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靠着剥狐狸皮,卖皮草发了家致了富。
日子正过的风生水起,娘也又怀了孕。
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时候,她却生下来个满身是毛,眼睛冒着红光的怪物。
隔天夜里,娘就被掏空了肚子,呈跪状诡异的死在了饲养狐狸的圈里。
十里八乡有名的出马仙说,爹害死了快要成道的狐狸,它如今回来报复,我们一家都会惨死,一个都逃不了。
1.
娘死了,死在后院饲养狐狸的圈里。
我听着爹的尖叫声匆忙赶去时,只看见了娘的尸体。
她跪在地上死死的瞪大着眼睛,眼眶睁的发裂。
肚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剖开,歪歪扭扭的一道子痕,体内的内脏却没了踪迹,只剩下了一个胃。
娘的血流了一地,流到笼子里,我抬头去看,恍惚间看见笼子里的幼狐都红着眼。
忍不住吓了一哆嗦,我刚想抬头叫爹,就见他拿着柴刀骂骂咧咧的冲了出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追上去想要拦他,可是我腿短跑的也慢,等追上去的时候,他正双目通红,死死的掐着襁褓中的弟弟。
我上前搂住他的腰,嘴里不停地喊着「那是弟弟」。
可爹像是突然魔怔了一般,用了蛮劲把我甩在了一边。
「弟弟?这浑身是毛,满口獠牙的怪物是你哪门子的弟弟!」
「你娘生出这个怪物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活活摔死!」
「现在倒好,这个怪物克死了你娘!」
我听了爹的话,闭嘴不再劝他。
其实爹说的对,别人家的弟弟出生便白白嫩嫩的,可爱的紧。
只有我的弟弟不同,他一出生就长了满身的黑毛,呲嘴獠牙眼睛冒着红光。
村里人都传,爹剥狐狸皮遭了天谴,所以狐狸投生到了我们家。
爹听了村民的话,原本是要摔死他的,可奶奶不信,偏偏要留下弟弟,留下老刘家这唯一的香火。
弟弟害死了娘,我讨厌他,于是我也对他起了杀心。
可正当我想插上门栓的时候,奶奶疾步进了屋,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巴掌,随即又从爸爸手里抢下弟弟。
弟弟被爸爸掐的涨紫了脸,奶奶一边救着弟弟,一边骂我是个贱种,说我看不得弟弟活着。我憋不住气,第一次和她翻了脸。
「他害死了娘!我就是看不得他活着!」
我刚说完这句话,奶奶还没搭腔,就听屋里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我寻了半天声源,竟发现笑的是奶奶怀里抱着的弟弟。
一时之间,我突然头皮发麻,冒了浑身的冷汗。
弟弟自从出生,不哭不闹,只呆愣愣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可如今,他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我,弯着唇不停的笑着。
2.
我被他盯的浑身颤栗,尖叫着躲进了爸爸的怀里。
「妈!你看他就是一个怪物!一个祸端!」
「他必须得死!要不咱们全家都得完蛋!」
可奶奶听了爸爸的话后,仍旧纹丝不动,将弟弟抱在怀里哄了又哄。
「我们天赐可不是什么祸端,我已经问了王仙姑了。」
「仙姑说了,咱们家杀了太多狐狸,冲撞了老仙,造了孽。报应到了我孙子身上。」
「咱们做场法事,驱邪避难,我孙子就能和平常的孩童一般了。」
王仙姑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出马仙,背后的仙家有些真手段,一出手便能把祸端解除。
我看向爸爸,他似乎也有些动容,低着头从兜里拿出旱烟,抽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那句「试试吧」。
奶奶见爸爸松口,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只不过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总冒着贪婪的光,让我不舒服的很。
备了满满一桌好酒好菜,王仙姑被迎入了家门,奶奶奉上了好烟又塞给她厚厚两沓子钱,我见她盘腿坐在了炕上,身体不停抽搐,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诀。
过了半晌,她说了话,一开口确实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
「不过是冲撞了野外的精怪,不足为惧。」
「安顿好刘家媳妇的遗体,再摆上个台子,将那精怪供奉着,自然保你家宅安宁。」
王仙姑说,娘是惨死,自然不能用普通的棺材,需得是大红色的棺材才能镇得住娘的冤魂,于是爹画了大价钱才说动村口的棺材铺子给娘打造了一具红棺。
白事大办,爹请了殡仪队,吹上三天三夜的喇叭,想让娘风风光光的走。
可这喇叭还没吹起来,娘的棺材里却先出来了动静。
夜里守灵,我跪在娘的棺材前面哭着给她烧纸,殡仪队的唢呐刚要吹响,就听见娘的棺材里发出了一阵阵泣音。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面色苍白的呆站着,手里握着的乐器,噼里叭啦掉了一地。
我大着胆子凑上前去听,却听这泣音零零碎碎,不像是一人发出的声音听着听着,只觉得倍感熟悉。
我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掉落,烧纸的火盆纸灰飞扬,模糊间我竟然在撩起的火舌间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猛然之间想起了那阵熟悉的泣音,娘生弟弟那天夜里,后院的百余只狐狸都是那么叫的,稀碎的呜咽,像是婴孩的泣音。
我被钉在原地,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过了好半晌,才连滚带爬的去找了奶奶和爹。
「爹!爹!娘的棺材里有狐狸叫!」
「就像娘生弟弟那天!」
我的声音不算小,周遭的人都将我的话听了进去,面色苍白的打了马虎眼后就要走。
奶奶脸耷拉的老长,狠狠给我了一巴掌,让我别说胡话。
我失了神,耳朵里不断回响着听到的声音。
爹面色沉重的给王仙姑打了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回来就抱着我,让我坐在了棺上。
我心里害怕,不停的扭动想要下去,可爹只是贴近我的耳朵说这是活命的唯一办法。
我听了话,乖乖坐在棺上一动不动,却能清晰的听见棺里的声音有了变化,那声音从泣音变成了凄厉的嚎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棺材盖子也随着声音的增大开始猛烈摇晃,仿佛里面的人在不停的挣扎。
我心里开始变得矛盾,棺里挣扎的如此厉害,娘是不是并没有死啊?
于是我趁人不注意,偷偷下了棺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棺材开了一个小缝。
只不过奇怪的紧,刚一打开棺材,棺材里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摇晃也停了下来。
我扒着小缝往里去看,棺材里面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死了心,娘是真的死了。
刚想起身合上棺材,我的眼前便猛然贴过来一双通红的眼睛。
3.
我尖叫着瘫软在地,胸腔不停的起伏,爹走了过来,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我「叫什么」。
直到他看见我瘫坐在地上,棺材还开了一条小缝时变了神色,颤抖着手狠狠揪住了我的衣领,他手指间夹着的烟灰落在我的肩上烫的我生疼。
可我顾及不过来,只是无与伦比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娘没死,娘的棺材里......」
「娘的棺材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爹你看看!你看看啊爹!」
他不搭我的话,只死死的拽着我的衣领不停的嘟囔着「怎么办。」
我见得不到答案,只好软着腿强撑起了身子,进屋去找奶奶。
一进屋,就看见奶奶怀里抱着弟弟不停的乐着,想起他看着我诡异的笑,我就害怕的不行,慌乱的向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开口。
「奶奶,娘的棺材里有一双......红眼睛,你快去看看啊。」
可奶奶也不理我,一颗心都扑到了弟弟身上,非要拽着我的手,让我去看弟弟可爱不可爱。
我心里膈应,确实在比不过奶奶的力气,硬生生的被奶奶拽到了弟弟面前。
他见了我又开始咧开嘴,露出满嘴的獠牙,笑个不停,诡异又恐怖。
奶奶见他笑,也开始看着我笑,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那么一句话。
「天赐喜欢姐姐吗?」
「那奶奶把姐姐给你。」
充满贪婪的眼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我,我开始止不住的发慌,只觉得自从娘死后,这个家就诡异的可怕。
我挣脱了奶奶的手,躲在院门口的稻草堆里硬生生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被唢呐声吵醒,就见娘的棺材被抬了起来,爹和奶奶站在前面,出门看到我,就利落的把白花别在我的臂膀上,洋洋洒洒的开始撒着纸钱。
我有些疑惑,问爹怎么临时变了卦,明明说好守灵三日再出葬,为何现在才一夜,就要将娘埋起来!
爹不正面回答我,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于是我眼睁睁的看着娘的棺材被放进深坑里,填了厚厚的一层土。
王仙姑在娘的墓上压了道符,信誓旦旦的和爹说事情做的万无一失,让爹和奶奶从此以后心里踏实,我看他们松了口气,牵着我回了家。
可是夜里,后院的狐狸又开始发出像婴孩一般的泣音。
爹不放心,去圈里查看,却在圈里看见了娘本以下葬的尸体。
那尸体浑身土腥气息,却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深夜里,王仙姑又进了我家的大门。
4.
这次她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直接拱了最后一把火,哼了请神诀,用背后的仙家和那精怪谈判。
只不过看起来,效果并不是很好。
王仙姑哆嗦着身子,摇着头,嘴里苍老的男声从平缓到慌乱,最后的语气中甚至多了一些气急败坏。
最后一句话落,王仙姑回了身,面色凝重,带有几份不耐,只夹起爹双手奉上的香烟,侧头吸了一口。
「这精怪难对付的很,软硬不吃的,摸不准它。」
「你先将它供奉起来,好酒好菜的养着,若它知趣,不再找你们麻烦,也就这样了,如若是个不识趣的,我便努努力,将它打个灰飞烟灭。」
爹听了王仙姑的话,摆了长长的一张大桌,桌上供奉了好酒好菜,新鲜水果,和极好的香。
奶奶抱着弟弟和爹跪在桌前,不停的磕头,可是香却始终点不燃。
王仙姑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青白交错,突然她看见站在门口的我,唤了我一声,摆着手让我过去。
我缩了缩脑袋,慢慢的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地方,就被奶奶一把拽了过去,脚下不稳,我一个踉跄就跪在了桌前。
听着王仙姑的话,我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点了香。
在爹和奶奶手里点了数次都不燃的香,在我手里燃了起来,仙姑笑了笑,和奶奶嘟囔着些什么,我只觉得香熏的我脑袋发沉,连他们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
王仙姑说娘的尸体回家,是因为缺了内脏,入不了轮回,只得回来寻自己的内脏,可爹在圈里寻了良久,连内脏的影都没寻到。
我突然想起来娘怀弟弟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口味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她总在半夜里偷偷去院里抓奶奶饲养的鸡,然后剥掉它们的毛,掏出它们的内脏生吃掉。
有日夜里我出门上厕所,撞见过娘一次,她大着肚子匍匐在地上,眼睛冒着红光,嘴角还不停的淌着血,嘴里嘎巴嘎巴的嚼着,身旁就是一只还抽搐着的死鸡。
我吓得直接晕了过去,第二日再醒来看到娘时,她却说我夜里被噩梦魇到,梦了游,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我不再追问娘到底是真是假,只要看着奶奶养的鸡少了一只又一只。
如今,我想着娘的死状,忍不住冷汗直流。
娘的内脏,会不会也被吃了?
5.
爹实在找不到娘的内脏,没有办法只能去镇上买齐了一套猪的内脏,再由王仙姑写上娘的生辰八字,和娘的尸体一起埋进棺材里。
可爹和奶奶都记不住娘的生辰八字,他们说我平日里和娘最亲,说我一定记得。
大红的纸张上,我半天落不下笔,犹豫了半晌,我才哆嗦着手写下了另一幅生辰。
交给王仙姑的时候,她连看也没看,直接卷上猪内脏扔进了棺材里,压在娘的尸体上。
她说娘找到了内脏,心愿已了,这次就能去过奈何,重新转世为人。
夜里,奶奶抱着弟弟在东屋里睡觉,我躺在西屋,毫无睡意,半天闭不上眼睛,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终于,东屋有了声音。
我听见奶奶焦急的喊声,和弟弟婴儿的啼哭。
我猛地起身,坐在炕上半天,随着啼哭声越来越大,才有了动作。
穿上鞋跑向东屋,就看见爹和奶奶都围在弟弟跟前,堵的死死的,我看着他们两人驻起的人墙,半天没有动弹。
直到奶奶叫我,我才回神上前。
只见弟弟肚子隆起,隐约还能透过薄薄的皮肤看到腹腔里面透着红光,他大张着嘴,从嘴里不断的冒出来阵阵的黑烟。
我凑到他跟前,原本还啼哭的他又咧着嘴诡异的笑了起来,我彻底的被他惹怒死死的捂住他的嘴,直到奶奶把我推倒在地,一勺一勺的往弟弟嘴里灌着凉水。
可几勺凉水刚灌下去,弟弟的肚子就又鼓大了一些,硬邦邦的像个石块,他嘴里不再冒烟,同时也断了气。
只不过,眼睛还在死死的盯着我。
奶奶抱着弟弟的尸体坐在地上不停的哭喊着「家门不幸」,爹颤抖着手,点了好几次烟也没有点上,扔了烟就把供奉用的菜和酒打翻在地。
「你如此不识抬举!我供奉你又有什么用!」
他们两人哭的哭,砸的砸。
只有我呆愣在原地,原来,写了谁的生辰八字,谁的内脏就归了娘。
6.
弟弟死状太过蹊跷,爹和奶奶没办法只能请人剖开了尸体,
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弟弟的内脏全部都烧焦了一般,整个腹腔里除了胃以外,全部烧成了灰。
我家太过古怪,村里的人都对我们避之而无不及,甚至王仙姑也开始有些怕,借口和大仙商量商量再来我家。
爹默不作声,奶奶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骂,骂老刘家断了根,骂那精怪是个祸害。骂就差一点她疼爱的孙子就能和其它孩童一样。
他们都怀疑那精怪身上,没人知道,哪张绑着猪内脏的红纸上,我写的不是娘的生辰八字,而是弟弟的。
我讨厌弟弟,弟弟就是个祸端,一定是他害死了娘,况且奶奶太过看重弟弟,我怕,我怕弟弟活着,最后死的会是我。
趁爹和奶奶不注意,我进了屋,打开了娘屋里的柜,柜里赫然挂着一件雪白雪白的狐狸毛皮大衣。
我认得这件衣服,这是爹打到的第一只野生狐狸,那狐狸大大的,比我见过的所有狐狸都大,毛发柔顺雪白通亮,爹说那也是他活了那么大见过最好的狐狸皮。
于是爹将它打伤抓了回来,生生剥了皮给娘做了这件大衣。
娘喜欢的紧,只在重要场合穿穿,平日里就放在柜里挂着。
我对这大衣垂涎良久,像不受控制般,不知怎么的就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穿上的那一瞬间,青天白日的酷暑天,我突然浑身冒起了冷汗。
吓了一跳,我连忙将衣服脱下慌乱的塞进柜里,恍惚间耳朵旁边却传来一阵阵狐狸的嚎叫和人的奸笑声。
7.
爹和奶奶抱着弟弟的尸体,去找了王仙姑,可仙姑紧锁着大门,闭门不见。
他们带着我敲了半天,彻底没了耐性,奶奶将弟弟的尸体一把扔进我的怀里,拿起门旁的石头不停的砸着大门。
「我们给了你那么多的钱!一个精怪你都收拾不了!」
「你算什么仙姑!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怀里的弟弟散发着难闻的恶心气息,我忍不住的低头看他,就看他死瞪着眼睛盯着我,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弧度。
我被他看的发毛,伸出手掌摩挲着弟弟的眼睛,可没有作用,弟弟的眼睛就死死的瞪着,怎么也合不上。
大门声响,王仙姑面色不悦的出了门,铁青着脸盯着奶奶和爹。
爹默不作语的又往仙姑手里塞了板砖那么厚的一沓钱,奶奶也变了样子,扒着仙姑的裤脚求仙姑救救她的孙子。
可王仙姑不去接钱,直勾勾的看着我开口。
「遭天谴惹众怒,踏入这件事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包括我。」
爹和奶奶神色皆是一变,在性命面前,顾不得让仙姑复活我怀里的弟弟,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救死局里的自己。
她顿了顿,机械一般的扭了扭头,嘎吱嘎吱的响,避着我和奶奶说了些什么。
晚上仙姑和我们一起回了家,只不过他让爹又去打了一口红棺材,那红棺材摆在院子里,血红血红的刺得我心脏嘭嘭直跳。
那棺材看上去太大,不像是为弟弟准备的。
倒像是......我的棺材。
被这个想法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被钉在原地,任由奶奶怎么拽也不进去东屋。
8.
爸爸一咬牙将我抱了起来,一进屋里便看见王仙姑哆嗦着身子,口吐白沫,被神上了身。
拿着什么往我身上套了上去,我低头一看,正是今日被我胡乱塞进柜里的那件狐狸皮大衣。
我挣扎着,却被堵住了嘴,塞进了放在院子里的那口大红棺材里。
棺材的盖慢慢合严,最后一点声响也被隔绝了起来。
我听见王仙姑让奶奶抱着弟弟的尸体呆在东屋里面,听到什么声响也不要出来,也听见她让爹抱着那条养了数十年的黑狗坐在大门口前。
只有我一个人被关在了漆黑的棺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仙姑在棺材附近,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抽打着棺材,她抽一次,棺材便动一下。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喘不过气,面色憋的青紫。
实在太过害怕,我不停的推着棺材的盖。
可哪怕指甲断裂在棺材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棺材盖也丝毫没动。
一片漆黑里,我又在棺材里看到了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耳边嗡嗡的响起狐狸的叫声和女人的泣音。
四肢百骸抽筋拔骨一般的疼痛,我忍不住痛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意识逐渐开始微弱,大概......我快要死了。
9.
王仙姑打开了棺材盖子,耀眼的阳光刺的我眼睛发疼。
忙不迭从棺材里爬出,就看见王仙姑眼神里迸出光一般的看我。
我向院里看去,只看到了长长的一条血痕,散发着血腥的恶臭味,蜿蜒着流到后院的圈里。
爹坐在大门口,歪着脑袋打盹。怀里的大黑狗早就不见了去向,我心下一惊,额间突突的跳着。
怎么回事!王仙姑不是说让爹抱着黑狗不要松手吗!
瘫软着腿强撑着走到爹的身边晃醒了他,他打了个哈欠,见了鬼一般的看着我,随即又低头看向自己空着的怀里。
王仙姑像事先知道了什么一样,丝毫不惊讶黑狗的消失。
爹双手捶地咒骂了一声,随即转身随着血痕走去,我身上披着那件雪白的狐狸皮大衣,慢吞吞的跟在爹的身后。
刚一进圈里看到那般恶心的场景,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奶奶被扒了皮,浑身血淋淋的。跪在饲养狐狸的圈里,周围血腥气息混着狐狸独有的膻骚气息,熏的我阵阵作呕吐出一股又一股的酸水。
爹看着奶奶的尸体,跪坐在地上仰面哭出声来。
偏偏圈里的狐狸不长眼般,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身上的大衣,不停呜咽的叫。
爹红了眼,提起仓房里放着的柴油林林洒洒的倒了一圈,刚想要掏出火机就被我死死按住。
「爹!别,别这样!我不想死!」
爹回了神,抱起我不停的哭,牵着我的手出了狐狸圈,就看见了大院里站着的王仙姑。
「仙姑请回吧,俺认命了。」
「我造了孽,遭了报应也是我老刘家活该。」
可王仙姑怪异的很,她不搭爹的话,只蹲下身来看我,嘴里不停嘟囔着,只剩一个了。
10.
娘的头七还没过,我家里又死了两个人,村里的人都对我们避之而不及,就连村口打棺材的大爷也不卖给爹棺材,生怕染了晦气。
爹牵着我的手往城里走,路上我问他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剥狐狸的皮做成皮草去卖。
爹愣了半晌,才蹲下身,一字一句的开口。
「人一旦有了贪念,就停不下手了。」
我懂了爹的意思,哪怕重新再来一次,只要他因为狐狸得了好处,发了财,就一辈子不会停下他剥皮的手。
我和爹相对无言,去城里定了足足四口棺材。
爹还给了棺材铺的人厚厚一大叠的钱,拜托他们,如果爹五日后不来,就麻烦他们去送棺材的地址看一看。
买棺材的人看了爹半天,把爹拽到了角落里,给了他些什么。
院里摆了四口棺材,一口弟弟的,一口奶奶的。
爹说,剩下两口给我们两个留着,这样就算是死了,人也能有个窝呆。
我和爹坐在门口,倚在他的怀里看夕阳,我动了动鼻子,总觉得爹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败的臭味,奶奶死的时候我也闻到了。
夕阳渐落,后院饲养的狐狸又开始阵阵的嚎叫,如泣如诉似的。
耳边又响起一阵阵女人的泣音,她哭着说叫我把自己给她。我只当是被吓的厉害,出现了幻听,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杂音甩出去。
我和爹坐在门口,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害我们全家的精怪没等到,反而等到了王仙姑。
11.
王仙姑映着月色,面色灰白的站在门口看着我和爹笑。
突然之间我总觉得面上湿润一片,可奇怪的我并没有流泪,于是我抬手去摸,只摸到一手散发着臭味的血。
脸上阵阵发痒,我抬起头,就看见奶奶的尸体倒挂在房梁上,咧着嘴笑,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尖叫一声,去推身边的爹,爹才察觉了周围的诡异,站起身把我拽到了角落里,随即快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利落的用里面的粉状物画了个圈,将我们圈在了里面。
这一圈透着血红血红的颜色,爹说这是朱砂,今夜能救我们一命。
奶奶的尸体拖着要掉不掉的皮肉,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向我们两个走来,她嘶叫着,嘴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声音。
可她到了朱砂圈的附近,就停了脚步,只能不断的在周围徘徊,近不了我和爹的身。
我被吓的不行,只能死死闭上眼睛,蹲下身。
偏偏寂静的夜里又响起了婴儿哭叫的声音,一会嘶哑着嗓子哭个不停,一会又开始咯咯笑个不停。
我被逼的发了疯,不停的大骂着。
「讨债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写了你的八字会变成这样!」
空气都凝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刺耳笑声。
12.
夜越来越深,因为恐惧我不断颤抖着,甚至脱口而出那句话后,我不敢去看爹的眼色。
可我又用什么错啊,我才十四岁,我就想活着。
爹拽着我的手也用力到颤抖,除了婴儿的笑声,又多了女人的泣音,我听的出来,是娘。
猛的抬起头,就看见娘走了过来,她又笑又哭,扒着自己肚皮不断的摸索。
「内脏哪去了?我的内脏哪去了?」
她又开始癫狂的笑,趴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向爹爬来。
「老刘,咯咯咯,你猜......我的内脏哪里去了?」
「是不是也像那帮......狐狸崽子似的,内脏被挖出来泡药酒啊......」
娘又开始哭,无神的眼里流出一道又一道血泪。
「老刘,下来陪我啊......我好疼啊,我的内脏哪去了啊。」
「下来陪我啊!!!」
13.
公鸡打鸣,娘的嚎叫和弟弟尖锐的笑声都一起消失。
我和爹劫后余生般的跌坐在地上,我扭头看向王仙姑,她仍旧站在院口,眼神阴冷像是淬了毒一般。
嘴里不停说着什么,远远望去,我看见她的口型,她说,只差一个。
又是这句话,可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差的,究竟是哪一个。
我踏出了圈,活动了一下脖颈,见爹一动不动的呆愣在那里,原来是吓晕了过去,我凑进他身边动了动鼻子,只觉得爹身上的死气又重了一些。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自己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的,走到奶奶的棺材前,往里看了看,就见奶奶的尸体一动不动的正躺在棺材里,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撇了撇嘴,又转身去了弟弟的棺材前,他还是那么让人生厌,我不悦看他,只拿出身上带着的白手帕盖住了他的脸。
因为娘以前说过,一个人死前看到了谁的脸,死后就会去找谁的麻烦。
爹一觉昏迷到了晚上才悠悠转醒。
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满脸担忧,「丫头,爹没本事,用完了朱砂,如今要连累你一起去死。」
可我只是笑笑,因为今晚死的一定不会有我。
爹坐在炕上,抽着买来的好烟,他虽然靠着皮草发了家,可仍然对自己十分苛刻,不买好衣也不买好酒,平日里没事就吧嗒着卷的旱烟。
不知道是不适应这等好烟,还是因为面对死亡而害怕恐慌,我看见他的手,不停的微微颤抖。
外面开始阴风发作,刮起来的风都像是野鬼的嘶嚎声。我听见娘和奶奶的咯咯笑声,她们不停的敲着房门。
爹像突然认命了一般,狠狠将没抽完的烟踩在脚下,随即边拉着我要去开门。
房门的透明玻璃上贴着娘和奶奶两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们一见到我和爹,就开始笑个不停,嘴角大大的咧开。
手划在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开门啊,咯咯咯,我来接你了。」
爹来了门,快速的把我推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14.
门闭之前,我听见他说。
「只有这孩子上香您认,想必您是喜欢这孩子的,我把这孩子给您,求您留我一条生路。」
我被推出了门,呆愣愣的对着两张放大的脸。可是娘和奶奶像是没看到我一般,只继续敲着门。
王仙姑从院口快步走过来,将我拽进了怀里,眼眶不正常的红。
「抓到啦,抓到啦,我的药,我的药!」
她深色癫狂,不停的向着院口树下的「人」说话,我定睛看了看,才看到那大树下,站着一人身狐狸首的怪物。
娘和奶奶没了耐心,一声尖叫大过一声尖叫,耷拉的手不停的砸着房门玻璃。
我看向树下,死死的盯着那只长了人身的狐狸,只见它抬着手,做着和娘一样的动作。
原来,娘的尸体,是那精怪控制着。
终于玻璃被打破,娘和奶奶咯咯乐着进了门。
半晌过去,我听见屋里爹的惨叫和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后院的狐狸也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也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动了动被王仙姑紧紧拽着的手,却丝毫挣脱不过。
她脸上散发着不正常兴奋的红晕,笑的太过用力,挤出了满脸的皱纹。
「我帮你杀了老刘家全家,这次该你帮我了啊......」
「哈哈哈哈哈,帮我把这孩子的身体给我啊,给我啊!」
15.
我被王仙姑带回了家,绑在破旧的椅子上。
动了动鼻子,周围是一股劣质的白酒味和劣质的朱砂气息。
面前人身狐狸首的怪物,坐在我的面前的椅子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不停的在我身边左右的嗅。
半晌我听它操着一口别扭的口音开了口。
「你......身上......狐狸味道。」还没等我开口,王仙姑倒是先进了屋,她左手拿着木剑,右手拿着朱砂。
神色癫狂的和那怪物说话。
「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我帮你杀了刘家全家了,你报仇了,快,快,现在换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可她面前的怪物只是发出狐狸的叫声,眼睛里迸着光,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开口讨了封。
她问王仙姑,「你看我像不像人。」
可王仙姑却没正面回答它的问题,只激动的拽着她让她救命。
一时激动之间,她头顶的假发滑落,我看见她头上稀疏的头发,和狰狞的疤。
那狐狸又只差这一次讨封失败,依旧顶着个狐狸脑袋,滑稽的紧。
我大张着嘴,笑出声,只是声音,越笑越像狐狸。
「你们两个废物,也想和我抢这孩子的身体?」
16.
这精怪是真的, 王仙姑怕是也有几分真本事。
可是就算再有本事, 也医不好绝症, 延长不了寿命。
于是王仙姑和那精怪谈了合作,她帮着做局杀了刘家满门。
只留下我这个阴时阴日生的孩子, 给她换身。等换身成功后,再由王仙姑供奉这精怪功德, 让它早日成人。
可她大概想不到, 那精怪心急的不行,事情还没结束就急着向她讨封想要成人。
她也想不到,这精怪哪有什么本事,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抢身体。
王仙姑看我笑个不停, 瞳孔微颤了下, 随即摸了摸头,慌乱的戴上假发, 破口大骂, 叫我闭嘴。
我却直勾勾的盯着她, 一开口, 却是哀怨的女声。
「王仙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想不到吧, 那刘家柜里挂着的雪白狐狸皮上,才寄生着真东西啊。」
「为了做戏做的真,你将我的皮, 蒙在了这孩子身上。」
「这么一具阴时阴日生的身体, 是你送给我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 癫狂般的对我破口大骂。
当年我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圆满,可就在我向刘家讨封时,却被他们盯上了身上的皮, 活生生的将我剥皮抽筋, 做成皮草大衣。
如今他们全家惨死,女儿的身体归了我, 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动了动手腕, 将没什么用的绳子扯折,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精怪耳边说了些什么。
转身回了刘家, 打开了后院饲养狐狸的笼子。
「人类啊, 总是贪心。」
「用我们的皮肉,满足肮脏的物欲。」
我出了门,回了王仙姑家, 只看到地上的尸体,没了脑袋。
我俯身嗅了嗅,确定她已经死透后。顺着小路,钻进了山林。
刘家一家惨死,在十里八村都成了血的教训,没人再敢将动物破皮拆骨,做成大衣。
我顶着刘家女儿的脸,在山里度过了数年。
直到那天,山林里又响起狐狸惨叫。
我看见一男人拿着狐狸, 笑眯眯的往身旁女人身上比量。
我伸了伸懒腰,一具身子用乏了,也确实该换上一换了。
(全文完)
作者:19 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