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出生那天,我姐失踪了。
从这天开始,家里突然变得有钱了,连我都分到了一件长裙。
半夜,我看见我妈在墙根下烧纸,「闺女,别恨妈,下辈子不要当女娃了。」
可是最近,家里又缺钱了。
奶奶看我的眼神突然透出了一丝诡异。
我捏紧了皱巴巴的裙子,大喊:「你们忘了我是......你们要是逼我献祭,一定会闹得百鬼围宅!」
......
1
弟弟出生那天,我在山上挖菜。
我回来后,我姐失踪了。
家里人也不去找,好像这个家从来没有过我姐一样。
每次一问,我都会遭爸妈一顿毒打。
半夜。
我看见我妈在墙根下烧纸钱,「闺女,别恨妈,下辈子不要当女娃了。」
我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火光。
姐姐已经死了?
缓了一回儿,我提心吊胆的回屋睡觉,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却听到奶奶轻声哄弟弟。
「再等几年,等你二姐也死了,咱们就又有钱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上窜,我不敢相信。
奶奶要杀我?
为什么我死了她们就会有钱?
五年后。
我做了一个梦。
我弟上学后,一直吵着要平板电脑。
奶奶抚着他的头,笑得得慈爱,「买,乖孙要啥奶奶都给买。」
地里虽然收成不错,但村里每年都要收一笔高额的福钱,因此家里一向没有存款,奶奶怎么突然能拿出钱了?
看见我不再是要打要骂的模样,甚至还露出了笑脸。
我看着冲破鞋尖的脚趾,挤出灿烂的笑容。
趁着她心情好,我硬着头皮也开了口,「奶奶,我能不能要一双新鞋。」
她笑着睥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阴森诡异。
「你用不上了。」
我吓得一抖,「你又要像对姐姐一样对我了吗?」
屋子里突然安静。
这时,奶奶我弟,还有爸妈都朝我走了过来。
他们咧开嘴角,眼神可怖。
「糟了,让你发现了。」
心脏骤停,我头皮阵阵发麻,不由得后退一步。
咚......咚......咚......咚......
一阵闷响,他们的头一个接着一个掉在我怀里。
我浑身一颤,摔了出去,大声尖叫。
然后猛的惊醒。
冷汗直流,浑身湿透。
过了几天魂不守舍的日子,我忍不住去找村里最好的玩伴。
她听完我的遭遇,颤抖道:「他们该不会要选你做童女吧?」
「啥是童女?」
我捏紧衣角,环顾四周,怕有人看见。
彩燕小声道:「你没发现,咱们村每五年就有一个女娃失踪嘛?她们其实被选作童女,献祭了。女娃失踪后,那家人就会领到补偿金。」
我脑瓜嗡的一下,「不可能吧?」
2
彩燕面色发白,「三十年前,恶灵屠村的事你总该听说过吧,当初还是你外公压住的恶灵。」
我嗯了一声。
三十年前,村西有一户人家被烧死,化作恶灵想要屠村,被我外公压住了。
「这些年之所以太平,是因为每五年都会献祭一名童女镇压,咱们每年交的福钱,都给童女家人做补偿了。」
「童女先在家坐阵三日,然后乔先生带回去,用铁棍从头顶往下钉,直到穿透,童女死的越惨,越能震慑恶灵。」
我外公祖上是道士,乔先生是他徒弟。
听到这里,我的心凉了半截。
难道我姐死得那么惨?
我心里一阵抽痛,「可是不对啊,最近那么多女孩失踪......」
但我总觉得不会轮到我。
因为我是个灾星啊。
小时候和鸡玩,第二天鸡死了。
我去浇苗,苗全趴了。
外公生前曾说,献祭要选有福气的。
我妈曾这样念叨过,「福者祭灵,福泽绵延。灾星冲煞,百鬼出坟。」
那现在,用我献祭,他们就不怕灭了全村?
脚步虚浮的回到家,我听到爸爸在哼着歌杀猪。
院子里,一片血腥。
我红着眼,抱住了爸爸的腿,闷声道:「爸,我不能献祭!」
他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你已经知道了?」
他的眼神刀子一样的目光刺了过来,「能当童女是你的福气,你可别不知好歹!断老子的财路,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奶奶走出里屋,一把扯住我,「死丫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只好把你锁起来了,免得跑了。」
她扬着手,还要打我!
沉重的闷响传来,可我却没有半点疼痛。
睁开眼,看见我妈挡在身前,替我挨了这一下。
她把我护在身下,上下打量着我的伤,嘴唇抽搐。
「春妮啊,我的孩子......」
这个家里,只有我妈和我姐疼我。
我弟出生前,我妈流掉过一个孩子。
那时候她卧床不起。
我偷偷给我妈送米汤,被奶奶发现,她揪着我的头直往墙上撞。
「赔钱货,还敢偷东西,咋不饿死那贱人!」
她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们三个讨命鬼,克死了我的大孙子,老天咋不把你们收了?」
我妈抱着我哭,「春妮啊,下辈子别做女人!」
我的下辈子,怕是快到了。
这时,爸爸一脚接着一脚踹在我妈肚子上。
「周云!你要替她挨打是吧,有种你别躲。」
我抱住爸爸的脚,在地上被拖的好远,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
我大喊,「我是灾星啊,灾星怎么献祭,恶灵会来索命的。」
咣当一声。
铁锹掉在地上。
爸爸和奶奶张着嘴,呆愣住。
他们怕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灾星冲煞,百鬼出坟。
3
晚上,我听见奶奶和爸爸的谈话。
「大柱啊,春妮不会真是灾星吧。」
奶奶咽了咽口水,紧张不安道:「我就惦记着那五万福钱补偿,一着急,把灾星犯冲的事给忘了。」
顿了顿,她纠结道:「要不然,别送春妮献祭了,那个恶灵很邪的......」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因为后怕,浑身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其实,这算是我姐救了我。
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失踪了。
我正在和小鸡赛跑。
我姐说,这村子里就容不下有福气的人。
越有福气越短命。
半夜我吓得睡不着,连夜起来扎死了一窝鸡。
爸爸让我去浇苗,我烧了一锅开水。
直到他每日咒骂我是灾星,我才放心。
此刻,爸爸还有些犹豫。
「可小云说过她不是灾星。她从小在她爹身边长大,不会看错吧。」
他尴尬道:「再说了,她的生辰咱们谁也不知道,咋能确定就是灾星呢。」
「也是,那可是五万块钱。」奶奶嘀咕着。
「周云......能信得过吗......」
门外,我妈拍了拍院子里玩泥巴的弟弟,趴在他耳边。
「听见没有,你奶不要你姐去献祭了。」
「你买不了电脑,同学们要笑话你了。」
他哇的一声冲进屋。
哭闹声冲破房顶。
窗前映着一道人影,那是奶奶抱起弟弟在屋里打转。
「大宝不闹哦,给买,奶奶都给买。」
月光下,我妈露出阴恻的笑容。
我倒吸口凉气,觉得浑身发毛,缩回了脑袋。
经我弟一闹,奶奶为了给大孙子买电脑,心一狠,什么也不怕了。
我最终还是被锁了起来,等着祭祀。
可当晚天气反常。
狂风造作,鸡犬低嚎,家禽发疯似的往外冲,撞的头破血流。
村子里更是怪事连连,献祭过的童女家人说,半夜看见童女回家,满身是血,一直喊疼。
转眼间,人又不见了。
地上,明晃晃多了一滩血。
这些年村子里一直安宁,从未发生过这种情景。
我不由得暗想,难道我真的是灾星?
所以对我好的人才会一一离去。
我天天盼着妈妈肚子里的宝宝,后来那个孩子流掉了。
我姐偷偷藏肉给我吃,然后死了。
同村的二狗喜欢我,最后也下落不明。
一群女人堵在我们家门前,骂骂咧咧。
「姓刘的,滚出来,我闺女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还有人哭喊道:「你那媳妇,平时装的跟女菩萨似的,每次献祭推着拦着的说什么残忍,轮到自家闺女献祭,你们咋不拦了。」
「适龄童女咋就都失踪了,偏偏剩你闺女一个,你敢说不是你们做的?」
还有更尖锐的声音,「你们一家缺大德了,快把我闺女交出来。」
从她们的吵闹中,我才知道,童女只要十三到十八岁的女娃。
村里只剩了我一个,其他全部失踪。
爸爸甚至以此要挟,漫天要价。
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算太好。
4
外面叫骂不断,爸爸拎了把菜刀出来,一顿挥舞,砍伤了两个人。
「老子藏人你有证据吗,别是你们家闺女胆子小逃了。」
「选我闺女是我闺女有福气,谁贱嘴老子宰了她。」
刀间滴血,人群逃窜。
没人敢再吭声。
刚过晌午,乔先生来了,后面跟一群凑热闹的人。
村里人心惶惶,所以祭祀提前。
他是我外公的徒弟,在村里和外公一样声望高,外公去世后,村里祭祀一类事都由他主持。
我妈不愿见他,躲在屋里。
爸爸揪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警告我不准乱说话,不然,他立刻宰了我。
我吓得浑身发抖,小心的点了点头,他才满意地带我见乔先生。
院里早已布好八卦阵。
乔先生向四方各撒一把白米,持香在我身上绕了三圈。
之后拜了拜,插进香炉。
三缕烟汇成直线向上飘。
越来越细,直到消失。
突然,香啪的一声断了。
我心一咯噔,跟着紧张的放缓了呼吸。
灾星冲煞,百鬼出坟。
八个字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
众人也大惊失色。
乔先生皱紧眉头,好像思索着什么。
奶奶这时候突然知道害怕了,脸色惨白,踉跄上前。
指着香炉瞪大了眼,疯了般扯嗓子喊,「她来了!她来了是不是?」
乔先生厉声斥责,爸爸黑着脸架走她,捂住她的嘴。
只见乔先生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了什么,然后烧成灰。
重新点香,这次,香着了个彻底。
他的眉头稍见舒缓,「童女能量弱些,不必惊恐。」
众人也才放下悬着的心。
我失望地跪坐在地上。
乔先生拉起我,指向阵中,眸光温和。
「春丫头,你就坐在这,待三天。」
「村子接下来五年的安宁就指望你了。」
我低着头,余光看到爸爸正盯着我,目光如刀。
我心直打鼓,不敢吭声。
双腿发软,像钉在原地一样,挪不动步子。
「赶紧滚过去,别耽误老子时间。」爸爸从后踹了我一脚。
我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向前,狼狈的扑在地上。
双掌擦出去好远,流了一地血,疼得我直咧嘴。
「姐姐狗吃屎喽。」弟弟开心的跳了起来。
人群哄堂大笑。
我把头垂得更低,不敢露出眼底的恨意。
乌云密布,让夜空颜色愈发的沉。
屋内没了灯火,一家人早已睡了过去。
我蜷缩成一团,不停的朝着四处张望。
心中忐忑不安。
一道雷打下,我一激灵。
旁边的黑犬也跟着凄厉嚎叫,声音瘆人。
好像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一样。
我跟着抬眼,突然看到树下有一立人影。
空气仿佛静止,我的心提在嗓子眼,血液瞬间凝固。
「春妮啊,春妮来啊......」
声音莫名熟悉。
又劈下几声惊雷,夜空明暗迅速交错,映的人影轮廓清晰起来。
那是,我姐!?
她正站在树下,满身是血。
5
我姐在家过得并不开心。
尤其是每次爸爸把她叫到屋里时,她都会进去很久,出来时头发凌乱,眼睛微红。
我刚想张口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
可突然发现她有些不太对劲。
她低着头,阴森发笑,眼眶里全是眼白。
肚子敞开了一道口子,肉皮耷拉下来,里面清晰可见。
一股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我张了张嘴,嗓子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一转眼,她又不见了。
砰砰砰......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吓得我一激灵。
砰砰砰......
我竖起耳朵,心脏狂跳。
好像,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不敢出声,站在院中,屏住呼吸。
「翠芬在家吗?」一道女声透过门缝传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那声音尖锐,每个字都拉得好长。
听得得我汗毛直竖。
转念一想,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
我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走到门前。
「啊......」
猛然间看见门缝中有一只眼睛,布满血丝,正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吓得得尖叫出声。
「嘻嘻嘻,女娃娃,你别怕。」
「我是来找翠芬的,她在家吗?」
「我叫红梅,是她朋友。」
翠芬是奶奶奶,红梅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不起是在哪听过。
我打开门闩,她一溜烟的挤了进来。
我抬起头,呼吸一滞。
她整个人,像纸一样惨白。
一袭红裙,披散着头发,嘴唇也不见血色。
而且,她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眶黑漆漆空荡荡。
我不禁打个冷颤,心里直发毛。
「翠芬在哪呀?」她继续问道,吐气冰凉刺骨。
我朝奶奶的房间指了指,她欢快得跑了过去。
「嘻嘻嘻,谢谢你。」
「你的眼睛真漂亮。」
奶奶的朋友,还挺年轻。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奶奶门前。
天亮了。
我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我妈慌慌张张的从奶奶房间跑出来,边跑边喊爸爸。
弟弟跟着爸爸一起进去后,没好动静的嚎叫。
奶奶死了,死状凄惨。
整个人被吊在房梁上,裤子尿了一片,生前好似受到极大惊吓。
两只眼珠和心肝都被挖了出来,满屋都是令人做呕的血腥气。
村里人吓坏,跪成一片求乔先生救命。
我看见我妈躲在角落里,悄悄勾起嘴角。
乔先生的眉头拧的更深,目光幽深,脸色越来越差。
「不应该啊。」
他扭头转向我。
「春丫头,昨天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的心一沉,难道和昨天那个红梅有关。
可她是我放进来的,爸爸会不会打死我。
爸爸我妈刀子般的目光扎在我身上。
我嗓子里一阵干涩,吞了吞口水,还是艰难的开了口。
「昨天,有个姐姐来找奶奶,她说她叫红梅。」
「陈红梅?!」爸爸瞪圆了眼,声音拔得老高。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6
有几个老人拍着大腿,嘴里念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躲不掉了啊。」
「那个祸害,不害死我们全村不肯罢休啊。」
爸爸举起斧子,朝我劈来。
「灾星,灾星,我就不该留你。」
「都是你害的。」
好在乔先生一把拉开我,惊魂未定,我半天没缓过神来。
爸爸又一巴掌打在我妈脸上,「贱人,灾星犯冲,你咋就不提醒我。」
其他乡亲也开始七嘴八舌的指责我。
「坐阵都压不住恶灵,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们村啊,都被你们一家给害了。」
看大家的反应,我隐约想起了红梅就是那个恶灵。
小时候听奶奶讲过,恶灵一家姓陈,其中的小女儿,就叫红梅。
她不守妇道,村里男人恨她到牙痒痒。
后来,一家子死于大火。
他们化作恶灵,想要屠村,幸好被外公压制住。
「闹够没有,还要不要活命了。」乔先生大声训斥。
乔先生和外公一样,在村里颇有威望。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爸爸小心翼翼的问着,「乔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没言语,咂着嘴。
「没道理啊。」
「找不出镇不住恶灵的原因,我们都要陪葬。」
「春丫头,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反常的地方。」
我向前一指,「我还看到了我姐,浑身是血,在那棵树下。」
乔先生一听,脸色大变,忙叫人去挖。
结果真挖出一具白骨。
他直跺脚,「作孽啊,法阵被冲了,难怪镇不住。」
这具尸骨左臂骨有一道裂缝。
我姐姐小时候被爸爸打骨折过,这真的是我姐姐。
我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疼爱我的姐姐原来就在这棵树下。
这样说,她并没有像我一样被献祭。
那她为什么会死?
乔先生抓起我的胳膊,用刀划破我的手腕,接了一大碗血,叫人给大家分发下去。
「童女血辟邪,大家回去涂在身上,可保无恙。」
然后移走尸骨,重新点香,叫我进去压阵。
等人走后,爸爸朝我过来又剜了一刀,带着血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有些后怕,带着我弟躲到了乔先生家,只留我妈和我在家。
这夜仍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鸡犬狂吠,屋顶掀翻,草垛四窜。
村民也克服着恐惧,依旧死守在这里。
一方面在于,他们相信乔先生。
另一方便在于,村子的经济发展比别的村子好很多。
年年丰收,产销链成熟。
没人愿意离开。
爸爸这样的懒汉,把撂荒的土地租出去,也能换些钱。
突然,一道凄咧的哭声划破夜空。
隐隐绰绰夹杂着女人哼唱的声音。
「哎呦呦......红梅染红,魂归无依啊......」
道道黑影乱窜,桀桀的笑声刺耳。
家家户户都响起了敲门声。
「爸妈,我回来看你们啦。」
「嘻嘻,你不开门那我就直接进来咯。」
笑声不绝。
之后是重物摔落的声音,还有惊恐的尖叫。
7
「招?招娣!」
「添丁!饶了我吧!」
「婷妹......啊......我是你爸啊......」
名字一个接着一个从各户喊出,都是几年来献祭的童女。
原来真的会百鬼出坟。
他们来接家人了。
一声雷划破天空,我缩了缩脖。
雷声不断,皮肉分割的闷响还有惨叫声相伴。
很快,空气里萦绕的都是血腥气。
砰砰砰!
刺耳的敲门声再次传来,声音清晰响亮。
这次是我家。
「开门呀,我是冬妮。」
那是我姐,她也回来了。
来接家人吗?
我吓得不敢呼吸。
「爸在家吗,我儿子在吗。」
我缩成一团,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
我妈探出头,回了嘴,「冬妮啊,你爸带着你儿子去乔先生家了。」
「谢谢妈,我去看我儿子去了。」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又一道雷打落,我转过头和我妈相视,共同勾起嘴角。
我弟其实是我姐生的。
她不是刘大柱和周云亲生的,我也不是。
刘大柱和周云进城打工,捡了我们两个,回村后说是自己生的。
一开始,只是为了让我们俩个招弟,养大后再卖个好价钱。
我俩来了没多久,周云果然就怀了。
可惜八个月的时候流产,是个成型的男婴。
后来肚子再没了动静。
那时候我姐 16 岁,我 9 岁。
刘大柱把主意打到了我姐身上。
我总能听见,我姐在刘大柱屋子里的哭嚎和刘大柱的咒骂。
周云坐在台阶上,捂住我的耳朵直叹气。
后来,她怀孕了,好吃的都往她屋子里送。
周云也挺了几个月的假肚子。
直到生产那天,我姐难产,奶奶用力挤按她的肚子。
「死丫头,连个孩子都不会生,白养你了。」
「再生不下来,小心我刨了你的肚子。」
我姐浑身是汗,头发浸湿打成绺。
嘴巴被刘大柱紧紧捂住,怕被人发现。
「别出声,忍着些,能有多疼。」
她的脸色由惨白逐渐铁青,可孩子还是生不出来。
刘大柱拿起镰刀,气冲冲的奔向我姐。
周云拦着,被他一脚踹翻,头磕在桌子上,流了好多血。
刘大柱缩紧瞳孔,眼神狠厉,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我姐的惨叫响彻村落。
从此,我再没见过我姐。
而家里,多了个弟弟。
当被选做童女后,我怕的要死。
刘大柱指着拿我给弟弟换彩礼,没碰过我。
生孩子会死,做童女也会死。
命运对女人真不公平。
我睡不着,坐在院子里发呆,周云悄悄靠近,坐在我旁边。
我把头埋在她的臂弯,她轻拍我的背。
「春妮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冬妮走了,我只有你了。」
「你姐的债,是时候讨回来了。」
目光炯炯,神色坚毅。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8
每天乔先生走后,周云也会烧一道符,削弱法阵力量。
再加上我姐的尸骨冲煞,压不住恶灵。
他们,根本活不到我献祭那天。
院外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有些不安。
「恶灵,不会把我们也杀了吧。」
周云摇了摇头。
「恶灵,只会杀害过他们的人。」
「再说,梅姨,她是好人。」
我不明白,从我记事起,村里每个人都在骂她。
骂的最多的就是,不守妇道。
周云向我讲起了过往。
三十年前,村子里出了唯一的大学生,陈红梅。
她毕业后,没有奔向大城市,反倒回乡创业。
引进许多先进机器,促进产品增收。
还在村子里创办企业,村民一下就富了起来。
最主要的是,她教村里的女人读书识字,带他们看外面的世界,给他们提供就业岗位。
很多女人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可村里的男人不乐意了,他们不想劳作,只想等着女人赚钱养他们。
他们堵在红梅家,非要她给个说法。
红梅说,我能带着你们致富。
男人说,「我不要,我就要个能挣钱能干活的媳妇。」
「你把村里的女人都送出去,我娶不着媳妇,你诚心要我家断子绝孙。」
「我才不出去学习,你个害人精,不守妇道,你要反天。」
「要不你给我们每人生个孩子也行啊,哈哈哈哈哈。」
他们多次去红梅家闹事,打伤她父,打残了她哥哥。
红梅实在伤心,决定离开村子。
她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奶奶奶知道后,邀请她去家里吃饭,给她践行。
一杯水下肚,她开始浑身乏力,站不起来。
门外涌进来一帮男人,撕扯着她的衣服。
「贱人,害了我们还想一走了之!」
一直到深夜,他们才散场。
奶奶把红梅锁在屋子里,每日继续。
等红梅哥哥找到她时,她早已没了呼吸。
红梅哥哥提着刀想给红梅报仇,可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被人活活砍死。
「她们不是好朋友吗,奶奶为什么会这么做?」
「因为嫉妒。」我妈攥紧拳头,眼里都是愤恨。
奶奶和红梅的学习成绩都很好。
可是奶奶早早辍学嫁人,给她哥哥换彩礼。
而红梅的哥哥,自觉成绩不如红梅,就去城里打工,供红梅念书。
毕业后的红梅回到村子,想带着大家一起摆脱穷困。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村里人索性把红梅的父母也杀了,尸体丢进家里,放了一把火。
「如果不是你奶奶害了红梅,村子里的女人,就不会是这样的命运。」
七天后,红梅一家的冤魂回来,挨家去找那些害过她的男人。
可外公好像早有准备一样,镇住了恶灵。
从此,每五年都要献祭一名童女。
9
周云想要超度红梅一家。
「等红梅报了仇,我们就送她投胎。」
「还有那些无故失踪的童女,八成和乔先生脱不了干系。」
「我们一并超度了,孤魂野鬼很可怜的。」
我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红梅的经历让我心酸不已。
村里的女人,本该有更好的命运。
是那些男人的自私,奶奶的自利害了全村。
月光惨淡,就如同红梅的一生一样晦暗。
周云挪来长桌,摆好生米、清水、黄符。
我呆坐在一边,不解的问道。
「外公既然没有怜悯恶灵,为什么不直接给她们钉上消魂钉一了白了,反而要一年接着一年压她们呢。」
周云一怔,眼神有些不太自然。
半晌后继续说道。
「大概是为了钱吧,摆一次祭台,村里就会给他好多钱。」
我点了点头,就像选我献祭,家里能拿到钱一样。
她忽然想起什么了一样,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准备了。」
在我询问下,才知道是朱砂不见了。
红梅他们杀了太多的人,错过今天,就会成煞,就不能投胎。
周云不停跺脚,眼里尽是懊悔。
「都怪我,都怪我。」
「我救不了梅姨。」
我的心情也很沉重,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我去找朱砂。」
「乔先生家一定有。」
周云眼睛一亮,随即立刻暗下去。
「可是......」
「你不是说过吗,恶灵不伤害无辜之人,我没害过人,怕什么。」
她还是有些犹豫,不肯让我离开,许是怕我有危险。
可拗不过我,临行前,她再三嘱咐。
「绝不能让乔先生知道我开坛的事。」
一路上,黑风阵阵,空气腥咸,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翻窗摸进乔先生家里,到处是血迹。
刘大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坐在凳子上,肚子被刨开,他一手扯开肚脐,一手往里面塞棉花。
肚子被撑得鼓鼓囊囊。
他还剩一口气,眼神呆滞,嘴巴一直在动,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姐坐在桌子上,晃着腿,仰头大笑。
那笑声,阴森刺耳,听得叫人汗毛倒立。
「生儿子喽。」
「生不出来儿子,我是可要打折你的腿的,嘻嘻嘻。」
周云说她虽不会伤害我,但也有可能被恨意迷了本性。
我小心翼翼的从后绕到里屋。
所幸,屋里没人,我猫着腰,轻声翻找。
终于在抽屉里找到朱砂,我放下心来。
这些可怜的冤魂有救了。
一只手悄悄攀上了我的后背。
10
乔先生眯着眼看了我手里的朱砂,冷笑。
「周云要开坛?傻丫头,可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横眼回怼。
「胡说八道,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她要超度亡灵,让她们不再做孤魂野鬼。」
不像你这种人,用活人献祭,根本不懂什么叫人性。
他哼了一声,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瞧我。
「她如果有这本事,咋不早超度,非等着今天。」
他的话如一盆凉水浇下。
是啊,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她早一些超度亡灵,村里就不会死那么些献祭的女孩子了。
一时间空气仿佛静止,我心底冒出丝丝凉意。
但转念间,我还是决定相信从小照顾我的周云,她定有她的道理。
乔先生转过身,不再理会,收拾起包袱,看样子是要跑路,不管村民死活。
这就是他们一直敬重的乔先生。
「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去你可就是死路一条。」
我心一颤,手不知不觉顿了一顿。
不会的,周云不可能害我,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心善。
连只鸡都舍不得杀。
上次来闹事的人也曾说过,每次献祭前,周云都推着拦着。
她舍不得那些女孩枉死。
更不会害我。
「今年村里失踪的那些童女,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八成要练纵鬼术了。」
「用你献祭你不过一死,生人引路,你可就永不超生了。」
「我和我师傅一辈子都没练成,就凭她?呵,不自量力。」
话里话外尽是对周云的不屑。
她爹的秘法传男不产女,周云因为偷学被赶了出去,无家可归才嫁给了刘大柱。
又是看不起女人,我的火气顿时窜了上去。
「你自己学艺不精,难道别人也和你一样蠢。」
「我妈是我外公的亲生女儿,我外公表面上是赶她走,其实留给她的秘籍里什么秘法都有。」
「秘籍就在案台上,我亲眼所见,就是超度。」
他瞳孔一缩,眼神意味深长。
「你外公给你妈留了秘籍?难怪。」
我没理他,匆匆赶了回去。
我带回了朱砂,周云很高兴。
她拿起木剑,不停念叨些什么。
向四方撒着白米,指沾朱砂,在黄纸上涂写。
回过身,招呼我坐在前面。
「超度亡灵,需要一个引路人,春妮,你可怜可怜他们,帮他们引个路。」
我呆愣两秒。
刚刚乔先生说,生人引路......?
我有些不安,犹豫半天没有动。
她好像察觉到不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随即温和说道,「怎么还不过来?」
就像小时候她偷偷藏糖给我吃,喊我过来那样自然。
见我还是不动,她脸色一沉,皱起眉头。
「难道你碰上姓乔的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信他,他是坏人啊。」
她嘴角噙着笑意,一步步朝我走来。
11
我总觉得她突然变得陌生,连连后退。
周云平时的慈眉善目荡然无存。
我又惊又怕,原来,一切的好,都是假的。
她突然一个大步上前,抓起我的手,目光逐渐凶狠。
刺骨的夜风冻的我发抖。
我倒吸口凉气。
而周云的表情越发可怖。
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把刀,抵在我脖子上,强迫我坐下。
随即拿出一枚消魂钉。
我眼里噙着泪,疯狂摇头。
「乖哦,别怕,就一下,什么痛苦也没有了。」她勾起一边的嘴角,眼神阴森。
草丛外人影躁动。
我紧闭眼,缩起脖子,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听劝。
绝望的等待疼痛来袭。
我听见,尖物刺入皮肉的声音。
我感到,一片湿热扑在脸上。
空气仿佛静止。
我睁开了眼。
周云缓缓倒地,身后渐渐露出乔先生的脸。
「早就告诉你要小心。」
「好孩子,我救了你,快告诉我,秘籍在哪。」
惊魂未定,我坐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自顾的去案台上乱翻一通。
直嘟囔。
「老头子总说我笨,感情是把真本事都留给自家闺女了。」
「什么传男不传女,都是骗子。」
外公的秘术,传男不传女,可周云实在聪明,只看了几眼,就能参透外公一生也领悟不到的东西。
而乔先生学不会,觉得外公没有全教给他,故意留一手。
符咒散了一地,他抓着我的肩怒吼。
「秘籍呢,秘籍呢。」
我冷冷看着他的急迫,悠悠开了口。
「其实,你也想练纵鬼术吧。」
「只不过天资愚笨,不得要领。」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狗,龇着牙,用力捏着我的肩,怒吼。
「胡说八道,我不笨。」
我静静的欣赏着他的狂躁,愤怒。
「有件事,你真的冤枉了周云。」
「第一,恶灵不是她放的,是因为我根本不是童女。」
童女献祭,反之,百鬼出坟,恶灵索命。
「第二,失踪的那些童女,是我杀的。」
12
村里有个男人叫二狗,对我好,说喜欢我。
他在后山不顾我的反抗把我压在身下,又褪去了我的裤子。
周云在荒山下找到我衣衫不整的我。
「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你爸知道,他会卖了你的。」
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悄悄的到后山去拧滕条。
整整用了一个月。
我约二狗老地方见面。
他抹了抹嘴,嗞着黄牙笑,把头埋在我的颈间。
我忍住恶心,拉下滕条,顺势向凹进去的山岩躲去。
二狗当场脑浆飞溅。
我在他脖颈上钉了消魂钉,推进河里。
我要他魂飞魄散,找我寻仇的机会都没有,然后装作没事一样回家。
童女献祭,反之,百鬼出坟,恶灵索命。
村里的人都够讨厌的,不如都送走吧。
我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其他五个适龄女孩,同样,打上消魂钉。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喃喃自语。
「难怪,难怪压不住,我还以为是周云学了什么密法。」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一切都是你做的局?」
「你图什么?难道你也要练纵鬼术。」
我对术法可不感兴趣。
他咬着牙。
「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反笑。
「离开你那一屋子的法器,如果恶灵来了,你有几成胜算?」
他脸色一变。
狂风突然冲开院门。
「小云,你找我?」
红梅扑向周云的尸体。
「小云!你怎么了,谁害了你?!」
我推开乔先生,大跑出去,奔向恶灵。
「红梅奶奶,救我,是他,是他......」
乔先生惊悚的一步步后退,红梅不断向前逼近。
屋子里传来阵阵叫喊,窗前绽放一片艳丽。
我让红梅坐在法阵中央,准备超度。
「我替我妈帮你超度,时间紧迫,我先送走您,再送您家人过去。」
「还有那些可怜的童女。」
红梅赞许的点了点头,「真是个好心的孩子。」
「我以为这村子里,只有小云一个好人,看来她的女儿也不差。」
我点了香,顺嘴问道。
「红梅奶奶,当然您办村企业,带着乡亲赚的盆满钵满,但现在,效益越来越差,怎么能能重新扶持起来啊?」
红梅笑得温和。
「村里就剩你自己了,厂子是你一个人的,你按我说的做保证你下辈子衣食无忧。」
她认真的讲,我用心的记。
绕到她身后,我偷偷拿出消魂钉。
兴奋难抑。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很快,村子里就剩我一个人。
厂子也是我的了。
我有花不完的钱。
嘻嘻。
她的头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转,绕了过来,和我贴面。
仅剩的一只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
「丫头,你拿消魂钉做什么呀。」
13
我吓得手一个不稳,钉子掉落在地。
「什么消魂钉啊,我不明白,这就是普通的钉子,木桩松了,我想钉一钉。」
一阵笑声传来,彩燕牵着我弟弟的手走来。
「妹妹还真是爱说笑。」
「那明明就是消魂钉,我还会认错。」
他们还活着?
「彩燕你懂什么,你又没见过消魂钉。」
我很生气。
「我换了身皮,妹妹就不认得我了?」
那是,我姐?!
我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你每杀一个人,就钉一个消魂钉,怕他们来报复你。」
「怎么没给我钉一个?」
「哦对,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们下面, 也讲八卦的啊哈哈哈哈哈。」
「周云的伪善, 我们都知道, 你做的恶,我们也知道。」
周云流产,是因为误食了一种菌子。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用菌子熬汤给我姐喝。
谁叫家里的好吃的, 都送进了她屋子里。
我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不就是生孩子吗, 等我大一些,我也会。
我看见她满头大汗, 捂住肚子喊疼。
吓坏了,跑到山上。
等我回来, 再没见过他。
有了孙子,奶奶高兴, 棺材本都拿出来, 摆了三天流水宴。
原来她都知道。
红梅看着弟弟,弯着眼。
「哥哥, 你挑上了这件衣服。」
弟弟那稚嫩的脸庞发出粗哑低沉的声音。
「是啊,你挑好了吗。」
「挑好了, 这件衣服的眼睛,好漂亮。」
三道目光一齐投在了我的身上。
14
番外一。
周云。
红梅一家死后化作恶鬼,我爹并没有消他的魂,而是把他们压住。
因为他想练纵鬼术。
百鬼听令,唯他独尊。
到时候,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都是他的。
恶灵压不住, 每五年要祭祀一名童女,其实根本不需要童女的命。
只要坐阵三天即可。
可我爹非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他们,让怨气越来越重,好扩大恶灵的力量。
只是, 试了多年, 依然练不成纵鬼术,不得要领。
我那蠢蛋师兄也是一样。
传男不传女有什么用,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没参透。
纵鬼术要求鬼对主人心存感激,才能进行操纵。
所以我到处给童女施恩,给故者烧纸。
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有时总觉得背后有双冰冷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一回头,空无一人。
我一直找不到办法放出恶灵。
直到这一年, 选到了春妮献祭,我知道机会来了。
她不是童女, 届时,百鬼出坟,我用超度之名,骗她们过来, 就可练成。
谁知道我师兄突然闯了进来。
功亏一篑。
刀插在背后那一瞬。
我死不瞑目。
番外二。
红梅。
厂子效益越来越好,村企业复苏。
我哥现在是个八岁的孩子,去镇里重新上学。
老师以为他是个神童。
后来我才知道, 哥哥当年不是学习不好辍学,他是把学习的机会让给了我。
我和姐妹们还办了个孤儿院,专收那些可怜的女孩子。
村里女孩的命运会改变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