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知道,傅连琛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得不到庄瑶。
他带我滑雪、赛车、泡吧,做一切无法和她做的事情。
有朋友问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我。
傅连琛笑着回:「替身而已,能有多爱。」
我听了无动于衷,继续扮演他眼中的超级舔狗。
直到我的白月光也回来了。
他才恍然大悟,红着眼问我:
「所以你从没爱过我,对吗?」
1
原创歌曲《愈》颁奖那天,傅连琛给我打了个电话。
「瞎了?没看见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
我瞟了眼聊天记录,赶忙道歉:「在换礼服,没有看见,怎么了?」
那边声音嘈杂,衬得傅连琛的声音很是模糊。
「来 Dream,有事找你。」
我看了眼表,典礼马上要开始了。
「能不能晚一会儿,这个奖对我很重要。」
「好啊。」傅连琛打断我的话,语气里带着浓烈的不快和焦躁,「那你就永远也别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脑有一瞬失神。
再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酒吧门口。
经纪人童薇给我发了几十条微信,每条都是 60 秒整。
我没听,直接按灭了手机。
推开包厢门,就看见傅连琛搂着一左一右两个美女,姿态动作很是亲昵。
我调整下表情:「阿琛,你找我?」
他见我气喘吁吁跑进来,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踹了旁边的兄弟一脚:「怎么样?喝吧。」
对方愿赌服输,猛干了一杯。
随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上下打量我:「牛逼啊傅哥,你这话就跟圣旨似的,江大小姐奖都不要就来找你了。」
倒在傅连琛怀里的女孩也跟着调侃:「哎呀,还以为女明星有多高贵呢,原来和我也差不多嘛。」
众人哄笑起来,傅连琛淡淡瞟了我一眼,然后勾起女孩的下巴,毫无避讳地亲了一口:「她哪有你有漂亮。」
我垂下眸子,表露难过。
果然,傅连琛的眼神又迷离起来。
他说过,我不高兴的样子,最像庄瑶。
我提起礼服走过去,拿出一瓶胃药递给他:「是不是不舒服了?先把药吃了吧。」
说完我就去找水,傅连琛却夺过我手里的药瓶,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叫你来不是为这个。」
我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傅连琛抬起下巴,往桌上一指:「剥虾这种粗活,总不能让我自己来吧?」
哦,他从颁奖现场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剥皮皮虾。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猜测我会不会顺从。
毕竟 J 姓女星为人冷漠、恃才傲物,在圈里是出了名的。
可我只是沉吟片刻,就走到了傅连琛身边,蹲下,开始剥虾。
没有工具,做过美甲的手又不方便。
没几下,就被虾身的尖刺划破了指尖。
盐分和辣味顺着皮肤的缺口缓缓渗入,又沙又疼。
我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傅连琛也不阻拦,意兴阑珊地看着我,时不时抿一口身边人敬来的酒。
好不容易剥好一个,我递给傅连琛,却被他转手喂给了怀中的女孩。
「怎么样,好不好吃?」
女孩笑意盈盈:「美女姐姐剥的虾当然好吃。」
他再次转向我:「听见了?那就继续吧。」
凝滞的气氛在笑意中渐渐消失,又恢复了最初的热闹。
于是我忍着刺痛,在杂乱的电音中剥完了整整一盘虾。
身边不断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吧,真的这么舔,一点廉耻心都没有。」
「还不是为了钱?别看某些人表面高冷,其实比谁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别的本事?」
说着,那人还假装托了托胸。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在他们眼里,哪怕我占着女友的名头,也只是傅连琛身边的一条舔狗。
能有多舔呢?
他想滑雪,我就天天陪他打卡滑雪场。
他想赛车,我再怕也会坐在他的后座。
他想跳伞,我二话不说就去考资格证。
这活一般人干不来。
所以这么多年,只有我混成了他的固定女友。
而现在,我的保质期快过了。
傅连琛有了新欢,要把我换掉了。
2
结束时,童薇的电话打了过来。
「江大小姐你能不能长点心?狗仔把你缺席典礼去给傅连琛剥虾的消息爆出来了,要不是我先买下来,你知道这一个小时要掉多少粉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揉揉眉心,才找出一个合适语气回她:「抱歉。」
「抱歉,然后下次还敢是吧?」童薇气势汹汹。
我没说话,算作对她的回答。
面对傅连琛,我实在保证不了什么。
童薇恨铁不成钢,狠狠骂我一顿。
「要是那个人知道你……知道你……」
她气呼呼开了几次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挂电话前,她说这些事她会处理好,让我记得吃药。
我乖巧答应,走出洗手间时,傅连琛也出来了。
大概是洗过脸的模样与庄瑶有些相似,他看着我,眼神失焦。
直到一个女孩跟上,挽住他的胳膊。
他一愣,顺手搂住那女孩,手顺着对方的领口探进去,又丢过来一把钥匙:「我有事,帮我把车开回去。」
我接住钥匙有些发愣:「不一起回去吗?」
「怎么,吃醋了?」
他走过来,低头凑近我。
我想庄瑶应该是吃醋的,遂点了点头。
傅连琛满意地拂过我的脸庞,目色潋滟:「我可以不和她走,那你要怎么留下我?」
「这样行吗?」
我想起那个人教过的,踮起脚,生涩地吻上他的唇。
他没动,垂着眸子,看着我亲了一下又一下。
到第六下时,他忍不住了,发狠似的扣住我的后脑。
胸腔里的空气一下被夺走大半。
见我呼吸微乱,他轻声嘲讽:「接吻都不会,你拿什么和她比?」
我不是不会,只是觉得他吻过别人的唇有些脏。
但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还是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既然留不住……
「那你早点回来。」
我换上一副笑颜。
傅连琛眼神一冷,嫌恶地甩开了我的手。
「江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没底线的模样?」
我知道啊。
我也不喜欢。
可感情这种事情,我说了又不算。
3
大约一个月前,我和傅连琛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差到这种地步。
毕竟众多替身里,我是最得庄瑶神韵的。
他带我去瑞士滑雪,去巴音布鲁克赛车,包下整间酒店为我庆生,为我做一切无法为庄瑶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次动真格了。
直到一次饭局,朋友问他是不是爱上了我。
仿佛是为了否认这句话,又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最爱的人仍旧是庄瑶。
傅连琛掐灭烟头,笑着回了一句:「替身而已,能有多爱。」
没过多久,他就和我提了分手。
我当然不同意。
结果隔天他就曝出三条花边新闻。
评论最多的一条是:#傅少夜会女郎,女星江慈事业得意情场失意#
彼时,我刚收到金曲奖入围通知。
以傅家的权势,封锁消息很容易,所以傻子都知道这是他默许的,目的是与我划清界限。
所有人都在嘲笑我这个替身被金主抛弃了,可我只是笑笑,像往常一样把傅连琛的衣食住行照顾好。
他们不知道,他有多像那个人。
除了耳垂那颗红痣,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不止一次在醉酒时蛊惑他,把那颗碍眼的痣点掉。
可他从未上当,只是掐着我的腰,笑着问:「感染了怎么办?你算不算谋杀亲夫?」
那样少有的温和,说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4
天快亮时,傅连琛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我帮他脱掉外套,扶他上床时,被一同扯进被子里。
他的四肢缠上来,把我紧紧箍在怀中。
「瑶瑶,别动。」
我知道傅连琛彻底醉了,他不松手,我是绝对起不来的。
所以我干脆不再挣扎,任由他滚烫的手臂环住腰肢。
「你乖一点,我带你去芬兰看极光好不好?」
他说得很轻,话里还带着几分缱绻。
我柔声说好,心里却想着庄瑶怕冷,大概是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醉了,不会在意我说过什么。
就像我也不在意他心里想的是谁一样。
得到满意答案,傅连琛扬起一抹微笑,像只猫一样舒展了四肢。
随后眼皮沉阖,细密的睫毛在皮肤上铺出一片好看的阴影。
我最喜欢这时候的傅连琛。
戾气褪去大半,很轻易就能和脑中的影像重合到一处。
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在微沉呼吸声中,我逐渐进入梦乡。
梦里,17 岁的少年翻过围墙。
把一颗橘子味的糖果塞进我手里。
他说:「别怕,哥哥在呢。」
5
隔天早上,傅连琛醒来时,我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他似乎对我出现在这间屋子有些懊恼,抓了抓头发,不耐烦地点起根烟。
「江慈,我有时候真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毅力,这样都赶不走?」
我如实相告:「昨天是你让我把车开回来的。」
他一噎,似乎想起来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
「可我没让你进来。」
我撇撇嘴,就当听不到。
「算了,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走了。」他挠挠头,有些不耐烦。
我用番茄酱在三明治上挤出一个笑脸,淡定地递给他:
「看你吃完我就走,行吗?」
我卑躬屈膝,妥妥的舔狗样。
傅连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没地撒,整个人都瘪了下去。
他没好气地抢过三明治,恶狠狠说了句:「随你!」
可吃完饭,我拿出钥匙走进对面公寓时,傅连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抵住我准备关上的门,开口即是质问:「什么意思?」
我笑笑:「我把对面租下来了。」
「江慈,你就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
我摇摇头,在他的怒视中后退一步。
「进来参观一下吗?」
门一开,小狗糖豆就想往外冲。
我伸腿拦住。
傅连琛瞪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没过几分钟,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天际。
我知道他烦的时候就喜欢飙车,所以没有大惊小怪,关上门开始收拾屋子。
只是糖豆的狗粮还没拆出来,手机就响了。
「江女士您好,跨海大桥上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伤者陷入昏迷,可能需要手术。由于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我们只能先打给您,麻烦您尽快通知家属来医院。」
刹那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6
惶恐和不安如潮水般袭来,侵蚀着每一根尚未死去的神经。
有护士急匆匆跑出来:「家属呢?家属有没有 AB 型血。」
血库告急,凑不够手术用量,而我和傅连琛的血型一致。
几乎没有犹豫,我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直到两眼发黑,还在求护士多抽一袋。
护士对我一顿训斥:「说什么胡话,你不要命了!」
她不知道,傅连琛比我的命还重要。
好在几位好心的大哥路过,解了燃眉之急。
手术室外,我手脚发凉。
直到红灯熄灭,傅连琛转到普通病房,才堪堪回温。
来签字的是傅连琛的姐姐,趁着人没醒,让我回去休息一下。
我点点头,起身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傅连琛神色复杂地坐在床边,见我醒来,瘸着一条腿蹦过来。
还没开口,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傅连琛肉眼可见地慌了。
坐在床边,极不熟练地拍了拍我的背:「行了行了,我又没死。」
他的脸上闪过嫌弃,可若是仔细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在医院照顾了他一个月。
从吃饭睡觉到上卫生间,事无巨细。
那段时间八卦小报上全是我如何跪舔傅家少爷的通稿,他们骂我表面是清醒独立的大女主,实际上却是空有其表的死舔狗。
可奇怪的是,傅连琛没有阻止这些小报传播,甚至没有再提过分手的事。
他开始和我像普通情侣一样吃饭、约会、见朋友,遇见车流也会下意识把我护在身后。
比之热恋期,还多了几分真诚。
我想如果不是庄瑶出现,我甚至都怀疑他有点喜欢上我了。
7
凭借《愈》的爆火,童薇给我接了部小网剧剧。
除了唱 OST,还要客串一个女 N 号。
结果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傅连琛耳朵里,他竟然主动要来探班。
我没说什么,把地址发了过去。
半小时后我从片场出来接人,正巧撞见他在接电话。
「你难过,你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庄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先抛弃我的吧。」
「我已经要结婚了,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他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靠在车边闭目养神时,紧锁的眉心却一直没松开过。
大概还是心疼吧。
几天前,庄瑶的飞机在云城落地。
听说她父亲因贪污落马,庄家舍弃万贯家财也没能把人捞出来。
光是这两天,她已经给傅连琛打了十几通电话了。
我知道,他快要坐不住了。
终于,在我补妆的时候,一直低头沉思的傅连琛站了起来。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我先过去一趟。」
他脚步匆匆,走到楼梯处又折了回来,在我额头落下浅浅一吻。
「晚上我来接你吃饭。」
我知道,这已经是傅少难得的道歉。
我自然不为难他,点点头,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走后没多久,童薇就来了。
进了遮阳棚后环视一周,没看到傅连琛,又开始替我打抱不平:
「哎呦喂!你们家傅少爷比总理还忙啊?不是说来探班吗?」
我笑笑:「他公司有事。」
「什么公司,我看八成是庄瑶!」
见我不说话,童薇知道自己猜对了。
撇撇嘴,又开始骂我:
「江慈,要我说几次你才会醒,就算他们长得很像,但傅连琛不是江愈,他不会像江愈那样把你捧在手心里。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没法让庄瑶进傅家的门!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懂啊。
怎么不懂。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江愈,早就死在三年前了。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
和他有关的任何一点东西,我都想拼了命抓住。
「不气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我把童薇推进化妆间,假装催促,「你不是还有个音综没谈下来吗?快去帮我谈谈,我真的很想去。」
童薇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又堵回去。
「外景好热的,你去车上等我吧。」
我眉眼弯弯,没有一丝怨气。
最后她只能心疼地看我一眼,愤恨道:「要是姓傅的结婚后还去找别的女人,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虽然知道以傅连琛的地位,童薇根本撼动不了他。
但听她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暖暖的。
江愈死后,江叔叔和江阿姨就搬离了云城。
我和童薇一起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她算是我在云城的最后一个亲人。
我竖起大拇指,说了好几遍「童姐威武」,才把她哄进保姆车。
南方的八月,骄阳似火。
太阳把树叶都晒得蜷缩起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江叔叔把我带回家那天。
那一年我才十岁。
小小的一只,躲在他身后。
他指了指着院子里摆弄相机的少年,让我叫他哥哥。
我天生口吃,支支吾吾半天也不开口。
直到少年的镜头转过来,「咔嚓」一声落下定格。
「你好,我是江愈,长江的江,愈合的愈。」
江愈,愈合的愈。
我默念着这两个字,想用手挡一下外面的阳光。
可是手刚抬起,心脏突然颤了一下。
余光里那个人……好熟悉。
我下意识转过头,只见那人站在街对面,与我只有几米之隔。
几乎是瞬间,我的眼前就模糊了。
那人好像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转过头来,愣了下。
意识到无处可躲,赶紧压低了帽檐。
8
我的血液凝固在身体里。
有工作人员来催促,说下一场就到我了。
刚好街上路过一辆大车,只一眨眼,那人就不见了。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偏偏我这人有个缺点,只要一着急,口吃的毛病就会发作。
只能张着嘴干掉眼泪。
那小姑娘吓到了,扶着我,想让我在路边坐一下。
我却挣脱她的手,冲了出去。
今天拍外景这条街沿河而建,要想到对面,必须要上桥。
等我绕过小桥跑过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在附近有一个水果摊,中午没什么生意,老板在阴凉处追剧。
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却因为口齿不清,只能连说带比划。
「刚才……刚才在这里那个男人,他去哪里了?」
老板瞄我一眼,神色古怪,好半天才回答:「哎呦姑娘,我一直低着头呢,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手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正不知所措时,童薇也追了出来:「怎么了我的小祖宗,该你上戏了。」
我抓住她的肩膀:「江愈。我看见了江愈。」
童薇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江愈早就……难不成这世界上还有第三张和他相似的脸?」
我用力摇摇头:「不是,就是他。」
「你先别急,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黑色帽衫,戴着鸭舌帽。」
童薇按照我说的,又和那老板描述了一遍,得到的结果还是没看见。
再转向我时,她面露难色:「小慈,你最近……吃药了吗?」
我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回到片场后我坐立不安,好在我的戏份不多,念完台词,站着当背景板就行了。
因为表情忧心忡忡,符合悲情女配的人设,导演还夸我戏好。
我囫囵应了几句,童薇就送我回了家。
三环类药物有催眠效果,吃过药,我安静等待睡意的来临。
可是那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禁想起傅连琛临走前那副模样。
隔着听筒,我隐约听见了庄瑶的哭声。
大概是那哭声太灼人,才会让傅连琛坐立不安,才会让他再次丢下我,选择庄瑶。
其实曾经也有人这样在意我的。
哪怕只是划破个小口子,也要捏着我的手指吹了又吹,逗我说:「小结巴掉小珍珠喽,是准备卖了钱给哥哥买大房子吗?」
当时我还气他给我取外号,好几天没理他。
可现在,他不在了。
再没有人会这样哄我了。
9
因为两家住得很近,我和傅连琛没有刻意搬到一起。
他回来时见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破天荒来敲我的门。
我开了,却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
反正说来说去也是一样的,无非是庄瑶怎样凄惨,他不能不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皱起眉头:「江慈,我在跟你说话,你想什么呢?」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走神。
从前,我总是将他的话奉为圭臬,生怕听错一个音节。
而今天,我只是淡淡应着,连他喝了酒都没发现。
月光投射进来,照见一地银白。
我仔细打量着傅连琛,竟然发现他和江愈也没那么像。
倒是马路对面那个人……
忽然,我想到什么,把糖豆关进卧室,冲出门去。
身后传来傅连琛的怒吼:「江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没有回答。
因为内心深处,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江愈!
那个人一定是江愈!
我的哥哥!
他一定没死!
10
我狂敲白天那家水果摊的门。
老板睡眼惺忪走出来,看见我,微微一愣。
「姑娘,咋又是你?」
我近乎颤抖地握住他的手:「求你了,告诉我那个人去哪了?」
老板看着我,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他是你啥人哦?」
「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老板眉头一皱:「那你们两兄妹真是奇怪了,一个求我不要告诉你他在哪,一个求我告诉,你说我要听谁的?」
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他。
今天童薇拽我回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
水果店后面,门帘卷动,似乎有什么人刚走。
当时我以为是风。
可是仔细想来,又觉得不对。
我清楚地记得,老板挂在门口的锦旗没动,又哪里会有风呢?
我求老板把江愈的去向告诉我。
可老板只是叹了口气:「姑娘,我真不知道,他买了两个桃子,丢下五十块钱,叫我不要告诉你就走了。」
我的心被藤蔓缠住,久久不得喘息。
为什么?
他明明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见我?
11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孤儿院里的小朋友都不喜欢我,背地里叫我小哑巴。
来领养的人也嫌弃我不会说话,纷纷另做他选。
但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可以说话,只是因为磕磕巴巴,不敢开口。
直到江愈握着我的手,放在洁白光滑的琴键上。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他说:
「没关系的,你不想说,可以唱出来,不想唱,也可以弹出来。」
「慢也好,步子小也好,往前走就好。」
那么温柔的少年,曾经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在街角坐了一夜。
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傅连琛顶着满脸怨气,出现在视线尽头。
「江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一夜没睡?」
车窗一落,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望着他,长久以来的疲惫忽然涌上心头。
然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其实你也忘不了庄瑶吧?」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提起她。
他一愣,大概想到昨天丢下我去找她的事,有些心虚。
「你问这个干嘛?我在说我和你之间的事。」
他直接走下车,破天荒拉开了副驾的门。
「真不知道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快上车,我买了豆浆,低脂不加糖,喝了也不会胖。」
「真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关心你,江慈你别不识……」
「我们分手吧。」
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我淡定出声。
傅连琛的身子僵了一瞬。
开车门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许久没有动静。
12
「你说,要和我分手?」
他表情戏谑,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
我点点头:「你说过的,只要庄瑶回来,我就得让位。」
车门重重合上。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明天我会把那个房子退掉,不会再碍你眼了。」
我站起来,随手拦了一辆车。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拉住我的手臂。
「如果你是因为昨天我去找庄瑶的事,那么我……」
道歉两个字他是说不出来的,但他还想解释。
可他不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我打断他:「不重要,傅连琛,真的不重要。」
说完我就拉开车门。
傅连琛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我。
直到车子启动,身后传来「啪」一声。
应该是豆浆摔碎的声音。
他吼:「江慈,你别后悔!」
窗外景色飞驰而过。
我摸着无名指上的海豚戒指,思绪万千。
后悔吗?
我想不会。
……
傅连琛重回花丛的消息传得很快。
晚会后台,大批记者将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江小姐,昨天傅少被拍到夜会嫩模,请问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不怎么看,我和傅先生已经分手了。」
此话一出,舆论哗然。
举在我面前的话筒更高了。
有位看着眼生的记者问我:
「网传您那首大火的歌曲《愈》,是以傅先生为原型创作的,如今分手了,您不觉得可惜吗?」
原来这首歌被传成了这样。
怪不得有次聚会,傅连琛满脸得意地让我演唱这首歌。
原来他以为是写给他的。
我清了清嗓子,第一次提及这首歌背后的含义:
「不是他,这首歌原型是我的一位故人,不是傅连琛。」
记者愣住了。
大概是我没按套路出牌,让他准备好的问题问不了了。
沉思半天,才又问道:「那您还有什么想和傅少说的吗?」
我摇了摇头,不过转念一想……
「有一件事,我想请你们帮忙。」
记者们面面相觑,还是我拿过话筒,对着镜头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会看,明天下午五点,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你不来,我不走。」
13
当天下午,热搜又炸了。
评论区里全是骂我不要脸的人。
他们以为我是不甘心被甩,才想出这个主意,逼傅连琛回来。
但其实,我说的根本不是他。
跨江大桥上,我拿出手机,傅连琛的消息刚好发来。
【江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求我,我就既往不咎。】
我只看了一眼,就拉黑他的微信,点开了和江愈的聊天框。
那是江愈出事前使用的账号,在他「死」后,我经常会往这个账号里发消息。
有时候是天气,有时是片场看到的一朵花。
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天前那个晚上。
【哥哥,见我一面好吗?】
他没有回复。
九月的风已然寒凉,和江面一样,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是趴在栏杆上,问江愈为什么这里看不到海豚。
他笑笑,说:「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去国外看粉海豚。」
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要去缅北做驻外记者。
也不知道,他将为梦想付出怎样的代价。
直到一则「卫视记者协助警方,破获跨国人口贩卖案件」的新闻引爆热搜,我才知道江愈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小慈,我到机场了。】
可是那天,我从白天等到黑夜,饭菜热了三遍,他都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他的直属上司给我打电话,说江愈在去机场的路上失踪,他们怕江叔叔和江阿姨接受不了,问我能不能来领遗物。
我大脑一片混沌:「只是失踪,为什么要领遗物?」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因为绑走他的,是缅甸那边的人。」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
我都忘了自己是怎样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裹了。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个戒指。
钻石是海豚形状的,戒圈里刻着两个字母:「C&Y」。
我和他名字的缩写。
他们说,这是江愈买来求婚用的。
14
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已经五小时了,还没有人来。
他是铁了心不想见我。
天色暗下去,半空中飘起小雨。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会痛苦了,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好。」我回。
意识裹挟着我,向滔滔江水奔去。
可是站上栏杆前,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我。
江愈喘着粗气,出现在我身旁。
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水珠滴下来,连成一条条支离破碎的线。
他说:「江慈,有时候……有时候我真拿你没办法。」
……
破旧的小出租屋里,江愈正在给我找衣服。
「先去洗个热水澡好不好,不然会感冒。」
他本来想把我送回家的。
可我哭得太大声,他没办法。
到了他的住处我就像个怨灵一样跟在他身后,走哪跟哪。
出租屋小,他走两步就要和我撞一下。
他叹着气找出毛巾和没穿过的衬衫,一股脑塞进我手里。
见我实在没有动的意思,又叹口气:「我发誓,不会偷偷走掉。」
我这才走进浴室,可是脱了衣服,又把浴室门拉开条缝。
江愈路过时微微一愣,耳尖「噌」地红了。
「我去给你煮姜糖水。」
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红着脸给我煮姜糖水。
我心神一动,拽住他的手,一起扯进了浴室。
我这才发现,他变得那么瘦。
好看的脸上,颧骨突了出来。
与我紧紧相贴的五指,又凉又硌手。
眼眶里有泪水漫出来。
好在江愈闭着眼,没有看到:「我先出去……」
我打断他:「不是说会感冒吗?那就一起洗。」
他尴尬地笑:「不会,我身体好。」
好个屁!
他总是这样,只想到我,却不想自己。
想到这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他的领子就吻了上去。
纠缠间手臂撞到花洒,水流大开,淋湿了他的衬衣。
我以为这是一种发泄。
可等真的触及那片柔软,我却没有一丝欲念。
只想以吻,膜拜我的神明。
江愈狠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拉开距离。
「江慈,我不能。」
他眸光晦暗,声音隐忍又克制。
我还想再说什么。
可门一关,他已经逃一般地离开了。
胆小鬼。
我在心里骂他。
15
煮姜糖水时,江愈用厚厚的被子把我裹个严实。
动不了,我就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江愈。」
「我在。」
「江愈。」
「我在。」
「江愈。」
他揉了揉眉心:「我在。」
他总是这样温柔。
可是这样温柔的人,最初的梦想却是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拿到录取通知那年,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选这个职业。
他说: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只有真相被人看到,被困其中的人才有希望,这就是这支笔的作用。」
「而且铁肩负苛责,一笔抵万枪,很酷不是吗?」
是啊,很酷。
可我只想他平安。
……
我在江愈这赖到了晚上。
童薇发消息问我,是不是真的和傅连琛吹了。
「你原本要上的那个音综,还有下部 s+ 剧集的 OST,都莫名其妙让人给抢了。我托人问了下,你猜是谁授意的?」
我看着窗外的星星:「傅连琛。」
她焦急地问:「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安慰她:「没关系的薇薇,我不在乎,当初我执意要进娱乐圈,只是怕江愈回来找不到我。但他现在回来了,封不封杀,我无所谓的。」
童薇震惊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江愈回来了?他还活着?你确定是他?」
我知道童薇是什么意思。
在江愈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能在家里的各种地方看到他。
后来江阿姨发现我一个人对着角落说话,才让江叔叔把我送到医院。
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加精神分裂,必须坚持服药才能正常生活。
可我有时太想江愈了,就会偷偷不吃。
所以童薇的怀疑也合理。
我再三强调那不是我的幻觉,还给她发了一张江愈煮姜糖水的背影,她才将信将疑挂了电话。
「今天太晚了,你睡床上,明天再回去吧。」
江愈抱来了新床单。
我皱眉:「那你呢?」
「我睡地上。」
我看了眼还算宽敞的床:「为什么,我们又不是没睡在一张床上过。」
小时候我怕打雷,总是偷偷跑到他床上去。
江愈阻止过几次,可我每次都蜷缩在他门口。
他不忍心,最后也只能放我进去。
他这个人。
怎么说呢,好像是那种只要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人。
所以当他一再拒绝的时候,我干脆抱起枕头跳下床。
「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你知道的,我很容易感冒。」
江愈盯了我好几秒,最后还是认命地收起铺在地上的被子。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还是那么不让人省心。」
我跟在他身后,微微一笑。
「那你一直看着我不就行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还做你的跟屁虫。」
「现在我有了一些积蓄,我们可以一起去印尼看海豚,也可以去……」
话音未落,江愈踉跄两下,忽然倒向地面。
我下意识去接,却已是来不及。
16
雪白的病房,刺鼻的药味。
医生把诊断单拿给我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去接。
他们说江愈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就算积极治疗,最多也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
我脑海里盘旋着这三个字,过了很久才彻底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就是他,回来了却不愿见我的原因吗?
我给江愈办了住院手续。
拿着缴费单出来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傅连琛。
看了眼他身后的指示牌,消化科。
大概是没人拦着,喝酒喝得胃病犯了。
视线相撞,他狠狠一顿,停在原地怔怔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过去。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小跑过去嘘寒问暖。
可这次,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绕过他走向电梯。
傅连琛站在原地,蓦地脸色惨白。
直到庄瑶追上来,抱怨他走得太快。
后面的事我就没注意了。
回到病房,江愈已经转醒。
他靠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我悄悄走过去,抽出他的手机:「在看什么?」
他不肯说,我就自己解锁了。
手机的密码没有换过,还是我俩生日的后三位。
按到最后一个数字,一张印有我睡颜的照片陡然出现。
似乎是昨晚偷拍的。
他低头,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我却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因为太硌手,鼻腔又是一酸。
好在我忍住了。
「你想拍,我们就多拍几张好了。」
江愈笑着说好。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把手机还给他的时候,照片就被删掉了。
他不想我记得他。
17
因为药物的关系,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我站在走廊里,把几首新曲子的 demo 发给童薇。
【薇薇,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你另接几个艺人,拿去做出道曲吧。】
这些年为了照顾我,童薇推掉了不少机会。
我不能再因为我的原因,耽误她的事业。
童薇很快发来消息:【你疯了吧,这几首歌我都听了,谁唱谁火,你赶紧给我回来录新专辑。】
我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江愈的情况告诉她。
那边静了一会儿,发来一句【知道了】:【歌我先收着,等你回来唱。】
我还想再劝,傅连琛从背后叫住了我。
「这就是你宁愿被封杀也不来求我的原因?」
我一惊,回头就看到他站在病房门口,隔窗望着江愈。
无需多言,那张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能做庄瑶的替身,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而他和江愈,却是实打实的相像。
沉默中,傅连琛忽然笑了:「如果我把他弄死,你会怎么样?」
他带着一种残忍的破碎感,转过头问我。
我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上前一步,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会和你拼命。」
话音刚落,冷意已经蹿上了他的眼底。
但我毫不畏惧。
除了江愈,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许是目光太过凌厉,傅连琛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说笑。
「所以你担心我死掉是因为他,心甘情愿供我驱使也是因为他。」
笑意从他脸上一寸寸崩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他说:
「江慈,你其实从没爱过我对吗?」
爱?
这个词竟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忽然想起他对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替身而已,能有多爱。」
此话一出,傅连琛瞬间白了脸。
他死死盯着我,在我路过时,一拳砸在墙壁上。
「以前他们说顶流歌手江慈恃才傲物、为人冷漠我还不信,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江慈,你是真的狠。」
我笑笑:「彼此彼此。」
他气红了眼,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想他也未必真的爱我。
只是从没被人这样对待,不甘心罢了。
18
三天后,江愈出了院。
在我威逼利诱下,搬进了我新租的房子。
到家时童薇已经把糖豆送回来了,这几天它一直寄养在童薇家,看见我激动得不行,向我跑过来时尾巴都要摇断了。
随后江愈进门,糖豆猛然警惕起来。
叫了两声,似乎发现不对,又大着胆子靠近两步。
江愈蹲下来,眉眼弯弯:「还记得我吗?」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神奇的开关。
糖豆立马认出了他是谁,跑过去又舔又跳,甚至翻开肚皮让江愈摸。
三年了,糖豆还记得他。
记得江愈刚把糖豆抱回来时,它才巴掌大小。
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不是弹琴就是发呆。
江愈总担心我不出去活动会生病,于是某天在路边看到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就抱回来送给了我。
这招很有用,我每天雷打不动地带糖豆出去遛弯。
哪怕后来通告再忙,也没有耽误一天。
江愈「走」后,有很多次我都站在楼顶了。
是糖豆的呜咽,才让我没有真的跳下去。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江愈是否计划好了一切,才能在「死」后,一次又一次把我泥淖中拽出。
这个猜想在我俩出发去超市前得到了证实。
因为新家里还缺不少东西,吃过饭,我提议去超市一趟。
江愈自然没有异议,等我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见他正蹲在墙角和糖豆说悄悄话。
隔得有些远,我只听见了一句:「糖豆乖,哥哥走后,要替我继续保护姐姐。」
糖豆眨了眨眼睛。
它并不明白江愈为什么要对它说这些。
也不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比小狗先撑不住。
它只知道,答应了人类的话就要做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破破烂烂,小狗缝缝补补。
所以江愈抬起手时,糖豆真的把爪子放在了他手心,又叫了两声。
一人一狗,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我的泪水潸然而下。
怕江愈看见,赶紧胡乱抹了两把。
……
因为要买的东西太多,我们从下午逛到了晚上。
回来的路上,我和他争论男孩子究竟能不能穿兔子拖鞋。
他拎着一个大包,满脸无奈:「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我顺势拉住他的手。
江愈手臂一僵,但到底没有放开。
不止如此,短暂错愕后,还与我十指相扣。
我望着他。
朽月有蓓蕾,开在我心上。
如果能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19
只是进了小区,一道人影打破了和谐的气氛。
走近一看,是傅连琛。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但看地上的烟头,应该时间不短。
见我走来,他站起身,各种情绪混杂在黑色的瞳仁里。
有不甘,有愤恨,还有……嫉妒。
江愈下意识把我护在身后,引得傅连琛一声冷笑。
「好久不见啊江慈,不介绍一下吗?」
我把东西交给江愈,让他进去等我。
可我到底忘了傅连琛是个怎样恶劣的疯子。
他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当着江愈的面大喊:「你跟我睡一晚,我给你钱治他的病。」
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江愈已经一拳挥了过去:「不准你这么说她!」
江愈为人温和,鲜少和别人起冲突。
此刻他双目赤红,双手青筋毕露,明显是动了怒气。
傅连琛被打得坐在地上,摸了摸下颌,竟然笑了。
「江慈,他一个快死的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我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愈,第一次打心眼里厌恶一个人。
「傅连琛,你真恶心。」
他微微一愣,看向我时,竟然也红了眼。
可我没时间理他。
因为江愈,流血了。
……
其实这几天他也流过鼻血,只是每次他都偷偷背过身去擦掉。
我看到了,也假装不知道。
直到这层本就脆弱的窗户纸被捅破,生活终于露出本来狰狞的面目。
这段时间,我手机里全是关于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搜索记录。
可每一条的结果都显示,无法治愈。
入夜,江愈穿着我买的兔子睡衣,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
可是情到浓时,他还是会说:「不行,只有这个不行,我们小慈还要嫁人呢。」
他越是为我着想,我心里就越难过。
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埋首在他胸前。
「江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柔,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离不开你。」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语调苍凉:「可是小慈,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说这话时他很笃定,似乎已经做好了打算。
我隐隐不安,收紧双臂,将他抱得更紧。
江愈继续道:「被绑以后,我遇到了黑帮火并,虽然侥幸逃脱,但一颗炸弹落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辐射诱发了伊拉克战争后遗症,也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医生告诉你了吧,我只有四个月了。」
我轻抚着他手臂上弹片划过的疤痕,不敢去想他是以什么样的毅力留在缅北近两年的。
眼泪在眼眶打转几圈,又收了回去。
至少,他回来了不是吗?
至少,还有四个月不是吗?
我试着打起精神:「没关系啊,四个月,我们可以做好多事呢。」
我描绘着幻想过无数次的美好图景,他也平静地听完。
黑夜如同一杯烈酒,让人短暂地忘却忧愁。
半晌,他贴着我的耳畔轻叹:「如果有别人能让你幸福,那你一定要忘记我。」
「江愈!」我一下就坐了起来。
他张张口,还想再说什么,我却撩起袖口。
原本光洁的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都是他失踪的那段时间留下的。
「这样,你还要再说下去吗?」
江愈的眼圈瞬间红了。
其实我也明白,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可我年少时遇见的人是那么惊艳。
我怎么能忘掉,怎么可能忘掉?
他垂下眼:
「可是我会持续发热,会动不动就出血,会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
「小慈,我不想你看见这样的我。」
他还是那个骄傲的江愈。
那个以第一名考进新闻系,立志成为一名优秀记者的江愈。
他怕我看见他颓败的样子。
我埋头在他肩膀,语带哽咽。
「小看谁呢,我现在很会照顾人的,你看糖豆不就被我照顾得很好。」
「你别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如果这场与死神的赛跑,我注定是输家。
那我也希望,能够陪他走到最后一刻。
房间静谧了一会儿。
不多时,江愈轻叹口气,说了声「好」。
然后低头轻贴我的耳侧:
「其实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20
接到庄瑶的电话,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阿琛病了,不肯吃药,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过来劝劝他好不好?」
「不好。」我简明扼要。
可是下午,我陪江愈在飘窗前看书时,庄瑶直接敲响了我家大门。
门一开,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江慈,你好狠的心。」
听见动静,糖豆跑过来对着庄瑶狂吠一通。
江愈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爱动了,我怕他看见,谎称出去买东西,把庄瑶拉到了附近的咖啡馆。
一坐下,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现在很得意吧?」
莫名其妙。
「那天从医院回来,阿琛给了我一笔钱,说以后不能再继续帮我了。我以为他是对我父亲的事无能为力,可是他的下一句是,女朋友会生气。可是你们明明分手了不是吗?你明明只是我的替身不是吗?」
我也奇怪,可我来这,不是听她发牢骚的。
「庄小姐,我不知道傅连琛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帮不帮你,是你们之间的事。如果你来是为了让我去劝他,那你可能白跑一趟了。」
我转头,想叫服务员来结账,庄瑶却叫住我。
「你知不知道他这次为什么会生病?」
她盯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三天前,他和朋友聚会,喝多了非要让我带他来找你。刚到你家门口,就看见你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下棋。」
「他说,你从没对他那样笑过。」
我一愣。
这件事我好像有点印象。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和江愈在廊亭下棋。
我下不过他,就耍赖悔棋。
次数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就主动给他表演魔术。
我捂住眼睛,张开嘴巴,然后问他看见了什么。
他说:「蝴蝶。」
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给他讲过的故事。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有一百只蝴蝶在肚中翩翩起舞。
张开嘴巴,蝴蝶就会飞出来。
他竟然还记得。
我开心地傻笑,江愈盯着我,也笑。
没想到这一幕,会让傅连琛看见。
庄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就那样站在雨里,肩膀颤个不停。」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他心里,你不再是谁的替身了。」
她垂下头,抱紧怀中的包包。
我垂下眼,抿了口咖啡。
只是低头时,偶然瞥见她的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
有点好笑。
我面色冷漠地站起来,在桌上留下一杯咖啡钱。
「你说他在雨里等我,可是几个月前,我也曾顶着大雪在酒吧外等他,也曾为他尝试那些我根本不敢去做的极限运动,甚至差点抽干身体里的血液救他。」
「我承认我接近他目的不纯。可是庄瑶,我不欠他的。」
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秋叶飘然而落,我裹紧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身后庄瑶轻笑了一声,拿出手机。
「这下你死心了吧,她根本就不爱你。」
21
从那以后,傅连琛没有再来找过我。
我和江愈在沿海的小村落里租了个民宿。
白天我弹吉他写歌,他就在旁边整理资料。
有时我想让他休息一会儿,可江愈总是风轻云淡:「工作还是要做完的。」
这些天他很忙,稿件一封封寄出去,电话也一个接一个打。
饶是笔都拿不稳了,还坚守在岗位上不肯歇息。
在人生的最后几个月,他曝光了一个贩卖少女的地下组织。
重逢那天,他就是因为调查这个案子,才路过拍摄现场的。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舆论迅速发酵。
半个月后,警方通报解救了五十名花季少女。
他们希望江愈出席表彰大会,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止痛药失去了作用。
并发的败血症时常让他血流不止。
糖豆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经常在江愈怀里一趴就是一下午,不吵也不闹。
我看着他的生命在眼前枯萎,却无计可施。
最后一晚,我推他到海边散步。
温柔的晚风里,我伏在江愈膝头,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他一笑,细碎的光从眼里溢出来,散在平静的海面。
「有。」他说。
「什么?」
他低头看我,眼里全是心疼和爱意,既温柔,又缱绻,仿佛千言万语都揉碎了化在里面。
「如果我早知道有一天会爱你胜过生命,当初你来时,就该走远点去接你,而不是等在门口。」
我一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爱是什么?
爱是常觉亏欠。
我没想到,他会为这件事遗憾。
灼灼月色下,我拿出那枚他早就买好的戒指,放在他温热的掌心:「那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一愣,然后把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唇瓣落下,轻吻我的手心。
他说:「不要难过。」
我说好。
他说:「要好好生活。」
我也说好。
可他闭上眼的刹那。
我还是哭了。
爱是什么?
爱是总觉得,我给你的还不够。
……
江愈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银杏叶铺天盖地地飘下来,好像在为他送别。
当天有很多记者前来悼念,他们说江愈是英雄,是纸笔间的无冕之王。
我向他们鞠躬致意。
下午,江叔叔和江阿姨也赶回了云城。
见我第一面,江阿姨就把我抱在怀里。
「小愈有你陪着,走得不苦。」
他们早就知道江愈没死,只是江愈请求他们,不要把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我,他们才没有透露分毫。
从小到大,江家父母总是用最温柔最坚定的力量,保护我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对他们,我无以为报。
「请问你是江慈女士吗?」
说话间,几位穿着警服的人来到现场。
我点点头,把他们请到旁边。
「这是江愈临死前托我们交给你的,但因为先前没有结案,这个东西又是证物,才一直拖到现在。」
为首的警官把一封信交给我。
我打开一看。
是警方承诺提供给江愈的被拐人员名单。
在那上面,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们说二十年前,我被人贩从大山里拐卖出来。
不巧运送的货车侧翻,我才被好心人救下,送到了孤儿院。
江愈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拐卖我的那人,也就是他生前曝光的那个少女贩卖组织的头目。
经警方调查,这个人与江愈在缅北调查的那个人口贩卖组织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花了八年,终于让我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我几乎站立不住。
还是旁边的女警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她指了指信件后面,另外附上的我亲生父母的联系地址:
「江愈说,你再也不会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
顷刻间,我泪如雨下。
我的哥哥。
我的爱人。
你怎么会情深不寿至此?
22
葬礼过后,我很快投入了工作。
童薇把我这几个月创作的和之前发给她的歌整合成一张新专。
一经发售,火爆全网。
有乐评人说这张专辑里传达的爱和勇气,比《愈》还要高一个层次。
其中还有一首专为记者群体所作的《无冕之王》,格局更是超越了以往。
不少歌手都来询问这首歌的词作者是谁,想要花重金求他填词。
我摸着左手上的戒指淡淡回:「他过世了。」
巡演第三天,我因为过度劳累在医院醒来。
傅连琛坐在床边,神色疲惫。
见我要起来,沉声按住我:「江慈,你需要休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只知道,只要一停下来,我脑子就全是江愈。
傅连琛没办法,叫人把糖豆偷偷抱进来。
「你觉得你这样,那个人会开心吗?」
我抱着糖豆,终于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我出院,江叔叔和江阿姨怕我出事,搬回了老宅和我一起生活。
傅连琛也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他说:
「江慈,我可以等,哪怕把我当替身,我也可以。」
但这次,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江愈。
而把任何人当替身,都是对心上人的不尊重。
我不想这样了。
我拒绝了他,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跟在我身后,休息了就买点小零食来探班。
我阻止不了,就随他去了。
有次他问我:「江慈,如果那次我没去找庄瑶,我们现在会不会已经结婚了?」
可是世上哪有如果呢?
我转转戒指,没有说话。
后来,我开始学着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每天都吃蔬菜水果,办卡学习健身。
没有通告时,就去孤儿院做义工上课。
我还找到了亲生父母,但他们早已离婚,各自成家。
我留下一笔钱,没有再回去过。
一年。
两年。
三年。
第三年秋天,糖豆撑不住了。
我下戏回来,它突然尿血。
片场很偏,车开不进去。
傅连琛抱着它跑了几公里,转了好几趟车才到了镇上的兽医站。
医生说它年龄太大, 很多器官都衰竭了, 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
我想起刚把它抱回来的时候, 也是小小的一只。
颤颤巍巍,路都走不稳。
我忍住眼泪, 趴在糖豆耳边,勉强挤出笑意:「糖豆最乖了, 可不可以再陪姐姐久一点?」
话音未落, 糖豆竟然真的睁开了眼。
它提起最后一口力气,把爪子放到了我手里。
也许它还记得江愈说的,要保护我一辈子。
……
我在江愈的墓边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放糖豆的骨灰。
这样, 他俩都不会孤单了。
盖上最后一捧土, 一只蓝色的蝴蝶忽然飞了过来。
它在我身边盘旋几许,似乎想落在我肩膀。
我一愣, 伸手去接。
但它扑腾两下, 又怯生生地落在了墓碑上, 似乎怕翅膀上的鳞粉弄脏我的白裙。
我忽然想起了江愈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鼻血的场景。
我想帮他清理衣服, 可就在手要碰到衣服那一刻,他忽然退了一步。
「别碰, 脏。」
那一瞬,悲伤如洪水猛兽,将我撕咬殆尽。
我看着那只蝴蝶留恋地盘旋两圈, 然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仿佛要将几年来压抑的恐惧和委屈通通排出体外。
人这一生啊, 好像就是在不断失去。
而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面会是永别。
就像这只蓝色的蝴蝶。
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23
几小时后,江阿姨在浴室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那时我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知道我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关心爱护我的朋友, 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做。
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怎么办啊妈妈,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他……」
江母看着我,气红了眼睛。
可拿出手机时, 又顿住了。
她用力把我抱在怀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 你就眨眨眼,妈妈就不叫救护车了。」
我知道,她是全天下最能理解我的人。
我用力闭了闭眼, 拖着最后一点力气, 和她说了声对不起。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我脸上。
又重又沉。
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
后面的事,我不知道了。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下落, 来到江叔叔把我领回家的那一天。
我开心地牵着他的手。
心想江愈啊,我来找你了。
这一次,记得走远点来接我。
24
童薇是当天晚上知道江慈死讯的。
她用指甲刀一点点剪开皮肉,直到血再也止不住。
童薇想骂江慈愚蠢。
可她又比谁都清楚,江慈准点健身睡觉、按时吃饭吃药。
如果不是撑不下去,不会走到这一步。
讣告发布那天,她收到了江慈的遗嘱。
遗产共分三份。
一份留给江家父母养老,一份留给童薇成立公司。
最后一份,捐给收留过她的孤儿院。
童薇拿着那份薄薄股权转让书, 蹲在走廊里泣不成声。
江慈说过,她最讨厌江愈那样永远都为别人着想的滥好人了。
可最后,她还是成为了他。
真是个小傻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