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在了我的床上。
她直挺挺地躺着,早已没了呼吸。
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看到这一幕的我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姐姐正站在我的床头,脖子上是一圈发黑的勒痕,两只充血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01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的心跳声。
床头哪里还站着我的姐姐,刚才那分明是一个梦。
冷汗顺着我的后背一路下滑,口干舌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下了床,光脚朝客厅里走去。
客厅里有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凑近挂钟,借着月光看清了时间:凌晨三点。
我拿起一杯水送到嘴边,厨房里却传来了古怪的声音
「哧哧哧哧」
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向里面。
微弱的月光下,爸妈正拿着锋利的锯子,一下一下锯在姐姐的尸体上!
锯刃与骨头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姐姐的尸体一段一段,散落在地上。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
偏偏这时客厅里过了一阵穿堂风,厨房的门「吱呀——」一声,由虚掩变成了半开。
我急忙后退两步远离厨房。
「咯咯咯咯」
骨头清脆的摩擦声响了起来,爸爸扭过了头。
02
「小棉?」
他拿着锯子,走出来挡在我面前。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觉?」
「哧——哧——哧——」
锯骨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抓紧了手中的水杯。
「爸……我有点口渴,出来喝点水。」
「哦,那喝完水快回去睡吧。」
我强装镇定的喝了几口水,转身朝卧室走去。
「小棉,你刚刚,有在厨房里看到什么吗?」
我转过头,爸爸逆着月光,冲我咧嘴笑着。
爸爸的嘴,好像比平时要更大一些,笑起来快要咧到了耳朵根,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锯子淅淅沥沥的流下了暗红色的液体。
这画面诡异极了,我的腿开始止不住的哆嗦。
「没有啊,爸。」
「好孩子,爸妈切排骨呢,明天中午给你炖排骨吃。」
爸爸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抚过我的眼睛。
「好,谢谢爸。」
我极力控制着打哆嗦的腿走进卧室,爸爸的目光像毒针一样刺在我的后背上,我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关上卧室的门,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姐姐惨白的尸体不断在我眼前浮现,我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快跑!跑出去求救!」
我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我站起身,悄悄拉开房门。
月光没有照进我的房间,因为,爸爸站在门外。
爸爸的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嘴里竟是一排一排的尖牙,牙缝里尽是肉丝和血渍,他的嘴里发出了怪异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不听话呢?我明明告诉你回去睡觉的啊。」
他高高举起锯子,朝我砍了下来。
03
「啊!」
我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手心里全都是汗。
现在呢?我回到现实中了吗?
我急忙抓起床头上的手机,凌晨三点!还是凌晨三点!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钻心的疼痛让我暂时冷静了下来。
「叮咚」
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是姐姐发来的短信。
「小棉,快跑,趁现在。」
可是,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为什么还会收到姐姐的短信?
梦境带来的巨大恐惧让我没有心思去仔细思考这些问题,我只能遵循姐姐的话,逃出这个家。
窗外的夜色浓的像墨一样化不开,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下,没有透出一点光亮。
我的房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走到房门前,打开一条缝,确认客厅没有人后,我迅速跑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灯年久失修,早就已经坏掉了。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到邻居的门前。
这门上积满了灰尘,对联也破破烂烂的耷拉下来,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
我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我只好继续往前走,路过的每一户都是这样,积满灰尘,破败腐朽。
楼道中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我停了下来,僵硬地、缓慢地转过了身。
我的脚步声,什么时候从一个变成两个了?
我举起手机转了一圈,手电筒的光芒延续了一段距离后迅速被黑暗吞没,除了冰冷的水泥墙壁,什么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我颤抖着手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沾满了污泥的脚、伤痕累累的四肢、染血的白色裙子、颈间的勒痕、正直直地看着我的充血的眼睛!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姐?!」
03
姐姐抬起僵直的手臂指向前面电梯口的方向,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泛着莹莹绿光的安全出口标识处跑去。
「叮铃铃铃铃——」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爸」。
此刻这个字对我来说如同索命的厉鬼,我挂断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按亮了电梯向下的按键。
「小棉,你为什么要逃?」
古怪刺耳的声音突兀地从我的手机中响起。
我被吓了一跳,手机屏幕上依然显示「爸」,电话居然自己接通了。
我拼命按下挂断键,可手机却毫无反应。
「小棉,你为什么要逃?是爸爸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要逃?!!!」
电话中的声音愈发阴森尖锐,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喊,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恐怖。
我焦急地看向电梯,突然愣在了原地。
原本停在一楼的电梯,在我按下下行键后,并没有向上走,而是开始向下走。
B15、B16、B17、B...18。
「叮——」
电梯门在我眼前缓缓打开。
血...到处都是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随着腐烂的臭味,角落里堆着一些发白的肉块,我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咔哒」一声,楼道尽头的家门开了,黏腻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04
一股大力把我推进了电梯,我反应过来,立刻按住了关门键。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爸爸阴翳恐怖的脸出现在电梯前的同时,电梯门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丝缝隙。
我松了一口气,电梯开始缓缓上行。
漆黑的轿厢里,只有一楼按键透出些许光亮,剩下的 B1 到 B18 按键晦暗不明。
我为什么会住在地下十八层?我周围的环境为什么处处透着无尽的诡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梯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不安的感觉渐渐爬满全身。
突然我手心一凉,好像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姐?是你吗?你跟着我呢对吗?」
手心的凉意更甚,我渐渐冷静下来。
「叮——」
电梯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浓白的雾气迅速将我包围,夹杂着泥土的腥咸气息。
潮湿、阴冷的感觉窜上我的脊背,未知的恐惧令我头皮发麻。
电梯显示屏上,下行的箭头再次亮起。
容不得我犹豫,我急忙往外跑,一刻也不敢停下。
猩红的显示屏数字在浓白的雾气中时隐时现,仿佛生命的倒计时牌。
电梯......又开始向下运行了。
05
月亮还是藏在云层下,天更黑了,黑的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手机手电筒的光芒全部被雾气吞没,我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所幸路灯还亮着,虽然时明时暗,但也足以在浓雾中为我指引方向。
我关掉手机手电筒,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二十个。」
我拼命狂奔,边跑边数自己路过了几个路灯,数到第二十个,我停下了脚步。
路灯之间的间隔大概是二十五米,我路过了二十个路灯,可我家离小区大门只有三百米的距离,为什么我现在还没跑出小区?
一股恶寒窜上我的脊背,我的背后传来了两道锯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催命的号角。
雾太大了,我看不见爸妈的具体位置,只能通过锯子拖曳的声音判断他们的大致方位。
如果我现在继续跑,脚步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更何况我现在根本就跑不出去。
我只能慢慢的移动,尽量远离他们,然后找地方躲起来,或许他们找不到我就会回去了。
对了,小区中心的花坛有一个雕像,蹲在雕像后面能遮住整个身子。
我轻手轻脚地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蹲在雕像后,竖起耳朵听着雾中的声音。
没一会儿拖曳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姐姐发短信。
「姐,我该怎么逃出小区?」
我心里的困惑太多了,但是事态紧急,我只能挑最重要的问题问。
「闭上眼睛。」
06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吗?什么都看不见还怎么逃出去?
虽然这样想,我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听力会变得更加灵敏,此时格外安静,耳边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死寂的黑夜里,阵阵阴风吹过,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太安静了!锯子拖曳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爸妈去哪里了?是找不到我回去了吗?还是......
一瞬间我胆战心惊,哆嗦着慢慢睁开眼睛。
下一秒,妈妈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马上就要将眼眶撕裂,漆黑狭小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唇鲜红鲜红的像被血淬过一般,整张脸好似充了气一样鼓胀起来,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正冲我诡异地笑着。
更恐怖是,妈妈的脸正对着我,身子却是背对着我的,她的头整整转了一百八十度,正背对着我蹲在我的面前。
「.....」
我被骇得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心脏一抽一抽的传来剧痛,眼见就要昏死过去。
07
「呜......呜......呜......」
沉闷又带有威胁性的低吼声响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白狗,此刻正挡在我的身前,伏下身子龇牙咧嘴地冲妈妈低声吼叫着。
妈妈仍直勾勾地看着我,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开。
她的脸面对着我,身体却在朝着远离我的方向走去。
她一直在盯着我,保持着头与身体一百八十度拧转的样子,直到她消失在雾气中。
刚才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一个差点溺毙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白狗靠在我的腿边,亲昵地舔着我的手。
仔细想来,我刚才没看见爸爸,那么爸妈应该是分头找我,妈妈来过了,爸爸便不在这附近,趁着现在,我得赶紧往外跑。
出小区的路只有我刚才走过的那一条,看来我只能回到那条路上去。
姐姐说闭上眼睛,或许闭上眼睛一直走,就能够走出小区了。
我打开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钟,还有半个小时天就亮了,阳光总是能驱散黑暗,或许天亮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吧。
08
潮湿的雾气更浓了,路灯的光亮也被雾气湮没。
我回到那条路上,闭上眼睛开始向前摸索。
黑暗中,白狗咬住了我的裤腿,拽着我往前走去。
本该是笔直向前的道路,白狗却带着我拐过了好几道弯。
我恍然大悟姐姐为什么要让我闭上眼睛,原来狗真的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条路能够迷住我的眼睛,但迷不住白狗的眼睛。
想到这,我不禁伸手摸了摸白狗毛茸茸的脑袋,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我安心了不少。
又走了一会儿,白狗停下了,我睁开眼睛,小区大门出现在眼前,只是虚掩着没有上锁。
我推开小区大门,回过身朝白狗招手,示意它跟我一起走。
它没有动,只是蹲坐在地上,怎么喊都不肯挪动分毫,我只好打消带它一起走的念头。
在迈出小区大门的前一秒,我回头和它告别,它望着我,眼神里竟是浓烈的担忧与悲恸......
09
我走出小区大门,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痛,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传来尖锐的声音。
周围的景象随之迅速扭曲变形,我跌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这里......还是我家?我好不容易才跑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客厅的地板上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桌子、椅子、沙发、电视七零八落,物件散落一地,墙上挂的全家福被砸的稀碎,到处都是玻璃碎片。
我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我走进爸妈的卧室,和客厅一样被砸的面目全非,肮脏污秽的地板上,一张白纸格外显眼。我捡起那张纸,是一张二百万的欠条,落款人是爸爸的名字。
「江棉......江...棉......」
谁在叫我?
这声音隐隐约约、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仿佛我被困在了一个罩子里,那声音就在罩子外呼喊我的名字。
「姐?」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一股肉香味飘进我的鼻子,味道是从厨房传来的。
「什么味道?好香。」
我喃喃道。
我走进厨房,看到眼前的一幕,眼泪不受控制的从我的眼中滚落,心脏一抽一抽的揪着痛。我想放声大哭,张开嘴却像被捏住了嗓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地上,是白狗的尸体。
被开膛破肚,只剩下狗皮和森森白骨的尸体。
白狗的眼睛还睁着,却灰暗空洞,没有任何神采。
锅里的肉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香气四溢,明明煮的是狗肉,却好似把我的心剜出来在滚油里烹一般。
「咔哒咔哒」
锁眼转动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地冲进厕所,将门反锁起来,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10
轻巧的脚步声在客厅响起,我竖起耳朵听着。
这脚步声从客厅走到卧室,再从卧室到厨房,转了一圈后,停在厕所门前,再没了动静。
我紧张地盯着厕所门,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那人就站在门口,又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人。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即便有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恐惧让我浑身颤栗,我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小棉?你在里面对吗?」
温柔的女声响起,是姐姐!
我心中一喜,急忙爬起来开门,想问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有注意到静音的手机中姐姐发来的一条条短信。
「别出声,别开门!」
「别出声,别开门!」
「别出声,别开门!」
11
我打开一条门缝,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门外的不是姐姐,是爸爸。
爸爸踮着脚尖,伸过来一张腐烂的脸,冲我咧开嘴笑。
他的一只眼球已经掉出了眼眶,另一只挂在眼眶边上摇摇欲坠,脸上的肉腐化生蛆,脸皮随着他一笑再也挂不住,一块块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小棉,嘻嘻。」
「啊——」
我失声尖叫起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抵住门,竟硬生生地将门推了回去。
那木门本就年久失修,又因为刚才的一番争抢变得摇摇欲坠,我缩到墙角,被吓的失声痛哭。
「小棉」
爸爸的嘴里发出了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声音。
「小棉,既然你已经给我开过门了,那我就进来喽,嘻嘻」
木门把手被剧烈摇晃,伴随着不断的撞击,砰的一声,门板中间被撞出了一个窟窿。
爸爸的头从窟窿伸了进来,脸上的腐肉因为刚才的撞击掉的更多了,半边脸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用看猎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肩膀从中间对折,连带着上半身、下半身都扭曲对折,硬生生从木门的狭小窟窿挤了进来。
我缩在角落,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像一滩烂肉一样的爸爸掉在地上,站起来,踮着脚,慢慢走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高高举起。
12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痛苦至极,我眼冒金星,不停地挣扎,双手在空中拼命挥舞,突然扒到了什么。
「咚——」的一声,有东西滚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好疼!我的头!」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响起,姐姐的声音和爸爸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怪异恐怖极了。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空气灌入肺中,我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但我顾不得这些,立刻爬起来朝外跑去。
刚跑到客厅,我却绝望地发现客厅四面都是墙,入户门居然消失了。
我只好朝我的卧室跑去,除了厕所,就只有这个房间有锁了。
我迅速冲进卧室锁上门,转过身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13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窗外却仍然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丝毫要天亮的意思。
昏暗的灯光下,床上一动不动的躺着一个人。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凑近看,颈间的勒痕、伤痕累累的四肢,染血的白色裙子,这是......我的姐姐江柔?
「姐?」
我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走上前,颤抖着手拨开盖住姐姐脸的碎发。
看到脸的一瞬间我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那张脸,不是江柔,而是我,江棉。
14
「小棉,爸爸安上头了呦,嘻嘻。」
「小棉,给爸爸开门吧,爸爸的手被打断了,胳膊也被打断了,爸爸好疼啊。」
「小棉,你出来,出来爸爸就不用挨打了。」
怨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满是哄骗与威胁。
我看着还算牢固的门锁,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我不去开门,他应该是无法进来的。
我打开手机,还是凌晨四点半,收件箱空空如也,姐姐没有再给我发短信。
窗外的天空比刚才更黑了,我想,如果我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天应该是不会亮了。
床边的书桌上放着几个相框,但在阴影下看不清楚,我把它们放在灯光下辨认起来。
第一张照片是那只白狗,嘴里叼着玩具球,蹲坐在草地上俏皮地吐着舌头。
第二张,是我和爸爸妈妈的全家福。
照片中的爸爸温文尔雅,这样的爸爸怎么会变成外面那个怪物的样子?
第三张,不是照片,是一幅画,画中人是我的姐姐江柔,正对我温柔的笑着。
我把照片放回去,准备翻看书桌上的一本本笔记本,眼睛余光瞥到了床上的「我」。
刚才,她的头好像不是朝着我,而是朝着窗户的吧?
不对,好像是朝着我的。
到底朝向哪里来着?
我记不清了,还是先翻一下笔记本吧。
15
翻开第一本笔记本,里面是高中数学笔记,这些知识看起来很熟悉。
第二本是一个记账本,看样子是妈妈的字迹,里面一笔一笔的记着各种支出,不时夹杂着几张欠条,几千的几万的都有。
第三本......是我的日记?
2020 年 3 月 8 日
今天我出去倒垃圾时,在垃圾桶旁捡到了一只小狗,小小的只有巴掌大,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垃圾桶里的泔水,臭臭的。
我把小狗带回家,去小卖部买了一盒新鲜牛奶喂它,小狗在我手里吮吸着牛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喝完奶,我打了些温水给它洗澡,原来它是白色的呀,那以后就叫它小雪吧。
小雪,要快快长大哦。
2020 年 6 月 1 日
今天那些人又来了,妈妈拿出所有钱给他们,但是好像远远不够。
我在房间里偷看到领头的人边和妈妈说话,边摸了摸妈妈的脸。
妈妈打开他的手,小雪狂吠起来,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停下。
我急忙跑出房间,家具散落一地,地上还有碎玻璃。
妈妈坐在地上低声啜泣,小雪依偎在她身边,不停舔舐着自己的前爪。
我哭着哀求妈妈离婚,妈妈沉默不语,许久才说:你爸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了。
2020 年 8 月 16 日
小雪,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把你养在我身边的,对不起。
2020 年 8 月 20 日
今天爸爸喝多了酒回来,发了疯一样的打我和妈妈,还逼问妈妈到底有没有钱。
我替妈妈挡了几下,他打我打的更使劲了,还拽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打完我们,他就在客厅倒头大睡。
我想劝妈妈离婚,但是还没等我说话,她就让我回房间休息。
我回到房间,胳膊上、腿上青青紫紫的生疼。
我哭着跟姐姐说如果妈妈能离婚带我们远走高飞就好了。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后背,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16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充血的眼睛。
「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死的人不是姐姐,是我。
「嘻嘻」
「江棉,从窗户跳下去,你就解脱了。」
鬼使神差地,我听了这话,竟不自觉地抬脚朝那漆黑的窗户走去。
身后,「我」双眼鼓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阴森可怖。
「江棉......跳吧......跳了......你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江棉......跳啊......跳了......你就......幸福了。」
卧室的墙壁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在墙壁中挣扎、呼喊,仿佛随时要破开墙壁冲出来。
这一声声蛊惑此刻对我来说像是世上最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我一步步走到窗户边,爬上窗沿,打开窗户,准备纵身一跃,彻底摆脱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17
「江棉!醒醒!江棉!江棉!」
谁在喊我?
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低头看向脚下,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那黑不像天空,更像是永无尽头的万丈深渊。
我确信如果我跳下去了,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重新在床上醒来,江棉这个人,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我毫不迟疑地爬下窗台,墙上哪里还有什么冲我叫喊的人脸,刚才不过是我的幻觉。
见我没有跳下去,另一个我怨毒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既然你不想解脱,那就再死一次好了。」
说完,「我」立刻从床上冲向卧室门口。
没等我反应过来,卧室门就已经被打开,爸爸腐烂的身躯出现在门口。
18
「小棉,爸爸的腿被打断了,好疼啊,你能把你的腿给我吗?」
爸爸比刚才腐烂的更厉害了,恶臭的气味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他摇摇晃晃的,迈着沉重黏腻的脚步朝我走来。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么朝我走来的。
阴森恐怖的笑容从他的脸上绽开,几条蛆虫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踩死。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无处可逃,只有拼一次,才有一线生机。
爸爸走到了我的面前,掐住我的脖子高高举起。
窒息感再次如潮水一般涌来,我不停挣扎。
快要支撑不住时,我终于拼尽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
「姐!」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爸爸被身后的姐姐用绳子狠狠勒住脖子,猛地向后一拉,一齐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我冲到书桌前摔碎那些相框,抓起一块碎玻璃,骑到爸爸身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扎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满腔的愤怒和怨恨使我像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扎着身下这滩烂肉,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从我眼中滑落。
我大声哭喊着,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我所有的委屈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我放下早已脱力的胳膊。
爸爸早就一动不动,变成了一滩真正的、散发着恶臭的烂肉。
我抬起头,姐姐站在我的面前,她早已褪去了身上所有的伤痕,此刻正温柔的冲着我笑。
「小棉,你看,天亮了。」
我看向窗户,外面天光大亮,阳光慵懒地洒进了我的卧室。
姐姐蹲下身子,将我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
她的身上飘来一股清香,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没一会儿我竟沉沉睡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听到姐姐对我说:
「小棉,你要好好活下去。」
19
「江棉...江棉...」
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江棉!江棉!」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在我的耳边。
意识像是被人从很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我睁开双眼,头顶的手术灯刺得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醒了!醒了!快去通知家属!」
我的身边围着一群医生,都紧张的看着我。
我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医生们,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20
江棉的自述:
我叫江棉,今年 15 岁,是一名高一的学生。
记忆中,我十岁之前,爸爸并不是现在这幅样子。
他和妈妈是大学自由恋爱,感情很好,两人也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十岁那年,爸爸妈妈爆发了从我记事起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爸爸跪在妈妈的面前,不停地跟妈妈道歉,妈妈在爸爸的一声声对不起中平息了怒火。
后来,争吵变得越来越频繁,我听到爸爸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下次一定能赢回来的,你相信我」。
原来,我的爸爸,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赌鬼。
渐渐地,我家的大房子不见了,我们搬到了一个狭小简陋的房子里。
讨债的人总时不时地来我家,妈妈边哭边拿出钱给他们,但钱总是不够,他们就把家里砸的乱七八糟。
爸爸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还动手打我和妈妈,管妈妈要很多很多钱。
他又向妈妈忏悔自己的过错,说着下次再也不会了,周而复始。
我经常劝妈妈和他离婚,但妈妈总是说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爸爸曾经对她很好,她相信爸爸能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小雪是我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流浪狗,我把它当成我的家人,有小雪和姐姐陪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很幸福。
有一天晚上我放学回来,小雪不见了。
我问妈妈小雪呢,妈妈哭着说今天讨债的人来,她没有钱给他们,他们抓走了小雪。
我疯了一样的出去找小雪,找了整整一夜,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二天,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却看到小雪躺在家门口,早已被开膛破肚,只剩下皮和头。
那一刻,我恨极了爸爸。
出事那天晚上,我原本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
爸爸经常在外面躲债,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睡梦中,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爸妈激烈的争吵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妈妈的惨叫声,还有爸爸的怒吼声。
我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
妈妈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我要是再不出去,爸爸会把妈妈活活打死的!
「别打了!爸!别打了!妈快被你打死了!」
我挡在奄奄一息的妈妈身前,苦苦哀求着爸爸。
爸爸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
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一脚把我踹倒在地,走上前抓起妈妈的头发逼问妈妈到底有没有钱。
妈妈哭着摇头说没有钱了,所有的钱都给爸爸还债了,爸爸大吼着说:
「没有钱?那我出去的这几个月你们是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她上学不需要用钱吗?!」
说着说着爸爸抽出腰间的皮带就要狠狠地往妈妈身上抽。
我扑过去抱住爸爸的裤腿,哭着大声喊道:
「爸!我不上学了!我出去打工给你还钱!别打了!别打了!」
不知怎的,爸爸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接着便开始从上到下的打量起我。我被爸爸盯得浑身发毛,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妈妈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我不撒手,冲爸爸大吼大叫。
「不要!不要!你想都不要想!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老子欠了二百万,你知道现在利滚利滚了多少吗?!别说女儿,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拿去抵债!」
爸爸像钳子一样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就往家门外拖去,我拼命挣扎。
妈妈扑上来死死地抱住爸爸的腿,大声哭叫着不要。
情急之下,我对准爸爸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爸爸吃疼一下子松开了我,我推开他就想往外面跑。
这下爸爸彻底被我激怒,他一脚踹在我的后腰上,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暴怒之下,醉酒的爸爸摇摇晃晃的把我拖回了家里,猩红的双眼瞪着我,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高高举起。
妈妈在一旁拼命掰着爸爸的手,却无济于事。
我被掐的直翻白眼,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猛地狠狠挠中了爸爸的脸。
爸爸一下松开了我,却又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我被撞的头破血流,下意识挣扎,不小心打掉了墙上挂的那副全家福。
沉重的玻璃相框砸在我头上。
砰的一声,无数的玻璃碎片从我头顶落下,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21
医生视角:
江棉脱离危险后,医院为她安排了心理咨询,我作为她的心理医生对她进行心理辅导。
江棉给我讲述了她从抢救室醒来之前,经历的一系列荒诞怪异的事情。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是江棉潜意识的挣扎,毕竟有时候求生欲也能够创造医学奇迹。
江棉跟我讲这个故事时,多次提到她的姐姐江柔。
江柔不止一次在她面临绝境时救下她,最终配合她打败了怪物「爸爸」。
为此,我专门找到江棉的母亲,想要见一见她的姐姐江柔,这或许对她心灵创伤的恢复有帮助。
但是,她的母亲却诧异的告诉我她只有江棉这一个女儿。
江柔这个人,并不存在。
我在原地愣了许久,回到办公室,将江棉这个荒诞的梦与她之前的现实经历一起写下来。
在江棉的梦里,母亲与父亲一起追杀她,可现实中,只有父亲对她施暴。
我想,江棉曾多次劝说母亲离婚,都没有成功, 她的痛苦有一部分来源于不肯下定决心离婚的母亲, 这种伤害折射到她的潜意识中, 变成了鬼怪的形象。
江棉曾在卧室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并被其诱导, 差点跳下深渊。
这个江棉,恰恰是她不存在的姐姐江柔的对立面。
江柔是江棉为了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幻想,代表的是求生欲。
而另一个江棉的存在, 则是因为她长期遭受暴力与恐吓, 在陷入昏迷时, 不自觉地想要放弃生命来寻求解脱。
江棉时不时听到有人喊她,那是医生在不停呼喊她的名字, 在她即将跳下深渊时,正是医生的呼唤帮助她找回了意识。
在江棉的梦中, 时间从凌晨三点开始,到凌晨四点半静止。
江棉昏迷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在抢救室醒来的时间, 恰好是凌晨四点半。
写到这里,我大为震撼。
江棉在昏迷中, 如何知道凌晨四点半这一时间点的?
如果她没有反抗那个怪物「爸爸」,她会不会永远停留在凌晨四点半, 再也醒不过来?
我合上笔记本,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22
今天,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见到妈妈,短短的几天她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住院的这几天,妈妈似乎格外忙碌,总是不见踪影。
出院那天,妈妈边给我收拾东西边轻声对我说:
「小棉, 妈妈已经起诉离婚了,过不久应该就能有结果。」
「到时候,妈妈带你离开这座城市,换个地方生活。」
「小棉, 是妈妈对不起你。」
我愣在原地, 许久都没有说话。
三个月后,爸爸锒铛入狱, 妈妈也告诉我判决结果出来了。
她和爸爸已经离婚,爸爸欠下的那些高利贷,都将由他个人承担。
我们收拾东西, 准备去一个沿海城市继续生活。
自从那天晚上我醒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姐姐。
收拾书桌时, 我将姐姐的画像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行李箱中。
「姐, 我活下来了。」
我喃喃道。
小番外:
两年后:
今天高考结束,妈妈给我买了好大一束花。
我抱着花,兴奋地告诉妈妈今天的考试题对我来说并不算难。
妈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她给我带了礼物。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 妈妈从身后抱出了一只小狗。
小狗看起来只有两个月大,浑身上下毛色雪白,没有一点杂色, 正睁着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接过小狗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