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羞愧。
不应该这么揣测她,是我自己没用,怪不得别人。
现在回想,在徐思月的剧本开始之前,我和裴燃是画过未来蓝图的。
当时我说,希望在以后能够养只小狗。
所以他带我去了宠物店。
毛茸茸的小狗崽子肉墩墩的,好几个都撞到我小腿。
奶奶的,又有活力的叫声,也很治愈。
裴燃挑了个好看的项圈,蹲在我身边问喜欢哪一只。
「只要你喜欢,我都会给你。」
算了吧,和我一起被关着吗?
我的兴致一下子跌落谷底,笑意褪去。
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搞错了,你不知道她现在喜欢猫的吗?」
我猛然回头。
声音的主人逆着光,笑盈盈地问:
「小缘,今天你打算接谁走呢?」
20
是宋雪重。
是他。
我腾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
本来就不是壮实的体格,现在更显得清瘦。
脸色也不算很好,唇色苍白。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张嘴后竟是无言。
裴燃如临大敌,一下子就挡住了他。
「这家你不喜欢,我们就去别家。」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走。
我在平日里的相处,已经不那么抗拒了。
因为我知道没有意义,无非徒添疲惫。
但这次不同。
我用尽全身力气站在原地,不肯走。
裴燃回头的眼神里已经染上危险的底色。
可我仍旧不想屈服。
宋雪重倒也不在意,语气还是熟悉的轻快:
「听说你们结婚,我准备送个礼物。」
「也算是生日礼物吧。」
他给了我一个浅淡的笑容,话语间意有所指。
「好啊!」裴燃怒极,反而冷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会给你发请帖的。」
言罢,他直接打横抱起我。
直到上车的时候,我还在回味宋雪重神色的异样。
他的状态很不好,有种强撑的感觉。
他说送礼物,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早就过去,冬天过生日的人是他。
大脑突然炸开一朵烟花,震得我浑身发麻。
不会的,不会的,不对,我早就知道的,为什么会这么早,不……
「宋雪重!」
就在裴燃打开车门的空隙里,我回身飞奔起来。
「宋雪重——」
等我一下,等等我,把话说清楚啊。
我在地下车库里疯了一般地奔跑。
跑丢了鞋,跑错了路。
但是我不想停下。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燃有好几次都差点抓住我的衣角。
但我还是不想停下。
在哪里呢,我应该跑去哪里才能摆脱?
「嘀嘀——」
眼前突兀驶来的一辆车逼停了我。
明亮的灯光刺痛双眼,我脚下失去平衡。
「小心!」
然后跌进了牢笼一样的怀抱。
裴燃的喘息比我还要剧烈,整个怀抱也在颤抖。
虽然我分不清是我在抖,还是我们都在抖。
我只知道,我停下了。
那晚的大雨在我眼中从未停歇过。
我撕咬,扭打,挣扎。
最后变成泣不成声的控诉:
「你放我走吧……」
裴燃沉默着把我拖回车子里,像团巴一个玩偶一样牢牢抱紧。
「不。」
21
到底还是回了裴家。
没有买到小狗,我抱膝坐在浴缸里发呆。
热气升腾氤氲,模糊了视野。
一个人影走进来,靠近,蹲下。
我手上被递过来一条冰凉的锁链。
一扯,便发出响声。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狗。」
锁链那头连着项圈,项圈扣在裴燃的脖子上。
他跪在浴缸边上,隔着水汽,低声恳求我:
「你拿我当替身也好,当宠物狗也好,不要再想他了。」
「求你。」
何必呢?
高高在上的,早有预谋的裴家太子爷,也有向我下跪的一天吗?
「没必要这样。」
我叹了口气,颓然抬手摸到他颈后,找到搭扣的位置。
声音微乎其微:
「我不要这个。」
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哪怕他长跪不起,抛却尊严地朝我汪汪叫,也不是我想要的。
「裴燃,别犯贱了。」
我不会心疼的。
……
婚礼那天下了雪,来的人也像雪花一样纷杂。
裴家修改了传统的流程,我直接上了台。
站得高了点,我得以看清楚下面坐的人。
有我的父母,他们向我招手,笑得温柔。
我也笑。
自己女儿的婚礼,却坐在台下,像个没有姓名的宾客。
我还看见了徐思月。
她坐得比较靠前,神色不太轻松。
还有许多眼熟的面孔,但都不是我想看见的。
我找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发现宋雪重的身影。
司仪却不会给我这个时间。
他把我的手放进裴燃的掌心,询问我的誓言:
「你愿意吗?」
「……」
「不愿意!」
声音是台下发出来的。
我循声看去,对方还大声重复:
「这门婚事,我们不愿意!」
22
站起来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们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怕呀。」
时隔多日的再见,开口割舍思念,全让给宽慰和鼓励:
「爸爸妈妈会妥善安置好所有的人,就算倾家荡产,从头来过,也不会让跟着我们的工人受委屈。」
「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也不要委屈自己。」
妈妈伸手,像是隔空摸了摸我的头:
「不管怎么样,我们永远都支持你。」
「所以,你要告诉大家,你不愿意。」
妈妈……
眼泪瞬间涌出,我下意识地就想往下走,却被对面的裴燃攥紧了手。
他哀求地看着我: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说?不要走?
这都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
一旁的裴夫人也黑了脸,命令司仪继续。
「林小姐,你愿意嫁给裴先生吗?」
「——肯定不愿意啊!」
这次打断的,是另一个更远一点的声音。
宋雪重站在门口,双手围在唇边:
「她、不、愿、意、嫁、啊!」
23
「谁让你进来的?」
接连的打断令裴燃黑了脸,但宋雪重不怕这个。
他晃晃手里的请柬: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然后探头和我打招呼:
「小缘,我来抢婚。」
我忍不住失笑。
从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种轻松自在的样子。
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面前,都不是大事。
再难的坎坷,也都能过去。
裴燃气得咬紧牙根,怒斥他闭嘴。
然后让司仪继续流程。
「啊、是,是,林小姐,请问你愿意嫁……」
「我不愿意!」不等他说完,我就开口拒绝,「我林缘,不愿意嫁给裴燃。」
「我也不同意!」徐思月突然站起来,高声道,「阿燃,你们不合适的,不要结婚。」
裴燃朝她怒吼:
「你也闭嘴!有你什么事?」
「阿燃……」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林缘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就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把全部不满和愤怒都归结到了徐思月身上。
但事实,并非如此啊。
场面越来越混乱了。
裴夫人不得不出来主持,她倒是保持着一贯的做派。
这样的场面都能丝毫不乱,步伐平稳地上前道:
「大好的日子,再胡闹我可就真生气啦!」
手段也还是老样子。
借着替我整理头纱的动作,附在我耳边低声提醒:
「别忘了我说的话,掂量掂量你自己。」
如果是之前,我或许会忍,但今天不同。
我在乎的那些人,也不会想看我这种畏缩不前的模样。
宋雪重把请柬折成纸飞机,嗖地一下丢过来。
裴夫人很少被人这样冒犯,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
「夫人,我知道你生气,你先别气,攒着,等我说完一起气。」
「裴家家大业大,这么些年都由夫人操持,肯定很辛苦。再加上底下人不识好歹,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夫人烦得签错几个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宋雪重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 U 盘,像抛石子一样把玩着。
他意有所指,裴夫人的脸色倒是沉静了下来。
但我知道,她在紧张。
裴家在江城说一不二,难保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雪重应该是早有准备。
倒是符合他一如既往的做事风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顺利地走上台前,向我伸手:
「礼物送到了,今天换换,我接你走吧。」
24
这只手苍白纤瘦,正在不停地颤抖。
是肉眼都能清楚捕捉的幅度。
他撑不住了。
宋雪重故作轻松的表面下,是已然无力的躯体。
「快点。」
「她不会跟你走的。」
宋雪重和裴燃同时开口。
到了这一步,裴燃还在自欺欺人。
但我无力跟他掰扯,只想握住眼前这只,等了很久的手。
「林缘!不要走!」
就在要碰到的前一秒,裴燃发疯地冲过来。
那只手只能转了个弯,挡住了对方。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指尖擦过,留下冰凉的触感。
然后融进我的血液里,迅速结冰。
我置身冰天雪地里,浑身僵硬。
看见宋雪重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如同崩塌的雪人。
「宋雪重!」
25
世间有个不成文的定律。
大事降临的时候,天气都不会太平静。
救护车顶着灰色的云朵,寒冷的空气流动缓慢,被它甩在身后。
我坐在急诊室外。
身上是冷的,但思绪是烫的。
所以它会往上飘,在惨白的灯光下。
期待一场大雪的降临。
「……」
身旁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我抬头。
是徐思月。
她的影子投在我堆叠的婚纱裙摆上,灰扑扑的。
「对不起。」
「谢谢你。」
我俩前后脚开口,她愣住。
「谢谢你的帮忙。」
我勉强扯动嘴角,轻声说道。
徐思月做过护士,她有本能。
宋雪重摔在地上,几乎了无生息,是徐思月及时采取了急救措施。
我是真的很感谢她。
徐思月沉默半晌, 哭了:
「对不起,林缘,也谢谢你。」
她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别担心。」
我接受了这个祝福,不去反驳。
尽管我知道结果。
她主动抱了我一下。
这一刻, 我们拿的不再是破镜重圆剧本, 也不是追妻火葬场剧本。
是两个女主角在交叉的人生线上短暂的会晤。
不必做朋友,也无须多言。
我恭喜她也释然了。
急诊室的灯光熄灭,医生垂着手走出来, 我知道,轮到我面对下一章了。
「你是病人家属吗?」
「是的。」我点头, 「我是病人唯一的家属。」
26
宋雪重是孤儿。
他被捡到的时候下着大雪。
所以他大言不惭地向我宣布,只要下雪,他就过生日。
我打趣他:「那你一年岂不是要长好几岁啊?」
宋雪重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这样不好吗?可以做同龄人。」
「……」
他是因为先天不足, 医生说活不了多少岁,才被抛弃的。
后来我认识他,攒钱,联系人脉,送他出国治病。
他回来的时候, 骗我说治好了。
在听说我的事情后, 跃跃欲试地要替我出气。
我知道, 他是想帮我,回报我的恩情。
可是, 可是……
我提着裙子往外走时,看见等待已久的裴燃。
他像一堆即将熄灭的柴, 被冬日的风吹得七零八散。
我看着他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只说了一句:
「林缘,你恨我吗?」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感情是绵延流动的。
爱是生长的,恨几乎无从谈起。
不像现在,冰天雪地,万物休憩。
一切都沉寂下去, 变得沉重繁琐。
彼此都穿上厚实的衣物, 里三层外三层。
说话也习惯性地套壳子。
在这句话下被包裹的真实想法,颤巍巍地露出头来。
「你恨我吗?」
「你爱我吗?」
裴燃在我面前忏悔告解,眼睛却不敢直视我。
「我害了宋雪重,你会恨的,你恨我一辈子吧!」
神会宽恕罪行。
可这不是他的罪, 我也不是神。
我告诉他, 不会。
「宋雪重的事情,我早就知道。」
「不是你的错。」
「和你没有关系。」
「都是我。」
「他也没有要赖上你的意思, 我替他向你道歉。」
「对不起。」
27
说罢,我和他擦肩而过。
不管身后的痛哭声如此刺耳。
我抬头, 天空中飘散无数雪粒。
手心里的 U 盘,是宋雪重最后送给我的礼物。
棱边硌得发痛,但我不想松手。
这是宋雪重用自己换给我的自由。
「小缘, 你只是谈了一个失败的恋爱而已,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的,宋雪重的死亡打开一个缺口。
我需要做的, 是以此为契机,撬动那些根深蒂固的山石。
等到雪停了,河流结的冰融化。
所有深陷其中的人爬上岸边。
才叫真的回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