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个哑巴。
舅舅怨她丢人现眼,舅妈骂她拖子拖孙。
连她一手带大的表哥表姐都背地里骂她是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他们不知眼前的外婆已被我占据了身躯。
直到看见外婆荡在身边的魂,我才逐渐明白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1
「三妹,三妹……」
伴随院中的敲门声,徐奶奶轻柔嗓音传到我耳边。
声音听着很舒服,我没舍得睁开眼,继续昏昏欲睡、沉浸在梦乡里。
「太阳都晒屁股上了,还不起床?这老不死的,心真大。」
另一道中年妇人刁钻刻薄的怨骂声传来。
我记得这个怨骂声,是我远在九沟村,舅妈刘菊的声音。
九沟村坐落在十万大山深处,古老且偏僻。
猛然间,我想起自己似乎还在九沟村。
而徐奶奶口中的「三妹」正是我的外婆赵三妹。
2
赵三妹是外公的继室,我妈是她的继女。
虽然她与我没半分血缘关系,但辈分上我依旧尊她为外婆。
舅舅娄大力是外婆的亲儿子,舅舅一家总爱背地里说我是外婆的假外孙。
外婆是个哑巴,她不识字,但会看钟表,会区分人民币的币值。
村里比较落后,买菜买肉多是用现金。
记忆中,外婆是个特别传统的女人。
听说她母亲曾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外婆随了她母亲的性子,唯唯诺诺、循规蹈矩了一辈子。
她尽心侍奉公婆、侍奉丈夫,任劳任怨养育着子孙。
可到头来,年过花甲,她却落得个子孙嫌弃的下场。
舅舅一家嫌她丢人现眼,家里有客人时,她会自觉地端着碗筷一个人躲在灶台边吃饭。
饭桌上,外婆因牙口不好吃得慢,舅妈总爱夹枪带炮讽刺她吃饭拖拉,往后定是拖子拖孙不带好的死法。
好几次,我妈气不过,和舅舅舅妈争论甚至吵架。
我妈说要带外婆到深城定居,可外婆坚持要留在九沟村。
她比画着双手,说九沟村是她的家,她死也要死在九沟村。
3
外婆六十五岁生日,我同往年一样来到九沟村。
不同的是今年我爸妈因生意上的事,出国忙活,只有我和男友秦骁进九沟村。
说来也巧,徐奶奶是外婆在九沟村几十年的好姐妹,而秦骁是徐奶奶不沾血缘的孙子。
徐奶奶原名徐令娇,听说她年轻时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那个年代,徐奶奶的丈夫黑白通吃,她是黑白道上人人敬仰的大嫂。
可惜好景不长,丈夫去世、家道中落后,无儿无女的她进了十万大山深处的九沟村。
她收了秦骁的父亲做义子,秦骁大学还没毕业,父母车祸去世。
我与秦骁碰巧在同一个城市,因缘巧合再加上外婆和徐奶奶两位老人的关系,我们两月前走到了一起。
「妈,你还活着吗?
「你那假外孙宋浅然昏迷住院了,你要还活着,咋还有心思睡大觉?」
舅舅砰砰拍着房门。
宋浅然昏迷住院?
我眉梢一蹙,猛然睁开双眼。
4
迷糊间,我想起了一件事。
外婆生日过完,我与秦骁一同回深城。
车子还没驶出村口就发生了意外,我们的车子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大树上。
……
外头闹哄哄,床上坐起的我眨巴着双眼环顾四周。
这是外婆简陋的卧房。
我明明在外婆屋里,哪来舅舅口中的住院一说?
敲门声越发急促,我朝门外应声。
我想说:「我是浅然,外婆不在,你们稍等,我这就开门。」
可是,我扯着沙哑的嗓子,无论如何,喉咙里都发不出正常声音。
伸手摸喉咙,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粗糙如松树皮。
突如其来的怪异,让我没忍住浑身颤抖。
拖着沉重慢几拍的身子走到柜前,我看到小镜子前照出的不是我宋浅然的脸,而是外婆的脸。
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冲到脑门。
难以想象,外婆年迈的身躯被我占据了……
5
收下徐奶奶给的五百块,舅舅扬起一脸乐意样,开着三轮车载我们前往镇上的医院。
路上,我比画着问徐奶奶:「浅然昏迷不醒,秦骁呢?秦骁怎样?」
徐奶奶一脸淡定:「秦骁没事,只是磕破了额头。」
她伸手轻轻抚摸我颤抖着的手背,眸中染着我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我抬眸看向前座开车的舅舅,他很不爽快,通过后视镜瞥我和徐奶奶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愤恨。
我其实挺想告诉他们我不是外婆赵三妹,我是宋浅然。
但这么荒谬的话,换做从前的我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眼前一个是外婆白发苍苍的老姐妹,另一个是瞧不起她的亲儿子。
我得冷静,等见到秦骁,见到医院躺着的「我」,再做下一步打算。
毕竟告诉其他人,没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添麻烦。
说来惭愧,从前我就暗自反感我妈的一片迷信心。
好比启程前往九沟村,我妈特意打了个越洋电话回来。
她千叮咛万嘱咐着要我和秦骁把她求来的血玉珠戴在身上。
我妈特别信鬼神一说,得知我与秦骁好上,她第一时间便拿着我们的生辰八字找上普陀山海通大师。
回来时,带了两粒拇指大的血玉珠。
她说我和秦骁八字相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今年有一劫。
我把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秦骁,他笑了笑,接过我手中的血玉珠,细细瞧了良久后替我戴上其中一颗。
然后他把自己那份也挂在了胸前:「必须戴着!毕竟『天造地设』这话很得我心。」
眼下,如果不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无法相信世上竟有科学解释不通的事。
6
到了镇上医院时,天色已渐暗。
秦骁坐在病床前,一脸落寞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宋浅然。
徐奶奶上前安慰,我还没走近,便看见外婆的魂飘在病床旁。
她的表情和我一直以来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一改从前的唯唯诺诺、逆来顺受。
我看到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我的身躯,仿佛躺着的我是她觊觎已久的猎物。
猛然抬头,她阴沉沉的目光与我对视,吓得我浑身毛骨悚然。
下一秒,外婆飘飘然的魂魄猛地冲向我病床上的身躯。
刹那间,又像被什么阻拦,她的魂被狠狠地弹开,不知甩哪去了。
毫无心理准备的我被吓了一大跳。
我寒气直冒,不由踉跄退了两步,扶着墙才能站稳脚。
徐奶奶转身快快过来扶住了我。
她关怀地看着我,低声阴恻恻道:「三妹,怎么了?是瞧见浅然离体的魂儿了?她是不是在这病房中?」
7
我妈曾说过,外婆虽然说不了话,但她有一双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如今穿进外婆身躯,看到外婆的飘魂,妈妈的话我信了!
只是,徐奶奶的话令我默默震惊。
她和外婆交好,知道外婆能看见飘魂,这点不奇怪。
但按照她阴恻恻话语的意思,昏迷在床的人都会飘出魂?
刚刚走错病房,我看到有几个昏迷不醒的患者,但没一个床边是坐着飘魂的。
我有个不太好治愈的病,自从前男友萧一啸走后,我莫名变得多疑。
「浅然的魂?」
我学着平日里的外婆比画着手势,探问起徐奶奶。
徐奶奶默了默,低声道:
「浅然身上定然藏了什么东西,不然她喝了咱们备的那道符水,你怎么还夺不下她的身躯?」
符水?夺身躯?
我想起昨日离开九沟村前,外婆做了擂茶给我喝。
九沟村擂茶,是将茶叶、芝麻以及花生碾碎成渣,勺上肉沫和蔬菜,再冲入沸腾开水搅拌食用的一道传统茶艺。
想必,徐奶奶说的符水就混在了我那碗擂茶中。
难怪在出村的车上时,我就开始晕乎,甚至发生车祸的那一瞬都没觉得疼痛。
我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么,复杂!
记忆中,对我笑脸盈盈、慈祥和蔼的两位老人,竟策划着要夺我身躯?
一时间,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秦骁,你给宋浅然她妈打电话了没?」
舅舅粗鲁的嗓音打乱我心慌的节奏。
看到秦骁,我的心情更复杂了。
8
「别到时候我那假姐姐假姐夫,把宋小妮子遇难的事怪到我们头上。」
舅舅舍不得打越洋电话的钱,叉腰质问起秦骁有没有通知我父母。
秦骁一脸疲惫,看向舅舅的眼神略显不悦:「打了,可国外倒时差,叔叔阿姨没接电话。」
说完,又将目光转向病床上昏迷的女友宋浅然。
他一只手握着宋浅然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他自己脖子上的血玉珠,像是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秦骁曾跟我说,他对我一见如故。
我自然也对他一见……如故,我猜他这副深情样,该是真给我爸妈打电话了吧?
正当我纠结着要不要把我占据外婆身躯的事告诉他以解当下不知所措的局面时,病床边突然窜出了一道魂。
不是外婆被弹飞了的魂!
而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裙,跟我差不多年龄、容貌清丽的女生。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苏巧婧!
三年前意外身亡的小明星。
她曾勾引过萧一啸,阴差阳错成了萧一啸叔叔萧呈的猎物。
萧呈是苏巧婧不敢承认的金主爸爸,而秦骁是她那时见不得光的秘密男友。
算下来不管是萧一啸还是现在的秦骁,我与她苏巧婧都算得上无法友好的关系。
比起见到外婆魂儿时的惊恐,苏巧婧那张漂亮脸蛋儿倒没给我多大的视觉冲击。
只是这苏巧婧的出场方式,着实让我心头猛颤。
她是从秦骁摩挲着的血玉珠里头窜出来的。
我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妈替我求的血玉珠里头会藏着苏巧婧的魂。
我不动神色地看着苏巧婧的一举一动,她躺进我病床上也就是宋浅然的身躯里,只是她再起身时,还是原本那缕轻飘飘的白裙鬼魂。
苏巧婧飘到秦骁身旁,朝他耳边吹着气:「阿骁哥哥,怎么办,我融不进宋浅然的身躯里。
「你快找我爸爸,找他一起想想法子好不好?阿骁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阿骁哥哥……」
9
徐奶奶提议在镇上找个宾馆住几天,一起静待宋浅然的情况。
舅舅一开始不愿意,听到徐奶奶说一天给他三百块,当是聘他当我们两个老婆子的「保镖」,舅舅才乐呵呵应了下来。
我们在宾馆开了两间房,顶着外婆皮囊的我和徐奶奶一间,舅舅在隔壁间。
徐奶奶洗澡时,我敲开了隔壁舅舅的房门。
他满脸兴致,开门就脱口「嗨」了一声,见到我顶着的这张老脸,舅舅神色立马阴沉下来。
「老家伙,怎么是你?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碍着我做事,我他妈订的美眉很快就上门了。」
许是见我皱着眉,舅舅不欢喜地瞪我:「你一个没有收入只会靠徐老婆子罩着的老太婆,有什么资格给我摆黑脸?我赚钱我享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识相些赶紧滚。」
我强忍着没对他翻白眼,摊手问他要三轮车的车钥匙。
理由是他收了徐奶奶一半的预付「保镖」费,为避免他开着车子自个回九沟村,车钥匙得我保管。
许是点的服务快到门口,舅舅不耐烦地将钥匙扔给了我便呼喝着要我滚蛋。
滚,我肯定滚!
我会带着他的三轮车一起滚离这家宾馆。
10
两周后,接到失踪报案的警察将我送回了九沟村。
警察向在场人说明了情况,说抓住了偷舅舅三轮车的地痞子,替舅舅要回了痞子卖车的三千块。
而我只不过是被抢了钥匙打晕扔在天桥底下的可怜老太太。
舅舅很愉快地接过三千块,因为他自己卖那辆三轮车的话,最多到手也只能是两千的价位。
事实确实是只能卖到两千块!
骑车离开宾馆后,我用三轮车换的钱买了部二手手机。
用手机登录微信、淘宝等相关软件……
舅舅拽着手里的百元大钞,恭敬地谢了警察后,事情便不了了之。
外婆和舅舅一家在九沟村的住处是略显古老的四合院。
舅舅舅妈会将住不上的厢房租给前来九沟村的游客,虽然游客稀少,但也算是他们好吃懒做一家子的收入来源之一。
我不在的时日里,家里住进来一个叫凯文的年轻小伙。
凯文透着股我特别喜欢的文艺气质,他说自己是来九沟村取景拍照的摄影师。
舅舅他们还把昏迷不醒的宋浅然接回九沟村,安置在外婆也就是现在的「我」的屋子里。
按照舅妈的话,反正宋浅然昏迷不醒,在医院一天天待着花大钱,还不如接回九沟村。
舅妈说她可以帮着照顾外甥女,前提是身为外甥女男友的秦骁每天得给她三百块的照顾费,要是秦骁不给,他们就记账上,到时问我妈要。
秦骁答应了,他也一同住进了四合院,与凯文相邻。
他说自己是医生,明白宋浅然眼下的情况更需要的是亲近自然。
他还说他知道宋浅然曾有个深爱的竹马男友萧一啸。
宋浅然的前男友没事就喜欢带着她到野外游玩取景。
我静静听他们说话,关于萧一啸,确实有这么回事。
可是萧一啸他死了,死在我答应他求婚的那一天。
秦骁黯然伤神道:「有山有水的九沟村没准能让浅然想起些事情而有所好转,我只愿她早日醒过来,别的都不重要。」
11
原本舅妈安排我和表姐一起将就着住一个屋。
但表姐嫌弃我这具外婆身躯,晲着我的老脸愤恨道:「烦死了,一股老人味,谁要跟她一起住谁住去!」
于是,他们在外婆原本的屋子、也就是宋浅然躺着的床边给我这个「老人」放了张折叠床。
挺好的!我也想待在自己年轻的躯体旁,看看只能盘旋在屋内宋浅然身躯旁的两个飘魂到底会做什么。
日子一晃又是一周。
我天天躲在屋里,悄无声息观察苏巧婧。
她总爱在秦骁身旁噼里啪啦唠嗑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秦骁能看到她听见她说的话。
外婆给她做了「闭嘴」的手势,她反骂外婆:「一个哑巴老太婆,你这是嫉妒我能说话,声音还好听吗?」
苏巧婧曾是某个聋哑人公益宣传大使,那时播放出的都是她与哑巴女孩的手语交流,特别有爱。
如今看来,都是跟着剧本来,专门学那几个手语动作的呀!
她根本看不懂外婆给她摆的手语,没明白外婆比画的是:「你最好少说两句,她能看到咱们,还能听到你说话。」
12
夜里,我打发了一直守在宋浅然身旁的秦骁。
秦骁跟平日里一样,没多做推脱。
只是今夜,我上了趟厕所回来,秦骁是不见了,却添了徐奶奶的身影。
徐奶奶年轻刚进村时,拿着手上的钱买了离这四合院不远的一套三合院,从她的三合院过来,走路花不了五分钟。
反锁房门后,徐奶奶满脸堆笑地看着我。
说真的,我有点心慌。
好歹她跟外婆几十年姐妹情啊!
或许,我不经意的动作表情都很可能引起她的怀疑。
没等我理清思绪,年近六十八的徐令娇徐奶奶已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摁在墙上。
如果不是有太多顾虑,我可能会冲上去狠狠给她来个过肩摔,代价应该是闪到老腰。
但理智告诉我,面对这个老女人,我必须保持冷静!她那双浑浊却总带笑的双眼实在是太难琢磨了!
徐令娇摁着我,将手中藏着的剪刀抵在我脖子上。
「你不是赵三妹,你到底是谁?」
13
说不出话的我示弱地回了徐令娇一个无辜、不知所措的表情。
「三轮车是你设法弄去卖的,对吧?」
她原本带笑的双眸变得凌厉,饱含着威逼压迫。
镇上的监视摄像设备不齐全,那夜拿到舅舅扔来的车钥匙,我裹着脑袋自个开着三轮车找地方卖的。
好歹萧一啸教过我开三轮车,该出手时必须得出手!
我抿唇,无辜地对徐令娇眨了眨眼。
平日里,苏巧婧的飘魂就爱用这种委屈巴巴地眨眼样盯着秦骁。
徐令娇压低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你花钱找的地痞子何森是我先前丈夫手下的孙子,事情的经过,那孩子都跟我交代了。」
何森就是那个被追讨回三千块三轮车钱的地痞子。
我那贪财舅舅以为那破鬼三轮车在何森的痞子名号威逼下能卖三千?
他错了,三千是我给的!
当然,没人知道我还给了何森一个他无法推脱,不得不配合我在他爷爷以及徐令娇面前演戏曝假真相的价格……
面对徐令娇的威逼,我一脸害怕地掏出一部旧手机。
点开「笔记」软件,我给徐令娇敲了两行文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您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进了宋浅然外婆的身躯。
【我明明很年轻,怎么可能想要霸占一个快要寿终正寝的老人躯体?】
摆出一番照顾老人眼力不好的嘴脸,我特意将字体放到最大。
「原来你不是宋浅然啊!」徐奶奶声音放大,瞪眼逼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颤巍巍地给她敲了五个大字:【我是苏巧婧。】
离开镇上宾馆卖掉三轮车后的两周里,我调动自己所有人脉,查出了不少令我咋舌震惊的事。
敲完【我是苏巧婧】这五个字,我面前除了徐令娇震惊又惶恐的脸,还迎面飘来两张愤怒的魂儿脸。
外婆变成飘魂依旧是个哑巴,这些日里,她总是愤恨地瞪我。
我觉着挺郁闷的,我妈对她不好吗?我对她不好吗?
我们敬她的孝她的钱和各种物质,她都毫无怨言给了舅舅娄大力。
即便已成飘魂,每每见到骂她甚至打她的舅舅,爱玩游戏不爱洗澡没工作的表哥,离婚在家傲娇着啃老的表姐,外婆总能荡出一脸慈爱,是长辈对晚辈疼惜的爱意。
而我,不仅是狠瞪,她还要抢我身躯??
其实吧,有些事想清楚了便无所谓了!
不是有句话叫「你不仁,我不义」,赵三妹对我的仁慈早已无存,我何必当那心慈手软的圣母?
……
赵三妹不识字,但听到徐令娇惊讶说出「你是秦骁前女友苏巧婧」的话,她的飘魂咬牙切齿瞪着我,那魂儿老脸的法令纹几乎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八」字。
而苏巧婧,她发了疯似的探头往床底喊秦骁:「阿骁哥哥,她是宋浅然,她骗你的,你可别相信她……」
我嘴角微勾起不被察觉的弧度。
早就知道秦骁躲在床底下了。
呵,苏巧婧啊,自以为是傲娇的蠢人!
死后依旧蠢钝如猪!
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悄悄模仿苏巧婧的神情动态和说话方式。
而苏巧婧还不知我能看见她的魂!
14
【徐奶奶,我是苏巧婧不错,可您知道吗?我还是宋时韫的私生女呢!比宋浅然小三个月。】
一开始,我以为苏巧婧口中的「爸爸」是她的金主爸爸萧呈,得知真相后还挺震惊的。
【我爸爸瞒着宋浅然她妈娄招娣,寻来泰国法师将我的魂锁进阿骁哥哥佩戴的那颗血玉珠里,只要宋浅然处于昏迷状态,阿骁哥哥反复摩挲血玉珠,我的魂就会飞出,从而占据宋浅然的身躯。
【可恨的是宋浅然她意志力太强了,我和她外婆都进不了她的身躯,然后一阵眩晕,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就进了她外婆赵三妹的身躯里。】
我一字一句给徐奶奶敲着大字。
我还告诉她,我能用外婆的双眼看到床前飘荡着的外婆的魂以及宋浅然的魂。
【徐奶奶,宋浅然真的太可恨了,她霸占了我亲爸和阿骁哥哥还不够,现在还占了阿骁哥哥脖子上挂着的血玉珠。
【我每次看到阿骁哥哥摩挲珠子,蹿出的是宋浅然,就好生气好生气啊!
【但我不能告诉阿骁哥哥,我不要他知道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
我学着苏巧婧的语气,敲完这些大字。
苏巧婧飘到我面前,破口大骂我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我无声哭泣,在徐令娇面前演着老太落泪。
徐令娇拍拍我的肩膀:「小苏,事情已经这样,你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可不是,少一个魂,少一个对她和外婆计划的威胁!
徐令娇夺过我的手机,温声道:「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会让你的阿骁哥哥知道你无缘无故住进了一个老婆子的身躯里。」
说完,她背着手离开了四合院。
我有礼地送她出院子。
回到屋里,屋内床底藏着的秦骁已然离开。
我躲进了厕所里,拿出另一部全新的手机,滑动屏幕盯着监视摄像视频。
回村前,我就找人在外婆、秦骁以及徐令娇的卧室中装了针孔摄像头。
我滑动着屏幕,不见秦骁在他自己的屋里。
调出徐令娇卧室摄像时,发现秦骁他……进了三合院徐令娇的卧房。
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苏巧婧的魂。
15
农历七月十五那日。
徐令娇药晕了舅舅娄大力一家。
她请来了隔壁村的神婆在四合院设下法坛。
他们要在阴气最盛的中元节将外婆飘荡的魂弄进宋浅然身躯里。
秦骁异常冷静地悄声对我说:「小婧,别担心,有我在。」
拍拍「我」松树皮般粗糙的手背,眼里透着几近病娇的爱意:「我会帮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屋内老式挂钟连响了十二声。
「午夜已到,开始吧!」徐令娇示意神婆施法。
秦骁对着我做了个嘴型:「好戏开锣了!」
许是神婆对徐令娇做了什么,她看向床头飘着的外婆,喊了句:「三妹。」
一人一魂四目相对,眼中情意难以言喻。
徐令娇给外婆递了个眼神,外婆的魂飘起后腾空摊平四肢,与宋浅然的身躯保持水平,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缩短魂与躯体之间的距离,直到几乎融进宋浅然身躯中。
神婆叨叨念咒施法,局外人完全看不懂其中的奥妙。
倏然间,外婆气定神闲的脸变得无比扭曲。
她不但无法融入宋浅然躯体,猛然坐起的魂正快速崩裂,像纸张撕开后着了火一般,一块块分裂燃烧起来。
最后化作一缕缕轻烟,被窗外灌入的风吹、散、了。
「啊……啊……」
徐令娇哑声嘶吼,对着神婆怒喝:「你对三妹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神婆放下木剑,抿唇淡淡道:「令娇,对不住了,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家骁子给得实在太多,我无法拒绝。」
「废话少说,快继续。」秦骁看向神婆,冷冷喝道。
我害怕地躲在秦骁身后。
「你……你们……」徐令娇浑身颤抖地指着我们。
她发疯似的跑到院子中,再回来时手中已握着一把割草的镰刀。
劈头就要向神婆砍去,神婆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木剑戳了过去,刺伤了徐令娇的左肩。
秦骁挡在神婆面前,夺着徐令娇手中的镰刀。
「秦骁,你以为你能得逞?」徐令娇笑得疯癫,「你不知自己也被……」
徐令娇的话没说完,我已将柜前摆放着的插花瓷瓶砸在她头上。
徐令娇晕厥倒地,秦骁缓了缓神后立马又对神婆怒喝道:「不要钱了?快继续!」
老式挂钟又「铛」地响起一声。
神婆掐指道:「子时三刻,快杀了她。」
什么?
他们要杀徐令娇?
不,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秦骁握起徐令娇落地的镰刀,我还没从慌乱中反应过来,他手中的镰刀劈向了我。
我知道顶着外婆身躯的我会死。
但没想到会是这种被镰刀割破喉咙的死法。
秦骁手起刀落,我只觉自己的脖子鲜血狂喷。
「小婧,痛这一回,就能夺回原本属于你的身躯,你的爸爸以及所有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秦骁咧出了笑,诡异又痛苦的笑。
我也勾唇笑了,难以表达这种……痛,又夹杂着无比的兴奋的感觉……
我醒来已是三日后的事。
睁开眼与秦骁四目相对那一瞬,我第一反应是伸手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委屈巴巴哭喊道:「阿骁哥哥,我们……我们成功了……」
「小婧,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包扎着左肩的秦骁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你当时肯定很痛很痛,但那是我想到的最好最快的办法。」
16
我和秦骁出院那日,十万大山九沟村娄大力一家惨遭灭门的事上了新闻。
新闻报道说娄大力一家,包括他刚过大寿的哑母被同在村中的疯婆子徐令娇用镰刀砍杀。
按照隔壁村神婆子的说法,四合院哑巴老太见自己外孙女宋浅然昏迷不醒,怕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跪求神婆在中元节那日替外孙女驱邪做法事,哪知徐令娇撞邪似的冲上去就要砍她,她出于本能用木剑戳伤了徐令娇。
哑巴老太见情况不妙,拿花瓶砸了徐令娇,徐令娇转身一镰刀砍断了哑巴老太喉咙,老太当场毙命。
眼看着徐令娇的镰刀要剁向床上昏迷的宋浅然,秦骁用身体挡下了那一镰刀。
情急之下,神婆拎起坛前的铜盘香炉将徐令娇敲晕。事情消停后,她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事情就这样真假参半地被和弄过去,即便警察还在调查,但舆论都偏向于神婆的话。
三个月后,我答应与秦骁订婚。
这中间发生了不少事。
我妈发现了我爸在她怀着我的时候有了外遇,小三难产生下了苏巧婧。
我爸一直瞒着我妈,托人替他养着小女儿。
在我妈看来,虽然小三母女现在都已不在世,但她咽不下我爸出轨这口气。
当即决定跟我爸离婚,财产和公司股份各占一半。
离婚不到半月,我爸就中风偏瘫了。
他怕我妈对他的资产使手段,将名下股份转给了我。
我接受了我爸给的资产,因为接受资产者的名字是:宋浅然。
我爸啊,他以为买通普陀山海通大师,联合秦骁将苏巧婧的魂弄进了我体内。
私下里还「小婧小婧」地叫我,我也把从前的「爸」,改成了娇滴滴的「爸爸」。
他想要这样的父慈女孝?
我当然得成全他!
17
我和秦骁的订婚宴上,警察来了,声称要逮捕罪犯秦骁。
原本放着我与秦骁照片的大银幕,突然弹出秦骁拿镰刀砍赵三妹的视频。
视频中,秦骁还让神婆握起镰刀,狠力砍向他后背。
在场所有人,包括我爸都惊呆了。
视频接着又播出另一个场景的画面,是秦骁在徐令娇屋里「奶孙」俩的对话。
「骁子,阿奶知道你刚刚躲在三妹床底下。
「你小子竟也打宋浅然的主意?」
徐令娇和蔼地看着秦骁。
忽然,「啪」的一声,她一巴掌打在了秦骁脸上。
秦骁身体绷得像根标枪,周身似乎冒着无形火焰。
他扬起嘴角笑了:「阿奶,你难道不图他们家?」
「所以,你为了接近宋浅然,一年前弄死了她未婚夫萧一啸?」
「不是!」秦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杀萧一啸是因为他害了小婧。」
视频播放完,我哭了,又笑了。
秦骁对我扯出了安慰的笑:「别怕,等我!」
宾客众多,我怕他发疯,不好收场。
只好颤着双唇,无声扯出了「好啊」的嘴型。
很快,警察在缅北一带找到了不知行踪的神婆,可惜她已变成了神志不清的人棍。
摄像头只偷偷装在外婆和徐令娇屋里,舅舅娄大力一家被下药后拿镰刀砍死,但无法证明到底是徐令娇、秦骁还是神婆砍死了这一家。
而我那瘫痪的爸爸,不仅是苏巧婧的好爸爸,还是秦骁的好岳父。
他替秦骁找了个了不起的律师。
秦骁最终被判了二十年。
18
所有事情落定后,我决定搬离我爸的别墅,回到我妈身边。
「婧……婧,为……为什么,你、你不不要爸……爸爸了?」
我爸艰难地扯出挽留的话。
我嗤一声大笑起来,转身看向他:「苏巧婧确实该感谢你,感谢你为她寻遍泰国将她的魂收进血玉珠,感谢你买通普陀山的海通大师让我妈把那两粒血玉珠给到我和秦骁。可是爸,我也是你女儿,你我这么多年的父慈女孝都是假的吗?因为我过了二十多年的优渥生活,你愈发觉得对不起苏巧婧?因为愧疚你就要拿我的下半生弥补她?你有病吧!你对得起我和我妈吗?」
爸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歪着嘴艰辛道:「你……你……」
「我!我是宋浅然啊~不对,等你所有资产过户后,我会改姓娄,你这样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让我随你姓?即便是你手上的资产,也不过是从我妈手中占来的便宜。
「念在你好歹是我爸的份上,往后,我会让林婶照顾你。但余生,你终是孤家寡人,这是你背叛我,背叛我妈本该付出的代价。」
我蹲下替他扯了扯盖在双腿上的毛毯, 没忍住轻笑道:「爸, 你的私生女啊, 跟你一样,又自私又愚蠢!」
站起身, 深吸一口气,我淡淡俯视他:「实话告诉你, 你和小三以及苏巧婧的关系, 是我捅到我妈面前的。对了,你变成现在这样,是秦骁干的。」
离开我爸的别墅,我打算去探望一下监狱中的秦骁。
隔着玻璃, 握起电话。
秦骁红了眼眶地看着我:「小婧, 二十年太长了,我……你会等我吗?」
「我……当然不会!」
19
对着隔在玻璃后的秦骁, 我摇了摇手:「这是萧一啸给我的订婚戒指, 玉的, 特别吧?」
我和萧一啸从小就认识。
他原本跟我一样, 不信我妈拜神那套。
但听说普陀山的大佛特别灵,便寻了两枚玉戒指, 一个人在山上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天,供着那对玉戒指,只求我们一生平安顺遂。
苏巧婧因为萧一啸的拒绝, 在萧一啸叔叔萧呈的别墅里喝醉后失足掉落游泳池, 溺死在泳池中。
秦骁却把所有过错归罪在萧一啸身上。
他把我的未婚夫萧一啸残害分尸。
我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另一只尺寸稍大的玉戒指:「知道这只为什么是血色的吗?因为是从萧一啸尸骨中摘下的。
「很巧的是, 这只血红戒指竟能严丝合缝地套在你为我戴的血玉珠上, 在你替我戴上后我自己悄悄套上的。」
「九沟村所有的事情都很离奇,但我相信这只戒指一直护着我!」
秦骁看着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你不是小婧?不, 不可能……」
我轻笑:「有什么不可能?
「苏巧婧不是被你烧死了吗, 我当时顶着张老脸就在你身旁看着你烧血玉珠呢!
「当时你看到我无声大笑,不是说我是个憨姑娘吗?然后, 我就笑得更欢了。
「秦骁,我笑是因为你亲手弄死了你所谓的憨、姑、娘!」
秦骁咬牙切齿用力捶了一拳玻璃, 恶狠狠道:「宋浅然,我要弄死你。」
我敲敲玻璃,对他做了个嘴型:「你没这个机会!」
他以为他现在待着的地方是他想进就进, 想出就出的吗?
像他这样的魔鬼本该被拽下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沿着廊道,我慢步朝监狱大门走。
我想到了已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徐令娇,我后来才知道, 她想要外婆夺我的身躯,因为我是自由职业者,外婆离世后伤心的我在九沟村留上一段时间,这样的行为在所有人
看来并无不妥。
而她下一步是要设法夺舍另一个同龄女孩的身躯,事成后带着夺了我身躯的外婆一起离开九沟村。
比起死后投胎重新轮回,她们更愿带着曾经的记忆用年轻的身躯面对这个总有缺憾的世界。
但神鬼明明,人该自思自省。
……
走出监狱大门,视线之内皆显得色彩斑斓。
「浅然。」
伴随一声鸣笛,一年轻男子坐在豪车内朝我挥手。
我坐在副驾座上, 缓缓道:「凯文,谢谢你!」
凯文勉强扯出了笑:「你和一啸是我在国外最好的朋友,说什么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