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农家千金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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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用家里卖地给他读书的钱买了一个娇气嫂嫂。

她喝碴子粥嗓子会卡出血,穿麻布衣胳膊会起小红疹。

村里都说我家娶了个败家精。

可后来她做生意赚大钱,还会偷偷给我哥喝王八大补汤。

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嫂嫂。

1

哥哥闯祸了,他把家里卖地给他读书的钱全都偷了出去,三天后,才拉着一个昏迷的姑娘回来。

哥哥说那姑娘叫芸娘,是他之前做工的主家发卖出来的丫头,帮过他的大忙,他不能眼看着恩人落到那些腌臜地方。

爹娘一下老了好多岁,指着他差点没晕过去,可到底还醒着,那日子就得接着往下过。

娘虎着脸把那姑娘的手脚都扒拉开细细瞧,甚至连嘴都掰开看了看牙,才不情不愿道:「家里的大钱都给你花完了,别说读书,连娶媳妇下聘的钱都没了,依我看,就当你买了个媳妇吧。」

哥哥一向孝顺,听了却直接跪下说:「娘,我真的是为了报恩,我配不上的,那些钱,儿子以后一定会还,您别为难她。」

「你打量我看不出呢,是,她是细皮嫩肉牙也好,那最多也就是林大人家的大丫环,说穿了也是奴籍,你给她赎身,有什么配不上的?」

林大人,就是哥哥三年前做过短工的人家,也是从林大人家回来,他才突然说要读书。

我娘是个泼辣的,家里一向听她的,但这回,哥却怎么也不妥协道:「我说了,我只为报恩,娘莫要逼我不孝。」

连威胁都出口了,我娘哪里能忍,一开口就使起了老三样:「我命苦啊,嫁给你们许家这种穷光光的,现在连儿子也来忤逆我,我还不如撞死算了。」

边哭喊着,边作势要往门上撞,爹一辈子最怕娘这招,急得直嚷:「大郎,不准跟你娘犟,你娶婆娘,本来就该你娘说了算!」

就是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候,芸娘睁开了眼,那双眼好看得连娘一时都忘了闹,只傻傻看着她,还没忍住,同我一起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哥哥说得没错,我们家,好像真的配不上这样的仙女。

却没想她看着柔弱,一醒来就干脆利落地起身,同哥哥跪到一处说:「父亲临别前吩咐,若有有心人来赎,便将我嫁给他,如今既许郎的父母也许,那婚事便全凭二老做主。」

她身体还虚,说着话就有点打晃,哥哥下意识去扶,又好像做了什么亵渎的事一样收回手。

他抿着唇望向芸娘,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低下头默认了这桩婚事。

我才十二岁,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但我知道,他一定爱惨了芸娘,这屋里长了眼睛的,恐怕没人不知道。

2

婚事定了,娘的心情却还是不好,一吃饭就摔摔打打的。

那位仙女嫂嫂从前过惯了好日子,吃碴子粥竟把喉咙卡出了血,哥哥不敢麻烦娘,就想出了比娘早起去鸡窝里捡鸡蛋给她开小灶这种招数。

但鸡是娘养的,每天多少鸡蛋都是有定数的,娘逮住他那天,他头上鸡毛乱飞好不狼狈,气得娘差点捏死一只鸡。

我们农户人家,一天只吃两顿稀碴粥,鸡蛋那都是要攒着换钱的,尤其是我家,哥哥自三年前闹着要读书,爹娘拗不过让他试了,他当真读得很好。

不过三年,村塾里那个考了一辈子的老童生就叹着气说没有什么能教哥哥了,若让哥哥去县里念上一年,保管能中秀才。

中了秀才,哥哥也可以找个私塾,边教书边接着往上考了。

所以上个月家里才会一咬牙把田卖了一大半,秀才,那可是见了官老爷都不用跪的金贵人物,放眼整个乡,还是十来年前出过一个。

卖那天,娘把我抱在怀里说对不起:「丫头啊,爹娘没用,搜刮了家底也只能给你哥凑一年束脩,万一不中,你的嫁妆也赔进去了,可是连你都耽误了啊。」

如今那钱被他拿去买了嫂嫂,娘做梦都想着怎么再抠出一份束脩,吃生钱的鸡蛋,简直是在捅娘的心窝子。

娘气得立刻就揪着哥哥去找嫂嫂算账,爹不方便跟着,只好让我拦着点,可一推开门,我们就都傻了。

她看着刚起身,头发都还披散着,坐在窗前的小桌上,手里翻着哥哥那些金贵的书本,朝阳映照之下,显得整个人说不出的雅致。

她一个女人,竟然是能读书识字的!

娘当即哑了,读书人跟我们泥腿子就像隔座大山那么远,哥哥自从读书以后,娘有段时间连跟他说话都放低了声量,若不是这回把家底费光了,她已经很久没脾气那么坏了。

嫂嫂看见我们,恭敬地过来给娘行了个礼:「夫人早上好,原是想梳洗完去给您问安,倒劳烦您先过来了。」

她跟哥哥还没拜堂,现下都称呼娘叫夫人,娘嘴里说着这称呼太大,听见时嘴角却总会忍不住往上翘一点。

问完安,她抬眼扫了扫哥哥头上的鸡毛开口道:「是我从前养娇了,才害得许郎这么周折,但您放心,我会尽快习惯的。」

娘被她识字这事一惊,气势早泄了,支支吾吾说着:「我也不是要做那不给媳妇吃饱饭的恶婆婆,可给大郎攒束脩是家里最大的事,不光是你,全家嘴上都要省。」

娘的话已经说得很委婉,偏偏哥哥还要凑上去叭叭:「芸娘身体还弱,吃食上省不得,我把我的口粮省出来换鸡蛋吧。」

这个愣头青,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气得娘板大的手一声一声拍在他背上,我本想去拉,余光里,却看见嫂嫂心疼得皱起了眉,那拉架的手就缩了回来。

娘常说,她这辈子最享福的就是嫁了个心疼她的丈夫,可见心疼是个好东西,也该让哥哥享一享。

但我们谁也没料到,新嫂嫂竟这么厉害,她脱口而出道:「您别打了,谁也不用省,往后我教许郎读书,保管比县里那些先生教得好。」

我娘打人的脚步顿时一绊,险些来个平地摔,不可思议地看着嫂嫂:「你说你要干什么?」

「连田童生都说教不了他,你一个女娃娃,能教他?」

哥哥的眼睛却一下亮了:「能,她说能就一定能。」

3

读书到底是家里最大的事,哪怕有哥哥担保,爹娘还是不敢冒险,嫂嫂看懂了他们眼里的犹豫,立刻坐下写起了文章,写完递给哥哥道:「你把这篇策论誊抄一遍拿去给田先生瞧瞧吧。」

笔墨都不是便宜东西,娘下意识道:「拿你这份不就行了,还浪费其他纸干吗?」

嫂嫂却坚定地摇摇头:「闺中女子的笔墨怎能轻易给外男瞧了去?劳烦许郎了。」

说着似有深意地看了哥哥一眼,哥哥马上接口道:「爹,娘,庄户人家娶个有学问的媳妇太扎眼了,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就当这文章是我写的吧。」

可惜当时我不懂,田先生是长辈,笔墨给了也没什么,只被这对夫妻唬得跟爹娘一起连连点头。

而田先生,胡须都白了的老人家了,看完文章,跑得比我哥还快,拉着他的手还没进门就喊道:「许老兄,你家门有幸,马上就要出个秀才公啦!」

爹说话都磕巴了,傻着眼确认:「你是说,凭这篇文章就能中秀才了?」

「岂止是秀才,依我看举人都中得,可惜我学问有限,不敢下定论,但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

我娘在田先生一声声的恭喜里欢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拉起我就往嫂嫂屋里去,可站在屋门口又像是怕羞一样不敢进,还是嫂嫂先笑盈盈地问我:「小禾,以后我也教你读书好不好?」

我听完愣着了,书那么宝贝的东西,女娃娃真的也可以读吗?

娘却红着眼睛把我往前推了推:「哑巴啦,还不快谢谢你嫂嫂。」

晚上,我们吃了近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娘把家里的玉米面都蒸了窝窝,还拿钱斩了一斤猪肉,混着辣椒炒得干干的,窝在窝头里,油香混着面香,别提多好吃了。

嫂嫂该是吃不惯辣的,娘也给她另做了肉圆子和蒸蛋,可她还是边咳边吃,用了一整个窝窝头,哥哥拦她,她不好意思地说:「夫人做得太香了,辣我也想吃,不妨事的。」

她一直吃饭跟小猫进食似的,难得这样,娘开心得直往她碗里夹菜:「碴子粥吃不惯咱就不吃了,以后都磨成面给你烙饼,不就多费几文磨面的钱吗?往后咱费得起。」

夹着夹着娘又道:「不过这称呼是不是该变一变了,总叫夫人算怎么回事,该叫娘了吧?」

嫂嫂微红着脸低下头:「到底还没拜堂,这不合规矩。」

娘一放筷子:「那还不容易,现在也有钱办酒席了,明天我就找人算个好日子,你就等着做我许家的新媳妇吧。」

4

儿子真要娶亲,爹娘没忍住喝了两杯,我却因为下午嫂嫂说要教我读书的话有点忐忑。娘敲了敲我的脑袋:「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说多,学你嫂子一成,将来嫁人也够让你婆婆不敢小看你了。」

我喏喏道:「可你从前不是老说纸墨贵,让我离哥哥读书的地方远一点吗?」

娘不开口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是娘没本事,没见识过好人家教女儿耽误了你,唉,谁让咱家穷呢,你哥到底读过书不一样,这媳妇儿,买得不亏。」

我怀着心思回房,却不想,哥哥已经等在房门口。

自从他出去做工又发奋读书开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谈过心,娘说不能耽误他的时间,而不知为什么,我也越来越不敢靠近他。

「小禾知道哥哥第一本书是怎么来的吗?」他摸着我的头,声音轻柔地问。

我好奇地望着他,听到了一个很美的故事。

哥哥说那时候娘病了,他跟着张大叔去城里赚钱,被招进林大人府里修整宅子,内院他们是进不去的,所以修的是外书房。

他因为手轻,那些公子们念书的时候也被安排到附近修窗子,日复一日地听着那琅琅书声,他发现自己竟慢慢记住了。

记住了,他就想弄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手里的活越来越慢,总是提着耳朵想听清书房里的先生在讲什么。

时日久了,工头自然看了出来,他把哥哥骂得狗血淋头。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学人家读书,撒泡尿照照看你配吗?

「果然是乡巴佬,进城里好人家看过就以为自己也是人了,要做梦死远点,别连累我。」

那些话一句一句从哥哥嘴里重复出来,我便知道他从没忘过,可这些年,他也从来没在爹娘跟前提过一句。

我心疼地拉拉他的手,气愤地说:「那个人真坏,狗眼看人低,哥哥你以后中了秀才,一定要特意绕到他家门前走一趟,气死他!」

哥哥摇摇头:

「他是不好,但我也有错,是我先误了工,而且我并不怨他。

「若不是他,芸娘也不会正好路过听见,不会特地送我一本书,更不会跟我说那些道理。

「她说圣贤写书本就是给人读的,世上的人只要有向学之心就都可读,她还说我连做工都在渴求学识,不知强过多少庸碌之人,所以她送我一本书,希望我珍惜自己的天赋。」

他的眼神越说越亮,仿佛在回忆此生最美好的事:「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并不卑贱,也是第一次,我开始正视自己的抱负,不愿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是她造就了今日的我。」

「所以小禾,不要自卑,只要你想读书,那就去读,你嫂嫂也是女子,她读得可比我还好。」

我在哥哥略显激动的声音里呆呆地点头,心里不由得想,嫂嫂她可真是厉害啊,竟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可这么厉害的嫂嫂,真的是当丫环能当出来的吗?

我模模糊糊地察觉出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情不自禁地问出口:「嫂嫂她,真的只是个丫环吗?」

哥哥显然没想到我会问出这种问题,沉默了好久才笑道:「我就知道我家小禾是个聪明孩子。」

但他还是没有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从前哥哥用功读书是为了早些带你跟爹娘过上好日子,尤其是你,总想着快些再快些,这样我才能中举后教你几年,有资本为你挑个好夫婿。

「但今后,哥哥会更努力,因为除了你们,哥哥想护住一个更难护的人。

「小禾乖,你帮帮哥哥好不好?」

5

我想我是该告诉爹娘的,但嫂嫂真的太好了,拖啊拖啊,就到了他们的婚期。

家里热闹极了,每一个看过新娘子的婶子都羡慕地围在娘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娘真有福气,娶的媳妇儿这么好看。

为了这份福气,我把话咽了回去,更仔细地陪在嫂嫂身边,官家小姐啊,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这乡下日子太委屈。

但是嫂嫂没有,她很努力地适应着农家生活,早起喂鸡,收拾菜园,也跟娘学着做菜,到农时,甚至还尝试着跟我们下田。

可嫂嫂的身体跟我们太不一样了,她连穿娘准备的麻布衣服都会磨出红疹,做家务活还只是手粗了些,到农活,她的手脚都是泡,磨破了看着鲜血淋漓,很是吓人,到最后,还狠狠发了一场高烧。

外面那些原本羡慕的人就慢慢改了口风,阴阳怪气地笑话我家娶了个败家精,有些嘴碎的还挑拨到了我娘跟前。

「许粮他娘,不是我说,你这儿媳妇也太金贵了,锄头都没摸两天就倒下了,还要花钱吃药,也就你家钱不差手才养得起啊。」

「可不是嘛,听我家小花说,那细皮嫩肉的,穿我们乡下衣服还出疹子咧。」

「哎呀哎呀,你们懂什么,粮哥儿是读书人,可不得娶这种大小姐吗。」

「什么读书人,田老头考了一辈子还不是穷得叮当响,依我看啊,就是读书读傻了,我家大丫这么能干的不要,偏找个不知根底的。现在傻眼了吧,简直是迎了一尊菩萨回家。」

一时间,看不惯我娘得意的,曾经看上过我哥的,还有那些就喜欢编排新媳妇不让人好过的,全都借着看嫂嫂的名义,在我娘跟前说尽了难听话。

我抓耳挠腮地看着,想跟她们大吵一架,又嘴笨得不知道说什么。

可退烧的药贵,这些人的话又越来越难听,我看着娘难看的脸色担心她迁怒嫂嫂,正打算鼓起勇气辩驳两句,娘却突然发威,双臂一舞就把那些婶子往门外推。

「打量谁不知道谁啊,不就是眼馋我们大郎读书好又娶了漂亮媳妇吗?一个个的一开口酸水都能流成河了,我呸,我儿子就是能干,我儿媳妇就是能把你们所有人都比到泥里去,你们酸死也没用,赶紧滚,别来我家找晦气。」

娘的嗓门不压着,从来都是十里八乡吵架的一把好手,那些人噎了半天,抛下一句「你就嘴硬吧」,全都灰溜溜地走了。

「一群没见识的村妇,谁嘴硬也轮不到我嘴硬,我儿媳妇会认字会教书,光这一条,当菩萨供着又怎么了?」

人走了,娘还在气愤,到最后才惋惜道:「唉,可惜不能告诉别人,不然谁看见都得恭维我两声。」

我觑着娘的脸色说:「就是,嫂嫂那么有本事还想着帮衬农活,不仅能干,还孝顺呢。」

我娘瞪了我一眼:「想帮你嫂子就直接说,拐弯抹角干什么,自家人本来就该帮自家人。」

又肉痛地撇撇嘴:「就是那丫头怎么这么倔呢,说不让她干偏要干,忙了点活儿吃那么多药,那可都是钱,真是造孽啊。」

说着就起身去熬药,为了省钱,她是不让我碰药的,怕我熬不好浪费了,但到了喂药,她却不愿意管了,我便知道为了钱娘心里还是有点怨气的,觉得嫂嫂太不听劝。

6

其实我心里也隐隐约约有这个想法,哥哥守了一天就被嫂嫂赶去读书了,说他如今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一天也耽误不得,所以都是我在喂药,没忍住,我就劝了两句,劝她别再插手农活了。

嫂嫂刚喝完药,苦得直皱眉头,听完却笑了,那笑很真心:「小禾,谢谢你,也谢谢娘,原来我这辈子的好运气是在这里。」

我没听懂,嫂嫂也没解释,只是拉着我的手道:「是我托大了,没想到农活这么不易。本想着嫁了你哥就是许家的人,怎好长辈都在劳作只有我闲着,也想看看田里有没有赚钱的门路,如今看来,得另寻门道赚钱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家里最近日子还好,嫂嫂很急着赚钱吗?」

我家不富,但胜在爹娘勤快,只要没人读书生大病,还是过得下去的,自从不愁束脩以后,沾嫂嫂的光,娘十天半个月便会割一斤肉回来给大家补身体。

嫂嫂却忧愁道:「我跟你哥算过,为了我,家里怕是只剩几贯铜钱了,如今剩下的田也只够缴税和口粮,快要坐吃山空了。」

但我们乡下人,只要有口粮,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铜板,而且哥哥中了秀才,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对着我的疑惑,嫂嫂眼神发亮道:「可若你哥哥不只要考秀才呢?若他的才学能让他一路考进京城呢?」

「小禾可知,这一路本就漫长,他到了京城还得候考候成绩候官,可能最少要半年之久,京城大不易居,我还怕他万一生病,所以最少也得准备三十两银子。」

我惊得扒着手指去算三十两得是多少钱,我们乡下地方,几百个铜板已经是很多钱了,毕竟一亩田的稻谷扣去税也就值六百文,我家拢共只剩五亩地,就是全家把嘴扎上不吃不喝,一年也才三两银子。

再加上养猪鸡蛋卖的钱,顶天了也才六两,而我们也不能真的不吃不喝,再扣去遇上荒年,普通人家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三十两银子。

要知道之前县里最好的私塾,一年束脩也才二十两,那还是家里卖了一大半的田才凑上的,而我活了十几年,那是第一次见到银子,可现下,再没有田给我们卖了呀。

我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那、那怎么办?」

7

嫂嫂没有回答我的话,还叮嘱我不要告诉爹娘,但病好以后,她开始忙碌起来。

她教我的速度加快了,大病一场后,她不再似刚来时那么板正规矩,看着亲近了很多,还会说很多俏皮话。

比如我写错字的时候她会说:「小禾啊,你说凳子缺条腿你还敢坐吗?」

我摇摇头,她就指着我写的字说:「那缺胳膊断腿的字你怎么就敢往纸上写呢?」

但奇怪的是,听完她稀奇古怪的奚落,那些字跟书就真的进了我的脑子。

除了教哥哥跟我,她还花很多工夫写字,攒个十天半个月的,她就会出去一趟,后来我认字找到了方法,她就带上我一起。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外面接抄书的买卖,这事哥哥以前也做过,后来田先生给他讲课的进度越来越快,他就做不了了。

我如今读书,也懂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好奇地问:「不是说女子写的东西不能轻易拿到外面吗?嫂嫂这样做没问题吗?」

她自得地笑了笑,把书递给我:「你仔细看看,这是谁的笔迹?这是你哥抄的,关我什么事。」

原来她竟仿了哥哥的笔迹抄书卖,卖给的还是哥哥从前卖的那家书店。

然而抄一本书六十文,一个月抄五本,也才三百文,放在乡下很多,放在三十两里,瞧都不够瞧。

我羞愧地低下头:「嫂嫂对不起,我认的字还抄不了书。」

她拍了拍我的头:「娘那么勇武,你哥也是个会为自己争取的,你怎么动不动就低头,把头抬起来,嫂嫂带你出来可是学本事的。」

一开始,我们逛了很多店铺,做什么营生的都有,再后来,嫂嫂便只带着我逛布庄,还会让我摸摸布,问我跟村里纺的比怎么样。

村里有几个能干的媳妇是会纺布的,一年能给家里赚一二两银子,很是受尊重,我娘动过让我学的心思,趁恭维那些婶子的时候让我摸过她们的布,县城里有五家布庄,她们的布只跟最差的那两家差不多。

嫂嫂满意地点点头道:「只要不是比五家都差,那就可以了。」

到最后也没买布,反而是买了几捆各色的绣线,回家后,她又拿了五百文给我,让我悄悄去找关系好的婶子买一匹布。

8

整整七日,我跟在嫂嫂身后打下手,裁衣学一点,绣花学一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才赶出三套尺寸从小到大的衣服,说来也怪,明明那些布庄卖的衣服也有绣花,但嫂嫂绣的那些花样,看着就是让人更心动一些,眼睛更挪不开一些。

我大概猜出嫂嫂是想卖衣服,她也果然带我去了布匹最差的那家布庄,一开口,一套衣服就是 200 文。

要知道一匹布可做六套衣服,扣去布匹针线的五百多文,那六套就是近七百文的赚头,按我跟嫂嫂的进度一个月能做十二套,要是再把娘拉进来,二十套不是问题,那一个月能赚两千三百多文,一年可就是二十八两,那哥哥的路费就凑齐了。

我紧张地望着布庄的老掌柜,既觉得让他答应这个价格不现实,又期望他能答应。

只见他眯着眼围着那些花样转了好久,才笑呵呵开口道:「娘子这图案是有趣,但本庄不收成衣,可惜了。」

嫂嫂也不恼,干脆地收起衣服道:「没事,我再去隔壁那条街的布庄试试,反正我脑子里花样多,掌柜的抄了这个,也抄不着下一个。就不知道万一那位掌柜识货的话,您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

他刚才瞧了半天,竟是想偷嫂嫂的花样子!

我生气地拉着嫂嫂要走,掌柜的这才慌了,连忙拦住嫂嫂道:「娘子不要生气,这可以谈嘛,成衣我们不收,但我们收花样啊,您给我们画样子,我给您开四两一个月,怎么样?」

四两!

好吧,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原来嫂嫂画几个花样,竟比我们累死累活做成的衣服更赚钱。

但嫂嫂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只售成衣,要我们就接着往下谈,不要,那我就去隔壁了。」

那个老掌柜肉痛了好久,才咬着牙答应了。

出了门,嫂嫂低低地叹了口气:「一辈子学了那么多东西,没想到竟是做衣裳这种小爱好解了我的困。」

我懵懂地看着她,她才露出笑容一点点掰开讲给我听,她说布庄的布匹各家都是有固定来源的,以此来保证质量稳定,但这一家跟隔街那一家明显刚入行,好的纺织娘早被垄断,所以他们都是散收的,质量也差些。

而嫂嫂要的就是他们质量不出挑,需要花样来凑,如果她去好的那几家,人家家底厚眼光高,未必会太看重她。

我听懂了这个,才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可我们明明可以不做衣服,直接卖花样不是更赚吗?」

嫂嫂神秘地笑了笑:「傻丫头,无商不奸,他怎么可能提出我更赚钱他亏本的方法,你就等着看吧。」

9

三个月后,我终于知道嫂嫂让我等什么。

布庄的订单从一个月十八套涨到二十五再涨到四十套,娘从一开始笑开了花到累得看见针线就打抖,可到第四个月,何掌柜居然直接开口问我们能不能提供两百套。

因为随着客人把花样穿出去,好多他们的亲朋甚至是看到的路人都寻来买,有些还是其他县的,掌柜的便动了扩张店铺的心思。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嫂嫂却一口答应下来,娘愁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芸娘啊,我们就算长出八只手也做不完一百套衣服,签了契可是要赔钱的。」

嫂嫂信心满满道:「娘,您不记得上个月的四十套是怎么完成的了吗?」

上个月制衣实在忙不过来,嫂嫂就让娘请了两个要好的婶子帮忙,一套衣服开 35 文钱,那两个婶子别提多开心了,一直说着有活再叫她们。

我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不确定地问:「嫂嫂,你这是要带着全村一起赚钱吗?」

娘也醒悟过来,问道:「这请人做衣服简单,谁家婆娘还不要做两件衣服了,但绣花怎么办?你跟小禾也忙不过来吧。」

嫂嫂笑道:「那就教她们绣,像小禾这么大的女孩子学起来很快的。」

这回轮到娘瞪圆了眼睛:「这种赚钱的本事怎么好轻易教人的?你没看那些会纺布的都偷偷背着人纺,生怕别人学过去吗,我求了半天人都不愿意教小禾。」

嫂嫂却道:「那是因为过去收她们布的人是有限的,但我们的订单会一直涨。娘,您算一算,就算每套衣服让出去各 35 文的制衣费和 15 文的绣花费,我们光这个月就能赚多少?」

我如今被嫂嫂练出来了,脑子立刻就开始动,本来我们自己做一件衣服赚 113 文,让出去 50 文便剩 53 文,两百套衣服,那就是十两银子,光靠自己做衣服,我们娘仨就是手废了也赚不到,更何况以后订单说不定还会涨。

原来这才是嫂嫂那些花样真正的价值,难怪布庄肯开四两银子,果然奸诈。

嫂嫂却还嫌不够道:「更重要的是,娘,选谁帮忙可都是您说了算,您想想,到时候您得多风光?」

娘听完,眼睛都亮了,连手里在制的衣服都不管就兴冲冲跑了出去。

忙完娘,嫂嫂又对我说:「你也别愣着了,有什么要好的小姊妹领过来吧,我们教她们绣花。」

10

经过娘一天的宣传,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不住地有人往我家院子探头探脑,好些以前来往不深的,也全都上门套近乎,一个月几百文的收入,那可跟男人出去卖苦力赚得差不多了。

娘高兴坏了,每天都昂着头出门,很快就选了二十个跟她玩得好的婶子,我也带了十个玩伴回家。

家里每天忙得热火朝天的,连哥哥都放下书本出来帮忙整理账目,这次嫂嫂没拦着他,嫂嫂说,民生是士者最好的老师,这是哥哥将来做官很重要的优势。

做得累了,哥哥还会偷偷给嫂嫂按肩颈,那些婶子就在背后笑,还问娘:「许家嫂子,大郎这么疼媳妇儿,你吃醋不?」

娘知道这是好意地调笑,就高声喊爹来给她按,嘴里还说着:「吃啥醋,我又不是没有老汉,这叫各人媳妇各人疼,你羡慕啊,回去找你家老李啊。」

最后她们没事,反倒把哥哥和嫂嫂羞得满脸通红。

村子里还是会有怪话,也还是那些人说,说忙得热闹别最后一分钱拿不到,说一个小媳妇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跟城里的铺子做这么大买卖。

但等货款到手发了钱,那些声音就都不见了,制衣婶子们手快的一月能制 15 套,手慢的也有 8 套,我绣花的小伙伴手没那么熟,两天也能一套,等熟了,一天一套不是问题。

一个女人,做做衣服每月竟能拿大半亩田的粮食钱,没能来的人家全都红了眼,鸡蛋跟不要钱似的往我家拎,就想让娘也请请她们。爹跟娘出门,大家都一叠声地恭维,甚至还有人叫我小姐。

我吓得赶紧跑,我娘却很高兴,一挥手就把她们全收了,反正这个月订单又翻倍了。

到最后,连嘲讽过我嫂嫂的那几个人也在家人的喝骂声中上门道歉,娘对着她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怎么也不松口,说她们人品不好。

嫂嫂让我去劝劝娘,我不太乐意道:「她们当时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干吗还让她们赚钱?」

嫂嫂却说那几个人大部分家里过得都不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有些人就想发泄情绪,也没有精力去学道理。

她郑重地对我说:「不教而诛是为虐。她们做错了,我们给一次机会,也用自身言行告诉她们什么是对错,若再犯错,那再摒弃她们也不迟。」

「小禾,当断时断,当体恤他人时体恤,这才是读书明理最重要的作用。」

我突然就想起书上那句「达则兼济天下」,觉得嫂嫂大概就是很厉害的达者吧。

但就像她教的,当断时,她也断得很干脆。

11

我们的作坊越来越好,嫂嫂甚至还买了织机请有经验的织娘教大家织布,布匹的质量提高,顺带着连衣服的售价都提到了 210 文。

初期投入的扩张成本收回后,嫂嫂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涨薪制度,每三个月就会根据订单量给大家涨单价,农忙的时候还会分批给大家放假,她说土地是农民的根本,那是不能丢的。

可就是这样,还有人不知足,有两个绣工偷偷去了别的作坊,还偷描了嫂嫂教她们的花样。

那些作坊,全都是我家生意好了以后冒出来跟风的。

娘着急地问该怎么办,嫂嫂却只是面色冷了冷,回屋就描了一批新花色。

她说那些人根本没闹清楚作坊最值钱的是什么,是她看了十几年最好衣服的经验,是她看了那么多画册形成的审美,更是她从小耳濡目染的管理能力,这些别人可偷不走。

这些话都是嫂嫂私底下告诉我的,她一直在很用心地教我,教我怎么能有她的本事。

果然,没过多久,那些作坊就十不存一,基本没有经营长久的,而嫂嫂却从省城谈回了更多更大的买家,招的人渐渐遍布整个乡。

这一次,无论那两个绣娘的家人怎么哭,嫂嫂都再没软过心肠。

12

销路越多,钱自然就越多,哪怕后来嫂嫂一再让利给乡亲们,每套衣服的赚头已经很薄,但量在那里,家里的钱还是超过了爹娘的认知,甚至让他们有点惶恐。

嫂嫂扒拉了几天账,大手一挥,就把家里一多半的存款都拿出来修路造桥,还让田先生牵头修了学堂,只要是乡里的孩子,不分男女,都可以免费读五年书,有天赋的,她还帮忙送到县里乃至府里。

不想读书的孩子也可以根据兴趣选择学习不同的手艺,保证将来能养家糊口,有饭有肉吃。

等这些事情热热闹闹地忙完,已经是嫂嫂嫁过来的第三年,而哥哥,终于要动身开始他的考试。

没错,这三年,嫂嫂一直压着他,连童生试都没让他参加,就想着让他一气呵成进士上榜。

读了这许多年,就快一见分晓,爹娘却并不开心,三年了,嫂嫂还没怀孕,于是娘有天一着急就去蹲墙角,发现他们根本没圆房,一个睡床一个睡榻,见鬼了才能有孩子。

娘本来不想告诉我,但她需要一个人给她拿主意催情汤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现下家里除了哥嫂,就我读书最多。

我翻翻杂书,还真找到不少,当晚就把韭菜、泥鳅、羊肾、海参这些剁得面目全非煮成了一锅,正心虚地准备端给他们的时候,嫂嫂来了。

13

她眼神飘忽地瞟了一眼锅里的东西,然后伸手递给我一个药包道:「既煮了,就一起放进去吧。」

我打开闻了闻,有点腥,便不确定地看向嫂嫂,她努力板着脸道:「团鱼壳的粉,医经都说是个好东西,你安心放。」

我哥疼妹妹,哪怕是这么一团模糊的东西端过去,他眼不眨地就吃了,我却心虚地翻了一晚医书,才知道团鱼就是乌龟,加它粉末煮的东西还有个很通俗的名字叫王八大补汤。

效果嘛,应该是挺有效果的,毕竟哥哥第二天整个人都透着傻气,走在院子里会同手同脚地摔倒,吃个饭跟嫂嫂对视能呛咳得惊天动地,脸上那两团红晕,恨不得看嫂嫂一眼红一分。

娘喜得一下塞我两个大元宝,我张张嘴,到底没好意思说其实都是嫂嫂的功劳。

过了好几天,嫂嫂才略带羞涩地问我会不会觉得她轻浮。

我实话实说道:「轻浮不觉得,就是好奇怎么会是哥哥不愿意,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很心悦你。」

嫂嫂笑了笑:「因为他就是个傻子啊,他以为我心里还藏着别人,而那个人在京城,他想替我去看一看我跟那个人还有没有可能。」

我忐忑道:「那嫂嫂心里还有别人吗?」

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当然没有,我在牢里等了一个月都没等到他来赎我的时候,就已经死心了。」

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她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那一个月是我最难熬的时光。大家闺秀自居那么多年,一进牢里就什么也不是了。那些狱卒虽不敢强迫欺辱只敢毛手毛脚,可身边还是每天都有人觉得名节受损自缢,她们说那叫刚烈,叫不让家族受辱。

「可我不甘心,我的人生还那么短,我想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能带我走。阿爹在最后用尽他所有的人脉,只为给我求一个可以被赎成良民的恩典。

「我每天在墙上划一道痕,一天天数日子等着那个承诺过会来的人,但他没有来。在赎期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贞不洁不堪为妇。」

嫂嫂闭了闭眼:「那是他写的,断了我最后一点生念,可就在我准备把脖颈套进腰带的那一刻,你哥哥来了。」

「我们整整独处三日,他没问过一句我在牢里的遭遇,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连一丝逾矩也没有。爱和敬听着虚无缥缈,但真正爱重你的人,一定会让你感受到。从那时起我便决定,这个人我要紧紧抓牢一辈子。」

她看着我明媚展颜:「所以小禾,你将来也要找个这样的人呀。」

扯及自身,我害羞地点点头,眼角余光看着门口的那片衣角转身离开,嫂嫂也转头向门口看去,无奈说道:「你说那个傻子应该是全听见了吧。」

哦,原来她也发现了我那个傻哥哥一直站在门口。

14

在恋爱的酸臭味熏陶中,傻哥哥一路披荆斩棘,先后拿下了童生和秀才的案首,在连府城的乡试都传回消息说他拿了案首之后,远的近的财主富商便全都捧着钱上门。

嫂嫂霸气地把这些钱全拦在门外,对我们说:「现下知道自己有钱有多重要了吧,不然收了这些人的钱,还没出仕就得欠一堆人情。」

爹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着嫂嫂一起把那些钱往外推,一直推到京城都考完了,还不断有人上门。

所以嫂嫂那位青梅竹马趁着她不在找上门的时候,爹娘也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听他恭维我哥听得好不开心,可听着听着内容却开始不对劲。

他说我哥一篇领民致富的策论做得名动京城,可惜诗文略逊一筹,那也是二甲榜上第一名,中的是个传胪。

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亲自召见他,在书房整整聊了一日,如今满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他是陛下这一届最满意的天子门生,当朝宰辅更是有意把女儿下嫁。

我爹目瞪口呆地摆手:「这不行这不行,我儿子已经有媳妇了,你不要胡说。」

他装出一脸沉痛道:「伯父啊,您可知您这个儿媳是什么人?她爹可是个被砍了脑袋的罪臣,而她本人更是下过大狱的,那哪里还有贞洁在。现下有官员因着这个说许兄不配为官,许兄迷了心窍不肯休她,你们做父母的可得为他前程着想。」

我早不是从前那个怕事的许禾,闻言就想将他赶出去,娘却沉着脸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该把芸娘赶到哪里去?」

他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说道:「其实那人从前跟我也有些情分,若伯父伯母觉得为难,我可以把她带走,不过是找个院子养着而已。」

我再也收不住脾气,拿着茶水就想泼过去,还没来得及,就见我娘拿着一把大扫帚打了上去,边打边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睁开眼看看,那是我老许家的媳妇,就你这种跟我儿子比得扔的货色也敢抢,我打不死你!」

正骂着,我爹拿个扁担也冲了上去:「跟这种畜生啰嗦什么,赶紧打出去,别脏了家里地方。」

根本轮不着我出手,爹娘就这么一路把他打出了村子。

15

可人打走了,他说的事却未必是假的,咬咬牙,我准备把真相告诉他们,谁知才开口说了一句,我娘就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我跟你爹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吗?」

这次轮到我傻在原地,我娘白了我一眼:「家里就你最傻,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们能不知道?谁家丫环这么能耐,识字就算了,还能写出秀才公的文章,那主家傻了才会把她卖掉。」

「唉,猜到归猜到,你哥喜欢能怎么办?而且你嫂子是真能干,日子嘛,糊里糊涂过才能家和。」

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真相,还为了哥哥嫂嫂一直装傻过日子。再一次,我觉得我真是个会投胎的,笑嘻嘻地拉着娘的胳膊撒娇道:「您跟我爹一定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父母。」

我娘头一昂:「那当然,我跟你爹要是种不好,能生下你们?」

话音刚落,嫂嫂回来了,她红着眼,跪下给爹娘深深磕了几个头,娘赶紧去拉她:「这有什么好跪的,做不了官就不做,谁能想京城的官儿管那么宽,还管别人娶什么媳妇。」

爹也帮口道:「就是就是,我们本来也只指望大郎考个秀才开私塾,现下他在府城都出名了,那都可以开老大的私塾了。」

嫂嫂还是不肯起,她哭道:「您不知道,可我知道啊,我知道我的身份会让他官途多坎坷,所以我才让他一口气连着考博个名声。娘, 是我贪心不愿错过他, 您怪我吧。」

我娘低低叹了一声:「你知道不就是大郎知道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选的就自己扛着, 我怨不着你。」

嫂嫂这才抬起头道:「您甘心,可是我不甘心埋没相公, 请您同意我亲自上京辩驳。」

16

爹娘同意了, 我私下问嫂嫂能有几分把握,她说那个败类家里的确依附宰辅生存,陛下当是真的看重我哥,这样她有五分把握。

但家里谁也没料到, 乡亲们会给我们送来更大的依仗。

我本以为大家知道嫂嫂的事后会躲着我家走, 嫂嫂也做好了让我把作坊变成村产不影响工人生活的准备。

可嫂嫂临出发那天,田先生却带来了一张请命书, 那上面布满大大小小各式笔迹的签名, 大部分写得还没有孩童齐整, 有些甚至是田先生代写名字他们按手印。

田先生说全乡八百二十三户, 一户不少,全都在上面, 他们为哥哥嫂嫂求情,希望天下不要少一个好官。

这一次嫂嫂没有哭,她接过那封厚厚的文书郑重地道谢, 她说她爹这一辈子都是个糊涂官, 不贪腐却也不懂民生, 让治下的百姓吃了好多苦, 所以她才尽她所能想要弥补一些,但最后,还是百姓们还给她的更多。

17

我跟爹娘从秋收等到冬雪, 来年开春才等回一封信, 信里的字神采飞扬,嫂嫂说他们赢了, 陛下亲自给哥哥指了差事,一个叫琼海的地方的县令, 全国数一数二的穷。

朝里的人都觉得这是惩罚不再反对,没人知道那正是哥哥的抱负。

信里还说那里的环境太恶劣,让我跟爹娘安心待在家里, 但我爹娘是谁, 才不听他们的呢。

我刚制好把作坊教给村里的章程,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我上路,娘哼着气说她的大孙子孙女说不定已经在嫂嫂肚子里, 才不相信那两个圆房都磨磨唧唧的能照顾好。

而我早就被嫂嫂养得不愿只在闺阁之中,行万里路破万卷书,那是何等人生畅快事。

到的时候正值傍晚,嫂嫂在满天红霞里跟空地上的人们讲着布该怎么织,他们激动地用我听不懂的方言提问,而嫂嫂晒黑了很多,一开口,也是我听不懂的方言。

不过一瞬,我仿佛看见这里以后也会变成另一个许家村, 焕发着无限生机。

我忍不住跳下马车奔跑过去,像宣誓一样大喊道:「嫂嫂,我来帮你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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