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天生坏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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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种下情蛊。

会爱上睁眼看见的第一人。

给我下蛊的,是我最讨厌的人。

他是我所爱之人的好兄弟。

他多次羞辱我。

骂我是不长眼的小贱蹄子。

我以为他给我种蛊是为了满足私欲。

却不想,从始至终,他步步为营。

都是为了设一个局。

1

我穿成一名 9 岁孤女。

为了活命沿街乞讨,撞上当朝小侯爷崔厌的马车。

他嫌我身份低贱,抽出腰间短刀要我赔上贱命。

世子周霁及时出现,救我一命。

我感激不尽。

周霁谦和有礼,仁厚善良。

怜我年幼失怙,将我养在身边,待我极好。

久而久之,我暗生情愫,甘愿为他鞍前马后。

后来。

周霁旧疾复发。

我前往深山采药,拔下草药的瞬间,我失足摔下山崖,陷入昏迷。

醒来后。

我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周霁的至交好友——崔厌。

他守在床前,疲惫中夹杂着兴奋:

「莺莺妹妹,你总算醒了。」

他扶起我,小心温柔喂我喝水。

躺在他的臂弯中。

入目是他那张秀美的脸。

忽然,我的心跳加快。

一下又一下,心脏恨不得跳出胸腔。

我飞快意识到,我这反应堪称诡异——

我跟崔厌关系恶劣。

当着周霁的面,他插科打诨,叫我莺莺妹妹。

私底下,他骂我是不长眼的小贱蹄子、愚蠢无知的贱民、瞎眼的荡妇……

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

偶尔心血来潮,他还会指使他的拥趸折辱我。

他让人押着我,让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残暴取人性命的。

那些人只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他身上。

崔厌便命人残害他全家人。

他捏着我的脸,不让我移开视线,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意有所指地道:「怕什么?以前阿霁同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怎么就单怕我,不怕周霁,好不公平。」

我厌他满口谎言,于是不吭一声,惹得崔厌越发不满,时时与我作对。

我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避他如蛇蝎。

我这般讨厌他。

按理说,在睁眼时我就该抗拒他的靠近。

可我非但没抗拒,还因他的照顾心跳加快,委实怪异。

察觉这点我坐立难安,试图平复情绪。

房门却突然被人无情踹开。

来者是周霁。

他满身风雪,病容憔悴,喘着粗气,一副行色匆忙的模样。

追过来的崔家家仆脸色惨白,扑通跪下:「崔小侯爷,小的无能,没拦住周世子!」

崔家仆的话令我不解。

崔周自幼相识,如兄如弟。

为什么周霁会被拦?

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

2

周霁掩上房门,面有异色。

我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欲出言宽慰几句,顺道问一问他的病情。

我这微小的动作不知哪里惹了崔厌不快。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

「别动。」

崔厌双眸含笑。

一手捏我。

另一只手搭在腰间别着的刀柄上,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若有所思,杀意横生。

我背脊一凉,愣了半秒。

周霁抓住机会上前阻拦。

「崔厌!」他低声呵斥。

崔厌视若无睹,仍旧狠狠捏着我的下巴。

我被迫直视崔厌。

怪异的情绪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心底仿佛有道声音在反复催眠我——

要依恋崔厌、亲近崔厌、信任崔厌。

渐渐地,我的眼神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越来越柔和。

注意到这点,周霁瞳孔紧缩,质问崔厌:「你是不是——?罢了,我有事问你,出去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崔厌笑眯眯接过话。

他松开捏我下巴的手,撩袍坐在榻上,带着试探靠近。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远离他。

感情上,我却在渴望他的亲近。

我心中天人交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直到崔厌的头实打实靠在我肩上。

我才突然清醒,抖着肩膀,逼自己挪远一些。

崔厌向来喜怒无常。

这回他竟没有因我的抗拒而暴怒。

反倒跳起来,拍手朝周霁炫耀:

「看见没?她没有立刻推开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我情同手足,我怎忍心欺瞒于你——如你所想,我的确对她做了那件事。」

他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身上带着股疯劲儿,意有所指。

「阿霁,你来晚啦。」

他话刚落。

周霁遽然变了脸色。

3

我没听懂。

做了那件事?

哪件事?

他们说话像在打哑谜。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至关重要,跟我的异常反应有关。

也许是崔厌终于忍不住,对我下了某种毒药,妄图以此控制我?

周霁离开后,我尝试从崔厌口中套出答案。

崔厌不上当,抚着我的脸,仿佛披着人皮的冷血动物。

笑着拒绝:「不告诉你。」

因为这,我心里始终横亘着一根刺,整日寝食难安。

以至于伤好的第一时间,我便见缝插针,暗暗跟踪崔厌。

那日。

他与周霁相约亭中。

我躲在廊下偷听。

令我没想到的是。

答案我未曾寻到,却是撞破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我亲眼看见。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周霁舍下世家公子气度。

双颊绯红,汗水淋漓。

面对崔厌他低声下气,乞怜摇尾倾吐爱意,望向崔厌的眼神含着绵绵情意。

我震惊得几近失语。

怎么会?

难道——

断袖?

我脑中混乱,落荒而逃。

4

我对周霁的感情很复杂。

初到这个世界,原主已家破人亡。

彼时我无依无靠,经历两年流浪、乞讨、与人争食的时间。

在我快要撑不下去时,周霁出现了。

他犹如一盏莹莹烛火,照进我灰暗的人生。

我心下动容,产生了毫无道理可言的崇拜之情。

后来,我的感情渐渐变质,对他又敬又爱。

准确来说,我对他,七分敬三分爱。

撞破他和崔厌的秘密后。

这七分的敬重使我保持了足够的理智。

我虽难以置信,却也很快理清思绪。

我的命是周霁救的。

所以无论他如何,我都应敬重他。做一个有利于他的人,才足以报答恩情。

我伏案沉思。

良久,得出一个结论:

我必须离开。

崔厌是周霁至爱。

我被周霁手把手教导成人,周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数年以来,我与崔厌积怨已久,碍于周霁,我隐忍不发。

周霁若知我们之间的矛盾,只怕会令他为难。

如今崔厌又性情大变。

我养伤这段时日,他日日探望,衣不解带地照顾。

我看得出,他乐在其中。

似乎在谋筹着一种新的、能够粉碎我自尊、折辱我人格的游戏。

我同样也察觉到,我的异样情况在加重。

时而,我会注意到一些曾经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细节,譬如——

崔厌生了颗鼻尖痣。

崔厌眼尾上挑,秀美之余,带着几分魅惑。

崔厌笑起来,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这不是个好现象。

无论是为了给周霁创造一个更利于和崔厌相处的环境,还是为了自己。

纵然万般不舍,我都必须离开。

5

我当机立断。

挑了两人忙于公务的日子离开。

时运不济,我的跑路计划在半路宣告夭折。

我畅通无阻地出了崔府。

赶往城门的途中,沿途的风景令我沉重的心情渐渐消弭。

我重新振作,在脑子里为自己的将来绘制一片蓝图。

然而当我做好一切准备,走在通往出城的城门时。

守城门的将士拿着一张宣纸一一比对出城人的模样。

我心里一突。

正巧一辆马车驶入。

我取了长巾套在头上做头纱,欲趁乱逃出。

马车却正好停靠在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里面的人挑开帘子,露出青年秀美的脸庞。

青年邪魅一笑。

「好巧啊,莺莺妹妹。」

随即我便被身后一记刀手敲晕,不省人事。

6

醒来后我被锁在一间密室。

四周漆黑,一方小小的烛台撑起了整间屋子的光亮。

掌烛台的人是崔厌。

他的脸掩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平白令我脊背生寒。

「跑什么?」崔厌走近。

「就这么舍下我,莺莺妹妹好狠的心肠。」

这番话太过可笑。

我置之不理。

眼观鼻,鼻观心。

顾忌多看他一眼,会加重自身异样。

我的闪躲取悦了他。

「呀。」他愉悦笑出声,「不敢看我了啊。」

我垂眸自省。

明明一切顺利,却在临门一脚被抓回。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崔厌看出我的疑惑。

「好心」解答道:

「真好骗,我怎么可能会放松警惕,让你远走高飞。」

先给我希望,再令我失望。

我出离愤怒,竭力保持冷静与他对峙。

「崔厌!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指望他会回答我。

或许是为了击垮我的精神防线。

中途他改了主意,主动透露事情真相。

他放下烛台,捧起我的脸。

「这段时日,过得很辛苦吧?」

「一边憎恶我,一边却情难自禁。」

「很辛苦吧?」

他抚摸我的发,从头顶抚到发尾。

与我额头相抵,说出的话无比轻柔:

「既然如此辛苦,为什么要逼自己保持理智呢?人应当遵循感情,做一个毫无理智的动物,及时行乐就行了。」

说话间,他薄唇微张,探出一截粉色,朝我的脸靠近。

我视线一顿,浑身僵硬。

他笑出声,嗓音甜腻。

「来呀。」

「及时行乐。」

「你也想的对不对?」

是。

我的确有这种冲动。

我一直憎恶崔厌,但从没哪一刻像现在。

既渴望他,又害怕他。

我更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变得不像自己。

7

对设计陷害我多次的人产生欲望。

让我觉得难堪。

我闭目不答。

想多开这个问题。

奈何崔厌不给我这个机会。

发觉我的逃避,他乘胜追击。

「想就对了。」

「你既心悦我,如何能不想?」

心悦?

我心下微惊。

不禁有了个惊悚的猜测。

我不敢置信,祈求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崔厌没给我思考的时间。

指着我的肚子道。

「你体内有情蛊,猜猜看,谁干的?」

他虚虚摁了下我的唇,一触即分。

「是我,我为你渡的。」

竟然真的是这样!

我迅速抬头。

双眼大睁。

两耳嗡鸣不断。

脑中那根紧绷良久的弦,因为崔厌这句话断了。

他笑得很是无辜。

伸手遮住我的眼睛。

「别这样看我。」

「事已至此,不如听之任之,顺其自然,跟我好好相处。」

我不免崩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恶狠狠道:

「是你!是你诡计多端!害我至此!」

「怎么能说是害你呢。」

他撇撇嘴。

「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好,你识人的眼光太过浅显,我这是在帮你纠正,谁叫你林莺——」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冷笑。

「你就是个不长眼的贱蹄子、荡妇,生来一双瞎眼,看上周霁。」

读出他话中对周霁的轻视,我惊疑不定。

头次审视起崔厌和周霁的关系——

他们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融洽。

8

密室里暗无天日。

我被关着,四肢以银链束缚。

日日来看我的,只有掌着一盏油灯的崔厌。

每当那时,密室里才会短暂亮起一束微弱的光芒。

我整日浑浑噩噩,猜测着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时间一久,我数不清了。

唯一的念头,便是望着门口,盼着崔厌掌灯来见我。

某日半梦半醒。

我似乎听见了周霁的声音。

他和崔厌起了争执,斥责崔厌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崔厌笑他虚伪。

他们争辩不休。

声音高亢。

崔厌烦了。

出言讽刺:

「屁话真多,之前不是还求我怜爱么,这么喜欢我,你就安分点,把这事咽肚子里。我倒是真的佩服你的意志力,能装这么久的谦谦君子,久到忘记自己脸上还戴着张虚伪至极的面具。你若是想看她,那就安安生生看,不想看滚。」

我瞬间惊醒。

四下静谧得可怖。

根本没有所谓的争执声。

我以为是梦,没放在心上。

恰好有人掌灯而入。

我绷直了背,半眯着眼睛,盯着来人细看。

等人走近,我才看清。

不是崔厌……

我直挺挺的背瞬间松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可立马我就被冷汗席卷了后背。

因为我发觉——

我在失望。

我刚刚竟然在失望!

我在失望什么?失望来人不是崔厌吗?

明明周霁才是我念念不忘的人不是吗?

「我做了你爱吃的藕夹肉。」

周霁温言细语,见我不出声。

他顿了顿,打量我的神色:「小莺,你怎么了?」

我的牙齿不停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只好咬紧牙关,重重摇头,缓缓道:「……我没事。」

9

周霁走近,扶我坐起。

拷在四肢的银锁叮铃作响。

他轻轻抬起我的手,打量腕间磨出的红痕。

默不作声地从袖中拿出药膏,为我涂抹。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别开脸。

以袖捂唇,皱着眉头咳嗽。

他喉结滚动,强忍下更多咳意。

我这才惊觉。

周霁手指冰凉,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

察觉我的注视。

他不自在地抹了抹唇,攥着袖子便要垂下。

我沉下脸,将他攥紧的衣袖扯出。

周霁露出几许慌乱:「小莺,别——」

我看到了。

袖上全是他咳的血。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服用了药草,为什么不仅没好,还更严重了?」

「沉疴痼疾,咳的都是些郁结于心的血,这是好事。」他神色闪躲,别开脸道。

我对周霁的说辞很是怀疑。

但也不好再深究,便语重心长嘱咐他保重身体。

「你也要保重身体。」

怕我萌生死意,周霁反握我的手,一直自责。

说到后面,他目露痛楚,逐渐难以启齿。

「我知道,你看见了一些事,小莺,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么?

周霁并未明说,点到即止。

电光火石之际,我想起撞破两人秘密那日。

如果不是断袖,而是因为……

我心中骇然,迟疑道:

「也是因为情蛊吗?」

握着我手的力道骤然收紧。

周霁垂眸,沉默以对。

10

周霁离开后,崔厌来找我。

俯身为我解开四肢的锁链。

阴阳怪气道:

「你道貌岸然、伪善至极的救世主让我放你出去啦,开心吗?」

我沉思片刻,仰头道:

「不,我更高兴能见到你,我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

这是实话。

我考虑过。

周霁和我都身中蛊毒,受制于他。

跟崔厌对着干不是明智的选择。

当下我需要取得他的信任,套出解蛊的方法。

但对于这种强加于我的感情,我仍旧备感恶心。

没想到我如此诚实,崔厌少见地呆愣住。

片刻,他抱着手臂哼笑:

「很会花言巧语嘛,把你惯用在周霁身上的伎俩用我身上?我可不好糊弄。」

话虽这么说,他给我解锁的动作却轻柔不少。

看来服软对他有用。

他将我放出密室,却不准我出府。

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整个崔府都是盯梢的人。

奇怪的是,我不能出府,周霁也从未来看望。

他最是心软良善,见不得我受委屈。

不可能数月连封书信都不曾送来。

身体不适么?

我心中焦急,暗暗打听。

侍女怜惜我,悄悄透露。

周霁惹恼了崔厌,天寒地冻,着单衣在崔府大门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回去便高烧不断,他本就身有旧疾,这一病,险些要了他的命。

怪不得那日周霁见我,身上带着寒气。

我难掩愤怒。

再见到崔厌时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但我不能。

我还没有拿到解药。

崔厌逗弄着肩上的鹦鹉。

那鹦鹉头顶长着一撮红毛,见了我啼叫不止,嚷嚷着「见春」。

「死鸟。」崔厌气笑,捏着鹦鹉的后颈窝扔我怀里。

「它太聒噪,我不喜欢,赏你了。」

我一面梳理鹦鹉的羽毛。

一面垂首克制杀意。

「在想什么?」

我一抬头就见崔厌直勾勾看着我。

眼底充斥着审视。

他在观察我。

数月以来,我伏小做低,以为能博得他几分信任。

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过简单。

崔厌此人,工于心计。

府中都是他的人,也许我自作聪明打听周霁的事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吓出一身冷汗。

打起精神与他周旋。

「我渴了。」我主动示弱,触碰他的衣角,岔开话题,「我想喝城东的碧螺春。」

「没有哦,不过可以给你喝点其他的。」

他拔出腰间短刀。

毫不犹豫地朝手臂划了一刀。

笑眯眯伸过来:「喝。」

血腥气扑面而来,我几欲作呕。

他歪头盯着我:「怎么不喝,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

他在怀疑我。

必须得喝。

不能令我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我捧着他的手,不敢迟疑。

嘴唇贴着伤口处,卷起血珠便囫囵吞下。

崔厌眯着眼,碧绿的眼中逐渐露出满意。

在这之后,他似乎信任了我。

竟吝啬地分给我一些信任。

允许我出入崔府中任何房间。

我不敢心急,生怕这又是一次试探。

11

崔厌的试探防不胜防。

立春之日。

他乘兴而起,带我出府踏春。

我二人同坐一辆马车。

偶然经过一处地方。

他望着窗外,忽然兴奋:「诶?那不是阿霁么?」

我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周霁面前跪着名小乞丐。

那人抱着周霁的腿纠缠,仰头说着什么,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崔厌好整以暇换了个看好戏的姿势。

「唔,心善如阿霁,定会救他回府,好生招待一番吧。」

然而周霁并未像崔厌话中所说那样。

他面色漠然,蹙紧眉。

甩开袖子便离开。

「哈?」崔厌笑眯眯,似乎早就料定如此。

毫不惊讶道:「阿霁不是最心善了么,怎会抛下他不管呢,莫不是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君子?」

这番偶遇,一看就出自崔厌之手。

听出他言语间的讽刺,我没出声,不欲触霉头。

他却转头问我。

「莺莺,你认为呢?」

明知他是在试探,应当附和。

但涉及周霁,我说不出口,顺带想试探一下他对我的容忍度。

于是我半阖上眼,靠着车壁。

「我困了。」

他冷下脸。

许久,从喉间挤出一声嗤笑。

「你果然眼瞎。」

我久久不动。

崔厌撇嘴,眼中流露委屈,先行败下阵。

他揽我入怀,换了个姿势,令我靠得更舒服。

赌气的话有些孩子气。

「算了,你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的行为莫名向我发射出「心软」的信号。

我认识的崔厌向来嚣张,从不低头。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心间的天秤正在朝我倾斜。

时机已然成熟。

我开始跟崔厌同进同出,一边表现出离不得他的模样,一边借机观察府中各处的布局。

可我费尽心思,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解蛊秘方。

12

我很挫败。

找不到?

为什么会找不到?

长久以来的压抑,我急需宣泄。

我讨要了几坛酒,喝得醉醺醺。

崔厌赶来时,我快要不省人事。

瞪着一地的酒坛,他气笑:「好啊你林莺!好得很!好得很!」

我揣着明白装傻,大着舌头说醉话。

「不、不是你说,人应该做没有理智的动物吗,色令智昏……酒也一样。」

他抱起我,摸摸自己的脸,不太高兴。

「还要喝酒才能失智,看来是我长得不够漂亮。」

「漂亮啊。」我猛地抱紧他,跟他对视,先是高兴,接着又迷茫,刻意道。

「就是太漂亮了,我有时候都、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喜欢你的脸,还是喜欢你这个人的全部,亦或者,根本不喜欢你呢?可只要一看到你的脸,我就、就心生欢喜,大概还是喜欢脸吧。」

我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笑。

崔厌却笑不出。

「你是故意的?」

他认为我在借酒装疯,盘算着他那几分可笑的宠爱,激他主动拿出解蛊的药。

「你是想要我心甘情愿拿出解药吧。」

他复又笑起,如同被操控的木偶,露出刻刀刻好的表情。

「死心吧,我不需要任何人真情实感的感情,包括你,对,包括你。虚假的东西要是能陪我一辈子,也可以当作真的。我想要谁爱我,谁就必须爱我,我想要谁生不如死,谁就必定生不如死,我想要谁永远陪着我,谁就得永远陪着我!」

听着他慌张的心跳,我调整了下表情。

「难道你在害怕吗?」

他和我都心知肚明。

我的确在借酒装疯,为的是刺激他拿出解药,而这份解药,最终会落到周霁的手里。

长久的对视下。

他的眼神骤然发生变化,眼眶中仿佛具象化地流出怨怼。

胸前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他克制住暴动的情绪,然后松快地笑了两声。

「解药只有一份,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再酗酒。」

一份?

我闭上眼:「嗯。」

「酗酒伤身。」

「小酌倒是可行,我会酿酒,以后你只能喝我酿的酒。」

我顿了顿,从善如流道:「好。」

他又高兴起来,像是被我某句话哄好了。

「越是醇香的好酒,酿的时间便越长,我现在就去准备!指不定明年开春就能喝上。」

13

崔厌言而有信。

差人将解药给我送来。

解药是颗浑圆的红色药丸,我看不出门道,暗中寻医师辨认。

老医师神色略有诧异。

摸着胡子笑:「这确是一颗良药,就是组成这药的成分……」

良药!

我所有的注意全放在这两个字上。

匆匆道谢,抱着药盒赶往世子府。

路上我满心欢喜,不小心跟人撞上。

那人抬头看见我的脸便愣住。

「你、你、你你你你——」

他唇色发白,说不出话。

我以为撞伤了他,拿出碎银塞他手里,连连道歉。

他白着唇退给我,摇头。

「不用,我没事。」

真是个怪人。

我心中腹语,急着给周霁送药,没有多想便告辞离去。

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

他看我的眼神委实奇怪。

不等我想明白。

那名灰衫青年再度追上来:「林莺!」

他气喘吁吁,拦在我身前。

忐忑不安:「你是柳河村的林莺对不对?」

他认识原主!

我第一反应是欣喜。

但很快我就变得警惕起来。

我穿过来时,林家已被屠尽。

彼时我下腹三寸让人捅了一刀,痛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我身上压着林妈妈的尸体。

她似乎知道我还吊着一口气。

死之前拼命将我掩在身下,让人误以为我也不过将成枯骨,这才令我苟活下来。

林家是贫民户。

以种田卖粮为生。

我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会这般残忍。

可惜我人微言轻,靠乞讨为生,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一直没能为原主报仇雪恨。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周霁。

他不仅救我,还主动为我彻查此事。

追溯到离柳河村三里地的山贼窝。

吩咐暗卫,肃清了整个山头。

那日深夜,他着中衣,为我捎来喜讯。

仇,报了。

但也说不准留下了如我一般的漏网之鱼。

我打量着面前的灰衫青年。

心底疑窦丛生。

或许不是原主旧相识?而是来寻仇的呢?

我抱紧装解药的匣子,脚步悄悄后撤,准备溜之大吉。

灰衫青年全然没注意我的动作。

他抖着手拿出一张告示。

「方才只是觉得你有些像林莺,毕竟那时你只有 9 岁,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我一时不敢确定是你,直到看见这张告示——」

我粗略扫了眼。

告示纸张发黄,已有些晕染,尚且还能看出上面画着的女子和字迹。

画像上的女子是我无疑。

上面写着【好友莺莺无故走失,望诸位助世子府、侯府寻人,赏金千两。】

这是我偷跑那日。

崔厌命人张贴在城门处的。

青年指着上面道。

「林莺,你被他们骗了!」

他逐渐激动,力道大得不慎撕裂告示。

「残害你全家的,就是他们!」

13

「绝无可能。」

撇开崔厌不谈,周霁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我心头一跳。

吐出浊气,冷下脸,跟他错开便要离开。

他追上来。

「林莺你信我!那日我出门小解,亲眼目睹这场屠杀,那时我还小,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出声,一直躲在草垛里,待人死后,崔厌和周霁才慢悠悠出来享受战果,我亲耳听见,那些人恭恭敬敬,唤他二人小侯爷、世子殿下。」

简直满口胡言。

我恨不得捂紧耳朵。

他神色不定,思考片刻,铿锵有力道:

「我有证据。」

……

我面色如常,抱着匣子进入世子府。

府中繁华鼎盛,形色匆匆走过几名端茶婢女。

从大门进去,一路上各个角落均增派了两三侍卫。

他们目不斜视。

却莫名令我发冷。

尤其踏入周霁房中时,好像从四面八方扑来刺骨寒气,将我牢牢锁住。

周霁靠在塌间,摆弄着面前的棋局。

他捻着枚棋子打量,目光深远。

我放下匣子,为他披上外衫。

「当心着凉。」

「我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娇贵,倒是你,怎么会来找我?他现在舍得放你出来了?」

不等我回答,周霁垂眼,陡然发力,将棋子推作一团。

「来人。」

侍女得了传唤,从外间进来收拾棋盘。

周霁吩咐道:「都是些无用的棋子,扔了吧,再换一壶热茶上来」

侍女捧着收拾好好的棋子出去,重新奉上热茶,为我斟满。

茶被周霁推到我面前,他语气温和,如春风化雨。

「虽已立春,却是乍暖还寒,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不对劲。

我掌茶的手一顿,心中隐隐刺痛。

但我很快调整好情绪。

不动声色地拿起备好的匣子打开。

「这是?」周霁顿住,抬眼看我。

「我暗中找人求证过,确是解药无疑。」

他忽然紧紧盯住我,捏着匣子的指尖发白,眼中似有不可置信。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啪」地碎裂,破开一条缝隙,给了我有机可乘的机会。

我故作明朗,适时向周霁表露衷心。

「逢场作戏数月,总算没白费。」

说完后,我才慢慢端起已经变凉的茶,准备一饮而尽。

他一把抓住我端茶的手,神色自然:「凉茶伤身,热一热再喝。」

侍女进来收拾时,我顺手将茶杯递给她。

交接时我故意没拿稳,杯中茶尽数倒我身上。

周霁忙俯身用袖子为我擦拭。

我抹了把脸,挡住他的动作:「没事,换身衣服便是。」

「还好是温茶,没烫伤。」他松了口气,沉着脸让侍女领罚,又吩咐人给我拿套新裙子来。

旋即退步外间,让我就在内间换。

我换下衣服。

颇为仔细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问题才拿出始终揣在怀中的小瓷瓶。

小瓷瓶是我以前常用来为周霁装调理身体的药的容器。

这个习惯我一直没改。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来防备周霁,实在讽刺。

我将小瓷瓶抵在下方,攥紧衣裙湿透的地方,狠狠一捏,被衣裙吸收的水渍便凝聚成水珠落入瓶中。

做完这一切,我抚平捏得皱巴巴的布料,再将衣裙团作一团,十分坦荡地扔给府中家仆清洗。

周霁想留下我,他认为崔厌阴晴不定,既已拿到解药,没必要再留在他身边。

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静等片刻,略显嗫嚅地开口。

「我必须回去。」

周霁微微色变。

「为什么?」

「你身体还未好全,会连累你。」

他脸色稍霁,让我不要害怕。

我其实根本不害怕。

但我表现得格外忐忑。

大概是察觉到我因他而生出的害怕和为难,周霁没有再逼迫我。

「那好,依你便是,等我好全,我会来接你回世子府,小莺,世子府永远是你的家。」

14

「茶水里面添加了见血封喉的毒,一喝毙命。」

老医师跟我说这句话时,我面沉如水。

摸着刻有小字的玉佩沉思。

当我走进世子府,我便敏锐察觉到浓烈的杀意。

我以为是错觉。

直到周霁意有所指地命人处理掉废棋,朝我推出一杯茶时,我敲响了名为危机感的响铃。

周霁对我的态度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为什么?

抛开对他的恩人滤镜。

我的大脑从没像现在这样高速转动。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枚废棋。

我为什么是废棋呢?

或许从始至终,周霁都是在依据崔厌对我的态度,来衡量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他费心费力地哄骗。

我是棋子,一枚能勾起崔厌兴趣,用来牵制崔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棋子。

而现在,在周霁眼中,我这枚棋子没能扛过情蛊引诱,在这几个月里,说不定已经在崔厌身边如鱼得水,全然忘记他的恩情。

所以,我成了一枚废棋。

那么周霁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解药。

最后。

周霁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我成了枚废棋。

一个个问题最终形成闭环。

这样,周霁想杀我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想通这点。

我举起手中的玉佩。

刺眼的光线穿过它,折射出漂亮的透绿色光芒。

令它上面刻有「长温」的小字更为清楚。

「长温」是周霁的字。

在世子府浸淫多年,我见过不少好东西。

毋庸置疑,这是枚上等美玉。

这枚玉佩就是灰衫青年所谓的证据,他告诉我,这是周霁无意掉落在屠杀现场的东西。

我没有立刻信他的话。

周霁有恩于我,我跟他相处十载。

自然更信他的为人。

一枚刻有他小字的玉佩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据。

直到……

我想起。

崔厌每次嘲讽我无非就是那几句。

不长眼的贱蹄子,瞎眼的荡妇,无知的贱民。

因为我将仇人视为恩人。

所以我不长眼、瞎眼、无知。

因为我心悦利用我的仇人。

所以我下贱、淫荡……

「怕什么?以前阿霁同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

他其实,一直在暗示我。

但我因恩蒙蔽双眼,从未信过。

立春之日。

崔厌又设计与周霁偶遇。

为的是告诉我——

周霁并不如表面那般善良。

彼时我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曾经种种迹象如具象化的子弹,最终正中我的心脏。

15

我不认为崔厌是因为喜欢我,而刻意提醒我。

从最开始其实我就知道,崔厌对我抱有一种莫名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无论是隐晦暗示,还是设计撞破周霁的真面目。

都是为了他自己。

他很清楚,跟周霁相比,他直言的揭露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说服力。

所以他引导我、暗示我,为的就是让我亲自发现线索,彻底摧毁周霁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做到了。

周霁曾将我从崔厌手中救下。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相救,这一点我的确欠他。

既然他想要解药,我便给他解药。

自此以后,恩情还清。

「世子府永远是你的家。」

我笑出声。

抹去眼角的湿润。

长长叹了一口气。

脑中浮现林妈妈死不瞑目的双眼。

世子府可以是任何人的家,但绝不能是林莺的。

16

回到侯府。

崔厌搬了两张太妃椅在院中。

吊儿郎当地躺在其中一张上面,单腿支起。

靛青色的衣裳衬着他的脸越发艳若桃李,颇有几分鲜衣怒马,青涩单纯的少年郎君模样。

但我知道他不是。

果然。

老远他就开始阴阳怪气:「舍得回来了?」

「想你了。」

他一下子闭嘴。

屁股上仿佛跟针扎似的难受,总是坐不住。

然后他把他剥的所有水果一应推到我面前。

「烦死了!没胃口!我吃不下,你吃吧。」

我坦然接受。

顺道指使他。

「太少了,再给我剥点橘子。」

他的眼睛顿时瞪得像哈士奇一样大。

却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地剥起来。

我将他剥的橘子分出小部分给他。

「我吃不下,你帮我分担点儿。」

崔厌的嘴被橘子塞得满满当当,忽然,他半眯眼。

笑得像只猫:「嗤,又来讨好我,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好吗?

要说好,前段时间才是真正在讨好他吧。

「前段时间我对你不好吗?」

「好啊,但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

不避开他。

心平气和地跟他聊天。

哪怕可能是为了算计他。

「行吧。」

「但你光这样对我好不行,你得对我更好。」

「怎么个更好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宣纸,让我给他画画像。

我们画了一下午。

直到他勉强满意为止。

然后他吩咐下人找来几位绣娘,给我每一件衣裳的内衬上都绣上我画中的他。

我没有制止,因为没必要。

我没必要花心思跟一个将死之人较劲。

崔厌给周霁下蛊,令周霁颜面尽失,待周霁养精蓄锐,定会找机会杀回来。

我要做的,便是拖住崔厌。

令他将所有心神全放在我身上,没心思注意周霁的动作。

可惜。

崔厌福大命大。

竟在数名暗卫的围剿之中活了下来。

17

刻意忽略盘旋在心头的对崔厌的担忧。

我闭目浅眠。

冰冷的身体贴上我,我瞬间惊醒。

猜到来人是谁。

我反手摸到一把濡湿。

「崔厌?」

我想回头。

却被他抱紧:「睡吧。」

很显然,周霁没能将他杀死。

现在怎么办?

我受制于蛊毒,根本不能对携带母体的寄生者动手。

崔厌心胸狭窄,肯定会报复回去。

周霁若现在死了,还有谁与崔厌旗鼓相当。

做我手中杀死崔厌的刀?

没有人。

周霁还不能死。

「睡不着吗?」崔厌贴着我后背,语气含含糊糊。

如同哄小孩一般,他拍着我的肩哄我睡觉。

哄了会儿发现我还是睁着眼。

他忽然道:

「哦,难道是我身上的血腥气熏着你了?

「莺莺,你要尽快习惯才行啊。」

有什么可习惯的。

我权当他发疯。

我拿开他的手,尝试紧着喉咙说话。

发出的声音带着类似哭腔的沙哑。

「我现在还睡得着吗?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先包扎?」

「死不了。」崔厌无所谓道,他眯着眼看我,「难道你也会担心我?」

我不知道。

情蛊作用之下,我已经很难分清真实和虚假。

崔厌审视我良久。

嗤笑出声:「我不怕死,就是觉得死后寂寞,我若是死了,你也得一起,我会命死士将你杀了来陪我。」

我愣住。

我现在还不能死,既便死,也应死在崔厌和周霁之后。

他观察着我的神色,继续说:

「哦,你还不了解我的死士吧,我最得力的死士叫阿七,他手段了得,我会提前吩咐他,让你死得痛快些。」

我分辨他杀我的几率有几成。

几率很大。

我当即决定叫医师给他包扎。

先保住他,再做计划。

我刚起身,就被崔厌拦住,他剥开自己的衣裳露出精瘦的上半身。

「放心吧,血大都不是我的。

「刚刚我就想问了,明明你摸到了一手的血,反应却很平淡,我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惊讶呢,难不成你跟人沆瀣一气,专门来取我的小命?」

他笑眼弯弯,说的话令我心中一突。

18

为了将自己从这场暗杀中摘干净,获取崔厌信任。

我闭门不出,装作郁郁寡欢,让侍女给我买来几坛好酒。

酒没带来,跟我计划的一样。

侍女反倒将崔厌带来了。

「不是答应只喝我酿的酒吗?」

见崔厌出现。

我低下头,努力瞪着地上。

直至眼睛干涩发红,氤氲出水光。

「莺莺,怎么不说话?」崔厌绕至到我面前,扯着我的袖子蹲下身。

触及我发红的双眼。

他倏尔愣住。

我别开脸,他捏住我的下巴不让我动。

「哭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我适时地流下泪,「暗杀你的人,是他对不对?」

他歪歪头,下巴搁在我肩上,语气难得温和,引导我继续往下说:「嗯,然后呢?」

「我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我将解药的事,以及周霁对我生出杀意的事稍做润色,一一道出。

我告诉崔厌。

我不知道周霁为什么想杀我,我感到很割裂,很痛苦,但长久的相依相伴令我舍不得不给出解药。

我明知他崔厌不该爱,却在情蛊的作用下渐渐沦陷。

种种说辞,都是为了暗示他,我爱他,给周霁解药只是为了恩情,绝没有跟人沆瀣一气加害他的想法。

「你就是因为这些事烦心?」崔厌捧起我的脸。

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视线直白而犀利。

仿佛能看透我整个人。

就在我以为崔厌会戳破我的辩驳时。

他用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泪,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你还是第一次为我哭。」

「我应该奖励你。」他自顾自道,「我会替你解决那些烦心事。」

替我解决?

怎么解决?

我斟酌片刻,试探道:

「烦心事之所以是烦心事,就是因为它不好解决。」

崔厌也许听出了我试探,也许没有听出来。

总之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坦然道:「有什么不好解决的,让所有令你心烦的东西,统统消失在这个世上不就行了。」

所有的心烦的东西统统消失?!

我惊疑不定。

这句话里的所有包括哪些?

消失又是该如何消失?

跟我想的是一个意思吗?

「但我有个条件。」崔厌道。

……

我没想到他的条件竟然是让我陪他酿酒。

我疑惑地看着他忙来忙去。

他笑骂我懒,非让我给他摇扇。

等酒入坛封口之后,他又让我陪着他将酒送进地窖中。

地窖里全是他酿的酒,多得几乎堆不下,好似一辈子都喝不完。

「得给我们的酒取个名字。」

「取什么好呢?」

烛光下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他好像很高兴。

「便取名见春吧。」

「莺莺,你得答应我,每年立春之日,都得品鉴一番见春。」

19

我原有的计划是取得崔厌信任,从而能够获取他暗杀周霁的安排。

假如周霁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杀崔厌,自然是最好。

倘若周霁不足以抵挡崔厌的暗杀,我再从中作梗,暗中助周霁逃脱,待周霁伤好,又杀回去。

两相残杀,总有一日,我能助周霁取得崔厌性命,然后,我再趁机取周霁性命。

但这一切都被崔厌打乱了。

他的确向我透露了暗杀周霁的计划。

却在行事途中,发疯般置周霁于死地,故意逼我现身救走周霁。

「你当众背叛他,他不会放过你。」周霁看着我的眼神亮得可怕,「为了我,不值得。」

「他要杀你,我不能让他杀你。」

大概觉得是我舍命救他。

我从周霁眼中,窥到了真正的动容。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周霁许诺。

我们二人四处躲藏,最后藏在一座深山中养伤,等着世子府的人找来。

然而世子府的人没等来,最先等来的却是崔厌。

他命人折断周霁的双腿。

当着周霁的面,捏着我的下巴将我逼至崖边。

「崔厌!」周霁痛得嘴唇发白,他拼命挣扎,死死盯着我的方向,「林莺是无辜的,你放了她!」

「放了她?」崔厌怒极反笑,「不可能!我一次次忍让,一次次试探,甚至给她下蛊,却仍旧没有改变她的心意!她最在乎的人还是你周霁!」

崔厌额角青筋暴起。

故意说出这些话令周霁更为我动容。

在周霁愣神之际拔出腰间的刀抵在我的心口处,刺激周霁。

「从一开始,我本该像现在这样结束她的性命。是你周霁假模假样地救下她,哦,她大概还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我有意——」

「你住口!」周霁忽然暴起,挣脱侍从,拖着断腿扑过来,袖中匕首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亮。

崔厌露出快慰的笑容,他丝毫不惧,陡然掌住我的后脑勺,倾身过来,给了我一个极其粗暴、不算亲吻的吻。

两唇相触,一粒圆形硬物被他渡入我口中。

咬破的瞬间爆破出熟悉的血腥味。

不待我反应,崔厌便一把将我推下悬崖。

降落的速度快得惊人。

掉下去的瞬间,我只来得及看见崔厌站在崖边,被周霁刺穿心脏。

我原以为我会死。

却不想悬崖下是河。

掉入河中的瞬间,我便被人打捞起来。

他身着暗色麻布衣裳,脸上蒙着面巾。

他给了我身干净的衣裳,衣裳内里绣着崔厌的画像。

在征求到我的允许之后,又为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当我昏昏欲睡时,青年终于开口。

「主子差我告诉姑娘,你想做的事,他帮你做到了,至于世子的命,不必你亲自动手,他替你取了。」

「主子还说,别忘了你和他的约定,每年立春之日,都得尝尝他酿的酒。」

「他还吩咐,从今以后,我任凭姑娘差遣。」

我没说话。

良久,我问青年:

「见春是何意?」

青年道:「是主子的字。」

一个侍从,怎么可能知道小侯爷的字?

猜出我的疑惑,青年敛下眼道:「主子说,你肯定会问我。」

我沉默片刻,又问:

「你叫什么?」

「属下阿七。」

果然如此。

我失笑。

那粒解药开始起作用了。

随着情蛊消失,我因崔厌身死而盘踞心底的沉痛逐渐趋于平静。

客观来说,我不爱崔厌。

如今崔厌恶有恶报,我也不恨崔厌。

唯有一点。

他助我兵不刃血,得偿所愿,将我所有的衣裳绣上他的画像,与我约定每年立春品鉴「见春」,刻意透露阿七是他的死士要命他杀我,如今却命他救我。

最后再以如此形式死在我面前……

努力算计这一切,不过是想让在清醒、理智状态下的我,永远忘不了他。

我承认。

他做到了。

崔厌番外

1

太傅讲学。

说到《三字经》时,开口便念:「人之初,性本善。」

我不赞同,当即反驳:「太傅,人之初,什么都不懂,哪里分得出善恶,全凭个人心情做事,依我看,人之初,性本恶。」

恶与善之分。

不过是长大后,有的人无意于伪装。

而有的人学会了伪装,刻意压制,不曾表露恶的一面而已。

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不以为意,吊儿郎当,与周霁对视上。

他微微勾唇,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嗅到同类的味道,我咧开嘴凑过去:「世子可同意我的说法?」

太傅正看着我们。

周霁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他挂着淡淡的笑,一派世家贵公子做派,温和劝我:

「别这样,太傅又该生气了。」

他没有明说,三言两语将事情揭过。

我却从他身上读懂了一些东西——

人之初,性本恶。

若我是明目张胆、坦坦荡荡的恶。

那周霁便是道貌岸然、伪善至极的恶。

我心胸狭窄,杀人如麻。

周霁便跟在我身边出谋划策。

可待我杀人时,他又会适时地站出来,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每当这时,他就会在他人期待的目光下,先敷衍地劝我几句,再叹气,耸肩。

对即将成为我刀下亡魂的人说:「你看,我劝也劝了,他非要你死,我也没办法。」

他让将死之人先到达拥有生的希望的高处,再啪地一声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好不恶劣,但很合我意。

我二人臭味相投,很快便同进同出,成了表面兄弟。

我二人看似人形影不离,时常一起以取他人性命为乐。

实则暗中波涛汹涌,连对方也不放过。

我杀他。

他杀我。

一来一往,我嫌烦,干脆用他试我新得来的蛊。

中蛊之后,我们好得仿佛亲兄弟一样。

某日我出门游玩,与一农夫撞上。

他担着的粮食倒了我一身,农具上带着土腥臭的湿土粘在我新制的成衣上。

我微笑,叫侍卫摁住这农夫。

拔出腰间短刀,便要给这他一个痛快。

谁知周霁忽然暗暗对我摇头。

他一摇头,我知道,又有好戏看了。

我明白周霁的意思,便嬉笑着没有立刻割掉农夫的头做人皮面鼓。

而是作势比划着短刀,那农夫惊恐交加,跪在地上疯狂给我磕头求饶,说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等着他养活,求我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我看过太多人崩溃时涕泗横流的丑恶模样。

他们为了活命,让做什么都愿意,甚至如狗一般舔干净我鞋面的灰尘。

要是求我有用,那些人又怎么会死。

啧,还是不懂我。

我一面吓唬他,一面等着周霁行动。

等农夫被吓得几近绝望时,周霁才站出来拦住我,扶起农夫,替他拍干净膝盖的灰尘,温和道:「别怕,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胡来。」

说罢他转过身呵斥我。

我笑了两声,玩味地盯着周霁。

按照他的计划往下演:

「放过他?好啊,你既替他求情,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不说跪下磕头,至少也得给我作揖道歉吧。」

周霁略显为难,但最终还是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给我作揖道歉,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弄得农夫感激不尽。

当面周霁眉眼温和,端的是少年君子。

人一走,他立刻敛下神色,面无表情地擦手。

「你几时动手?」

我歪歪头,一锤定音:

「今晚,亥时三刻。」

本来想晚一点。

但我等不及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农夫见到我反悔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周霁嫌恶地拍拍衣摆:「此人粗鄙不堪,他那一家子,想必也是如此。」

哦,他恼了。

动了杀念,甚至迁怒农夫全家。

好歹毒呀。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扶人家,偏偏又因此萌生杀意。

啧啧。

虽说五十步笑百步。

但周霁确实,比我还不是个东西。

2

亥时三刻,我二人领着暗卫潜入柳河村。

我打着哈欠问周霁:「你先我先?」

周霁对他的暗卫使了个眼色,示意行动。

这是他先的意思。

我心领神会,懒洋洋道:「行,那让你的人把那老匹夫留给我,我要亲自动手。」

暗卫动作很快。

一家五口,须臾之间只剩下农夫一人。

他的脑袋被摁在地上。

满脸是血,见我和周霁出现,双目大睁,嘶吼着问我为什么,我不搭理他,他又哭着问周霁。

「你好烦啊。」

我一脚踩住他的脑袋。

他的脸被迫碾压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闭不上嘴,口中的涎液流出,和血液混作一团。

我撇撇嘴,笑嘻嘻指着周霁对他说。

「你以为你求的是谁,活佛菩萨?哈?」我夸张笑出声,「天真的老东西,你求的,是作恶多端的罗刹,你以为是谁杀你全家?是他哦,是他吩咐杀了你全家的哦。不像我,向来专一,从始至终,只杀你一人。」

他挣扎不已的动作陡然止住。

如死尸一般趴在地上,任我如何踢他都没反应。

好无趣,没意思。

我收起脚,拔出刀,正欲捅下去,却偶然瞥见他隐隐地且执拗地盯着周霁的方向。

我心中一动。

暗中朝暗卫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放松力道,给这老匹夫能挣脱的机会。

然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退开。

如我所想。

见有机可乘,他立马挣脱,朝周霁奔去。

他死死咬住周霁的手腕,趁其不备挥落了周霁的随身玉佩,大概是身上有伤,体力不支,一脚就被周霁踹开。

做完这一切,周霁神色冷淡,对我道:「你的人,快点解决,你不解决,那我就要替你解决了。」

我耸耸肩。

快速给那老匹夫开瓢,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痛快。

周霁不傻。

看出我刚刚是故意如此。

他警告我:「下次动作快点,不要像这次一样,将火引到我身上。」

「你利用我陪你演戏满足你的恶趣味,那我也利用你来满足我的恶趣味,很公平啊。」

他斜睨我一眼,笑中带冷:「小侯爷言之有理。」

临走之前,我特意寻视一圈,欣赏自己的战果。

我的目光在一小姑娘身上顿了顿。

「你的人不行啊,还有活口。」我努努嘴,对周霁道。

周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周霁微微蹙眉,似难以忍受,匆匆扫了眼。

「她中了刀,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不用管,一个小姑娘,掀不起大风大浪。」

「也是。」

我状似无意地扫过一处草堆,脑子里闪过一个绝妙的计划。

没走多远,周霁摸着腰间,很快反应过来玉佩不见了,他带人仔细搜寻,不放过每个地方,却始终没能找到。

于是迁怒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盯着她神色不明。

我嬉皮笑脸:「是你自己说掀不起大风大浪的,现在你又反悔,想杀了她?别这么小心眼。」

周霁微微讶异,沉思片刻,笑得意味深长。

「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给人求情,那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动她。」

3

周霁一直没放弃,命人调查玉佩的线索。

每当有一点线索的时候,我便从中作梗,吩咐侍从保护那夜偷听之人的性命。

偶尔我也会关注一下林莺。

让人暗中盯紧她,免得她不幸饿死。

就这样,我让人盯了两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

便刻意与她撞上。

她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明明受尽磨难,却仍旧保持着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

与她对视上,我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麻意流窜全身。

我愣了一瞬,很快回神。

故作趾高气昂、怒气冲冲的样子,要当场取她小命。

我杀人,一向能动手则不动口。

极少像这次这般话多。

周霁为了解蛊,察觉到我的异常,肯定会上钩。

果然。

周霁被我引过来。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林莺。

视线在我和林莺之间来回流转,斟酌片刻。

他拉住我至一旁,低声道:「你当初也说过,一个小姑娘,掀不起大风大浪,没必要杀她,再者……」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嘴角上扬:「先救她、收留她,等她完全信任我后,再告诉她实情,岂不是更有趣?」

虽说周霁是因察觉到我的异常试图留下林莺,培养一颗牵制我的棋子才编出这么一个借口,但不得不说,他这说辞,跟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嘻嘻,到时候,林莺被周霁戏耍,周霁又被我戏耍,肯定比杀人更有意思。

于是我二人当着林莺的面,演了一出我唱黑脸,周霁唱白脸的戏码。

原本呆傻站在原地的林莺,眼神骤然发亮,那双清澈不已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周霁。

真是好骗。

我撇撇嘴,压下心底平白生出的不服气。

4

林莺善恶分明。

周霁有恩于她,她便一直执着于报恩。

数年以来,为周霁肝脑涂地,对我却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在周霁的刻意引诱下,对周霁产生了感情……

我心有不甘,觉得她蠢笨,时时针对她。

偶尔我忍不住,会隐晦提醒她——

周霁伪善,不如你想的那般好。

她却觉得我满口胡言,更加不想搭理我。

我怒极。

她既然甘愿为周霁赴汤蹈火。

我就如了她的愿,让她为周霁而死。

我给周霁下毒。

故意引林莺去深山采药。

再暗中派人推下滚石,令她失足滑下山崖。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

她只是因为虚伪的恩情被蒙蔽双眼,她既然不信我的话,我可以给她下蛊啊。

到那时,她心中有我,自然愿意信我。

我派人将她救回,给她下蛊。

但我没想到的是,当周霁出现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不顾自身伤势关心周霁!

那一瞬间。

我摸着腰间短刀,思考着要不要杀了她。

但很快我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情蛊起作用也需要一段时日,她现在关心周霁,只是因为还没那么爱我,我可以给她时间。

5

林莺不傻。

在周霁的暗示之下,再联系自身的异常。

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想从我口中套出答案。

我不想告诉她就直接拒绝了,她索性没有再问。

她因周霁对她好而心生爱慕。

我便有样学样,也待她好。

她养伤期间,我从不怠慢,日日探望,衣不解带地照顾。

她很乖巧,静心养伤。

可伤好之后,她便露出马脚,趁机跟踪我。

恰好那天周霁找上门来,做出一副受制于情蛊,爱极了我的模样。

周霁虽受制于我。

但他从未有哪一日像现在这样表达出强烈的爱意。

我心知他发现了林莺,生怕林莺因蛊忘恩,没办法替她拿回解药,这才出此下策,刺激林莺,引她发现端倪。

我没有戳破。

正好。

我也想借此机会赌一次,在如今的林莺心中,到底谁更重要。

6

我派人监视林莺。

事实证明,我赌输了。

林莺虽对我有情,却始终抵不过她想报恩的心。

她误以为周霁心悦于我。

为了不妨碍周霁,她跑了。

我气笑,却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意外。

她一直如此,十分执拗,爱憎分明。

我飞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即便我不想承认。

我也不得承认,林莺在我心里是特殊的,我舍不得杀她。

我已经放弃非要跟周霁争一个高低的想法。

我只想引导林莺亲自发现线索,揭穿周霁的真面目,彻底摧毁周霁在她心底的形象。

我也不奢求她真正喜欢上我。

因我不觉得杀人有错,也不后悔杀她至亲。

她跟我不一样。

她在混沌中保持中立,遇恩报恩,有仇报仇,分得格外清楚。

所以我很清楚,若我要引她揭穿周霁,必然会令我也暴露。

到那时,哪怕有情蛊作用。

她也会费尽心机,杀我和周霁。

我不在意生死。

我只在意。

在我死后,在她被解除情蛊后,她对我无爱亦无恨,会不会彻底忘掉我。

7

将逃跑的林莺抓回后,我故意将她关进密室,告诉她我给她种了情蛊,为的就是跟「善良」的周霁形成对比, 令她在得知周霁也身种情蛊后震怒, 为拿解药而蛰伏我身边。

她千方百计讨好我的消息传到了周霁耳中。

周霁惊疑不定, 认为林莺是一颗废棋,对她生出杀心。

时机成熟。

我将解药交给林莺。

并暗中命人引出当年目睹我和周霁屠杀林家的目击者跟林莺相遇。

张贴的告示是刻意留给青年的证据。

为的就是让他认出林莺。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林莺发现了周霁的真面目。

回来后, 她默不吭声,牵制我的心神, 给周霁足够的养精蓄锐的时间。

从那时我就猜到, 她大概是想借周霁的手杀我。

但其实我心底还是抱有一丝期望,期望她舍不得杀我。

于是在周霁暗杀未果后,我故作重伤试探她:「刚刚我就想问了,明明你摸到了一手的血, 反应却很平淡, 我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惊讶呢,难不成你跟人沆瀣一气, 专门来取我的小命?」

她没说话。

反而演戏将自己摘干净, 想趁机取得我的信任, 我便明白——

她舍得, 她舍得杀我。

既然她想,我会如她所愿。

但有条件。

我要让她永远记得我。

8

从察觉林莺在我心中特殊的地位时。

我就知道, 我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于是我早早就算计好一切。

我将那只训练好,只会叫唤「见春」的鹦鹉送她,愿她时时想起我。

我的死士叫阿七, 我口中说要让阿七杀她, 实则让阿七接应她, 为的就是想形成对比, 令她不可置信,从而达到她记住我的效果。

但我觉得还不够。

我又让她陪我酿酒,取名「见春」, 然后与她约定, 每年品鉴我酿的酒,为的是让她在我死后, 别忘了每年以此惦念我。

山巅之上。

我佯装暴怒,刺激周霁杀我。

千钧一发之际, 我压着林莺的后脑勺,以唇渡药,旋即将她推下山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我将玉佩扔在周霁身上, 嬉皮笑脸。

「阿霁,别装了,你在早就露馅了!你以为莺莺为什么要救你, 她只不过是想利用你杀我而已。」

周霁啊周霁,十年养蛇,却被蛇反咬。

滋味如何?

周霁愣住。

神色恍惚,恍若不可置信。

我哈哈大笑,爽快地将刀送入他心脏。

莺莺要周霁杀我。

我如她所愿。

但莺莺要亲手杀他,我不愿。

我喜欢公平。

既然没有亲手杀我,我便也不会给她亲手了结周霁性命的机会。

我如此精打细算,步步为营。

甚至留阿七在她身边。

我想,我死之后, 她一定不会忘了我吧。

一定不会吧?

我不太确定。

唉,好烦,早知道该计划得再周密精细一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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