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傅毅养大的，所以在他提出让我替沈瑶顶罪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他说：「穆眠，你在里面好好改造，等你出来后我就娶你。」
三年后，我出狱了。
在他为我准备好盛世婚礼那天，众多宾客看着我站在江边最高的天桥上一跃而下。
「傅叔叔，这次我不想嫁给你了……」
1
我出狱了。
转眼间已是三年。
不变的是江城派出所的大门依旧如往昔般庄严，门前的两头雄狮彰显着公平正义。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我从一个让人艳羡的 A 大高材生一夜之间沦为人人畏惧的杀人犯……
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一个刚成为大人，又不是成熟的大人的年纪。
沈瑶气不过傅毅为我单独庆生，一怒之下饮酒过多酒驾撞死了人。
我和傅毅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到死者满身的鲜血，以及跪在地上头发散乱惊慌失措的沈瑶。
她紧紧地拽着傅毅的裤脚，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傅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直到现在这一刻，沈瑶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个劲地指着死者怒骂着：「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有病，他该死……」
「闭嘴！」
「啪」的一声，傅毅扇了沈瑶一耳光，她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牢牢地盯了我一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泛起。
沈瑶立马转变了态度，认错积极，哭得像个孩子般抱着傅毅的腰间：
「哥哥，我错了……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坐牢，我不想死……」
傅毅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手却不停一拍地轻拍着沈瑶的背脊，无声安慰着她。
过了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瑶瑶，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沈瑶愣怔地看着他，满是不可置信：「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坐牢？」
傅毅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忍，语气顿了顿，带有些疲惫不堪：
「你去自首吧，哥哥会尽最大的努力给死者家属多一些补偿，帮助减轻你的罪责，不会让你坐太久的牢，哥哥向你保证。」
沈瑶发了疯般推开了傅毅，尖叫着：「我不，我不要，明明还有别的办法，你就是不想救我。」
「瑶瑶，听话。」
傅毅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手甩开了：「瑶瑶，哥哥没有不想救你，哥哥会为你找最好的律师帮你打官司，你听我的好吗？」
沈瑶从小一直在傅毅身边长大，被宠成了公主，没有吃过苦。
坐牢无异于要了她的命，无论傅毅给她怎么做思想工作，全然听不进去。
沈家对傅毅是有恩的，在对沈瑶的教育上傅毅总是松了些。
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在她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恐惧包围了我。
沈瑶嘴角扬起恶劣的笑容：「哥哥，谁说没有办法的？」
傅毅蹙眉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让穆眠帮我顶罪，这事不就解决了？」沈瑶指着我提议道，「警察来了的时候你就和他们说是你喝多了酒驾，啊……」
「混账！」沈瑶话未说完，就被傅毅再一次扇了两巴掌，「沈瑶，你说的什么话，她是你侄女。」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竟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傅毅不会同意她这么无理的要求。
「胡说，她才不是。」沈瑶捂着脸怒骂道，「她不过是你捡来的野孩子罢了，还想冠上傅家千金的标签。
「你以为她真的想当你侄女？」
2
「什么意思？」
傅毅问她。
「当然是她喜欢你啊。」沈瑶对着我道，「穆眠，我说得对吗？」
「眠眠，她说的是真的吗？」
那一瞬间我看着他沉默得说不出话，我喜欢傅毅，不只是把他当作叔叔。
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的心思会被沈瑶发现：「穆眠，你不是喜欢我哥吗？」
「你替我坐牢，我同意你们的事情，让你进我们傅家的大门。」沈瑶得意道，「穆眠，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傅毅冷声地打断了沈瑶的话。
「这次你必须去，犯了错就要自首，你在里面好好改造。」
我以为在对待我和沈瑶的事上，傅毅终于公平了一回。
可是我怎么能忘了，我只是一个他捡回来的野孩子。
他能养我到十八岁已经仁至义尽了。
警笛的轰鸣声在不远处赶来的时候，沈瑶使出了她一贯的手段：「哥哥，你不是答应我爸爸会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吗？」
「我……」
傅毅犹豫了，在他犹豫失神的那几分钟里，警察赶到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区道路前几天出现过山体滑坡。
路障损坏，周围的摄像头还没有来得及维修。
沈瑶身上的酒气被雨水冲刷了些，很淡，很淡。
而我的身上、脸上、口鼻处全都被她用车里剩的半瓶红酒浇灌在身上。
傅毅看着沈瑶对我做的一切，怔愣地说不出话。
因为他欠沈瑶的，沈瑶的父亲为了救傅毅而死，他愧疚于她。
我为什么不躲？
因为这是我欠傅毅的。
我被傅毅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是他救了我一条命，他养了我八年，给了我衣食住行，让我上最好的学校。
当他默认沈瑶对我的一切时，我知道，是我该偿还他的时候了……
雨水和红酒交汇，分不清是酒多一些，还是雨多一些。
警察来的时候我身上的味道很浓，很浓。
我们三个被带走了，傅毅身上没有酒味，我的最浓，沈瑶只有零星一点点。
从各方面的调查来看，我的嫌疑是最大的。
没有人为我辩解，加上我自己承认酒驾，结果已无力回天。
傅毅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帮我打官司，不知道给死者家属塞了多少钱。
最后的结果是我被判入狱三年。
在我成熟又不太成熟的年纪，在我十八岁的成人礼，冰冷的手铐铐在我的手腕。
3
所有的惊慌失措，所有的满心欢喜，所有的爱与不爱全都化为泡影。
我成为了年纪轻轻人人畏惧的杀人犯。
入狱那天傅毅来看了我：「眠眠，你在里面好好改造，等你出狱，我就娶你。」
那天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穆眠，对不起，这是我傅毅欠你的。」
或许是出于对我的愧疚，后来的三年傅毅再没来看过我。
这次我出狱他来接我，是我们时隔三年第一次见面：「眠眠，我带你回家。」
傅毅接过我手上的包，里面有几件我入狱后穿的衣服。
那个包是三年前他给我买的， 也是我入狱那天带在身上的。
现在早已脏乱不堪，一向洁癖的他这次竟意外地没有嫌弃。
走到傅毅的车前，我一如既往地去坐后座。
傅毅拽住了我的手腕，嗓音轻柔：「眠眠，坐前面。」
「不用了，傅叔叔……」
我看了看副驾驶的位置，那是以前留给沈瑶的。
我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自觉地上了车后座，规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
傅毅轻笑：「眠眠，几年不见，你都不叫我哥哥了？」
以前我总是仗着他对我的好，故意地学着沈瑶叫他哥哥。
总觉得这样暗暗地喜欢他没有那么罪恶。
但我也只敢在沈瑶不在的时候叫他哥哥，其余时候都是叫他叔叔。
傅毅他只比我大了八岁，我十岁的时候，被十八岁的他捡回了家。
却在十八岁的成人礼上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替沈瑶顶罪入了狱。
有时我也觉得命运给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我攥了攥手心，强忍住内心的酸涩：「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事了。」
傅毅没说话，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到了傅家 。
傅毅为我开了车门，绅士地扶着我下了车：「眠眠，欢迎回家。」
看着别墅内外挂着的红色灯笼，我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已经到新年了啊。
傅毅的爸妈早已让佣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席间他们一直给我夹菜，我有些适应不了这样的热情。
筷子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地感到紧张。
旁边坐着的沈瑶冷嘲出声：「果然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坐个牢，连筷子都不会拿了。」
「闭嘴，不想吃就滚出去！」傅毅冷声叱责，沈瑶顿时噤了声。
这是第一次他为了维护我而骂沈瑶，可我却不觉得感动。
只有苦涩，我想我一定是生病了。
傅毅的妈妈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笑着转移了话题。
关切地问我：「眠眠，既然出来了，你和毅毅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阿姨看了好几个日子，待会让你挑一下，咱们选一个黄道吉日哈。」
傅毅的爸爸也附和道：「对，是得好好挑一个好日子，可不能马虎了事。」
随即对着傅毅正色道：「结婚后要好好对待眠眠，否则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傅毅笑着承诺：「是，父亲，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眠眠，不让她伤心……」
「对不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我跪在傅毅的爸妈面前。
他们惊讶出声：「眠眠，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下跪，孩子。」
但我还是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回馈他们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傅伯伯，伯母，请原谅我不能嫁给傅叔叔……我对他……只有叔侄之情，没有男女之意。」
「眠眠……」傅毅叫住了我，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你不喜欢我了吗？」
从前或许有过，但现在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现在的我只觉得抗拒和寒凉刺骨。
「傅叔叔，我从未喜欢过你，若是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很抱歉，我以后会改的。」
「谁要你改，你不用改。」傅毅呵斥住了我，眼眸通红，可我却觉得刺眼。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掷地有声：「傅叔叔，欠你的……我还了。」
「我知道……」
晚饭就在一场僵硬的气氛中过去，傅毅提前上了楼休息，我看到他上楼梯的背影踉跄了几下。
4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识好歹，有多少人想嫁给傅毅，我却当众拒绝了他。
就连半夜下楼喝水的时候遇到沈瑶，她也觉得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穆眠，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坐个三年的牢，就能如愿嫁给傅哥哥，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你以为你还能嫁个多好的吗？」
「你那么不满，那让你嫁好了。」我径自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冷笑了声，「不过是坐个三年的牢，你当初怎么不去坐呢？这样说不定你就能嫁给他了。」
我不想再搭理她，只想赶紧上楼梯回到房间休息。
但沈瑶明显不想放过我，继续冷嘲热讽：「你以为谁都像你，喜欢自己的叔叔，不要脸。」
我有些气笑地转过身，看着那双眼睛仿佛淬了毒的沈瑶：「那你喜欢自己的哥哥，就比我要脸了？」
沈瑶气急：「你……」
她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却不知破绽百出。
我本不想与她过多交谈，但耐不住心里的愤慨。
虽然我不能拿她怎样，还是不免地想挫挫她的锐气。
「我不是傅毅名正言顺的侄女，但你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妹妹啊。」
沈瑶被过继到傅家，是被公开报道了的。
傅家承认了她的殊荣，并称沈瑶是他们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在公司享有一定的股份，从此傅家多了一个女儿。
这是傅毅的爸爸为了弥补沈瑶的父亲救了他的儿子作出的承诺。
沈瑶也成了傅毅名正言顺的妹妹，在很多事上傅毅对她管得很松。
但沈瑶喜欢傅毅，她并不想当他的妹妹，但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从前她知道我喜欢傅毅，就一直看我不顺眼。
在傅毅不知道的情况下处处针对我……
我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傅毅的敲门声。
我以为他生气了，但没想到他还会来找我。
「眠眠，睡了吗？可以和你聊一下吗？」
「还没有。」
我轻声应道，因为房门没有锁，傅毅径直走了进来。
而我下意识地站起身，四肢僵硬不能放，手指只能垂在身侧，这是我在监狱里习惯了的一种下意识的防御。
傅毅嗓音温柔，不再似以往的清冷淡漠：
「眠眠，叔叔给你热了牛奶，你喝了以后睡眠会好一点。」
「谢谢……」我不知所措地接过，却在不小心碰到他指尖的那一瞬间松了杯子。
牛奶洒落在地，玻璃杯碎了一地，我赶紧蹲下身去捡。
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傅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眼泪却不知何时流了出来，傅毅将我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眠眠，没事，没事的，我在。」
我在他的怀中渐渐冷静了下来，我想推开他，胳膊却被他拉住。
因为我穿的短袖，傅毅很容易地就看到了我胳膊上的疤痕：「眠眠，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划的。」我努力忽视掉那段痛苦的记忆。
「眠眠，告诉叔叔，谁弄的？」
「不要……」
我的思绪陷入了混乱，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放过我吧，我不喜欢傅叔叔了，好疼……好疼……」
5
「眠眠，你醒了，想不想喝水？」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
睁开眼看到傅毅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退缩到了墙角。
露出防备的姿势：「我……怎么会在这里？」
傅毅看着我满眼愧疚，嗓音涩然：「眠眠，你昨天晕倒了，叔叔把你送来医院。」
我将头埋在膝盖里，不敢抬头看他，我害怕他问我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那是监狱里的人打的，她们的家人收了沈瑶的钱。
很多很多钱，可以让她们的家人衣食无忧。
让她们宁愿放弃几年的时间改造也要来折磨我。
想要买通监狱里的人并不容易，她们有些改造时间到了快出狱的。
能让她们放弃出狱的机会，也要来折磨我，必定是不小的数目。
而沈瑶的这些钱，都来自傅家，但沈瑶需要用钱不是没有限制的。
多余的钱只能从傅毅那里拿，我相信傅毅不会让人这么对我。
但当里面的所有人都在骂我不知检点，喜欢自己的叔叔的时候，我的意志一次次地被消磨殆尽，我想相信傅毅不知情。
却在他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的过程中一次次绝望。
傅毅的话再一次打破了我三年来的认知，他向我道歉：
「眠眠，对不起，我不知道沈瑶对你做了那么多错事。
「你放心，那些欺负你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早上我已告知警方，沈瑶被带走了，监狱里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会让她们永远出不来。」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叔叔，你不知道吗？」
我以为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一次都不去看我呢？
「眠眠，你信我……」傅毅说着想伸手过来牵我。
却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眼神有些无力：「眠眠，叔叔不会这么对你……」
「但你一次都没有来看我。」我终于问出了心里埋藏三年的疑惑。
傅毅看着我的眼中满是痛苦和愧疚：「对不起，我……叔叔只是……没有办法面对你。」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不想再同他继续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
只好问他：「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看到我的态度缓和了些，傅毅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眠眠，现在就可以出院了，你刚回来还没有太多衣服，我带你去商场逛逛好吗？」
「嗯。」傅毅询问我的意见，我淡淡地点头，因为我也有一些东西要买。
他带我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一向不喜欢购物的他难得有了许多耐心。
凡是我多看了一眼的衣服傅毅都让人全包起来。
不知不觉他已经帮我买了很多衣服，可我只觉得是负担，怎么也无法快乐起来。
我知道，我生病了，病得很重，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我多希望时间可以回到从前，我不曾遇见惊艳的他，他也不曾救了我。
我们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了。
6
我和傅毅出了商场，有五六个中年人气势汹汹朝我们迎面走来。
他们手里提了一些蔬菜和鸡蛋，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直直地朝我扔了过来。
嘴里不住地咒骂着：「你个杀人犯，怎么不去死，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我明白了，他们是沈瑶开车撞死的那个人的家属。
他们手里的鸡蛋砸到了我的头顶，黏腻的腥味顺着脸部流了下来。
傅毅为了保护我，身上被人扔了许多菜叶和臭鸡蛋。
深蓝色的西装一片狼藉，他将我护在怀中，不停地对我说：「眠眠，没事，我在。」
可我的耳边和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三年前那个冬天，那个死者满身是血，沈瑶让我替她顶罪的场景。
记忆里全是监狱里那些女人的尖叫声、咒骂声、唾弃声：「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喜欢自己的叔叔，不要脸。」
「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教你的，这么不懂事，因为不学好才进了监狱吧。」
「哎哟，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养这么大一点也不争气，不检点。」
她们扒拉我的裤子，说要看看我是不是个干净的人。
「看过了，没想到倒还是个干净的，哭什么哭，年纪轻轻就坐牢能是个什么好人，不还是和我们一样。」
那天我十八岁的生日成为了我永久的噩梦，那个鲜活的穆眠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傅毅抱着回到了车里。
在我回过神时我发现我把他的车弄脏了，我的裙子上、傅毅的座椅上全是臭鸡蛋清和菜叶。
「对不起我……把你的座椅弄脏了。」
「没关系，眠眠，不脏，叔叔等会就让人把它洗了。」
他骗我，明明就好脏。
真的好脏……
那三年里那些人也是这般，把自己吃剩的饭菜倒在我身上，汤汁淋在我的裤脚上。
那三年也是这般地肮脏，那以后我每看见食物都会恶心得反胃。
狱长说我生了副大小姐的命还挑食，监狱里的人说我和别人乱搞。
谣言四起，那以后别人看见我都要评头论足，组织晒太阳的时候大家都躲得离我远远的。
「别碰我，脏……」
傅毅用纸巾替我擦拭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痛苦地将我抱进怀里，揉着我的头发。
一遍遍地哄我：「眠眠不脏……眠眠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女孩子。」
这样善意的谎言听起来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若是从前，该有多好啊。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疼得窒息，死死地揪住傅毅的衣领：「叔叔……你骗我……」
「对不起，眠眠，叔叔错了，叔叔以后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
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傅毅替我擦拭眼角的泪水，一遍遍地亲吻我的面颊：「眠眠……别哭了，我错了，傅毅错了，对不起……」
7
那天之后傅毅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的情况变严重了。
傅毅本不想让我知道，但是被我偷听到了。
医生说我现在很需要亲人的陪伴，所以傅毅每天都会陪着我。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即使出去工作也会把我带在身边。
现在沈瑶也走了，每天也没有人欺负我了。
傅毅每天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陪我看幼稚的动画片。
我看电视剧哭了的时候他也会陪着我哭，我笑了的时候他比谁都高兴。
他的喜怒好像变得同我的一样了，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我知道他在努力地想要弥补我，可惜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都可以挽救的。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天，傅毅出差了，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但是他做的事情好像又不想让我知道。
为了让他能顺利出差，我假装自己很好，会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医生也说我现在的情况有了好转，不用把我看得那么紧。
傅毅才稍微放心了些，交代了我一些事，又给我提前做好了几天的饭菜，保证我不会饿着才出差了。
这天晚上，我从床上惊醒，有点饿不太想吃饭。
我准备吃个苹果再睡觉，拿起水果刀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手。
我看着手指汩汩冒出的鲜血，第一次不想把它止住。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是不是死了就好了，但只闪现了一瞬。
就被傅毅养的猫把我的水果刀踢到了地上。
猫的颜色通身雪白，而我的手指上的鲜血滴落到它白色的绒毛上。
我感到很罪恶，好像我把它弄脏了，我慌乱地找出药箱，拿出一个创可贴把手指包扎好。
抱着白猫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小白，我不是故意的，我带你去洗澡好吗？」
「眠眠，你在干吗？」
傅毅打电话过来问我的时候我正在给猫洗澡。
我把白色的泡沫打在白猫的身上，对傅毅说：「我在给猫洗澡。」
傅毅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奇怪：「是吗？给我看看。」
我把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白猫，问他：「它是不是很可爱？」
傅毅笑了，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嗯，很可爱，像你一样。」
我苦涩地笑了声。
傅毅问我：「眠眠，为什么喜欢白猫？」
我想了想：「可能因为它很干净，像白雪一样。」
不像我，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了。
过了半晌，我以为傅毅睡着了，却没想到他说：「嗯，眠眠和它一样，像白雪一样。」
「可惜我不是它……」那一刻我们之间诡异地沉默了。
傅毅突然道：「眠眠……」
我知道他又想和我道歉了，我赶紧挂了电话。
我很害怕听见他的道歉，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傅毅想要回到从前，可是我做不到了，我们之间算是两不相欠了。
他不需要道歉，我也不想要听到他的道歉。
这天晚上，我给小猫洗完澡并把它带上楼陪着我一起睡觉。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8
我醒来时，傅毅正在楼下收拾东西，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抱着小猫朝傅毅挥了挥手：「小白，那是你叔叔，说，喵～」
小白很听话地朝傅毅打了个招呼，傅毅上来揉了揉我的头：「眠眠，你醒了，我们一起出差吧。」
我不想出门，但傅毅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待着。
他好像没看到我的小猫，我只能提醒他道：「叔叔，我想把这只猫带上，可以吗？」
「嗯，可以。」
傅毅轻笑了声，帮我把白猫装在行李袋中。
我们一起去了机场，傅毅帮猫办理了托运，我们一起上了飞机。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的小猫。
它乖乖地坐在原地等着我去接它，却没想到在我快靠近它的时候它逃跑了。
我疯狂地跟在后面追它，但它很不听话地跑到了马路中央，被撞死了，满身是血。
「眠眠！」
我听见了傅毅在身后大声叫我，在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拽住了我。
我哭着对他大喊：「叔叔，我的猫，他把我的猫撞死了！小白死了，它死了！」
周围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我渐渐听清了他们的话：「这人疯了吧，想不开去找车撞。」
「是啊，可能有点脑子不正常，你们没听见她刚才说有人撞了它的猫吗？这里哪有猫啊，怕不是傻子？」
「别说了，别说了，没看见她旁边的男人看着我们的眼神像杀人吗，赶紧走吧。」
我再一次看向小白被撞死的地方，发现那里根本没有血。
原来从来都没有小白，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我不正常：「傅叔叔，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傅毅捂住我的耳朵：「眠眠，别听他们说，你很正常。小白没死，是你看错了，回家叔叔再帮你买一只，一公一母，会生无数只小白，好吗？」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我的身体正在变差，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傅毅不知道，他对我说谎的时候就喜欢捂住我的耳朵，但是我都听得见。
我浑浑噩噩地和傅毅回到了酒店，这是傅家旗下的酒店。
傅毅每次出差，都很喜欢这里，因为担心我，这次他推迟了会议。
晚上他哪里都不去，一直陪着我，可我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我以为有了小猫，我就有伴了，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但是这一切都被打破了，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好像什么都留不住，也得不到，就像我喜欢傅毅，却为了他入了狱。
我不喜欢动物，只喜欢小白，没想到却是我的幻想。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了傅毅和医生打电话了。
「眠眠的情况又变严重了，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医生，我该怎么办？」
我看到他痛苦地捂住了脸，难以抑制地蹲在地上哭泣：「是我对不起她。 」
每当傅毅对我道歉的时候，我都很难过。
就像从前他的每次道歉，都伴随着不好的消息。
沈瑶抢了我的玩具的时候，他会对我说：「眠眠，对不起，叔叔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9
沈瑶故意打电话和他说自己赶不上车，回不了家，傅毅就会丢下我，先去接她。
那天我没有伞，大雨倾盆，我在一个废弃的墙壁底下等他到深夜，发了高烧。
他再一次对我道歉：「对不起，眠眠，是叔叔不好。」
傅毅为沈瑶妥协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是为了我。
他总说他不好，他总说对不起，其实我想说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好。
因为我不够好，他只顾得上沈瑶。
因为我不够好，在我替沈瑶顶罪的时候，他没有为我辩解。
可是，这是我欠他的啊。
傅叔叔可真坏，他救了我，却一次次让我陷入困境。
有时候我多想，自己死在了他捡回来我的那一年就好了。
我不会喜欢上他，也不会难过了。
那三年里，我多希望他能来看我，那样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多想告诉他，所有人都在欺负我，求求他救救我，我快受不了了。
可是他没有来，一次都没有……
第二天傅毅要去开会，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酒店。
在我向他再三保证不会乱跑，会乖乖等他回来的时，他才离开。
傅毅是不相信我的，他害怕我做傻事，他走的时候特意反锁了门。
他还把房间里尖锐的东西让人都顺走了，甚至我们的房间都安上了摄像头。
但他不知道，在没入狱前，我是 A 大的高材生啊。
这些根本防不了我，我想趁他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一封信。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汇成了简单的三言两语：
【叔叔，愿一切安好，若有来生，希望不再相见。
替沈瑶顶罪的事情，我不恨你，这是我欠你的。以后我们两清了。
我死后，你不要再找我，也不用为我立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离开，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谢谢。】
我破坏了酒店的监控摄像头，最后去了江边。
这里有江城最高的大桥，也是我被傅毅捡回来的地方。
我站在桥边上，看着激流涌动的江水。
晚风拂过耳边似轻声细语：「穆眠，跳吧，跳下去就不会痛苦了，没有人能再让你难过。」
没有趾高气扬的沈瑶；没有面目狰狞的监狱大妈；没有朝你扔臭鸡蛋的中年妇女；也没有不怀好意的男犯人；更没有傅毅。
那些咒你死的人，让他们都如愿吧……
10
穆眠死的那天，她看到了江城周围的万家灯火；
她看到了傅氏酒店的张灯结彩；她看到了朝她追过来的傅毅；
她看到了他答应她的盛世婚礼，原来那对人形立牌的新郎新娘是她和傅毅。
可是她累了，她厌倦了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那天她从高桥上一跃而下，只有 21 岁……
番外 1·傅毅
穆眠死的那天，大家都说傅家太子爷疯了。
他花了比沈瑶更多百倍、万倍，甚至亿倍的金钱买通了监狱里的人。
让他们把对穆眠所做的事，都对沈瑶彻彻底底，里里外外地做一遍。
并放话：「不能让她死，但要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人们收了钱，当然更卖力了些，对傅毅的命令言听计从。
没有真的把沈瑶弄死，但确实做到了让她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大家都说傅毅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多少有些手下留情。
直到十年后的冬天，有人认识年仅不到四十的傅家太子爷两鬓已然发白。
他每天都会来墓园陪着那个女孩子聊天，就这样持续了十年。
那天人们看着他一寸寸地描摹女孩墓碑上的照片。
嗓音沙哑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眠眠，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十年后的那天，是沈瑶出狱的日子。
她没有在监狱里被人折磨死，却被发现和傅家太子爷一起死在了江边。
那是穆眠死去的地方，人们才明白，傅毅不是对沈瑶手下留情。
而是要为穆眠报仇，人们在傅毅的遗书中发现了两行字：【若有来生，愿鞍前马后，只为赎清罪孽，看她一人欢喜。】
人们在女孩的墓前发现了傅毅亲手划掉的字:【穆眠——吾妻】
番外 2·穆眠
遇见傅毅的那年，我十岁，正在垃圾堆旁边捡东西吃。
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享受过什么善意，从有意识起，就是让人狗都嫌的存在。
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江边乞讨，有一天我经常乞讨的地方来了一个有钱人。
他的穿着与我见过的富家子都不一样，那时候我唯一的认识是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就是有些冷冷的，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样子。
但是他很大方，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人。
即使乞丐们弄脏了他的裤脚，他也毫不在意，还给他们买了许多吃的。
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手指、光脚，第一次感到了羞耻。
第一次不好意思上去讨钱，第一次不敢看人。
直到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在那个冬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很温柔，那天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包裹住我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穆眠。」
他说：「真好听，愿不愿意跟叔叔回家？」
我看着他好看的脸，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点点头同意了。
那天我和傅毅回到了他的家，他的家人对我还可以。
但傅毅对我最好，他教我洗澡，教我读书，送我上学。
他教会了我许多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这样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他的妹妹沈瑶放假回来了。
我有的东西她都要傅毅给她买，傅毅送给我的东西她都会暗中抢走。
她喜欢独一无二，不希望别人有的东西和她的一样。
即使是不认识的人她都会去搞破坏，唯她独大。
她在傅毅的面前伪装得很好，把自己的错都归咎于别人。
起初我以为傅毅不知情，但其实不是的，傅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傅毅说沈家对他有恩，那时候我开始发现，无论沈瑶犯了多大的错，傅毅哪怕再生气，最后都会妥协，我没想到我的危机来得如此地快。
那天我十八岁的生日，沈瑶开车撞死了人，她把目标盯上了我。
我当时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真是荒谬。
但我忘了，再荒谬的事情，如果有人为你妥协，它就好像有了合理之处。
这个世界上最难还的是人情，更不用说是救命之恩大于天的恩情。
沈瑶提出让我顶罪那个荒谬的要求的时候，傅毅犹豫了，因为沈瑶的父亲为救傅毅而死。
而我，却无法言明，因为我欠傅毅，没有他也没有我。
我知道沈瑶做得不对，可我没有办法，命运的天平从来不曾眷顾于我。
那天我替沈瑶入了狱，却没想到可怕的不是入狱，而是里面等待着我的未知恐惧。
在沈瑶利用傅毅的钱财让人伤害我的时候，我痛不欲生，但我无法恨傅毅。
我只是想着，我终于不欠他了。
那三年我感受到人情冷暖，尝遍了世间最大的恶意。
出狱后傅毅一直想要弥补我，可是我好不了了，我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我也坚持不下去了。
最后我选择了在江桥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我不希望有来生，因为来生并不一定会是美好的，我只愿，无人问津。
番外 3·傅毅自述
眠眠死的那天，我假装出去开会了，其实我是想去筹办我们的婚礼，我想要对她负责。
即使我知道她不需要这份负责，她也不想要嫁给我，可我还是无法放弃自己的私心。
那天出门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但都被我们即将结婚的喜悦给冲散。我觉得老天一定是知道了我的卑鄙，才让她离开以此惩罚我。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三天三夜，我无数次地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被沈瑶的父亲救下，为什么没有阻止沈瑶，为什么不为她辩解, 我痛恨自己欠了沈瑶的父亲, 什么事都要替沈瑶摆平, 我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别人, 做错了以后才恍惚地意识到最大的错在于我, 是我造成了眠眠的死亡。
明明是我欠了沈瑶的，可是顶罪的人却成了穆眠，我无数次地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自己顶罪, 或者为什么不揭露沈瑶的错事, 但是已经晚了。
穆眠死的那天, 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信，她说我们两不相欠, 她死后让我不要去找她，可是我还是违背了她的意愿, 私自为她筑碑，我想要在墓碑上刻下：【穆眠——吾妻。】
最后还是划掉了, 我不配得到她的喜欢, 而她也不要我这样做。
她说来世不再相见，我知道她不希望有来生, 可我冲动了，我想要看见她好, 我想要她有来生。
所以我去了江城最灵验的寺庙，跪了九百九十九条天阶，为她祈福，我以她的名义修缮了多年前的寺庙，愿她来生平安喜乐。
她说不希望我去她的墓前看她，我也违背了，因为我只有这一世了。
十年后的那天，沈瑶出狱了, 我想我该离开了。
我最后一次去了寺庙，在佛前许愿，若她没有来生，就把我的来生给她吧, 若她有来生, 就让我赎罪吧，如果她不愿意, 那就把我的好气运都给她，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吧。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的心理安慰，因为来生,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只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好人。
我最后去看了一次眠眠, 那天我用手指描摹了她的照片许久，我和她说了许多话, 想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完。
不知不觉，我看了看天空，已经亮了。
我找人给警察递交了一封亲笔信，里面交代了十三年前那次酒驾撞人的真相。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来得晚了些, 但是事实永远是事实，我想给她清白。
我违背了法律包庇了沈瑶，这是我做错了, 我承认了自己的罪责。
做好这一切后，我去找了沈瑶，所有的恩怨都在那晚结束在了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