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请听风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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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被京圈太子爷囚禁在地下室。

爸妈为了赎回他,把我卖给了六十岁的京城佛爷。

他们说:「你是妹妹,这不是应该的?」

后来我哥和京圈太子爷和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我却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死在雨夜的佛堂。

重来一世,我发现自己拥有了特殊的力量——我能听见京圈太子爷的秘密。

1

我死在一个雨夜。

死的时候,小佛堂袅袅烧着香。

坐着轮椅的佛爷满脸褶子,倒提起我的头发,冷笑了声。

「这丫头……这么经不起折腾。」

我被他倒提起。

本来脆弱的头发经不起折腾,纷纷落在了布满伤痕的后背和脖颈上。

但佛爷却置若罔闻,依然拽着我的头发。

他爱好特殊,由于不能人道,往往以刑罚来获得变态的心理快感。

而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更是承受了无数的折磨。

这些年,我每日要受鞭刑。

稍有不慎,就会被关禁闭。

禁闭三日起步,断水断粮,直到我奄奄一息,他才像驯狗般将我放出来。

佛爷最喜欢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听我的惨叫声。

他老了不喜杀生,唯独爱听人的哀号声。

我的手脚被他打断过,被他扔进海里差点溺死过,被他扔进斗兽场厮杀过……

这三年,我过得连畜生都不如。

我是佛爷脚下的一条狗,他想踩就踩,想杀就杀。

而这一切,都拜我的父母所赐。

从三年前他们为了赎回我哥哥把我卖进了崔家开始,我的命运就写好了悲惨的结局。

2

我是我哥哥永远的奴仆。

这句话听着也许有点夸张,但却是我前半生的写照。

我从三岁记事时,就活在哥哥的阴影下。

父母永远偏爱哥哥。

吃饭时,我只能默默吃白米饭,而哥哥却能吃最好的鸡腿。

等他吃完后,妈妈把嗦得精光的骨头夹到我碗里。

她苦口婆心:「骨髓才有营养。」

我怯怯地吃了。

后来去亲戚家吃饭,我提起这件事。

同样年纪的小朋友们哄堂大笑:「那是狗吃的!」

后来他们就不爱跟我玩了。

我被排挤,性格变得逐渐孤僻,最后只能和秃毛小狗待在一起。

爸爸妈妈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他们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哥哥身上。

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卖了所有家当送哥哥去上国际双语学校。

我们的房子从宽敞的公寓楼变成了鸽子笼。

爸爸妈妈还是有房间,哥哥还是有单独的书房。

但是我的床却安在了狭小的杂物间里。

哥哥有一只大熊,常年放在杂物间里,日积月累,从不见光。

有时半夜我醒来,发现大熊玩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有诡异的光。

我吓得大哭,他们却骂我矫情、事多。

我和一堆灰尘旧物长期生活在一起,得了荨麻疹。

爸爸妈妈不肯带我去治。

我的身上起了很多红斑,又痒又痛,整个人看起来恐怖至极。

最后还是老师看不下去了,带我去了医院。

她来到我家家访,见到了我的「房间」,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她忍不住劝:「再怎么样,她还是你们的孩子啊。」

爸妈嗤笑了一声。

哥哥跷着二郎腿,把玩具车砸到我的脸上。

「她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是我们家养的小狗。」

最后,我只能目送着老师疲惫、失望的背影远去。

3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

这个家里没人在意我,也没人爱我。

我如果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可是我满分的卷子换不来爸爸妈妈的笑颜。

他们没有在上面签字,而是忙着去哄闷闷不乐的哥哥。

哥哥的卷子上画满了鲜红的叉。

他嫉妒我的成绩,把卷子撕得粉碎。

后来上了高中,我稳坐全年级第一,他常年倒数。

哥哥改变了主意。

他说他要辍学去北漂,在演艺圈挣出一条路。

可是他肿眼泡还大脸,面容只能算得上普通人。

他想了个好方法。

「我那个死装的同桌,什么也不行,就是长了张好脸。」

「我要整成他的样子。」

他把同桌的照片打印下来,找了最好的整容医生,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脸捏成了他的样子。

奇怪的是,整过之后,我们反而更像亲兄妹了。

哥哥要去北漂,爸爸妈妈举双手双脚支持。

但是他们又有了新的顾虑——

「国富,你一个人在外容易遇到危险……」

哥哥不悦道:「我说了,不要叫我那个名字了。」

他一直嫌爸妈给取的名字土,这次已经整容成同桌的样子了,干脆连名字都偷了。

现在的他不叫沈国富,叫「沈风吟」。

爸妈嘟囔:「名字取那么拗口干吗?」

他们又继续之前中断的话题:「你在外面没人照顾,干脆让你妹妹一起过去。」

哥哥勉强点头同意了。

他在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向来是需要服侍的大爷。

有我这个常做家务的人在,爸妈也能安心。

而那时我刚刚拿下保送资格。

爸妈一句轻飘飘的「不去了」,直接断了我的未来前程。

为了和哥哥配套,我也改名了。

我改成了「沈风泣」。

风中哭泣,本来就是独属于我的宿命。

4

哥哥的北漂之旅并没有那么顺利。

演艺圈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在横店转悠了几个月,也只能接几个特约群演的角色。

他一事无成,只能在我身上发泄脾气。

那段时间,我胳膊上全是他用烟头烫出来的疤痕。

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导演看上了他。

他喜颠颠地去了,半夜却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哥哥的脸色很难看。

他指使我去给他打盆水。

我端着水回来了,却发现他把电视机砸了。

一地狼藉里,电视机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天才歌手晏风吟出道爆红,开创娱乐圈新时代……」

哥哥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喘粗气,眼睛气得通红。

「凭什么?!」

「他凭什么轻轻松松爆红?就靠那张脸吗?!」

他怒极反笑:「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卖屁股了。那群老东西恶心得很,他这种最招死 gay 了!」

我端着水,平静地看着他发疯。

我十八岁了,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了。

他那晚经历了什么,我都能看出来。

更可笑的是,身为被潜规则的人居然还能去嘲笑别人。

他的厚颜无耻,令我很惊讶。

5

自从和导演达成某种不可说的交易后,哥哥被打包塞到一个剧组里。

他演得十分卖力,尤其是吻戏。

导演都喊「咔」了,他的嘴还死死贴在对面女演员的嘴上。

后来是导演上去强行分开他们的。

女演员下来的时候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导演的脸色也不好看。

只有哥哥一脸春风得意。

到了地方,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水杯,自顾自地道:「小泣,你哥哥厉害吧。」

「……」

我没说什么,他自己就坐在小马扎上傻乐个不停。

但因为这件事,我们又被扔出了剧组。

女演员的来头不小,是投资商的妹妹。

「她家里势力很大,来演艺圈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导演闷闷吐出一口烟圈,把鲜红的大钞塞进哥哥的胸口。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拍了拍他的翘臀,颇有些可惜地咂咂嘴。

「可惜了这张和晏风吟差不多的脸哦。」

导演走后,哥哥把胸口的百元大钞愤愤砸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我麻木地收拾行李,对于他的反应无动于衷。

哥哥气得眼圈泛红,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

「他们就是在踩高捧低!」

夜晚的横店很冷,冷风瑟瑟里,我的耳边充斥他不甘的言论。

这时,一支摩托车车队从我们身旁的路疾驰而去。

为首的男人墨发微湿,头盔下的面容冷清如玉。

他狭长的眼瞥过来,眼神淡漠,看人无悲无喜,仿佛超脱于红尘之外。

机车没有停留,伴着尾灯燃起的两簇火扬长而去。

冰冷的雾夜、毫不犹豫离去的重型机车……哥哥和我一样看呆了。

但我愣愣回头时,却发现他开过眼角的丹凤眼熠熠发光。

他声音兴奋得有些颤抖。

「我要他!」

6

从那天起,哥哥就抛弃了演艺事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追男人上。

然而他想要的不是一般人。

我打听过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崔墨言,是圈内著名的太子爷。

传闻他家世代信佛,为镇杀生戾气,每日都要焚香敬佛。

他有异国血统,俊美高大,冰冷的气场便能吓得人退避三舍。

而哥哥却仿佛对他一见钟情。

他策划了无数次偶遇,像精心织一张巨大的网,只待猎物坠入他陷阱中。

他们在游轮上相遇,哥哥被人推入酒池中,崔墨言为他披上自己的外套。

他们在半山腰的赛车场相遇,哥哥在冷风中卖花,崔墨言买下了他所有的花。

他们在烟花盛典下相遇,哥哥被混混调戏,崔墨言英雄救美。

我站在暗处,像个透明人般看着他们相遇、接吻、相爱。

这是属于他们的罗曼蒂克式的恋爱,本与我无关。

但就在这时,最狗血的剧情发生了——哥哥第无数次留宿崔墨言家中时,发现了被他藏在抽屉里的照片。

照片上,染成一头金发的少年揽着冷漠孤僻的崔墨言,灿烂地朝着镜头笑。

他丹凤眼,眼神清澈而明亮,脸上有些婴儿肥。

泛黄的相片也掩盖不住那张绝美的脸庞。

那是被娱乐圈万千路人惊叹的「神颜」。

哥哥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是谁?」

崔墨言沉默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晏风吟——哥哥的阴影,崔墨言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这时,哥哥开始红着眼圈咬牙收拾行李,要搬离他们共同的家。

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只是一个可悲而可笑的替身。

如果没有那张脸,没有那个名字,他什么也不是。

这个时候,崔墨言开始发疯了。

他冷酷地把哥哥抓回来,断绝了他和外界一切的联系方式。

他把哥哥囚禁在地下室。

爸妈哭号着上京来,管我要回他们的宝贝儿子。

但崔家根深势大,在上京已有百年的辉煌。

他们对上崔家,不过是蚍蜉撼树。

这时,妈妈出了个昏招。

她一咬牙:「听说崔家的佛爷最喜欢小女孩,不如送小泣去!」

我不愿意,他们就给我的水杯下安眠药。

等我醒来时,已是在崔家暗不见底的佛堂。

7

我曾无数次从佛堂仰望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

那时爸妈借了佛爷的光,满心欢喜地和崔墨言交涉。

哥哥被放出来时毫发无损,只有气色被滋润得更好了。

他眼底眉梢都是嗔意。

崔墨言答应要给他一场世纪婚礼作为补偿。

而我被留在崔家的佛堂,整天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

佛爷老了。

浓烈佛香也遮不住他身上的老人味。

最后被抽七十二鞭,只是因为血水流到我的鼻尖上,我感觉有点痒,抬手擦了一下。

这一下被佛爷认为是在瞧不起他。

后来在他的授意下,我没有药物和治疗,活生生地疼死了。

死的时候,我的心很平静。

有时伤心得太多了,麻木更像是一种止痛的本能。

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欢喜的时刻。

我痛苦太多次,也麻木过太多次。

此时的死亡只是一种解脱。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我的魂灵又回到了原点。

横店的冷风瑟瑟,哥哥站在我身旁嘟囔抱怨,远处的摩托车队疾驰而来。

为首的青年俊美而冷淡,瞥来一眼淡漠。

一切和当初都没有变化。

但这一次,我听见了崔墨言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我如坠寒窖。

他居然是……

8

我记得崔家的佛堂上挂了一幅画。

那幅画表面是观音画,翻过来,却是一个陌生而俊美的男人。

男人身穿玄色唐装,看过来的目光阴翳而暗沉,嘴角却含着淡淡的笑。

那时我刚刚嫁给佛爷时,不小心翻到了这幅画,吓得一哆嗦。

佛爷看我吓得脸色苍白,愉悦地笑了笑。

「丫头,你真是好胆子。」

「这是我们崔家的老祖宗,也是……我们崔家的囚徒。」

我看着那幅画,总觉得画上的人目光太过于压抑。

他让我想起了幼时杂物间的那只玩具熊。

他们的目光幽深,仿佛游荡的魂灵有了附身之所,高高在上,讽笑着人世间。

后来,佛爷将那幅画收进了藏宝室,再也不见天日。

而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那幅画上的目光。

崔墨言戴着头盔,被银灰的一道线挡着,看不太清面容。

听见的秘密却让我不寒而栗。

【该从哪里入口呢?心、肝、肾……抑或,那双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心音吐词优雅,但却宛若地狱来索命的幽鬼。

而旁边我的哥哥还泛着花痴。

「我要他!」

【我要他。】

这两道声音重合。

旁边摩托车队疾驰的声音远去。

长风吹过,我偏头看哥哥发亮的双眼。

他转过头来,倨傲地笑了下:「小泣,我要得到他。」

命运好像在重演,他依旧在为将来要获得的沾沾自喜。

我记得我临死前三天,曾见过哥哥一面。

那时他说:「小泣,谢谢你,哥哥终于得到了想要的。」

他得到他想要的,代价却是我的死去。

而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我听到了崔墨言的秘密,而这秘密似乎在提示着我——崔墨言好像根本不喜欢哥哥。

他所有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瞒天过海的狩猎。

而我,或许能在其中找到脱身的方法。

9

从横店回到暂时落脚的出租房。

哥哥哼着愉悦的小曲儿去洗澡,留我一个人收拾狼藉的屋子。

屋子里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东西,靠近玄关的地方甚至还有条脏内裤。

我在剧组三天,他就把家里糟蹋成了这样。

说没带男人回来,我是不相信的。

以前的我只会任劳任怨地收拾,然后在跟妈妈提起时被她臭骂一顿。

她说:「你是妹妹,这不是应该的?」

向我的水杯里下安眠药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但现在的我不奉陪了。

重来一世,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看得很清楚。

趁哥哥洗澡,我把他钱包里所有的零钱和银行卡都拿走了,想了想,又把身份证掰了。

那个时候我不想和哥哥一起去北漂,想偷偷拿着钱坐车跑掉,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干的。

现在我统统还给他。

和哥哥铺天盖地的名牌衣服比起来,我的东西说得上简陋。

我想收拾什么带走,站在空房间里,却发现什么都不用带走。

假如那两件洗得发白的短袖也算「重要」的话……

浴室里哥哥高兴的歌声越哼越大。

我看了下这间困住我三年的出租房最后一眼。

门被我「砰」的一下甩上。

夜晚的 B 市很冷,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哈出的都是白雾。

起初还能走得动,但后面却很乏力。

剧组里的盒饭有限,不可能给我这种小助理吃。

其他的助理三餐都是由演员负责,我也不例外。

但哥哥总是给我很少的钱。

横店物价高,我一天只能吃一餐,其他只能靠演员们大发好心请全剧组吃饭。

所以我最喜欢苏心姐。

她人很好,经常关怀那些小演员和工作人员,经常让助理给剧组人买吃的。

她在剧组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吃得很饱。

但是这么好的苏心姐,却被哥哥揩油了很多次。

这次是他做得太明目张胆、太过分了,才引得她发脾气。

我一边走一边捂住胃。

强烈的寒冷和饥饿使得我的胃痉挛,带来尖锐的疼痛。

真是奇怪,明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

这时,两道明晃晃的车灯照过来。

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我的旁边。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柔和又绝美的脸,金发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他的神情像是在辨认,也像是在回忆。

「你是……国富的妹妹?」

10

原来晏风吟不知道哥哥改了名字。

这一点让我感觉很羞愧。

就像是一个伪劣品踏入了不属于她的地方。

「不用拘束。」晏风吟很温柔地说。

他的目光看着我,却像是透着我在看另外一个女孩子。

「如果我的妹妹还在,应该也跟你一样大了。」

他的金发远看很亮眼,近看却如柔和的月光,朦胧而美。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见我一直盯着他的头发,他不在意地捋了下。

「很奇怪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很好看。」

「染金发是因为妹妹很喜欢。」

他仿佛在随口说一个漫谈故事,语气轻松。

「五岁的时候,她很喜欢电视上的动漫偶像,那个很受欢迎的角色有一头金发,所以她希望她的哥哥也有这样的头发。」

「但那个时候我在上学,母亲没有答应,她因此悲伤了许久。」

说完这句,我们都轻松地笑了笑。

本来有些陌生而古怪的氛围倏地消失了。

晏风吟说:「今晚我有些睡不着,所以开着车在周围闲逛,刚好看见了你。」

他温柔地问:「天气预告说一个小时后有雨,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我点头:「万象大厦。」

「那里很远,我送你过去吧。」晏风吟说。

我点了点头,但在接下来他专心开车的时间里……

我看着车镜里映出的金发,忽然有些恍惚。

如果我的哥哥正常,他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呢?

可惜没有如果。

我和沈风吟,不死不休。

11

万象大厦前,我给经纪人拨了一个电话。

他穿着拖鞋急匆匆从大厦里跑出来:「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平静地看着他:「无家可归,要借您的手东山再起。」

经纪人盯着我,忽然笑了笑。

三天前,他在横店给了我一份合约。

他要签的科班生遛了他一个月,却在最后关头跳去了对家公司。

他揣着合约失意地在横店游荡,在荷花池旁和我相遇。

当时,我看着窘迫的男人,递给他一瓶没开封的水。

那天苏心请全剧组喝奶茶,我刚好留了一瓶水。

经纪人接了水,没动,反而很认真地看了看我。

他问我:「你有签公司吗?」

我当时很犹豫,他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

现在我想好了,我要签约。

我要痛快地复仇,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痛哭流涕。

我要手持一柄巨斧,勇敢地打破所有束缚与藩篱,然后,挣出独属于自己的未来。

夜晚的万象依旧灯火通明。

我坐着电梯升入二十八层,在那里见到了苏心。

她美艳依旧,和我握了握手。

「小泣,欢迎加入万象。」

经纪人满面春风:「苏心姐,以后我们小泣还需要你多带带。」

「应该的。」她颔首轻笑,背影优雅如一只仙鹤。

经纪人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叮嘱我。

「这位是公司老板的亲妹妹,也是万象的二老板,你平时不要得罪她。」

我忽然有点想笑。

经纪人苦口婆心,却不知道我哥哥早就把这位大小姐得罪了。

也许连带着我,也不太受她待见。

经纪人把我暂时安顿在员工宿舍。

他说:「你初出茅庐,可能还要在公司上形体和演技课。」

「我手上目前还有点资源,可以带着你跑点小通告,以后再和你商量。」

我轻轻颔首,朝他道谢。

12

后来我就在巨象住了下来。

我很努力地学演戏、形体和声乐。

每天我总是最后离开练功房,写厚厚一沓人物小传。

连老师都被我这种不要命的劲头吓到了。

她劝我:「不要太拼,还是得劳逸结合。」

而我笑了笑,转头又把喉咙练得磨血。

巨象私底下都管我叫「拼命练习生」。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拼。

也许我只是在增长复仇的羽翼,积蓄复仇的力量。

也有可能,我只是在弥补被中斩在十八岁的学业。

经纪人看中我的脸蛋,对我的演技并不抱太大希望。

他给我琢磨的路子是走选秀节目出道,撬动人气然后再做具体规划。

所以我的课程主要倾斜于跳舞和声乐。

然而,在节目开拍前的三天。

经纪人找到我,脸上却有些犹豫。

他问我:「小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心头一跳,没说什么。

经纪人皱眉:「巨峰传媒那边忽然违反了合约,他们说接到上级通知,不要你。」

巨峰传媒。

我在心里念这四个字,却有些齿冷。

这是佛爷给崔墨言练手的第一个项目,也是他一战成名的起点。

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

可我还在积蓄力量,找到的道士也还在外云游。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崔墨言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针对我呢?

这时,助理送了一份新鲜的娱乐小报进来。

报纸的头条是两个相拥的男人。

崔墨言和我哥哥。

【京圈太子爷夜半私会神秘男子,两人激情拥抱似恋爱。】

我看着报纸上劲爆的标题,忽然明白了。

崔墨言不会放出这样的噱头,这多半是我哥哥的手段。

上一世他就是这样,利用媒体和舆论的力量让大众承认他「太子爷心上人」的身份,然后再穷追不舍。

经纪人也看了眼小报,愁眉苦脸地叹气。

「巨峰传媒背后就是这位太子爷,只是小泣你哪里惹了这位爷不高兴,才让他出手封杀你?」

「新闻上的这个神秘男子,是我哥哥。」我说。

「什么?」经纪人蒙了。

我平静地道:「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把他身份证掰了,他搭上了崔墨言这条大船,可能想报复我。」

经纪人看了看那张小报,又看了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

「唉,他们大神打架,咱们小鬼遭殃。」

「要是其他还有转圈的余地,但这选秀……你这一个月可都是为了它而准备啊!」

「现在说被退货就被退货,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么就改变方向。」

一道清越的女声传来。

苏心从门外走进来,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旗袍,乌发用发簪盘起。

猛地一看,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人物。

「抱歉,刚刚在门外,我都听见了。」

她平静的眼神犹如潭水。

「也许出道选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小泣,你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我很少在现在的年轻人眼里看到那么深刻的悲伤,但和其他人不同,你的悲伤又是很平静的。」

「赵导的新剧正缺一个这样的人选,我希望你去试试。」

「电影的名字,叫《请听风声》。」

13

「《请听风声》?」

经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赵导的 S 级项目,小泣她毫无资历,是不是太高攀了?」

「不高攀。」苏心矜傲地笑了下,「这部片子,我是投资商。」

「……」经纪人屈服了。

过了一会儿,他狗腿地凑到苏心面前:「苏心姐,你是我们小泣的真姐啊!」

苏心披着米白流苏披肩,定定地看我。

「小泣,你可以先看看本子,我相信你。」

她的助理递过来厚厚一沓剧本。

我翻开剧本,被扉页的几行介绍刺痛了眼。

如她所言,这个本子的确非常适合我。

因为,这就像是我前半生的写照。

一个从小被家人虐待的女孩子,被关进阁楼的杂物间,被训练得与狗争食。

她明明有升学的机会,却为了给哥哥挣彩礼钱而辍学打工。

结果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并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被人贩子拐卖过来的。

她的养父母买下她,只是想给哥哥找一个童养媳。

但哥哥喜欢男人,溺爱他的父母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这个女孩子作为家庭的奴仆。

后来她终于走出大山,回到了生养自己的故土,却发现家中的亲人都死绝了,唯剩下一只老黄狗,夹着尾巴哀哀痛哭。

乡邻说,这么多年,她的父母一直没放弃寻找她。

但天南地北,找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多么不容易。

后来他们忧思过度死去,埋在了荒山上。

其实她和我重叠的只有前面一点。

但不知为何,我看着后面那半段剧情,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苏心递给我一张纸巾,她按了按我的肩膀。

「我相信,这个角色足够适合你。」

我进组后,赵导听说是苏心推荐来的,十分重视。

她在演艺圈的地位也许不高,但作为资方,已具有令人钦佩的手腕。

其中就包括慧眼识珠。

赵导跟我感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本事,每次都能找到称心合意的演员。」

后来我才知道,苏心推荐的剧本总是能和演员本身的境遇相匹配。

她就像是游走在人间数年的精怪,一眼就能将人的过往看透。

其中,就包括我。

14

才开机的那段时间,剧组在乌镇出外景。

我替导演点咖啡时,注意到一个疯女人在咖啡馆外彷徨。

她的身段和面庞很秀雅,能看出来昔年养尊处优的模样。

但此时的脸上却很凄惶,乌檀的发间有许多银丝。

她拦住过路人,一个一个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

店员说:「她的孩子五岁时被人贩子拐走,就在这一带。」

她摇头叹息:「可怜见的,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踪影,天杀的人贩子哦!」

我盯着疯女人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能帮她点一些吃的吗?我会付钱。」

店员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隔着玻璃,我看见她拿了一袋菠萝面包给了疯女人。

疯女人愣愣看着那袋面包,遽然抬头。

她的视线和我的相碰撞。

本来疯魔的女人在看到我以后平静了下来。

她恢复了暂时的体面,而那与生俱来的优雅又重新出现在了她身上。

隔着玻璃,她朝我颔首示意,收下了那袋面包。

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直到助理说赵导找我,我才回过神来。

回到剧组,我敏锐地发现气氛有些尴尬。

赵导把我叫过去,问:「小泣,这是你哥哥……和哥夫吗?」

我抬头,在对面看见了沈风吟和崔墨言。

沈风吟见到我,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

他向赵导道:「我找小泣有点事,请您先出去吧。」

「这……」赵导看了看我。

「听他的。」

崔墨言的声线很冷。

赵导只好摇头退了出去,闷闷抽了支烟。

我看着不怀好意的沈风吟,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才拍的那出戏。

戏中的女主认清了自己真实身份,想要脱离奴役她的家庭,却遭到了兄长的反抗和殴打。

这是一次激烈的抗争。

而眼前沈风吟和我,也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抗争。

「小泣。」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你现在翅膀硬了,当然可以离开哥哥。」

「但你不能不说一声就离开。」

「毕竟,你是我们家养的小狗,哪有小狗敢违背主人的意愿的?」

「小狗……」

我想我应该是生气的,但此时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沈风吟,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我劝你最好滚远点,别来我面前惹嫌……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沈风吟没猜到我是这样的反应,气得粉面煞白。

「你!你!」

「你什么你?别翘兰花指!」

我伸手打下他要竖到我面前的手。

沈风吟气急了,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一扬手就要来扇我巴掌。

这是他做惯了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抬眼,从手腕的间隙里看到一张饱含怒气的脸。

果然美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沈风吟生气起来,只让人想到跳脚的青蛙。

而晏风吟则像是微风刮过的菡萏,雨露抖落,露出一张容色分明的脸来。

此时美人微怒,正为了我。

晏风吟直视着沈风吟的双眼,他的眼神很有力量。

「国富,你不能这样说你妹妹。」

「在成为你的妹妹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

哥哥被晏风吟盯着,听到他叫出那个伴随他十几年的屈辱名字,冷汗大滴滚落。

他下意识去看崔墨言。

但崔墨言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晏风吟。

他的目光幽深,眼里有说不出来的意味。

沈风吟一下就惊慌起来了,声音陡然拔高。

「她算个什么玩意儿?!」

但没人在意他。

只有晏风吟微微蹙起眉。

「你应该尊重她、爱护她,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她。」

沈风吟看起来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眉毛紧紧拧起,去看崔墨言。

崔墨言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维护他。

他锋锐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晏风吟。

良久,喉结滚动。

「阿吟。」

晏风吟后退一步,他拉着我的手腕大步离去。

「我以为你会改的。」

门外,赵导正鬼鬼祟祟地偷听着。

见我们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幸亏阿吟刚好来探班,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导朝我无奈地道:「小泣,你不知道,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只能接受那个圈子的解决方法。」

他看向晏风吟,眼里满是庆幸。

「幸亏阿吟没有学会以势压人。」

晏风吟摇头:「母亲教导我,权势永远不是使人屈服的方法。」

他转头看向我:「勇敢才是。」

我点了点头,朝他道谢。

晏风吟又笑起来了,不同于之前的怒气满满。

这次他笑得眼里温柔,像流淌的月光。

「那么,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朝赵导颔首示意,退了出去。

赵导看着他走出去,叹气着拿起剧本。

他跟我说:「小泣,我们后面一幕也有这样的台词。」

「勇敢是使一切振奋的力量。」

「但孤注一掷的勇敢是很少的。有的时候,我们或许将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

「但真正的勇者,从不会后悔。」

15

我或许曾经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但很快,命运就给了我理解的机会。

当时我在一个旧工厂附近拍戏。

那场戏是女主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却被养母和兄长骗到旧工厂。

她想把收集的证据提交给法庭,却差点被灭口。

这一出戏是女主死里逃生。

我拍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达到赵导的要求。

「小泣。」他咬着烟把我叫过去,「你的情绪太浮于表面,并没有达到那种惊慌和心烦意乱的感觉。」

「这一片是上个世纪废弃的工厂,剧组已经排查过了,你带好手机在附近走走,会有新的体会。」

我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朝外面走去。

赵导说得很对。

我并没有经过系统的科班练习,目前维持得不错,也只是因为角色真的很适合我。

我能共情她的所思所想,知晓她的喜与悲、绝望或愤怒。

但这场戏实在是让我手足无措。

记忆里,我虽然过得苦难,但还没有踏足那么深刻的黑暗。

我没有完全地共情代入角色。

也许出去走走是对的,至少能有我一些新的体会。

我朝外走去时,手机上忽然传来一条信息。

发件人是沈风吟。

【小泣,我被人贩子绑架了,快来救我!】

随后是一个地点的定位信息和一张图片。

我看都没看,直接按了删除键。

无聊的把戏。

傍晚有点冷,我穿起外套。

这附近曾经是一片工厂,但如今已被废弃。

夕阳时分,落日金辉,衬得周围建筑无限悲凉。

我走在其中,心也缓缓沉淀了下来。

忽然,我的耳朵听到了一点很细小的风声。

虽然赵导说这一带已经被排查过了,但我依旧警惕地躲进了巷道。

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

沈风吟的声音响起:「奇怪,刚刚看见她往这里来的。」

回答他的是一道戾气满满的声音。

「说好了,找到人宰了,给我一百万。」

「当然了。」沈风吟的声音有些紧张亢奋。

沉重的脚步声在周围一寸寸巡查着。

最后,逐渐向我靠近。

我敲下紧急求救的电话,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嘟」的一声响起。

下一刻,我猛然被薅了起来。

匪徒脸上有一道贯穿整张脸的伤疤。

他盯着我,灰色的眼珠意味不明。

「就是这个丫头?」

「对,就是她!」沈风吟憎恶地说,「就按我们之前的来,那两个人无论杀了哪个,都给一百万!」

「好。」匪徒说,他阴沉地笑了下,「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再见到你啊。」

「你是我当年拐的一群孩子里,脾气最不好的。」

「我脸上的伤,就是拜你所赐。」

他粗粝的手握着一把剔骨刀,脸上奇异的笑容放大。

「那么,死在我手里,也算不得太冤。」

他说的话信息量过于密集。

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思考起。

但匪徒手里的那把刀,已经迫近了。

我的鸡皮疙瘩一寸寸炸起,下意识想跑,却被他的铁掌紧紧箍住。

一旁沈风吟看好戏般,笑容不变。

这时,一道人影猛然从旁边蹿出来。

他额上都是汗,用力地喘息。

看起来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见这里的场景,然后拼命跑过来。

晏风吟用力撞开匪徒。

但那把锋利的剔骨刀,同时也刺破了他的前胸。

血液浸透白衬衫,不要钱似的渗了出来。

匪徒脸色麻木,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你说的,杀了这个也算钱!」

他又捅了一刀。

我才知道,沈风吟说的第二个人,是晏风吟。

16

在送晏风吟去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在发抖。

警笛声响起,把匪徒带走了。

晏风吟替我挨了三刀。

剔骨刀前宽后薄,扎入动脉时,能让人血流不止。

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搞明白。

为什么我的亲人要我死,但和我素未相识的人却拼命护着我?

手术室前灯光敞亮,我的眼泪一点一滴地落下来。

死的人本应该是我。

「但这么孤注一掷的勇敢是很少的,我们会为此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

「但真正的勇者,从不会后悔。」

我好像理解了赵导说的话。

但代价是极为惨烈的。

这时,手术室走出个医生。

我擦干眼泪围了上去,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扫了我一眼,急匆匆地朝我颔首。

「你哥哥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只能尽力抢救,请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紧张,我没有注意到他措辞上的错误。

我滑落在地,一双手扶住了我。

苏心和经纪人匆匆赶来。

经纪人打量了我一番,见我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你真是吓死我了!」

苏心抿起唇:「小泣,我们已经从警方那里了解全部了,你不用担心。」

我的心乱得很厉害。

眼泪就像是海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苏心姐,他为什么救我呢……为什么?」

苏心盯着我看了良久,

半晌后,她从小包里掏出一份检测报告。

「小泣,你有权知道真相。」

苏心的话和那份检测报告黏在一起,侵入我的心。

我打开检测报告,手抖得不像样子。

「经医学遗传学 DNA 鉴定,沈风泣与沈大运排除生物遗传父子关系。」

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那些年的苦与难仿佛都有了理由,饭桌上的鄙夷、面对我被欺负时的麻木与放任、对儿子的宠爱、对女儿的漠视……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的偏心和伤害都是有原因的。

苏心的面庞很平静。

「小泣,我和阿吟是发小,我目睹他的人生辉煌和毁灭,也目睹着他一生苦苦追寻亲人的行踪。」

「所以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要告诉妈妈么?」

「妈妈」这两个字,干涩地从我喉咙间滚过,重逾千斤。

我叫了仇人二十年的妈妈,而我真正的妈妈疯了十五年。

苏心平静地看着我:「她即将失去了一个孩子。」

「我明白了。」我说。

这句话如烈酒下喉,烧得我心刺痛。

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

而走散二十年的另一个,应该在此时给予她安慰和支撑。

我怎么能不恨?

时光蜿蜒流淌,命运递来一把刀。

我终于找到了家。

但家中荒野,唯剩的母亲和兄长,一死一疯。

17

回剧组拍戏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我的疲惫。

我的衣服换了一身,但那些沙土和血迹却更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嗓子因为长久的干渴而显得嘶哑。

我对赵导说:「赵导,我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开始吧。」

他担心地看着我:「小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摇头。

我的心太痛了,像源源不断流血的窟窿。

我必须得找一些东西麻痹一下自己。

演戏是最好的方式。

「咔!」

这一次,我完整地拍过了这一条。

情绪完美,状态到位,一切都很顺利。

电影中的人物,在此时和我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电影的每一次高潮,也都荒诞地对应了我的人生。

赵导看我的表情很担忧。

「小泣,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

「不用。」我拿袖子把四溢的眼泪擦掉。

「现在的我,刚刚符合角色的心境。」

他拗不过我,只好连着拍了许多条。

直到最后我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强硬地让助理把我带走休息。

我睡了不安稳的一觉。

梦里翻来覆去,皆是血色。

一个电话吵醒了我。

我接起来,苏心的声音传过来。

「小泣,你想见你妈妈吗?」

良久。

我终于开口:「想。」

和妈妈见面时,我们盯着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她给我一个简单而温暖的拥抱。

疯了十几年的人在此刻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

她的眼神清明,看向我的眼里有慈祥和母爱。

「小祈,妈妈爱你。」

我哽咽着抱住她。

「我也爱你,妈妈。」

岁月从她的眼角眉梢流淌,但却无损她的美貌。

离得这么近,我才发现我们是如此相像。

她的神情、她的眉眼,和每天早上我照镜子映出的那张脸,多么相像。

也许就是刹那的温暖,才让我没能说出真相。

而电影中我饰演的人物,也迎来了她自己的终章。

18

「恭喜,杀青了!」

彩带被撒出,丝丝缕缕挂在我的身上。

赵导笑容满面地让助理递给我一大捧花。

「小泣,恭喜了,你的第一部电影杀青了!」

我朝他道谢:「多谢您的栽培。」

「不用谢。」他摇了摇头,「你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我很期待和你的再次合作。」

紧接着,他把一封邀请函递给我。

「剧组三天后杀青,投资商设了一个晚宴,邀请各界名流。」

「如果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我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天后,我如约赴宴。

《请听风声》剧组的野心很大,赶着日期杀青,就是为了赶上柏林电影节的报送。

「我准备给你报了最佳女主角。」赵导笑着说。

我问他:「这个报送会不会太重了?」

「不会。」赵导摇头,「你在电影中的表演很有分量,柏林电影节的评委一向青睐有灵气的新人演员。」

「你是个很有希望的孩子,一定会获得成功。」

「就像你哥哥一样。」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去。

我咀嚼着话中的含义,忽然想起苏心和赵导的关系一向很好。

他知道这件事,也并不奇怪。

我刚想明白,就忽然发觉面前有一堆人堵着我。

为首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满脸褶子,手上把玩着一串佛珠。

周围的人,恭敬地叫他「佛爷」。

此刻的景象和上一世雨夜佛堂的景象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但我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佛爷掀起眼皮,看了看我。

他瓮声瓮气:「这个小姑娘,好像不错。」

旁边人谄媚道:「这是赵导剧组里的那个新人演员,佛爷你想要当然可以。」

「毕竟人人都知道,佛爷你跺跺脚,京圈都要抖三抖。」

周围人发出哄笑。

佛爷努了努嘴,示意身旁的护工。

「送这位姑娘一杯香槟。」

香槟颜色很深,底部还有不明沉淀物,一看就有问题。

周围人盯着我的眼光,都似在看笑话。

他们是无声的帮凶,是野原上的秃鹫,只要猎物被击倒,就会扑了上去。

我默不作声,端起那杯香槟。

刚想往佛爷脸上泼的时候,妈妈忽然拿过了它。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踩着高跟鞋,穿了一身高定晚礼服,神情从容而高雅。

她毫不犹豫把香槟泼到佛爷脸上。

「崔问生,敢动我女儿,给你脸了。」

周围人惊呼:「文小姐!」

「什么文小姐?」

「嘘,这位出身高贵,不是能被人议论的……听说佛爷年轻时也追求过这位大小姐,但是被放狗追了两条街。」

妈妈冷哼:「没脸没皮的老东西,也敢觊觎我女儿。」

她潇洒地踩着高跟鞋,来到我身边仔细检查。

见我没什么大事,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慈爱。

「小祈,没有什么事吧?」

她仰头,环顾了一下周围。

「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介绍一下,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晏风祈。」

周围人纷纷发出惊呼声,盯着我看了又看。

「这就是文小姐丢了十几年的那个女儿?」

「对……」

这时,人群里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一个粗鲁的中年女人闯了进来,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的女儿,怎么成了你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抬眼,对上了一脸尴尬的沈风吟和养父。

他们一家三口身处这里,仿佛格格不入。

哪怕扮了上好的行头、皮鞋擦得锃亮,也像个意外闯入的小丑。

妈妈打量着他们,皱起了眉头。

「你们就是拐走我女儿的帮凶?」

她咬着牙,冷意和恨意从齿间宣泄出来。

「这么多年你对我女儿的苛待和漠视,桩桩件件,我都查清了。」

「既然你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想讨这个嫌,那我就不客气了。」

妈妈毫不犹豫地给了养母一巴掌。

「这一巴掌,给让我们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你。」

「我们,法院见。」

19

我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的那天,法院开庭了。

人贩子早就被缉捕归案了。

他情节严重,干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情,即将被判处死刑。

而作为帮凶和卖家的养父母,也需要被审判。

我去旁听时,养母情绪激动,在法庭上跟养父打了起来。

她红了眼:「都是你!都是你!」

「当初要不是你非要给国富买个媳妇,我们才不会掺和进来呢!」

养父剃了寸头,沉闷地任她推搡,被狠推了一下,忽然眼神阴狠地盯着她。

「不是你整天叫嚷着,我会这么决定吗?!一定是你这个娘们克老子,我们家三代单传都没了!」

养母被他盯得愣了一下,半晌,忽然尖叫了一声,扑上去要撕他的脸。

他们扭打在一起,被安保人员分开。

走出法庭时,我忽然觉得无限轻松。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等待着他们的,则是后半生的牢狱之灾。

出法院,我走到了哥哥最喜欢的白桦林里。

听妈妈说,他早上喜欢在这里拉小提琴。

细小的风从白桦林里吹来,为我带来了一丝清凉。

我感受着风,就像在和哥哥对话。

这里很僻静,公园里有许多景点,但人们不太喜欢这么多阴森的树。

我走到树林深处时,忽然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在林中对峙的人我都认识——崔墨言和沈风吟。

他们不似之前恩爱,周围的气氛古怪。

崔墨言修长苍白的手,正紧紧扼在沈风吟的脖子上,用力收紧。

他的目光漆黑暴戾,就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沈风吟被他抵在树干上,无力地伸长脖子,像一只待宰的鸡。

我的脚步很轻,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听见沈风吟挑衅地说:「你要让我跟晏风吟死得一样么?」

崔墨言缓缓松开了扼住他脖子的手。

沈风吟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他摔落在地,手却轻抚上崔墨言的胸膛。

「墨言,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我可以代替他,哪怕是个替身,我也会做得很好。」

崔墨言眼神不耐,冰冷的指骨用力,折断了他的手。

「我改变主意了。」

「也许杀死你太便宜你了。对于你这种人,要用不同的手段。」

他冷酷地道:「百乐门会欢迎你。」

沈风吟的脸色瞬间苍白。

百乐门,那是崔家手底下最肮脏的产业之一,专做皮肉生意。

「不,墨言,墨言……」

「别叫我,你没有资格。」

崔墨言低低地笑了声。

「你抢走了他的名字,抢走了他的妹妹,抢走了他的爱……」

「用你这身下贱身子来赔,不是很应该?」

听到这里,我再也不想停留了。

我转身就走,无意掺和他们的虐恋。

这会让我感到恶心。

上辈子的我们,至死也不知道真相,就这么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哥哥会死,妈妈也会死,我也会死。

我们的生命,是沈风吟和崔墨言你追我赶的爱情的陪葬品。

这算什么呢?

这算什么呢?

安稳了许久的胃此时又翻滚了起来,我脸色苍白,恶心得想吐。

急匆匆走出白桦林时,我见到不远处一个人在等我。

她面庞秀美,模糊的五官让我想起冷夜里见到的那个青年。

他的金发依然灿烂,笑容依旧绝美。

但是他死了,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抹了把眼泪,叫她:「妈妈。」

我说:「妈妈,哥哥死了。」

我好想说:「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为了我可笑又自私的想被爱着的愿望。」

但喉咙肿痛一片,眼前模糊,我已说不出话来了。

妈妈的身形佝偻了许多,但她俯身,抱住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飘浮在我的耳侧,但又很有力量,掺杂着一个母亲的沉重与力量。

「没关系,妈妈知道。」

「小祈,妈妈早就知道了。」

她坚强得没有流一滴眼泪,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的悲伤。

「阿吟读书很好,很随他爸爸,有做科研的天赋。」

「如果他那时接受少年班的邀请,也许现在也会是科研界亮眼的新星。」

「但他说,去当明星,能让妹妹看见他。」

「他染了一头很亮眼的金发,虽然被一群老古板批判很久。但金色是希望的颜色,五岁也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他希望妹妹能认出他。」

「现在,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完成了,我怎么能责备他呢?」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直是这么执拗的孩子啊。」

她眼里积蓄着泪水,看着我的目光却依然带着爱意。

「小祈,你不必为他的死去而执着,也不必负担着他的责任。」

「我们最初执着于找到你,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幸福过完一生。」

她还没说完,我已经哭着抱住了她。

金色是希望的颜色,五岁也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

但他们不知道。

五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烧得脑子糊涂、体温计冲过 40 摄氏度才被送到医院。

从那时起,我忘记了五岁前所有的事情。

所以第一次晏风吟问我时,我根本想不起来。

我在遗憾他不是我哥哥的同时,他却用看妹妹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命运也许真的是最残忍的东西。

我们错过了太久、太久。

20

后来我开车经过百乐门,看见一个面色麻木空洞的男人被丢了出来。

他长相本来称得上清秀,但可能是整容长期没有维护,鼻子假体明显,脸上玻尿酸也僵硬了。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长裤,裤子后面有干涸的黄色不明物体。

苍蝇追着他,而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赶走他们。

他抬起眼,忽然看见了我。

「妹妹,妹妹,救救我!」

他眼里泛起光,大声朝我呼救。

而我摇下车窗,一脚踩下油门,没有再看他一眼。

每个人的生命长河里,总会有痛苦与磨难藏于碎隙。

沈国富追着我求救时,他没有想过,十二年前我被玩具熊吓得发抖时也曾这样呼唤过。

「哥哥,哥哥,救救我!」

他没有理睬,一如现在的我。

看到他以后,我驱车掉头,去了万象大厦。

我和经纪人换了新合约,暂停了演戏一年,去读了高三。

他叹气:「在事业最盛的时候去退圈读书,真有你的!」

妈妈支持了我所有的决定。

我潜心读书,终于考上了之前错过的那所大学。

我和十八岁那年一样,照旧选了法学专业。

法律森严,能捍卫所有的不公平。

我希望往后的半生,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为所有因人贩子而破灭的家庭讨回公道。

他们在荒芜中等待希望,但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能在很短的余生和亲人团聚。

我是这样幸运的人,所以希冀所有遭受不幸的人,都能踏上一条坦途。

21

在柏林电影节斩获六个奖项后,《请听风声》在国内上映,刚一上映,便以优秀的拍摄手法、催泪情节而全网大爆。

无数人泪洒电影院,哭得电影院纸巾卖断货。

我也成为了那一年的当红演员,霸榜头条。

我的名字,就排在了哥哥下面。

那个永远黯淡、变成灰色的名字,他是无数人的白月光,也是我的。

命运何其残忍,令我短暂地感受过亲情,却又让我的余生浸在痛苦和思念中。

好在,我们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彻底错过。

我改回了晏风祈的名字。

祈福颂安,余生顺遂。

这本是我还在腹中时妈妈给我的祝福,是满含爱意的名字,却被有心人硬生生地篡改了。

风中哭泣,本不应该是我的宿命,就如上一世哥哥千辛万苦找到人贩子,想和他对峙时却被一刀捅死时。

沈风吟偷走了他的一切,偷了他的粉丝,偷了他的事业,偷了他的爱人,偷走了他留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痕迹。

而这一世,我小心翼翼地守护好他的一切。

养父母坐了两年牢,出来后疯了,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沈风吟在百乐门堕落,染上了不该染上的东西,最后得病死去。

佛爷死在医院,最后被儿子挫骨扬灰。

崔墨言永失所爱,身影从世上消失。

而赵导在影片上映三个月后放出了一直珍藏的花絮。

花絮里,我和饰演哥哥的演员站在嶙峋的海石上。

风声呜呼,我的眼泪就像浪花一样席卷不停。

这一幕,仿佛就是哥哥借由编剧之手说出的。

「很抱歉这一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爱你,但哥哥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命运也许真的很喜欢开玩笑,但也是仁慈的,毕竟我们曾经相遇过。」

「好想带你去开车感受一下海风,我十八岁时遇到一只海鸥,它阻挡了我走进大海。我在普吉岛看到一个小女孩……」

「自从我和妈妈失去你以后,生命沿途的女孩子都像极了你。我们揣测你如何长大,是喜欢黑色还是粉色,是喜欢吃还是奶油蛋糕……但无论你如何,我们都爱你。」

我看着对面扮演兄长的演员缓缓念出这段话。

他也许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忽然痛哭。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块,隐隐泛着痛。

世界上有那么多爱而不得,有那么多有影无踪。

可是为什么命运不能可怜可怜我?!

我等待了两世,却终究和最爱我的人错过。

我成了剧中人,剧中人亦是我。

我的命运无限交融,像棵两生树。

……

但冥冥之中。

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金发的青年,温柔地侧目。

他的目光和煦、包容。

「妹妹,如果你实在想念我……」

「那么,请听风声。」

番外 苏心的独白

1

我和墨言、风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那时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大院。

风吟活泼,总是带着妹妹闯祸,引得文小姐斥责。

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墨言那时有超出年龄的早熟,他的眼里总是有着理智、稳操胜券的淡定。

唯有在我十岁那年觉醒记忆、想吞了风吟时而失了分寸。

那一次,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虽然最后在风吟的阻止下,他停了下来。

而我也因祸得福,觉醒了真正的记忆。

我生于长白山,是吸收天地灵气而长的草精。

墨言生于总统府,母亲是白俄贵族,曾单枪匹马闯过西伯利亚,获得「军火崔」的名号。

后来他死于一场密谋袭击,化身为画妖。

我们在十里洋场初遇。

他想吃了我,我也想吞了他。

但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如愿。

后来我们都觉得无聊,约定投身于两户人家,再续前缘。

结果没想到我封印了记忆,他却没有。

我们的友谊并不纯粹,伴随着野心和吞噬的欲望。

但风吟的加入, 却净化了这一点。

年幼时风声温柔, 我们竟然过了一段很惬意的生活。

直到, 风吟的妹妹被人贩子拐走了。

我和墨言都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想告诉风吟,但却害怕他伤心过度。

墨言则默不作声, 只是对风吟更好了。

现实就是这么狗血。

墨言的父亲年轻时追求过文小姐, 狂热得差点身绑炸弹要从甲板跳下来, 拉着她殉情。

文小姐一巴掌扇醒了他。

后来他们各自嫁娶、结婚。

但谁也没想到他父亲的疯狂被压抑在正常的皮囊外。

婚后第七年,他指使手下把文小姐五岁的女儿偷了出来, 卖给了人贩子。

看着文小姐的丈夫抑郁而终、文小姐疯了, 他快意极了。

但他千算万算, 却不能惹到风吟的身上。

其实我们都知道,风吟的死除了那个蠢货,还有佛爷的助力。

墨言当然也知道。

他理所应当地疯了。

事实上,失去了风吟,他的余生都黯淡无光了,犹如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墨言要弑父,要将他的父亲扔进豢养的万蛇窟。

但文小姐阻止了他。

她太清楚佛爷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哪怕只要有一点儿生路,他都能像一条泥鳅般绝地逢生。

所以她戴上手套, 捅了他七十二刀。

七十二刀,刀刀见血,却又刀刀不毙命。

后来, 佛爷被送进医院抢救。

她坐在床边含笑喂了他一碗生蚂蟥。

蚂蟥见血而食,活生生把他啃死了。

但这之于文小姐,只是过往十几年每日都要经受的焚心之痛而已。

2

墨言没了父亲、没了爱人,活在世上就像个行尸走肉。

他一手守护的崔家,也逐渐败落了,最后被文小姐的公司收购。

最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医院的床边,脸颊消瘦,眉目笼罩着死亡的郁气。

他的指尖,温柔而小心地摩挲着一张泛黄的相片。

上面的金发少年依旧笑容明亮, 但旁边站着的少年时的他蒙上了一层阴翳。

就如同此时走到生命落幕时的他。

墨言对我说:「苏心,你是妖, 吸食我也能壮大力量吧?」

「什么要求?」我直截了当地问。

墨言笑了笑, 他难得那么温柔,连眉眼都沉静了下来。

「下一世,能不能让我们在一起?」

「做不到。」

我很干脆地告诉他。

「阿吟说了,无论此生来生, 再也不想见到你。」

「那好吧。」他轻轻地道。

最后,我与他约定三天后见。

离开病房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腰一寸寸佝偻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去吻相片上的少年。

我关上了门,没有打扰他。

墨言会后悔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作为他们的朋友,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3

我还活在人间。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使我看惯了各种戏码, 也让我吸食了七情六欲, 越发强大。

但终有一天,我也会死去。

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无数年后。

但时光留给我们的东西是无价的。

无数年我听着流淌的风声, 都会想起那头耀眼的金发,还有他简单但沉重的一生。

风声仍在,不见当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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