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身后有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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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靠妹妹们,成了村里的有钱人。

因为每个妹妹,都在生下来后被放到马路上,等车轮碾过,就能换到几万块的赔偿金。

可只有我知道,妹妹们一直跟在妈妈身后。

她们在妈妈又一次怀孕时,全部尖叫着挤进了她的肚皮……

1.

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这是我的第五个妹妹了。

但爸爸和奶奶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痛骂赔钱货,反而喜笑颜开地将她抱起来。

嘴里直喊「招财树,摇钱宝」。

妹妹哭得撕心裂肺。

弟弟在旁边恶毒地大吼,「好吵啊,快掐死她!」

爸爸奶奶一听,立即将妹妹丢进我怀里,跑去哄弟弟。

我看着怀中妹妹红彤彤的小脸,既不厌恶,也不伤心。

因为我知道,妹妹会死。

2.

妹妹出生第五天,眼睛才刚睁开。

这天一早,我抱着妹妹,跟在妈妈身后。

半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熟悉的马路边。

妈妈擦擦汗,在拐角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将妹妹放在路面上。

为了避免妹妹哭出声,她还用棉布将妹妹的小嘴堵上。

没多久,拐角处缓缓驶来一辆大货车。

在这种车流极少的路上,司机们大都不太专心。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巨大的陷阱就在前方。

随着车轮无情碾过,刚才还在睡觉的妹妹,连哭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滩红红的烂泥。

血溅了满地,一颗眼珠弹跳出来,滚到我面前。

染血的眼珠粘上灰尘,和我静静对视。

妈妈忽然给我一巴掌,「死丫头片子,赶紧去,愣着做什么呢?」

我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到车前,就开始哀声大哭。

「妹妹!妹妹呜呜呜,你这个坏人把我妹妹压死了,你赔钱!赔钱!」

说着,还对大车头又踢又踹。

这是妈妈教的,她说这样才更容易拿到钱。

果然,货车司机并不愿意过多纠缠。

他极其不愿地赔完钱,显然是看出我们的把戏,临走时又忍不住骂。

「缺德失心,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妈妈不在乎他的骂声,乐滋滋地数着钞票。

我拿着树枝,将地上面目全非的一摊「妹妹」扫到边上,想了想,还是捧了点土将她埋了。

「贱丫,快点走,再磨磨蹭蹭我打断你的腿!」

妈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贱丫的名字,是妈妈亲口取的,她说我是个贱丫头。

我心一颤,连忙跟上去,又忍不住回头看她身后。

妈妈背后,跟了四个小娃娃。

因为被车轮碾过,她们身体血淋淋,软烂烂的。

运气好的妹妹被小车碾,还有个脑袋和半截手臂。

运气不好的妹妹,就跟刚才一样,被货车压成稀泥。

而就在妈妈把钱数完的那一刻。

她身后的娃娃。

又多了一个。

3.

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了饭菜。

奶奶将一碗漆黑黏稠的汤药放在妈妈面前。

这是从村尾的神婆那里求来的方子。

妈妈每次喝完它,很快又会再次怀孕,并且只生女娃。

「这次赔多少?」

一看我们回来,爸爸将手里的烟灰一抖,慢悠悠地坐起身。

妈妈比了个数字,「一万二!」

一听这话,爸爸和奶奶顿时面露喜色,乐滋滋数着妈妈递过来的钱。

妈妈从不允许我夹肉,她说贱丫头没资格吃肉。

所以我只能小心地夹着自己面前又黄又软的炒青菜,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旦被爸爸他们注意到,就会被喊去干活,没时间再吃饭了。

奶奶将鸡腿夹到爸爸和弟弟碗里,一笑起来,像朵沧桑的菊花。

「多吃些,才有力气继续造招财树,给我的乖孙找媳妇。」

弟弟一听,也笑着大喊,「我要找媳妇,找听话的媳妇!」

一家人笑语吟吟,我视线上移,瞬间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背后,都站着死去的妹妹们。

爸爸身后的就是今天才死的妹妹。

她捏着自己的眼珠,正要往爸爸碗里放。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被压到扁平的脸甚至还扯出个奇异扭曲的笑容。

她嘴边的烂肉摇摇欲坠,下一秒,「啪」地落进爸爸碗里。

4.

「啊——!!」

我再也忍不住恐惧,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爸爸目光凶狠,像是才发现我,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滚出去喂猪。」

我被他不善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往外走,压根不敢回头。

家里养了三只猪,在精心的喂养下,都长得膘肥体壮。

要不是因为我年纪比较大,能干活,肯定也早就被他们送上马路,换成钱了。

我心神不宁地喂着猪,正要转身离开,头顶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两下。

熄了。

四周一片漆黑,我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好半晌,才想起去开灯。

可就当我想摸索着去找开关时,却感觉指尖一湿,似乎陷进了柔软的血肉里面。

这是……什么?

我瞬间寒毛直竖,一股凉意席卷全身。

5.

湿湿软软的触感裹住手掌,我吓得不敢动弹。

灯,忽然亮了。

我和眼前的母猪大眼对小眼,迅速把手从猪嘴里拔出来。

瞬间,狂跳的心脏稳定下来。

这诡异的感觉让我不敢多待,刚转身,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赫然就在眼前。

妹妹举着眼珠子,烂泥般的脸露出奇异扭曲的笑。

「姐姐,我回来找你啦!」

我呆愣愣地看着她,内心早已破音尖叫,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半晌后,手脚回温,恢复知觉。

我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身后还传来妹妹清脆的笑声。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一只大手拎住我的领口,毫不留情地推搡到地上。

院里的大黑狗冲我汪汪直叫,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也看见了站在墙边的妹妹。

爸爸冷哼一声,骂我一句贱丫头,随后摇摇晃晃地向猪圈里去。

「爸爸,别去!」

我双腿颤颤,不敢和一旁骤然凶狠的妹妹对视。

「滚开!你这么拦着我,是不是把猪给我喂死了?」

爸爸随手将我掀开,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进猪圈。

可那三只猪还好好的。

他看了又看,出来骂我一句,这才离开。

我悄悄瞥向墙角,妹妹已经不见了。

6.

家里的生活一如既往。

奶奶每天都会给妈妈炖汤,不为补身体,只为让她更快怀上新的妹妹。

多次的生产,妈妈的肚子已经像干瘪的气球一样,皱纹横生,肉软软的垂落。

我每次看到都会被吓一跳,不敢想象一个女人的肚子会变得那么可怕。

没过两个月,妈妈的肚皮再次鼓起来。

奶奶和爸爸都很开心,就连弟弟也笑嘻嘻地举着小车玩具。

「耶耶,又有赔钱货啦,给我换新买的小汽车!」

妈妈抚摸着肚子,慈爱地看着他,「好,一生下来就给你换小汽车。」

我缩在角落,没有发出声音,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落到妈妈的腹部。

除我之外,谁也没看见。

五个妹妹正在那里推搡打斗。

「我来投,你们下一胎!」

「我先,我先来!」

她们的动作越来越激烈,最后竟然嘶吼着,一起用力的向妈妈肚子里挤。

「哎哟——」

妈妈忽然捂住肚子,面色有些痛苦。

「这肚子咋开始疼了。」

奶奶瞥她一眼,无所谓地开口。

「那就先下桌吧,这两个月少吃些,能顺利生下来就行。」

妈妈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疼痛,起身回屋了。

从刚才开始,外面的大黑就一直叫。

爸爸被吵得心烦,踢我一脚,语气凶恶。

「赶紧去弄好,不然老子宰了它!」

我应了一声,急忙跑出去。

大黑被锁链拴着,在原地转了几圈,又开始大叫。

我去摸摸它,大黑就安静下来。

可我没想到。

第二天,大黑居然死了。

7.

大黑从小就在我们家,现在也已经六年。

它死得很惨,尸体断成好几块,血流满地,眼眶也空洞一片。

像被人活生生掰碎的。

「这咋会突然就死了。」

奶奶走过去看了眼,直呼晦气。

我盯着昨晚下雨积的小水坑,愣愣道。

「是妹妹们回来报仇了。」

说完这话,我顿时觉得整个人一轻。

奶奶听见我的话,先是惊愣,随后就提着铁铲,直接狠狠地敲在我后背。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再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撕烂你的嘴!」

她扔下铲子,颇为顾忌地往四周看了圈,匆匆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背上麻痛一片,暂时爬不起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我顺着向上望去,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8.

之前我就说过,我们村有个神婆。

妈妈怀女儿的药,就是她给的。

神婆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愿意来,不用请都来。

她若不愿意,那给再多钱都没用。

爸爸带着弟弟出去玩了,家里只有奶奶。

一看神婆,她就立马迎出来,向神婆问好。

「你们家辟邪的黑狗都死了,还好呢?」

神婆摇头叹气。

奶奶本来就因为我今早的话有了计较,再加上神婆这态度。

顿时也不敢不信了。

她试探问道,「难道,真的是那几个赔钱货回来了?」

「是不是,一探便知。」

神婆笑眯眯地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没打开,就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

奶奶小心翼翼地接过,询问该怎么用。

「只需在今晚将里面的粉末沿墙洒好,明早就知道了。」

而这个任务,自然是被奶奶交给我。

9.

入夜,雨下得很大。

我躲在墙角里,雨珠落地后溅在腿上,又湿又凉。

爸爸奶奶他们都睡得很香。

眼见到了时间,我急忙起身,打开那个小木盒开始撒。

都不用刻意去抖,我的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了。

风呼啸着,裹挟着倾盆大雨,在漆黑夜里像一只巨兽。

自从妈妈怀孕后,爸爸就和她分房了,说一起睡不吉利。

这是最后一间。

我走到屋外,将所剩不多的粉末撒在墙边,经过门口时,才发现门没被关紧。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是妈妈的。

爸爸他们睡得很死,再加上大雨,除我之外没人听见。

我心颤了一下,悄悄凑近门缝。

天空中闪电划过,将屋子照亮。

我才发现,妈妈的肚子胀得好大,活像塞进两个大西瓜。

那被撑得薄薄的肚皮红得非常鲜艳。

这时,妈妈又哀叫了一声,比上次更凄惨。

我顾不得太多,连忙推门进去。

却发现妈妈的肚子上,有蛛网一样的痕迹,黑紫色,瞧着非常恐怖。

更可怕的是,在我靠近的那刻。

妈妈的肚子,突然裂开一条缝隙。

一只惨白染血的小手。

从里面探了出来。

10.

我是被踢醒的。

一睁眼,那个暗红的大肚子就在我眼前,只是上面并没有裂开。

难道昨晚是梦?

我死死盯着妈妈的肚皮,不明所以。

妈妈不耐烦地再次用脚踹我。

「你奶奶喊你呢,赶紧滚出去,谁允许你在这里睡的。」

我回过神,连连应声,站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没想到正好对上妈妈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妈妈的眼神居然有几分温柔。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关门离开。

刚出房间,一旁的奶奶就急忙拉着我走到角落。

我不经意瞥了眼,才发现妈妈门口的粉末上,居然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血脚印。

就像一群小孩子跑过的路。

是妹妹们回来了吗?

神婆就在拐角处坐着,一瞧见我就问。

「昨晚你看到什么了?」

虽然是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我对上她知晓一切的目光,顿时不敢隐瞒,将昨晚看到的全部说了。

神婆听完,叹息般开口。

「这是那五个女娃寄生在新胎里面了,便是鬼胎。一旦她们破腹而出,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我心里咯噔一下,奶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我还以为这次肚皮那么大,是怀了两个,还想着可以换两笔钱嘞,谁能想居然是那几个赔钱货回来了。」

她恨恨地说了一句,又颤抖着问神婆。

「那现在这,这该咋办啊?」

「放心,鬼胎未成,还有机会打杀。」

神婆幽幽说着,清明的眼中透出一丝杀意。

我被她的用词吓到。

打杀……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11.

打杀,就是用沾了黑狗血的木棍,一下下打在妈妈的孕肚上。

一般打上半日,就能让邪祟魂飞魄散。

奶奶一开始并不愿意,还想尝试保下妈妈肚里的孩子。

「毕竟是钱呢!要这么杀了,多可惜。」

神婆只是笑,并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可是第二天,家里的三只猪都死了。

它们的死法跟大黑不同,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样,血肉模糊。

奶奶抱着猪头哭得昏天黑地,直念叨,「得杀,必须得杀!」

她视线落在猪头上的伤口,忍不住颤了颤。

「这是二丫干的,一定是她!」

在奶奶的哭吼中,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个妹妹都是被车碾死的。

我的第一个妹妹,就是被妈妈亲自丢进猪圈,让猪分来吃了。

嫩嫩的婴儿肉,几只猪吃得异常欢快。

大妹妹甚至还没发出哭声,就丧了命。

说来也怪,吃了大妹妹的几只猪,那长得是膘肥体壮。

若不是妈妈后来说可以把妹妹们压死换钱,剩下的妹妹们,肯定也是喂猪的结局。

这三只猪的死,似乎印证了神婆的话。

我们一家,都会被妈妈怀着的这个「鬼胎」折腾死!

于是当天下午,奶奶就去向神婆求了黑狗血和乌木棒。

奇怪的是,妈妈知道后,并没有感到惊讶。

她静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淡淡。

「来吧,总不能让她们牵连到福宝。」

福宝,是我弟弟的名字。

12.

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刚入夜,又飘起小雨。

神婆就坐在旁边,我偷偷瞧她,被发现后又连忙收回视线。

妈妈躺在破烂的草席上,眼眸微瞌,露出血红胀大的肚皮。

奶奶把弟弟哄睡后出来。

她和爸爸一人举着根乌木棒,在那桶黑狗血里搅了搅。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妈妈肚子上打去。

一声闷响后,妈妈发出剧烈的惨叫。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草席边,脸色白得恐怖,额角细汗密密渗出。

可终究没有去护住肚子。

棍棒的破空声混杂着妈妈的哭喊不绝于耳,黑狗血将她整个人都染红了。

我亲眼看见妈妈的肚皮在一下下击打下越来越大,那些黑色纹路迅速分散。

里面的东西一鼓一鼓,像要破肚而出。

雨越来越大了,淋在人身上,全身发冷。

妈妈身下血迹蜿蜒,又被雨水冲刷,她呼吸逐渐微弱,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

可鬼胎始终没能排出来。

「再用力些,那些赔钱货全部打死!」

奶奶吼了一句,爸爸顿时更用力地敲下去。

这下妈妈惨叫都发不出来。

我心惊胆战,再这样打下去,妈妈就要死了。

于是下一秒,我直接扑过去护住妈妈。

棍棒落在背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

我软倒在妈妈身上,只觉得骨头好像碎掉一样。

「贱丫头,你干什么?」

奶奶怒吼一声。

「这个野种,分明是故意的,想让我们家死绝!看我不打死你。」

爸爸已经打红了眼,他骂完,又一次高高地举起棍棒。

凌厉的风声就在耳边,我下意识紧闭双眼,但并没有感到疼痛。

因为我被妈妈推开了。

爸爸那根棍子,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

妈妈痛苦地「啊」了一声,趴在地上很久都不能动。

「妈妈,妈妈——」

我忍着疼痛,连忙爬过去。

却没想刚靠近,就听「啪」一声。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贱丫,谁准你来挡的!要是这个鬼胎死不了,牵连福宝,看我不打死你!」

妈妈恶狠狠地瞪着我,又转头对爸爸和奶奶道,「继续!」

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我呆呆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撑起身走到一边。

13.

这个鬼胎并不好除。

奶奶和爸爸用了整整一桶黑狗血,一直打到雨停。

妈妈的腿间,终于流出个圆滚滚的肉胎。

那东西奇怪的很。

像鹅蛋那么大,粉红色,被一层透明薄膜覆盖着,似乎一戳就破。

直到那东西滚出来,神婆才让爸爸和婆婆停手。

「鬼胎已除,你们家没事了。」

「多谢,多谢神婆。」

奶奶对神婆千恩万谢,又给她提鸡蛋,又亲自把人送出去。

爸爸也累了,直接回房就睡。

妈妈就这么躺在血洼里,生死不明。

我颤颤巍巍地去探妈妈的鼻息。

还好,有气。

我略略松一口气,连忙把妈妈扶起来。

想了想,又把那个粉色的「肉蛋」一起抱着,回到房间。

妈妈这一下,足足晕了五天!

奶奶每天都会端一碗药来,也不知道什么熬的,闻着非常难受。

我知道,她是怕妈妈就这么死了,不能再继续生妹妹。

把碗里的药吹凉,我慢慢地给妈妈喂下去,余光却瞥见旁边的「肉蛋」似乎动了下。

可仔细一看,它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可能是太久没睡,都产生幻觉了。

我揉揉眼睛,端着空药碗起身出门。

没想到,神婆竟然站在门口。

我以为她是来找奶奶的,却没想她对我招招手,就转身走了。

我有些茫然,但还是跟上去。

直到走到不远处的树林,神婆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淡淡地问我。

「丫头,想不想让你的妹妹们转世为人?」

14.

我当然想。

「但妹妹们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我不明白地问她。

神婆轻轻笑着,叹息般地说道。

「没那么简单,早在进你妈妈肚子时,鬼胎已成,打杀棒只能将她排出来,却不能彻底杀死。」

我浑身激灵一下,「那,那该怎么办?」

「等着吧。」神婆静静地看向妈妈的房间门。

「这几天好好照顾你妈妈,不论她和那个肉胎做出什么,都不要打扰,不然,你妹妹们就真会消散了。」

说完,她又递给我个一指长的小布包,说里面的东西能保我不被伤害。

我连连点头,恭敬地接过布包。

神婆走了。

我打量了会儿手里的布包,刚转过身。

却见奶奶就站在后面,眼神凶恶,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奶奶。」我怯怯地喊她,下意识把布包藏在手心,「我先去照顾妈妈了。」

谁知刚走过去,头皮突然传来剧痛。

「你个贱丫头,刚才神婆偷偷给了你什么?赶紧拿出来!」

「没,没有……」

我下意识摇头,又被狠狠拽了两把头发。

布包落在地上,奶奶迅速捡起来。

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冷笑。

「好啊,还敢私藏神婆给福宝的平安符,你真是胆子不小,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是神婆给我的!」我愤愤道。

「你也配?你算什么东西!」

奶奶说着就要拿棍子来打,我吓一跳,也顾不得平安符,连忙跑进妈妈的房间。

奶奶终究顾忌刚被邪祟入体过的妈妈,也不敢多说什么,骂了两句就走了。

我努力平复呼吸,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神婆给的符纸好好地躺在我手里。

而刚刚奶奶抢去的布包里,装的是小妹妹被压死时,弹出来的眼珠。

15.

入夜,我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突然感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滴在脸上,还有一阵窸窣声。

什么东西?

我朦朦胧胧睁眼,随手一摸,嗅到满手血腥味。

仔细一看,居然是血。

我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床上有团黑影。

是妈妈。

她正端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妈妈?」

我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妈妈头低垂着,长发披散,看不清神色。

我走得更近,然后轻轻伸手摇摇她。

「妈妈?」

妈妈动了动,我忽然惊觉不对。

这面对我的,好像是后脑勺……

就在这时,妈妈的头倏地抬起来,然后一点点向我这边转……

直到扭曲到常人所不能达到的程度,她还在转。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妈妈满脸是血,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找我吗?」

声音清脆,不是妈妈的。

我浑身僵硬,视线下移,就看见妈妈怀中的布团里,居然是一张嫩嫩的婴儿脸。

她眼眸弯弯,整张脸开始逐渐腐烂。

「姐姐,你找我吗?」

「你找我吗?」

「找我吗?」

重重叠叠的声音在我耳畔不停响起,好像一群小孩儿在说话。

我还没从这可怕的一幕中回过神。

婴儿突然张开嘴,裂缝直达耳廓。

里面伸出无数血手,紧紧地捂住我的口鼻,想拖过去。

金光一闪,那几只血手骤然消失。

婴儿尖叫几声,再次沉沉睡去。

我脱力般地倒在地上,也没了意识。

16.

再次醒来,耳边是奶奶悲痛欲绝地哭喊声。

「我的孙儿,我的福宝啊,那该死的恶鬼!」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我连忙起身,这才发现手心的符纸不知怎么回事,已经变成一堆黑灰。

我随手将灰擦掉,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去。

弟弟的房间就在隔壁。

此时门大开着,奶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走近了些,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动弹不得。

福宝整个上身都扁了,牢牢贴在地上,像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

骨头,内脏都碎了。

那个小布包嵌进他的心口,已经被血染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旁边还倒着个巨大的陶盆,上面粘着血和烂肉。

我知道,这个盆一直是放在衣柜最上面,又非常重。

福宝这么矮,怎么会碰到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妹妹们做的。

我突然想起来,二妹妹死的时候,就是被大货车压碎了半边身体。

那血飚了一地,我亲眼看见她的小脚还在动弹。

爸爸坐在凳子上,眼眶通红。

片刻后,他倏地起身,拿着刀就要往妈妈房间走。

「我要杀了她!」

这个「她」,是指妈妈床上的肉球。

当初神婆说,把她放在床上,能更快让妈妈恢复,不然早就被剁碎了。

「爸爸,不要!」

我急忙去拦住他,却被直接抓着衣领甩开。

「狗杂种,还敢拦我,老子先砍了你这个野种!」

爸爸说着,高高扬起菜刀,猩红的眼中满是杀意。

我下意识尖叫一声,连忙跑出去。

可爸爸已经红了眼,直接就向我追来。

我跑不过他,无奈之下只能钻进猪圈。

猪圈原本是以前的厨房,只是后来家里经济变好,重新修了一个,这里便改成了猪圈。

爸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捏着菜刀到处乱砍。

「滚出来!别让我抓到你,否则老子把你砍成几百块!」

我藏在草垛里瑟瑟发抖,紧闭着眼,连呼吸都不敢放大。

带着寒光的菜刀从我眼前掠过,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爸爸走了。

我猛地松口气,下一秒,一张笑容狰狞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找到你了!」

「啊——!!!」

我尖叫着推开他,慌忙往外跑。

可没跑几步,就被拽住头发,狠狠地拉摔在地。

爸爸举起菜刀,毫不犹豫地向我砍来。

17.

「轰——」

疼痛并未来临,烟尘四起,呛得我直咳嗽。

我试探性地睁开眼,天光大亮。

猪圈的屋顶竟然塌了!

那厚重的梁柱落下,正好砸在爸爸身上,将他死死地压在下面。

爸爸的脑袋涨得通红,双眼大睁着,而胸口却在另一边。

我仔细一看,才意识到,爸爸已经被梁柱压的头身分离了。

奶奶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喊,她跑过来,想要把梁柱推开。

可她那点微弱的力气怎么够。

最后,奶奶抱着爸爸的头,跪爬着去找断掉的身体,然后颤抖着将他拼合在一起。

可一当她把爸爸搂进怀里,那颗头就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滚了好几圈。

奶奶又哭又笑,不知疲惫地继续又拼,又抱,又掉。

就这么一次次重复着。

我看着她,恍然惊觉,奶奶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边突然松动。

我来不及开口,只听一声巨响。

奶奶也被埋进了砖瓦之中。

我转过身,才发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我身后。

她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

妹妹们跟在她身后,不再是死去时的恐怖面容。

而是白白嫩嫩,像面团子一样可爱。

而旁边,就是神婆。

「妈妈,妹妹……」

我站起身,想去碰她们。

妈妈却退后一步,走到神婆身后。

她目光温和,静静地看我很久,忽然笑了,眼角泪光盈盈。

「宝丫,以后要好好生活,你记住,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妈妈以后没办法陪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妈妈的笑,这么温柔,像水一样。

但是很快,妈妈和妹妹们的身形就逐渐变得透明。

「妈妈,妈妈!」

我立即想跑过去抱住她,可最终只握住一缕清风。

衣服落在地上,妈妈消失了。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我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早已湿了一片。

「妈妈!」

18.

妈妈死了。

早在爸爸和奶奶「打杀」她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后来,都是她在用自己最后的灵魂,供养着鬼婴。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故意的。

这是她的一场复仇大计。

妈妈不是村里的人,她是被拐来的。

在被拐卖之前, 妈妈就有一个喜欢的人, 并且怀孕了。

她被拐来之后, 被迫嫁给爸爸, 后来, 生下了我。

妈妈知道,我不是爸爸的孩子。

所以在奶奶闹着要把我拿去喂猪时,她拼命抱住了我。

后来, 妈妈生下弟弟, 她的地位稍稍提高。

有弟弟后, 妈妈尽心尽力地抚养他,对我不闻不问, 甚至经常打骂。

但这都是因为,她不能让奶奶看出来她爱我, 不然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奶奶只允许妈妈爱福宝。

后来,爸爸不知怎么发现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闹着要把我拿去淹死。

妈妈抱着我, 被打得浑身伤痕,心灰意冷之下, 想要投河。

她也就是在这时候,遇见了神婆。

神婆救下她, 在妈妈的祈求下,告诉了她养鬼婴的法子。

不过神婆有个要求,就是妈妈死后,必须把鬼婴给她。

妈妈答应了。

之后,妈妈就开始用自己的身体培养鬼婴。

一开始,她是偷偷喝药。

然后成功生下了大妹妹。

但奶奶看不惯我,说有了新女儿,就可以把我杀了。

于是妈妈毫不犹豫地将刚出生的大妹妹丢进猪圈, 供猪分食。

活在这种家庭,就算长大,也是一种悲哀。

后来,妈妈开始把妹妹们送上马路, 让她们被车碾压。

这孕女的汤药, 也从偷偷喝,变成光明正大的喝, 甚至奶奶还亲自熬给妈妈喝。

但她怎么会想到,每条死去的性命,都让他们离灭门更近一步。

最后, 死掉五个女婴,妈妈成功了。

爸爸, 奶奶和弟弟,还有她, 都死了。

只留下我。

妈妈给我取的名字从来不是「贱丫」,而是「宝丫」。

因为她觉得,我就是她的宝贝。

19.

我搂着妈妈的衣服,哭得很伤心。

神婆摸摸我的脑袋, 「宝丫,若是以后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吧。」

我哽咽着点点头,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然后跟着神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会像妈妈说得那样,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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