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后，我才知道端妃是穿越的，娴妃会读心术。
只有我，没有叠加任何 Buff。
为了争宠，我决定跳过宫斗勾引皇上。
可费尽心思准备的药酒，却被皇后一口闷了。
她将我压在墙角。
「不好意思，我是恶毒女配，我觉醒了。」
我：？
你说话就说话，扒我的衣裳做什么？
1
我爹，当朝首辅。
自诩大楚第一大奸臣。
但他奋斗一辈子都没夺下皇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兄长身上。
送我入宫前一天，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女儿啊，你要在后宫站稳脚跟，到时候你执掌后宫，你兄长把持朝堂，这大楚江山，迟早是咱们宋家的！」
大楚是咱们宋家的。
光是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不就是勾引皇上和宫斗吗？
这还不简单？
我自小学习诗书礼仪。
父亲后宅那些姨娘的勾心斗角，我也学了十成。
连吸引男人的手段和技巧都学了。
被抬进宫的那日清晨，我甚至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时辰的笑容。
我信心满满。
就等着皇上第一眼见我，就对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然而，封妃第一晚，没等来皇上。
倒是先等来了皇后和一众妃嫔。
娴妃捧着一堆木牌笑嘻嘻。
「妹妹，麻将会吗？你第一天入宫，多的我不赢，就赢你二百两。」
端妃两眼放光。
「听说你家很有钱，我这有个好项目，只要三千两就能入股，投资吗？有分红的！」
只有皇后面无表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犹如钢刀，仿佛要在我身上戳两个窟窿。
半晌，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匕首递给我。
「拿去。」
我：……
这是什么宫斗新戏码？
2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入宫前，我也是做过功课的。
当今天子朱廷烨，刚及弱冠，对男女之情似乎并不热衷。
因此后宫薄弱，自登基五年来，后宫只有一后两妃。
皇后沈云袖的父亲是坐拥十万兵马的镇国候。
娴妃郑茶，礼部尚书之女。
端妃赵昙，工部侍郎家的千金。
加上被强塞进宫的我，不多不少，刚好四个。
「终于凑出一桌麻将了！」
娴妃热泪盈眶。
于是我入宫的第一晚，皇上的面没见着，还被迫熬了个通宵。
愣是不多不少，刚好输了三千二百两。
3
我是想和皇上颠鸾倒凤一夜不睡。
而不是和三个女人对坐，搓一夜的麻将！
4
这个念头刚冒出头。
娴妃忽然去而复返，凑近我耳边说：
「看在赢了你二百两银子的份上，劝你一句，别想。」
她突如其来的话，令人不解。
「什么别想？」
娴妃神秘兮兮。
「皇上不举，就算你爬他的床，也不可能和他颠鸾倒凤一整夜。」
我惊了。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娴妃眯了眯眼睛，一脸高深莫测，语出惊人。
「十米之内，我能听见任何人的心声。」
「别骂了，你现在骂的，我都能听到……」
我：……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皇上不举这个秘密更令人震惊。
还是她能听见人的心声这件事更骇人。
不过，那么大的秘密张口就说，这样真的好吗？
娴妃大手一挥：「没关系，皇后和端妃也是知道的。」
5
那天上午，娴妃也不知道是因为作弊赢了我的钱愧疚。
还是因为热衷八卦阴私。
愣是在我宫中边嗑瓜子，边唠了半个时辰宫中秘闻。
「端妃是穿越来的，麻将就是她带来的，她还会许多东西，你有钱可以投资一笔。」
「皇上还没碰过咱们，对女人举不起来，你可以不用想了。」
「皇后她……总之，你离远点吧。」
她一个接一个重磅消息，炸得我头脑发晕。
说话都不利索。
「为、为什么？」
她不说话，「嘿嘿」笑着。
表情一言难尽，略带猥琐。
「你听我的就对了。」
6
直到她走后许久，我才终于想明白。
这应该是什么我没见过的宫斗手段。
先是用麻将战术让我疲惫。
然后让娴妃自爆秘密，令我放松警惕。
最后用不知真假的秘闻，和看似好心的「提醒」，让我不战而退。
歹毒。
太歹毒了！
果然，宫中妃嫔的手段，不是宋府那些姨娘可以比的。
差点上她的当了。
7
想明白这一层，我瞬间重燃斗志。
既然她们使手段不想让我争宠，那我偏要争上一争。
皇上不来我宫里。
我主动去找他不就好了？
说干就干。
我翻出花了大价钱裁的新衣。
掐着时间，去天子的承乾宫蹲点。
可一连三日，都没能蹲到皇上。
反而是皇后沈云袖。
只要我出现在承乾宫附近，不出半刻钟，她必定到场。
她来了既不走近，也不说话。
就这么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盯着我。
直到我被她盯得发憷，打道回宫，才肯罢休。
8
沈云袖的事迹，我听过不少。
听说十二岁那年，她便随父亲镇国候出征。
十五岁那年，她一剑斩下敌军将领的首级。
为此，还被先帝嘉奖过，是大楚不可多得的巾帼女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应在战场英姿飒爽的女子。
十七岁那年却突然自请回京，入宫当了皇后。
坊间一度传闻帝后不和。
但被盯三日，我愣是没看出来他们哪里不和。
她看着我时，那满眼的杀气。
明明是严防死守，生怕谁将皇上抢走了！
果然，传闻不能信。
但不想让我得宠？
我就不信邪了！
我人在宫里，她还能守一辈子皇上不成？
9
进宫七日后，我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皇上。
皇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挺好。
进宫前，我爹请来的嬷嬷说，天下男人都一样。
只要尝过情事滋味，定会食不知髓。
她将一包药粉塞给我，让我下在合卺酒里。
合卺酒虽然没喝上。
但宫宴酒也是一样。
丝竹声中。
我盈盈跪拜，将一杯加了料的酒递过去。
用自己练习了无数次的角度，缓缓抬头。
「皇上，臣妾初入后宫，这杯酒敬您，望您空闲时，能多来臣妾宫中坐坐。」
话音落下。
身后的娴妃和端妃倒吸一口凉气。
娴妃：「啧啧，勇士！」
端妃：「啧啧，作死……」
我没理会。
她们就嫉妒吧。
等我和皇上生米煮成熟饭，得到他的宠爱、执掌凤印，这宫里还不我是横着走？
到时候，麻将我想打就打。
就算她们有读心术，也料她们不敢赢我的银子。
哼。
我心里这般想着，目光落在皇上脸上，盈盈笑开。
力志向他展示最美的笑容。
然而，皇上还没伸手接。
我手里的酒盏便被皇后一把夺过。
她面色阴沉，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紧捏着酒盏，咬牙切齿。
「淑妃有心了，真是好酒！」
我：……
10
夭寿了！
嬷嬷说，那秘药一指甲盖就能让一头牛亢奋一整晚。
我怕皇上真的不举，加了一整包。
还被皇后全喝了！
皇上亢奋我还能上。
皇后亢奋，我要亲手把她送到龙床上吗？
11
那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岔子。
一整晚，我都提心吊胆。
怕出意外。
再三思索后，我还是花了一大笔银子，买通皇上身边的内侍，让他将皇上引去皇后宫中。
罢了，错过这次机会。
下次我再接再厉。
我心中正这么想，房门「哐当」一声，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皇后娘娘……」
「滚！」
破门而入的沈云袖厉声喝退侍女，反手将门锁上。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抓住肩膀，困在墙角。
此时，她衣衫不整、发髻微乱。
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也透露着不正常的酡红。
她比我高出不少。
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时候。
滚烫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竟令我的心跳莫名漏掉半分。
「皇、皇后娘娘，不知深夜来访，所、所为何事？」
我咽了咽口水。
一句话磕磕巴巴。
倒是她，明明瞧上去已经意识不清了。
却还能语出惊人。
「想用催情药获宠？让朱廷烨日日来你宫中？」
「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咱们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中世界，我是书中世界恶毒女配。就当我是个恶毒的人吧，只要我在宫中一日，便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
大约是前几日有娴妃「读心术」的冲击。
此刻听她说这些，我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是头脑被她的呼吸熏得有些晕。
注意力也从她轻颤的睫毛，挪到她扯我里衣带子的手上。
「娘娘，你说话就说话，脱我衣裳做什么？」
闻言，她动作微顿。
仿佛极难忍耐似的，忽然轻喘一声，微皱着眉头，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再开口时，她微哑的声音隐隐透着魅惑。
「阿鸢，我难受，你帮帮我……」
12
帮？
我都花钱把皇上引她宫里去了。
是她偏要跑出来找我算账的，我还能怎么帮？
难不成，让我再给她找个男人吗？
可这宫里，除了后妃宫女，就只剩太监。
我上哪儿去给她找一个带把的男人？
看着眼前眼神越来越迷离，已经开始撕扯自己腰带的沈云袖。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
她怀疑我宫里藏了人，想以此试探我？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啧。
果然，这深宫之中越好看的人越危险。
需得步步为营，每一步都不能掉以轻心。
谁能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想着对付我呢？
差点就掉入她的陷阱了！
思及此，我立即推开近在咫尺的沈云袖，义正言辞道：
「皇后娘娘，你死心吧，臣妾无能为力，帮不了您分毫。」
13
万万没想到，我还是没能逃过帮她的结局。
我一夜没睡。
给她换了一夜的凉水。
手疼。
14
沈云袖在我宫里冲了一夜的凉水。
直到天亮鸡鸣，才在侍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离开。
我心中感慨。
幸好自己聪明，识破她的诡计逃过一劫。
正准备睡个好觉，娴妃和端妃就来了。
娴妃看热闹不嫌事大。
「妹妹，真是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才是上面那个。」
端妃掏出一包银针，一如往常，开口就是钱。
「虚吗？虚的话我给你扎几针，友情价，算你五十两一针。」
我：？
她们都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还有，五十两一针。
她怎么好意思喊出口的啊？
15
皇后病倒了，听说当天下午就发起了高热。
说到底，她会生病也是因我而起。
知道我给皇上下药。
除了暗戳戳地给我挖坑，让我给她做苦力，换一夜凉水以外。
也没告发我。
这么想，我心中终于生出几分愧疚。
思虑半晌，决定还是先同她道个谢，再示个好。
毕竟这后宫之中，多一个盟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这么想着，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便主动邀了娴妃和端妃前去探病。
然而，到了皇后的未央宫，才发现里面正乱着。
侍女忙成一团。
一群太医看见到端妃，像看见救星，连忙将人请进去。
这态度令我有些意外。
娴妃却见怪不怪。
「我没告诉你吗？端妃说她要振兴医疗，她的项目就是这个，专门研究疑难杂症。」
「这几年开遍大楚的人民医馆知道吗？就是她的。」
「她还养了好多隐士神医呢，哎，别说，是挺费钱的……」
她一边感叹，一边抬脚走进屋里。
我也想跟上去。
可脚刚跨过门槛，还没落下，便被皇后宫里的侍女拦了下来。
「娘娘说了，咱们宫里的事，用不着淑妃娘娘您帮忙。」
我：……
啧。
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16
沈云袖是真记仇。
不仅一连半月都将我拦在门外。
我送去的礼，也被她尽数退了回来。
甚至还让人来传话。
「淑妃娘娘若是想接近皇上，便尽管去，咱们皇后娘娘再也不拦你。」
她的病倒是好了。
差点没给我气病。
我一点都不信她会这么好心，不阻拦我争宠夺位。
我甚至怀疑，她在给我挖坑。
但我没有证据。
只能按兵不动，躲在自己宫里。
我本想先躲过沈云袖的这阵气性，再去探她的口风。
然而，还没等她气过。
齐王朱锦城，倒是先往宫里进献了美人。
17
齐王朱锦城，京中有名的纨绔。
他给皇上送来一个蜀中绝色美人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皇上。
明明自我入宫起，从未见过他踏足后宫，也从未见他近过女色。
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
不仅封那女子为虞美人。
还一连几日都宿在虞美人宫里。
对此，娴妃兴致勃勃：「事出反常必有妖，淑妃妹妹，你出手的时候到了。」
端妃也一脸认真：「听说她是江南富商的女儿，我能不能薅到钱，就看姐妹你的了！」
我：「你们两人为何不去？」
娴妃摊手耸肩：「她又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端妃无语望天：「我受不了夹子。」
我：……
18
娴妃说得不错。
我入宫的目的，就是成为宠妃、夺得后位，然后一步步执掌后宫。
到时候和兄长里应外合，夺下这大楚江山。
听说这个虞美人，嗓音如黄莺出谷，皇上很是喜欢。
若她受宠，定然会威胁我的计划和地位。
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放任这种事发生。
这么想，我决定主动去会会这个虞美人。
我斗志昂扬。
为了不怯场，还一袭盛装，拉上了娴妃和端妃。
然而，到虞美人的住处，才听说她去了皇后宫中。
去了沈云袖那儿？
沈云袖又没有那些个后妃请安的规矩，她去干嘛？
巴结讨好吗？
我心中狐疑。
对这素未谋面的虞美人，好感又降了一分。
果然，绕到未央宫，还未走近，便远远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
「姐姐，你这套枪法好厉害呀！」
「哎呀，是臣妾逾矩，一时失口唤错了。」
「只是臣妾第一眼见您就感觉很亲切，皇后娘娘，臣妾可以唤您姐姐吗？」
我：……
还真让我猜对了。
19
我和娴妃、端妃，三人面面相觑。
我：「你们怎么看？」
娴妃：「心机好重。」
端妃：「茶味真浓。」
隔着宫门，远远看着谈笑风生的二人。
我心中忽然有些不爽利。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我开始打退堂鼓。
可是娴妃和端妃充耳不闻。
她们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达成了默契。
娴妃：「热闹不看白不看。」
端妃：「有钱不赚是傻蛋。」
我：？
所以，我只是你们热闹和赚钱的一环吗？
20
我是被娴妃和端妃两人拖进去的。
直到进了未央宫，我才发现今日的沈云袖，和平日有些不同。
她本就生得好看。
五官清冷，身材高挑。
平日就算穿着繁复的宫装，瞧上去也有几分英姿飒爽。
今日的她一袭暗红窄袖劲装，头发高束起，手中握着一杆红缨枪。
乍看去，竟然有些雌雄莫辨的惊艳。
我一不小心，便多看了几眼。
她应该是刚刚耍了一套枪法，鬓角的头发微微汗湿贴在脸上，将脸也氤得有几分红。
此时，她眸中隐隐含笑。
垂眸望着身前比她矮她半个头、正巧笑嫣然的虞美人。
真是怎么看……
怎么扎眼。
啧。
怎么平时没见她对我们几个笑过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莫名不悦。
说话间，莫名便带了火药味。
「哟，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的宫门还不让咱们进呢，今日这是能进了？」
「虞美人真是好福气啊，还能看皇后娘娘表演耍枪呢。」
21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沈云袖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收敛。
她转头望向我，一双狭长的凤眼淡漠疏离。
甚至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来了？」
她不问还好。
一问，我心中便开始窝火。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我都没计较她喝我的酒，毁我的计划。
不就是没上她的当？没给她找男人，害她大病了一场吗？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至于吗？
看着眼前神情冷淡的沈云袖。
我没忍住，轻哼一声。
「也是，原来娘娘这未央宫我们来不得。早知如此，我们就不来了……」
虞美人是懂得接话的。
她眉头一蹙，躲进沈云袖身后。
扯着沈云袖的衣角，怯怯看我一眼，忽然委屈巴巴地开口道：
「姐姐，淑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为何今日第一次见，淑妃娘娘便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我：？
震惊！
我什么时候冲她发脾气了？
22
我算是看出来了。
这虞美人应该也是做过功课的。
大约进宫前就打听到我与皇后不和。
所以，这是想拉拢沈云袖，一起对付我呢。
先将我这个刚进宫没多久的新人弄走。
再一步步击垮所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执掌后宫大权？
真是好大的胃口。
可我宋鸢是谁？
若是被这种低劣的招数轻松拿捏。
这么多年的宅斗技巧，我岂不是白学了？
思及此，我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学她的模样，微微蹙眉。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这人向来说话直，众姐妹都是知道的，怎么到妹妹这儿，就成了对你不满呢？」
「倒是妹妹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私下同我直说，何必在皇后娘娘这儿，故意挑拨关系？」
我一边说，一边掏手帕，假意擦不存在的眼泪。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为了逼真，我甚至还转身找了个肩膀靠。
娴妃矮了，靠不住。
端妃身高合适，正好。
我靠在端妃肩上「嘤嘤」假哭。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却牵起唇角，同娴妃交换眼神。
姐妹，瞧见了吗?我一身本事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虞美人应该怕了吧？
瞧她胆小的，半天都不说话。
哈哈哈……
我心中得意，越演越起劲。
然而得意不过一瞬，就忽然感觉脖子后面一紧，被人揪着衣领。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拉开。
下一刻，猝不及防对上沈云袖的眸子。
23
沈云袖的眉头还皱着。
瞧见我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唇角，似乎微微愣了一瞬。
我：……
不知道现在真哭，来不来得及？
我心中戚戚。
沈云袖却面无表情。
眼见她薄唇微启，似乎要拆穿我。
我立即拉住她的衣角，学虞美人的说话语气。
「姐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对虞美人发脾气……」
这可关乎着我宫斗一战是否胜利。
我绝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我眼巴巴地望向她，目光卑微、闪着祈求。
却见她眸光微动，忽然挪开了视线。
我：……
不是。
她突然脸红什么？
24
沈云袖没看我，也没放开我。
就这么一言不发，揪着我的衣裳后领，通红着耳朵尖，不知在想什么。
娴妃和端妃是懂得如何抛弃队友的。
端妃明明和我对上了视线。
娴妃也明明听见了我的心声。
却还是熟视无睹，选择逃离。
她们撤的时候，甚至还带走了瞪大眼睛，表情怪异的虞美人。
我：……
果然，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真友谊！
我心中愤恨，却也不敢出声唤她们。
就这么保持着被拎的姿势，等沈云袖良心发现。
气氛沉默且诡异。
直到人都走完了，沈云袖的视线才重新落回我脸上。
她像是在确认，又像是试探，表情既期待又忐忑。
踌躇半晌，才问一句：「你……为何生气？」
我生气了吗？
我有些懵。
「我没生气啊！」
话音刚落，就见她的眉头忽然皱起，眸光一暗。
其中一闪而逝的痛色，仿佛我的错觉。
如之前我去蹲皇上那般，她紧紧盯了我半晌。
良久，才松开我背过身去。
「罢了，你走吧……」
我：？
我说错了什么？
怎么又开始赶人了？
25
沈云袖的反复无常，令我摸不着头脑。
看着她收拾东西往屋里走的背影。
我心里又有些堵得慌。
本来想问她，为什么将我送的礼都退回来。
还想问，明明我的位份比虞美人高。
凭什么她来了就有枪法看。
我来连口茶水都没喝上，就要撵我走。
但根本来不及问，就听「嘭」的一声，大门合上了。
我：……
我想不明白。
膈应得半夜都没能睡着。
「不是，我都不生气，她生气什么啊？」
26
我还是小瞧了虞美人。
她是有几分本事的。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段，竟说动了皇上，大夏天顶着烈阳去行宫围猎。
甚至还主动提出带上一众后妃、王爷，和朝中权臣。
她像只花蝴蝶似的。
到行宫的第一天晚宴便飞来飞去。
一会儿在皇上面前晃悠，柔柔地唤：「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一会儿又到沈云袖身边，娇滴滴地喊：「姐姐，这道菜是蜀中厨子做的，味道好极了，您尝尝……」
甚至转来我面前，柔柔弱弱地道歉。
「淑妃姐姐，前几日都是我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今日我先自罚三杯给您赔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若原谅我，意思意思便行。」
我知道，她这是在给我挖坑呢。
她这话一说，三杯酒下肚。
我不「意思」一下，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拂她的面子了。
若是「意思」一下，便是承认之前小肚鸡肠，刁难过她。
反正结果大差不差，都要背上一个「善妒」的罪名。
她喝酒跟喝水似的，三杯酒喝得异常豪爽。
但我是一点都不想喝。
可抬头看见沈云袖遥遥望向她的眼神。
不知怎么，又突然上头。
「妹妹哪儿的话，咱们都是一个宫中的姐妹。」
「这几道蜀菜味道好极了，有空多做几道带来我宫中，咱们姐妹好好聚聚。」
我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酒下肚的瞬间，突然听见娴妃猛烈的咳嗽声。
等放下酒杯才瞧见，她那双打眼色打得几乎抽筋的眼睛。
我：……
糟了。
我好像一气之下，做了件不得了的蠢事。
27
万万没想到，我会栽在自己用过的手段上。
关键是，这酒没经过虞美人的手。
我连其中做了什么手脚都不知道，根本无法查证。
只能在娴妃和端妃的掩护下，匆忙回房。
房间里。
娴妃难得紧张：
「这虞美人哪里愚了，分明聪明得很，怎么样？知道是什么的毒吗？」
端妃神情严肃，眼神一言难尽：「那东西，淑妃应该挺熟的。」
我：……
「我不信她会那么好心，把皇上送来我这里……」
28
虞美人自然没有那么好心。
甚至还趁端妃去配解药的间隙。
借皇上的口谕，调走了娴妃和我房中的侍女。
她用一张带迷药的手帕捂住我口鼻时，我人还有几分清醒。
只是身上烫得厉害，浑身也没有力气。
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她嘟囔了句什么。
但药效上头，我还没来得及听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是被热醒的。
睁眼的时候，人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昏暗的灯光下，有个陌生男人的背影。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身来。
一双浑浊的眸子，紧紧黏在我身上。
不等我说话，他忽然咧嘴一笑。
「宋鸢，你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竟然玩弄本王的感情，拒绝本王的提亲？」
「明明我已经承诺非你不娶！为何还要选择我那草包一样的皇弟？」
我：？
齐王朱锦城？
我什么时候玩弄过他的感情？弃他选皇帝了？
29
看见朱锦城，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虞美人是他送进宫的。
若是说那杯药酒和他没关系，猪都不信。
只是，他的脑子似乎有问题，莫名其妙就给我编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在我的记忆里，别说对他负心薄幸了。
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什么情义不情义？
我怀疑他在污蔑，但我没有证据。
因为那杯酒，我此刻浑身绵软无力。
头晕得厉害不说，还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恨不得把自己扒下一层皮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
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齐王殿下，咱就是说，你有没有可能认错人了？」
我的本意是想提醒他。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提醒的话，却惹恼了他似的。
话音才落，就见他脸色骤然一沉。
他上前两步，突然掐住我的下颌，眼神凶狠阴翳。
「你果然把我忘了！」
「去年琼华宴上，旁人夸我们郎才女貌，你并未拒绝否认，也笑着回应我了，可我去你府上提亲，你却直接将聘礼扔了出来！」
「宋鸢，你果然也像那些女人一样，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他越说表情越凶狠。
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险些将我熏晕。
我：……
这位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琼华宴上全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
我不笑，难道要我哭吗？
不过，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
进宫前几个月，我爹是同我提过一句，说齐王似乎对我有意。
可那时候我一门心思都在执掌后宫大权，夺取朱氏江山上。
哪里管得上什么王爷不王爷的。
只回了一句：「阻止宋家夺权的人，都扔出去。」
王爷诶！
谁知道，我爹真敢扔啊？
30
「想起来了？」
朱锦城的声音响在耳边，人贴得更近了。
他视线落在我的唇上，眸光也越发浑浊。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极力往后缩。
废了老大劲，才挪开些许，有气无力道：「王爷，你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可这微末的距离，根本不起作用。
才退开些许，又被他贴上来，唾沫星子喷一脸。
「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除了皮相，一无是处的草包朱廷烨？」
「就因为他是嫡出，我是庶出？为何你也同我父皇一样，宁愿选他也不选我？」
我：……
「你想听真话？」
朱锦城眸光微沉：「自然。」
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你无权无势，也无母族背景，除了王爷这个身份，其余一无是处，比皇上更草包，选你才是眼瞎。」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丑。」
我原本想激怒他。
想让他一气之下掐死我也好，揍晕我也罢。
总比我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他轻薄了强。
但不承想，我太低估他，他也太有自知之明。
人是激怒了，可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怒。
甚至还狞笑一声。
「宋鸢，你以为我看不透你这些小把戏？」
「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表面看上去清高，床上不知道浪成什么样。若我猜得不错，我皇兄还没碰过你吧？」
「放心，现在整个行宫的都是我的人，今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极乐。等过了今天，生米煮成熟饭，我看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他这么说，手伸到我的腰间，开始解我的衣带。
药效渐起。
别说反抗了，我的手脚完全提不起力，连动一下都难。
见此情形，心里更是「咯噔」一声，狠狠坠入谷底。
「完了，没想到老娘竟然会败在这儿！」
我心中哀号。
正想试试看咬舌能不能自尽。
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兵器相撞声。
朱锦城闻声暗骂了一句，动作停了。
几乎同时，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
下一瞬，沈云袖自外冲进来，犹如天降。
31
朱锦城是被沈云袖一杆红缨枪砸倒的。
瞧他失去意识，沈云袖飞快冲上来，一把将我抱起。
都是女子，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抱着我一路狂奔回我的院子，竟然都没喘一声。
倒是我，因为药效上头，喘得厉害。
「你先忍一忍，端妃很快就带解药来，我先去给你打水。」
沈云袖的怀抱很凉，也很香。
以至于她松开我的时候，我竟有些不舍。
眼瞧那么凉快的一个人要走，我下意识伸手拉住她。
「沈云袖，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熏香呀……」
我迷迷糊糊，抓着她的衣襟，往她怀里凑。
闻香是假，想趁机钻进她怀里是真。
她大约也瞧出了我的心思，掰着我的肩，不让我靠近。
语气生硬。
「同你宫中的一样。」
说完，又轻叹一声，像哄孩子似的，忽然软下声音。
「阿鸢，你中毒了，乖乖等着，再忍一忍。」
这是我第二次听她唤我「阿鸢」。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作用。
这一次听，同上一次听时心境完全不同。
她本就生得好看。
今夜好像比平日更好看。
身上一阵又一阵的香味，像是钩子似的，令我浑身燥热，也让我心中渐渐升起些许隐秘的迫切。
「咚咚咚」是我狂跳不止的心跳。
望着她鲜艳欲滴的唇，我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下一瞬，嘴比脑子转得快。
「姐姐，我不要凉水，你帮帮我……」
32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的沈云袖似乎愣了一瞬。
她捏着我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阿鸢，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
我想让她抱我，也想让她帮我。
可她不知道。
因为她说完那句话，便松开了手，往后退开了。
「你现在意识不清，明日醒来……会后悔的。」
后悔？
我都没说自己会后悔，她又如何知道？
说到底，她就是讨厌我罢了。
沈云袖讨厌我。
这个想法一出，我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委屈。
此刻，我一团浆糊的脑袋，竟也意外地转得飞快。
「我清醒得很，你都给让端妃和娴妃进你房间，却不让我进。」
「你给虞美人耍枪，可你没耍给我看过，明明我进宫更久，你都没对我笑……」
「我只是让你帮帮我而已，你都不肯……你就那么讨厌我？」
放在平日里，我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耍赖一般的话的。
可此时因为药效，我的思绪飘飘然，一时竟也记不起收敛性子。
我越说越委屈。
到最后，声音已经不稳。
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令我胸口处酸胀得厉害。
沈云袖本就讨厌我，今日之后，说不定会更厌恶我。
我这般想着。
可一抬头，却见她唇角微勾，眸中微微却泛着晶莹。
她唇角翕动，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我浑身燥热，脑子也乱得厉害。
看着她启合的薄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或许……大概她也没有那么厌恶我？」
「她的唇真好看，若是能堵上就好了。」
这么想，我方才还绵软的四肢，忽然充满力气。
下一瞬，趁她不备，挣脱她的桎梏，撞进她怀里。
33
醒来的时候，我人是懵的。
看着身边仍在熟睡的沈云袖。
我犹如晴天霹雳。
完了。
进宫数月，我还没和皇上颠鸾倒凤。
倒是先强行把皇后睡了。
虽然，是她睡的我。
34
关于为何会睡了沈云袖这件事。
过程我虽然记不太清。
但她十分抗拒的表情，我记得异常深刻。
我心虚，所以我逃了。
等逃出院子才意识到，自己这种睡完就跑的行为，实在不负责。
我心烦意乱。
本想寻娴妃或者端妃替我参详参详。
可一路上，所见之处皆破败。
昨天还好端端的行宫，一夜之间像是历过劫一般。
就连空气中，都还能隐隐闻到血腥味。
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狐疑，正准备先找人问问。
就瞧见从皇上院子里出来的兄长。
他衣衫不整，脖子上暧昧的红痕清晰可见。
眼眶不知被谁揍了一拳。
黢黑。
看见我，他愣了愣。
半晌，面无表情点头。
「嗨，小妹，好巧。」
我：……
「真是好巧。」
我平静问：「你为何从皇上房里出来？」
他淡淡瞥我一眼，不答反问。
「你呢？脖子上的红痕怎么回事？」
被他狠狠一噎，我差点被口水呛到。
很好，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真会找重点。
35
我兄长宋惊澜。
金陵城内众所周知的清冷美男。
年纪轻轻便官拜当朝次辅，是实打实的权臣。
从小到大，心仪他的女娘，从东市能排到西街。
可他在已经可以是好几个孩子父亲的年纪，依旧孤家寡人。
别说娶妻生子了，宅子里连个通房侍女都没有。
我原本以为，他心中藏着哪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哪承想，对方不仅不是女子，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夫」。
兄长的房间里，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解释。
「昨夜齐王造反，要刺杀天子，让他逃了。」
我挑眉。
「所以，明明你可以趁机杀了皇上，嫁祸齐王夺权，你却只夺他的身子？」
这下，轮到兄长沉默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半晌，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语出惊人。
「我既要了廷烨，便要对他负责，替他守好这大楚江山。」
「小妹，从今往后，我要当个忠臣了。」
我：？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惊讶兄长对皇上认了真。
还是该震惊他要转行当忠臣。
36
与兄长的一番谈话，虽然槽点满满。
却意外地令我豁然开朗。
不错。
虽然我与沈云袖同为女子，昨夜之事有违人伦。
但确实是我强迫她在先。
我既做错了事，就得负起责来。
这么想，我回房的脚步开始急切。
然而，等我回到院子，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连被窝都凉了。
她不会以为我跑路了，羞愤难当，做什么傻事吧？
这个念头一出，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想都没想，便一路狂奔，跑向沈云袖的院子。
直到隔着围墙，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我才松下一口气。
我是想进去的。
可娴妃、端妃也在。
不仅她们，就连昨夜给我下药的虞美人，都跪在地上哭。
或许是这四人集聚的场景少见。
又或许是她们异于平常的神情，令我有些陌生。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人已经藏起来了。
「剧情已经偏离原著太多了，我也预料不到齐王的下一步动作。」
沈云袖说这话的时候，紧皱着眉头。
娴妃的表情，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早知道，就不该将计就计引他行动，这下好了，让人逃了。」
端妃的目光落在虞美人身上，轻「啧」一声，语气不善。
「朱锦城真没和你透露过什么？」
虞美人嘤嘤哭。
「我就是个小棋子，真不知道齐王的计划。」
「昨夜他就给了那么一个任务，我虽然按他的吩咐下了药，但不也赶紧带皇后娘娘赶过去了吗？」
沈云袖闻言，捏了捏眉心。
再开口，语气透露出几分狠厉。
「那药你原本可以不用。」
虞美人闻言，哭声顿住了。
她飞快抬头瞥了一眼沈云袖，忽然绞着手帕，神情扭捏。
「谁让你和淑妃娘娘进展那么慢，人家有什么办法……」
院内三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下一瞬，娴妃说出了虞美人的心声。
「她说，你和宋鸢好配绝配天仙配，配她一脸。」
端妃的表情一言难尽。
「姐妹，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沈云袖：……
在院外偷听的我：……
不是。
都是女子，配什么配啊？
37
我到底还是因为院内气氛太诡异，没敢进去。
因昨夜齐王造反，皇上派了一支禁军前去追剿。
原定的围猎取消。
未至晌午，便率朝臣后妃打道回都城。
我原本想，趁娴妃和端妃不在，再找沈云袖好好谈谈。
可刚回宫，行装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就听朝堂传来齐王勾结燕国，于江阳、烁阳、安瑜三城同时兴战的消息。
燕国男子善战。
齐王手握三城布防图，消息传至京城的时候，战况已经不大好了。
听说，烁阳城破。
安瑜县因县令率军顽守，虽暂时无虞，但也岌岌可危。
而沈云袖的父亲镇国候，在江阳平叛之战中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我兄长大约真想当个忠臣。
听闻战况的第一时间，便主动请命调兵前去增援。
而沈云袖竟也紧随其后，自请去前线。
我闻讯赶去她宫中的时候，她已经整装待发。
意外的是，端妃与娴妃也是一袭轻装，神情严肃认真。
此刻，她们粉黛不施，与平日艳丽宫装的模样大相径庭。
让人既陌生，又有种她们天生就该是如此的错觉。
瞧见我来，无一人意外。
娴妃与端妃对视一眼后，自然而然退了出去。
明明来之前，我准备了满腹的话。
有我今日清晨没有故意逃跑的解释。
也有我虽是佞臣之女，但也会对她负责的承诺。
甚至想好了，无论她是打是骂，我都会一声不吭地受着。
可此刻一与她沈云袖独处，一对上她隐含笑意的眸子。
那满腹的草稿，瞬间便被抛诸脑后。
只余下请求似的询问：
「战场太危险了，沈云袖，你能不能不去？」
38
我话中的祈求意味太浓。
说完，连我自己都愣了愣。
可沈云袖的神情半分未变。
「放心，娴妃很厉害，为人圆滑，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战场上或许大有用处。」
「端妃是个有人间大爱的女子，这些年她囤了许多药材、米粮，刚好都用得上……」
我急问：
「你呢？便只顾往前冲吗？」
以前听闻她一杆红缨枪，于绝境中斩杀敌军首领一事。
我只觉得风光和厉害。
可昨夜，我分明瞧见她背后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些伤疤已经有些年头了，凹凸不平，盘桓在她的背上。
同她原本娇嫩的肌肤对比，越发显得狰狞。
也令我揪心。
「明明你们都是女子，战场刀剑无眼，那么危险……」
我想劝她。
可话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阿鸢，战争不会因为我们是女子，便对我们有任何优待，反而因为我们是女子，会首当其冲，成为他们祭刀的工具。」
「这世上的女子很多，总要有几个带着她们往前冲，争取有朝一日不让人看轻，不让人小瞧，也不让人轻易夺走性命，夺走她们珍视的东西。」
「我们身居高位，这些对我们来说会容易些，这是我想做的事，也是我的责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眸中也灿若星辰，闪着我轻易读不懂的光。
她或许是对的。
这个认知令我一时语塞，也让我骤然泛起一阵酸楚，莫名眼热。
我不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什么。
只本能地揪住她的衣角，垂下头。
「那你一定要回来，平安回来，我……等你。」
头顶温热，是沈云袖的手掌。
许久，才听见她承诺似的喟叹。
「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39
兄长与沈云袖、娴妃，当天傍晚便一骑快马，带着兵符离开都城。
兄长去横江城调兵支援烁阳。
沈云袖与娴妃去辽安城调兵，赶往江阳。
而端妃于宫外调取筹备好的粮草与药材，于三日后分批送往三地。
她自己，也跟着去了安瑜县。
兄长调兵平叛。
按我爹的野心，我原以为他会大骂兄长不孝子。
不料，他骂是骂了。
骂的却是：「老子辛苦打下的江山，皇位老子还没坐过呢，轮得到他齐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坐！」
他于朝会上破口大骂。
骂完齐王，自己也挨了文武百官一顿臭骂。
听说，还是皇上在中间打圆场，才让场面不至于那么难看。
朱廷烨倒也没怪罪。
只是那日下朝后，将父亲留在御书房，关起门来聊了一个多时辰。
事后，又破天荒地，头一次来我宫中。
那一日，他于我宫中坐了良久。
一壶接着一壶的杏花酒下肚。
直到醉倒，他才呓语似的轻叹：
「早知道你爹是这么个大忠似奸、大伪似真的人，我上辈子就不该铆足了劲对付他。」
「糟心，白死一回了……」
我：？
不是？
这世界是没有正常人了吗？
40
我怀疑，朱廷烨对我爹有什么误解。
但我不也敢问，更不敢提醒。
41
齐王勾结外敌谋反这场仗，打得甚是凶猛。
听说，兄长那头率先平定叛乱。
他在带兵前去支援安瑜的途中，糟了埋伏，受了重伤。
幸好端妃养的那群「外科医生」在场，才堪堪让他捡回一条命。
而自那之后，齐王却突然撤走安瑜的兵力。
与燕军汇合，将火力集中在江阳。
更是扬言：「只要交出宋家女，此战可停。」
因他这番，坊间渐渐生出「齐王对宋家嫡女宋鸢爱而不得，起战皆因宋鸢」的传闻。
人们也纷纷开始骂我「狐媚转世」「祸国殃民」。
消息传来我这儿的时候，虞美人正在我宫中。
她本就因朱锦城骗她吃假「蛊虫」，被逼迫替他做事而怀恨在心。
闻言当即破口大骂：
「呸！利用完我又要利用你？朱锦城当真是王八转世，缩头缩上瘾了吧？」
「淑妃，别信他的，他起战根本不是因为你，只是想拿你掩盖他的野心，用你洗脱罪名而已。」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要真把你送出去，那才是着了他的道了，数百年后，你不知道要背负多少年的骂名呢，别去！」
我又不傻。
她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
但若能停战，解百姓于水火，换沈云袖与我兄长平安。
我倒是真想将自己换出去。
换是不可能换的，这点理智我还是有。
回忆起沈云袖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
再结合今日坊间的传闻。
我越发不想在宫中枯等。
和虞美人商量，我们一拍即合。
简单收了行李，便投奔了在朔州筹集粮草、安置流民的端妃。
42
这场仗，打了很久。
百姓死伤无数，大楚将士也牺牲无数。
好在因粮草和药材充足，伤者得到及时救治，流民也被妥善安置。
大楚将士坚守边境。
时隔半年，终于等来齐王战死的消息和燕国的一纸降书。
大军班师回朝那天，我和端妃、虞美人先一步回了宫。
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想到就要见到沈云袖，我的心口便莫名跳得厉害。
她于战场上的那些丰功伟绩，我都有所耳闻。
听闻，她带领楚军突破重围，仅以三万大军便将燕军击退，几乎反败为胜。
还听闻，她率军围困燕军，凭一己之力斩杀了燕军三名骁将。
类似的传闻数不胜数。
但我只想知道，她受伤没有？瘦了没有？
这半年里，我跟着端妃虞美人，学习如何煮粥、如何熬药。
学会了包扎伤口，也学会了搭建帐篷。
看着越来越多的女子同端妃习医问药。
听稚童一声声唤着「女先生」。
我似乎也有些明白，她那番「总要有人带着她们往前冲」的含义。
也似乎明白了，这世上男子能做的事，女子皆可以。
若沈云袖知晓我的成长，会感觉高兴吗？
这么想着，我的等待，便多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怕错过沈云袖回宫的时间，我一大早便去了未央宫。
然而，我从早等到晚，却没等到她。
只等到面容比从前消瘦，神情凝重的娴妃。
她是和端妃、虞美人一同来的。
「沈云袖呢？」
我望向她们身后。
可后面空空如也，哪有沈云袖的身影？
「皇后、皇后她……」
虞美人红着眼眶，欲言又止。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我耳边炸响。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了。
只余下我一个人，手中握着我入宫那天，沈云袖送我的匕首。
那柄匕首，自她上战场之后，我便一直随身佩着。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带着。
只是将它紧握在手里，我便感觉十分安心。
此刻，我也是想握紧它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手颤抖得太厉害。
它竟从我手中滑出去，「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心，随着这声脆响狠狠一坠。
慌忙蹲下，想要捡起。
却发现刀柄与刀刃的衔接处已经裂开了。
露出中空的刀柄里，一张泛黄的纸条。
43
那大约是一封写给我的信。
纸上寥寥数语，写着她年幼时，与我的初识。
信中，她写：【幸得尔言，令我醍醐灌顶。】
也写：【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那饱含情谊的一字一句，终于令我想起，我应该是见过她的。
那一年，我七岁。
上元灯节，我同兄长去常明河边放河灯时，不小心同他走散。
那一日河边的人很多。
短短一刻钟内，便有好几个自称我父亲、母亲的陌生人，想要将我带走。
沈云袖便是那时，独自带着家仆出现的。
她说她认得我。
可我并不认识她，也不信她会送我回家。
瞧我哭得厉害，她只能用自己的河灯哄我。
我将那盏河灯放走时，分明瞧见她紧皱的眉头。
我以为是自己抢了她的东西，她舍不得。
不想，她却轻笑着摇头。
「我有一件很想做的事，可因为我是女子，他们便说我错了。」
那时的我年幼，根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只扬着脑袋，试图安慰这个并不像坏人的姐姐：
「我爹说了，儿子能做的事，女儿一样能做，就连龙椅也坐得，不分男孩儿女孩儿的。」
瞧她诧异的表情，我又顿了顿。
「你如果害怕，那我就将愿望借给你，就当是我希望你那么做，不就好了？」
那一晚，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府中了。
因兄长冒失弄丢我。
我和他大吵一架，也呕了好几日的气。
渐渐地，就将仅有一面之缘的沈云袖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她竟一直都记着。
看着信纸上，末尾结语那句【阿鸢，但愿你心同我心。】
我的胸口堵得厉害。
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哭出了声。
是啊。
女子又如何？
情不知所起。
既起了，又如何分男女。
我心动，不是因为她是男子亦或者女子。
只是因为她是沈云袖。
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
44
沈云袖阵亡的消息，令我一连数日都浑浑噩噩。
我成日赖在未央宫。
看着她穿过的衣裳、用过的发饰。
闻着和她身上相同的熏香。
便感觉她还在似的。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每日都做噩梦。
梦里，一会儿是她浑身浴血，满身刀伤。
一会儿又是她唇角含笑，唤我「阿鸢」的模样。
更多的时候，她同我认识的沈云袖完全不同。
她似乎厌恶我，处处同我作对。
明明接二连三地陷害我，致我差点被贬出宫。
可当我被齐王掳走，一剑刺穿胸膛的时候。
她却又抱着我逐渐冷却的身体号啕大哭，声声泣血。
梦里的痛感实在太真实。
以至于我半夜惊醒，于黑暗中，看见床前站着形容憔悴的沈云袖时。
一时竟无法分清，究竟是自己死了。
还是仍在梦中，她只入了我的梦而已。
「你怎么会在这儿？」
瞧。
就算知道沈云袖也喜欢我，梦里的她还是这么冷淡。
但既然是我的梦，我才不管她冷淡不冷淡。
「沈云袖，我好想你啊……」
「你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呢。」
「那天在行宫，我不是逃跑，我就是太慌了，慌到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以为，我们都是女子，从未往儿女私情上想过。我也以为你讨厌我……」
「我喜欢你，我不当什么妃子和皇后了好不好？我们出宫去，我娶你，我家有很多钱的，我养你好不好？」
……
我语无伦次。
怕自己哭得太丑，在梦里都讨她的嫌。
便抓着她的袖子，一头扎进她怀里。
「真好，梦里的你也是香的，还又软又热，像还活着似的……」
我哭得正起劲。
忽然感觉脖子后领一紧。
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的哭声一顿。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温热的手捧住脸颊，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我只是军中有要事需处理，晚几日回来而已，谁说我死了？」
沈云袖神情有些错愕。
似乎又有些惊喜。
她眸光微闪，像极了天边的星辰。
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让我看得有些呆。
下意识地回答：「虞美人和娴妃……」
说完，我才想起，那日虞美人说这些话的时候, 娴妃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
忘了虞美人是有前科的。
所以, 我是被骗了吗？
啧。
脸都被丢完了。
45
黑暗中, 沈云袖的唇角缓缓勾起。
她在笑。
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喜意。
甚至蹲下身来，用一个仰头的姿势望向我。
「阿鸢, 你方才说……喜欢我，可是真的？」
左右脸已经被丢完了, 已经没脸可丢。
此刻失而复得的喜悦, 更是战胜了我的羞耻心。
「千真万确。」
「我想喜欢你，不是姊妹情意的喜欢。是我心同你心，是我会对你负责，是我想同你成亲, 想同你一辈子在一起。」
我说着, 四肢百骸突然升起一股勇气。
趁她愣神间，捧着她的脸, 便对着她的唇亲上去。
亲完了, 才退开问：
「我入宫那日, 你藏在匕首中的给我的信, 我看了。」
「时隔太久，我不确定你怎么想, 所以我想再问一次，现在的你心意还如以前一样吗？」
沈云袖似乎被我亲得有点懵。
她怔怔地望着我。
许久，才忽然笑开。
明明笑着, 可我捧着她脸颊的手, 却感觉一阵湿热。
「行宫那夜, 我回答过的。」
她的声音不稳, 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自小便心仪于你，我盼着你能知晓我的心意，又怕你知道后, 视我为异类, 所以，我便一直克制地将心意藏在心里。」
此刻, 眼前泪眼朦胧，却抑制不住笑意的沈云袖, 似乎与行宫那夜的她重叠。
竟让我猛然想起，她那日说的什么。
那天夜里，她一如今日, 说的是：
「你我同为女子, 这条路有悖人伦，宛如横跨江河的独木桥。」
「我不想趁人之危，将你拉上来同我一道。可若你自己走上来的, 我便再也不会放开你……」
原来，那时候她便坚定地回答过我了啊。
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沈云袖。
我的胸口处像是被棉花塞满了似的。
有些发酸，又有汹涌着阵阵甜意。
脸上也终于泛起一阵迟来的脸热。
我想抱抱她。
这么想，我也这么做了。
我将头埋进她的肩里。
鼻尖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感受着她强而有力的心跳。
终于，没忍住鼻尖的酸意。
「沈云袖，不是谁趁人之危，是我们都情难自抑。」
「就算是独木桥，我也想和你一起。」
还好, 我心同你心。
还好，我们没有错过彼此。
未来很长。
而我们，来日方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