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命我嫁入侯府。
新婚之日,我才知晓这府上竟然没有人。
阴森森的祠堂里摆满牌位,管家叹了口气:「侯府上下,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
我理了理身上的大红嫁衣:「所以……娶我的是哪位?」
一个牌位突然倒了下来……
1
我爹是当朝权臣,泼天富贵的那种,又对我如珠似宝。
我一直觉得按照话本子,皇帝会让我入宫为妃,以此拿捏住我爹。
万万没想到一道圣旨降下命我嫁入侯府。
我与那侯府的人从前并没有往来,只是时常听人提起说,侯府满门忠烈、铮铮铁骨。
我反复看着那圣旨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跟话本子上写的不一样!」
转头却见我爹似乎比我更不可置信,一脸阴沉,那架势仿佛马上要提刀进宫谋反,剁了那皇帝狗头。
「呃,爹你怎么一脸不高兴。至少嫁入侯府比嫁入皇宫好多了不是?」
「好个屁!」我心想,爹,咱可是文明人。
「这大街小巷谁提起侯府不是竖起大拇指。」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爹。
「侯府名声是好,但侯府的人都命不长。」
命不长?什么意思?
2
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爹一直脸色不好,因为侯府从头至尾都由管家出面,连今日这种大喜日子都是管家来接亲。
「侯府这是不是太不把我相府放在眼中了?」
「丞相大人误会了,侯府断没有这样的意思,皆是事出有因,万望莫怪。」管家跪在地上给我爹深深磕了一个头。
「爹,无妨。女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我看那老管家实在可怜,忍不住开口对我爹说道。
「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爹养你一辈子都没问题。」
「爹,你别这样,侯府离咱家也不远,不用整得生离死别的。」
「呸呸呸,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别误了吉时。」
不是,你咋还两副面孔了。
我拜别了家里人,盖上红盖头,坐上了花轿。
我爹生怕委屈了我,几乎要搬空府上的库房,那送嫁队伍浩浩荡荡,沿街看热闹的人皆被这十里红妆震得既惊讶又羡慕。
唢呐、锣鼓一路吹吹打打,最后花轿稳稳地停在侯府门口。
踏入侯府,我终是感到一丝奇怪,不见我那便宜夫君便罢了,连其他人也不见影。
整个偌大的侯府安静得不像在办喜事,倒像在办丧事。
「沈小姐,都怪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我垂下视线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管家跪在我的脚边。
我扯下盖头,环顾四周,虽挂着些灯笼、囍字,但一个侯府办喜事就这般未免太寒碜了。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侯府多不待见新娘子。
「说吧,怎么回事?」我眉毛微挑看着管家。
「老奴怕吓着沈小姐了。」管家的脸上写满了犹豫。
「吓着?我倒不知这世上有什么能吓到本小姐的。」我看着管家的眼神不闪不躲。
「既如此,夫人随老奴来吧。」他一声夫人也算是承认了我的身份,他站起身来在前头带路。
我跟在管家身后,微微皱了皱眉,这侯府果然有古怪。
3
「祠堂?」我抬头看着上方牌匾上两个硕大的金字。
管家没应话,只是推开那厚重的木门,穿堂风拂过案桌上的香烛,烛火在风中摇曳,像是某种迎接仪式。
昏暗阴森的祠堂里摆满了牌位,管家叹了口气:「夫人,从建府始,侯府上下一百一十三口人皆在此,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
我站在那看着眼前满满的牌位,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吓得一脸惊惧或是痛哭流涕的模样。我余光瞥见管家的眼神,他大约在心里想,不愧是嫁进侯府的人?
我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那是因为管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其实我也是在嫁入侯府的前一天才突然觉醒记忆,自己并非真正的相府嫡女,而是妹阎罗青衣王。
我到人间借用的躯壳便是相府嫡女沈青衣,不料遭逢暗算,我失了记忆,五年来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人间一普通女子。
现如今,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堂堂阴司之主,手下统领着数以万计的鬼兵鬼将,怎会怕这区区的几个牌位。
我一身大红的嫁衣站在这祠堂中更显得几分诡异,我理了理裙摆随意问道:「所以……娶我的是哪位?」
管家站在一旁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侯府男子大多年纪轻轻便上战场,战死之时尚未娶亲的比比皆是。可这夫人只有一个,好像说谁也不合适。
正在管家踌躇间,一个牌位突然倒了下来,上书着裴青川三个字。
管家抬头讶然地看着我:「啊,是三少爷?」
裴?青川?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口念咒语,轻甩了一下衣袖。
刹那间,阴风四起,「砰」的一声将木门吹关上了。
待风停时,我嘴角抽搐地看着这小小的祠堂里挤得满满当当,这一家人还真是齐齐整整。
独自站在一旁的,应该就是我的便宜夫君裴青川了。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衣,头束银冠,身姿挺拔,透着一股睥睨天下之感。
他突然朝我站着的地方抬眸凝望而来,耳边吵吵囔囔,我却看着他愣了愣。他知道我看见他了么?
「哎呀,别挤。是哪个王八羔子踩到老子的脚了。」一个中年男鬼被挤得大吼了一声。
「我踩的,咋的有意见?」
一听这话,他转过头,那张黝黑满是风霜的脸上堆起笑意:「我哪敢啊,爹。你别给那些臭小子背锅。」
「吵吵死,挡着我看孙媳/儿媳了!」两声怒吼异口同声地响起。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两人可怜巴巴地缩到一旁,把最佳位置让给了自己媳妇。
「这女娃子长得可真俊俏,和我家三郎般配得很哦。」一个身穿命妇朝服、满头银丝的老妪笑得一脸开怀。
「不愧是我侯府的媳妇,有定力,有气度。」另一个年纪稍轻的妇人也一脸满意笑容。
满屋子的鬼大概以为我看不见,听不见,围着我说得极为开心。还有一堆鬼围着我那便宜夫君瞎起哄,整个一群魔乱舞。
「三少夫人,您在看什么?」管家不愧是管家,这称呼改得可真够麻溜的。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
「三少夫人,要回去休息么?」
「回吧。」
离开时,我又转身回望了一眼祠堂。
有人用术法将他们皆禁锢在此,令其死后无法去转世投胎。
我无需用生死簿查阅他们的功过来历也知他们皆是久经沙场,战死之人,身上的血煞之气本就非常人可比。
他们被滞留人间,有朝一日,被那戾气吞噬了意识就会变成一群只知杀戮的厉鬼。
真是够狠……
4
喜房中红烛摇曳,我端坐在梳妆镜前,刚拔下一根金簪就瞥见镜子里出现了一抹红色,视线上移果然看到裴青川站在我身后。
于镜中望去,我们一坐一立,身着红色婚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透着几分旖旎和诡异。
我一声不吭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裴青川微微俯下身,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一股凉意拂过耳边。
我慢条斯理,目不斜视地拔下第二根金簪,心想,换个其他女子指不定得让他吓死。
他见我没反应,动作越发放肆起来,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我控制住自己想要扭动的念头。
裴青川突然侧头含住我的耳垂,他的唇带着丝冰冰凉凉的冷意,我却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发烫,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秒。
我忍不住抖了一下,转头便见裴青川眼含笑意,「你还要装看不见到几时?」
我自知装不下去了,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装作被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旁厉声尖叫道:「有鬼啊~」
裴青川站在那愣了一下,眼眸中的迷茫转瞬即逝。
「妹阎罗青衣王好演技,差点把我骗过去了。」
「你不要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妹阎罗,什么青衣王的。」
老实说,裴青川那副模样和鬼样子差多了,任谁看了都迷糊,我假装害怕假装得十分为难。
「为了引起青衣王的注意,手段唐突了些,还望见谅。」裴青川作揖与我赔礼道歉。
「在祠堂,你果真知晓了,倒是有几分本事。」我睨了他一眼,把玩着手中的金簪,「你是谁?又怎知我是妹阎罗青衣王?」
「吾是浮黎帝君,下凡历劫,有人私动了吾的命格。」
「我凭什么信?」
青冥剑?浮黎帝君的本命法器?
「吾东巡时发现结界异常,怀疑神界有叛徒,便假装下凡历劫。吾命格被动,记忆全部解封了。」
「那你为何没有回归神位?」
「他们用鬼珠封印了吾的身体。」
鬼珠是阴司至宝,也是一件极品法宝。世间除我之外,无人可自由收取。
以裴青川此时的状态更是无法靠近半步,也就怪不得非要找上我。
「帝君简单几句话,莫不是就要让我帮你取出鬼珠?」
「你到凡间是因生死簿被盗,既如此,我们可以合作。你帮吾取出鬼珠助我神魂归位,吾替你寻回生死簿。」
「好。」我盯着裴青川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应道。
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从窗外飘过,外头似乎没了声响,寂寂无声。
我们两厢对视了一眼,看了这么久总算走了。
5
「浮黎帝君莫不是想与我一起就寝?」看着站在一旁存在感极高的裴青川,我坐在床榻边玩笑地问了一句。
他突然欺身上前将我压倒在床褥中,一手撑在我身侧,一手支着下颚盯着我,「既然阿青盛情邀请,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搁这川剧变脸呢,我脑子顿时懵了一下,总觉得裴青川理解的和我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还有,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阿川。」他凑在我的耳畔带着低沉的笑意说道,阴凉的气息撩过耳廓,却莫名地躁热又心痒。
「你怎么这样。」我小声说道,感觉自己仿佛热得快要融化,撇过头不再看裴青川,有种被蛊惑的怦然心动。
「否则你以为我是怎样?像那些自以为是的神一样装得高高在上,道貌岸然?」我们的姿势成了交颈而卧,两人的发丝散乱在喜被上,交缠在一起。
我想笑但又觉得不太严肃,难怪我总觉得自己和天上那一堆格格不入,原来是如此。
裴青川在我脖颈上咬了一口,不痛但足以令我回过神来,我抬眸莫名地看着他。
「这种时候你走什么神,在想哪个野男人?」裴青川的语气凉凉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惯的你,说什么屁话,我毫不犹豫捶了他一顿。
「我错了。」裴青川嘴上认错得快,动作却毫不耽搁,他擒住我的手腕压过头顶,最后变成十指相扣。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间,一路往下,呓语:「阿青,我好想你……」
我忍不住贴近裴青川迎合着他的亲吻。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屋外似乎传来猫呜咽的声音,脑子瞬间清醒,我推了推裴青川。
裴青川却毫无所动,甚至将我往怀里扣得更紧了。
这该死的恋爱脑!
但作为阴司之主,对付魂魄,那只能说是手到擒来。
「那只死肥猫一来,你就要扔下我。」他压低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
这是什么话?还有他方才分明就是听到了却假装没听到。
我瞪了他一眼,闭嘴睡觉吧你,我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看着他陷入安静沉睡。
6
我起身来到窗前,今晚的月色清冷如水。
「你出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今晚,嘿嘿……」我不懂一张猫脸上怎么会出现一种名为猥琐的表情。
「注意你的表情,一脸猥琐,简直丢了阴司的脸。」我嫌弃地看着它。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我更帅气的猫了。」它一脸傲娇。
我懒得与它计较,陆吾是阴司的伴生兽,它原身并非猫型,只是它喜欢把自己幻化成一只通体黝黑,绿色眼瞳的黑猫。
「现在一切已就绪,好戏是不是该开始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房内,确实是要开始了。
「你是不忍心么?」陆吾抬起爪子挠了挠头,「搞不懂,你怎么总是偏爱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你不懂。」
「我是不懂,那你不如喜欢帝君,万一他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呢?你别忘了他可是从帝君身上剥离下来的各种欲念和心魔啊。」
这世间真真假假,难以辨清,假亦真,真亦假,有人信便也成了真。
那鬼珠是帝君找我借的,之后我便编造生死簿被盗之事命人传了出去。
更多时候,只有双方互有所图,才更显得真实可信。
「他们神界的就是多事。」陆吾抱怨了一句。
谁让那高高在上的神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7
那时,我不过方才千岁,与那些动辄几千上万岁的比起来,我就是个黄毛丫头。但我从降生就是接任成为阴司之主。
不服我的,大有人在。
而我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概只有陆吾一个。但它是个闲不住的主,四处上蹿下跳。
那日,我照常去忘川河。
那忘川河畔长满了红艳又绯靡的黄泉之花,其间的一抹绿吸引了我的目光。
在阴司就是颓败又死气沉沉,何曾有这般生机勃勃的颜色。
我把它带了回去。
「这哪来的一根草?」陆吾一边说着还一边抬爪子拨弄叶子。
「你别乱碰。」我将陆吾提溜起来扔得老远。
「在你心里我难道还比不上一根没有灵智、不会动的破草么?」陆吾从地上爬起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但这草来历好生奇怪,还长在忘川河畔,不会出什么事吧?」陆吾又有些担心。
「你自己也说了,它就是棵未开灵智不会动的草,能出什么大乱子?」
我不过是太无聊了。
我时常无事就给它浇灌一些天材地宝。
「姐姐。」
我以为自己幻听,这世间哪有人会叫我姐姐?我转头看了眼睡死的陆吾,肯定不会是这只死肥猫。
「姐姐,看我!看我!」声音听起来像三岁稚童,充满了欢快。
「青衣,这棵草有点本事啊,才不到百年就开了灵智。」陆吾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围着那棵草打转。
我确信是它发出的声音了。作为植物开灵智是件很不易的事,我也不知是我投入的天材地宝起了作用还是其他?
我的寝殿里日常变成全是它和陆吾互怼的声音,若是陆吾不在,它又会像嘴甜的乖宝一样。
我活了千年之久,突然觉得这阴司也不是整日里鬼哭狼嚎,好似还有一丝人间烟火。
「小草,你来打我啊。」陆吾站在它对面气焰嚣张,就差两腿直立叉腰了。
「不要叫我小草!」
「你一棵草不叫小草叫什么。」
「你一只猫为何不叫小猫。」
「小猫哪有陆吾霸气。」
「那我也不要叫小草,难听死了,姐姐,我要你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它在一旁软软地撒娇道,「好不好呀!」
它惯会踩中我的心窝,我对它的撒娇向来都没辙。
「青川。」
我愣了一下这名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轻咳一声解释道:「你长于忘川河畔,不如叫青川吧。」
「跟姐姐名字一样有个青字么?」
「嗯。」
它欢快得整棵草都在舞动。
但,我知晓这个名字与我并无关系。
8
那日,我听闻浮黎帝君下界寻我。
「你……」原本雀跃的心情在走近的那瞬间消失殆尽。
「帝君来此所谓何事?」我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维持着脸上平静的情绪问道。
「吾卜了一卦,你饲养的那棵草还是趁早毁了。」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大老远来了一趟阴司,让我把一棵草弄死,就离谱。
「这事错在吾,随着修为境界日渐加深,吾身上也产生了一些欲念和心魔,因此吾将他剥离,投入到忘川河中。」
我没应话,静等着他的下文。
「他竟寄宿在一棵草上,有了自我意识,日后恐生一番灾难。」
「日后谁说得准呢?」我看着远处忘川河畔开得烂漫的彼岸花,笑得冷然。
在世人眼中,神界就是心之向往的世外桃源。而阴司,是你死后的惩罚,那忘川河里污浊不堪,尽是日夜哀嚎不得往生的孤魂野鬼。
「他不过是一抹意识,连躯壳都没有,帝君莫不是连这都要怕?」端架子端到我面前,以为我阴司之主是吃素的么?
「妹阎罗青衣王何必为了一抹意识如此?」
我看着面前的白袍帝君,额间缀着一抹金色的印记,风轻扬起他三千白发,一副清冷高贵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
「帝君也说了他不过是一抹意识。」我低垂下眼眸说道。
「随你的意。」他甩袖翩然离去。
9
鬼差与我禀报,近日的鬼魂不断增多,那忘川河都快挤满了。
我看着颜色愈加浑浊的忘川河水,沉默不语。
「阿青不开心么?」
「你怎么不叫我姐姐了?」我恍然发觉他不知从何时起,对我的称呼便从姐姐变成了阿青。
「不合适。」
我笑了一下,当初姐姐叫得欢,现在倒不合适了。他的声音也变了,像一夜之间成长,变得更成熟低沉。
「那帝君来寻我了,你可知所谓何事?」
「阿青你莫理他。」
「阿川你会骗我么?」
「我怎么可能骗你……」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我以为我在忘川河畔拾到的只是一棵草。
我以为浮黎帝君是为了天下苍生想除去那抹恶念心魔。
原来通通都不是。
在我八百岁之时便与浮黎帝君偶然相识,只是少有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后来,我不小心磕了青冥剑,在修复时我将自己的一滴精血加入其中。
这事便是他也不知。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见面了。在我们漫长的生命里,动辄闭关修炼个几百年很正常。
当浮黎帝君重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清冷又疏离,在与青川两相对比之下,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但我强烈的感应是不可能出错的。
「那你还要瞒我到几时,他连你仅是一抹意识都要除去!」
「我并非故意不和你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大可从你怎么变成一棵草开始说起!」我这暴脾气,别以为可以糊弄过去。
「……」
他们的说辞相似,只是,帝君口中的欲念和心魔是他自己罢了。
心魔趁着浮黎帝君修炼之时夺舍,而将浮黎帝君真正的意识变成混沌被投入到忘川河中。
也许是我与他之间的联系,让我在冥冥之中捡回了那棵草,捡回了真正的浮黎帝君。
托我的福,他竟从混沌中清醒有了意识。
他一开始大约也真以为自己是一棵草,才能叫姐姐叫得欢。后来恢复记忆大概觉得是黑历史吧,可真行……
10
又一次见到帝君,只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受伤了。
「吾希望青衣王能把鬼珠借吾一用。」他站在那高高在上,语气随意。
「鬼珠是阴司至宝,岂可说借就借。」
「他不过是吾的一部分。」
威胁我么?
我轻笑道:「帝君怎么确信我会愿意用鬼珠交换他?」
「那倒是吾高估了,既如此,便罢了。」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股子疏离感。
「且慢!」我喊住了即将离去的帝君,取出鬼珠交予了他。
且不论这几百年的时光里,是青川一直陪着我,就是先前的交情,我也自是舍得付出。
倒是他,我阴司至宝可不是那么好借的,但愿他付得起代价!
「我倒是没想到天帝和魔尊竟会勾搭在一起。」我现在都有点无法直视我含辛茹苦养大的草了,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
「没什么想不到的,神也不能免俗,遵循欲望是本能。」青川的声音充满淡漠。
天帝作为神界的掌权者,却被浮黎帝君压一头,尽管浮黎帝君并没有其他想法,但天帝心中始终不舒服,像横亘在心间的一根刺。
天帝希望得到更大的力量唯我独尊,魔尊希望从那封印的鬼地方出来统御天下,他们一拍即合,又各怀鬼胎。
他们意外地发现了青川的存在。
不作他想,皆认为作为帝君欲念和心魔的那部分便是对付帝君的一把利刃。
他们开始不断地蛊惑青川。
在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中,我都开始怀疑是他早就预料了天帝和魔尊之间的交易,所设下的圈套。
「确实是意外。我本想出关后与你说的,却不曾想差点再也见不到你。」
「你想和我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将自己的精血融入青冥剑。」
听他如此说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精血对于凡人来说尚且十分珍贵,对于我们来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像是把自己珍贵而又隐秘的东西亲手交予对方手中。
「你知道,那你为何……」
「不是挺好的,让我们之间有了斩不断的联系,就是可惜了融入青冥剑。」
青冥剑,听我说谢谢你,这是连一柄剑的醋都要吃?
可惜他现在就是棵破草,呵呵。
很快,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想之中。
我将鬼珠借给帝君,而他答应我可以保下青川。
帝君假意落败,天帝和魔尊本想乘胜追击,却发现帝君被鬼珠护住了,而这世间能取鬼珠的只有我。
他们蛊惑青川助他假扮浮黎帝君的魂魄接近我,让我取出鬼珠,青川便可以占据浮黎帝君的躯体,顺理成章地成为浮黎帝君。
但天帝和魔尊就是要浮黎帝君身死道消,怎么会留下与他相关的一抹意识?哪怕是浮黎帝君的欲念和心魔也不可。
心魔、天帝、魔尊他们各自的算盘都打得十分好,唯一遗漏的是只有我知晓青川的真实身份。
这注定是一场将计就计。
那假冒浮黎帝君的心魔是第一个失败者。
11
天透着微微的墨蓝,我终于看到去而复返的陆吾。
「你探查出这侯府怎么回事?」
「侯府的先祖担心业障太深会影响投胎,因此请人布了一个阵,男子死后留下承担业障,女子则去投胎。」
但我在祠堂中看到的女子分明不在少数。
「阵法被人改动,所有人只能滞留人间,转世不得。」陆吾挠了一下脑袋,「他们的记忆好像有被篡改过,侯府分明没有三少爷裴青川这个人。」
我暗自思忖,这怕是有人有意改动吧。至于没有裴青川那是肯定的,这不过是借的一个名头。
我朝着陆吾点了点头,它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远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只见管家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过来,烛火在风中时明时暗,在这寂静又诡异的侯府里,阴森得不得了。
「三少夫人起得这般早?」
「有点睡不习惯。」我不着痕迹地瞥了管家一眼,「管家为何也这般早起?」
「习惯了。裴老太爷还在时,侯府的男丁这个时辰都该起床练武了。」管家低低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带着深深的怀念。
「这侯府已后继无人,管家为何还要守着这偌大的侯府?」
「他们还在这,老奴不能让他们没有家。」
「一切皆有因果,凡事莫强求。」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那人不是这般说的……」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边。
「管家这是做什么?」
「老奴相信三少夫人一定有法子。」
「你信我?」
「三少爷都显灵了,说明三少夫人是可信的。」我诧异于管家对侯府的忠诚度,就是不知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叹了口气,对管家提点了几句。
看着管家离开的蹒跚背影,想着侯府滞留人间的几十口人,又看了看远处隐隐可望见轮廓的宫殿。
皇宫本该是这天下气运最盛的地方,却隐隐透着几分颓败和死气。
还有一个地方,仙气缭绕却又透着几分不正常。
我捏了捏手指,为了欲望就可以将凡人视为蝼蚁,玩弄于股掌间么?
真可笑。
12
我回到房间便见裴青川恢复了先前的装束,我有点无语他昨日为何非要给自己整个婚服。
裴青川在我的注视下轻咳了两声,却又一副理直气壮、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对我招了招手,令我在梳妆镜前坐下。
「你做什么?」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今日我们便做一日凡间夫妻,为夫来给你挽发。」
我看着镜中裴青川一手执着银梳篦,一手执着我的发丝,略微低着头,满脸认真。
虽然他梳得极为认真,但仍阻止不了他手残的事实。
我转身按住他的手,轻轻抽出差点被他薅掉的头发,「他们将你的躯体放在何处?」
「侯府。」裴青川的手顿了一下。
啊,这,行吧。
「阿青,别害怕。」裴青川搁下梳篦将我揽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凡人尚可上穷碧落下黄泉,可我们呢,到最后只可能落得个两处茫茫皆不见。
「如果你敢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裴青川。
「不敢,不敢,你可是妹阎罗青衣王啊。」他轻笑了一声。
我一巴掌毫不含糊地拍在他身上。
「阿青,别担心,信我。」裴青川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
阿川,你最好说到做到。
13
今日,恰好是七月半!
待最后一丝日光彻底消逝之时,天地陷入了沉寂。
我和裴青川穿过长长的廊道,整座侯府像是被笼罩在迷雾中,我清晰的足音回响在寂静无声的府中。
碍于我身份特殊,倒是没有不长眼的鬼魂敢直接冲撞上来。
再次推开祠堂的门,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气扑面而来。
我叹了口气,倒是我疏忽了,让那堆嫁妆里混进了脏东西。
想要入密室的唯一方式就是要启动阵法。我指掐手诀,口念咒语,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个不停,阴风四起,将我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我看着前两日还一脸和善的裴家众人此时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站在阵法中,每个人身上都环绕着浓郁的阴气。
他们整齐地站在一起,齐刷刷地朝着我的方向望来,奔涌而来就像一群想要前来索命的厉鬼。
若平日自然容不得他们放肆,但今日,我只能挡住他们半个时辰。不过,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我一进密室,便看到躺在密室中央的男子好似陷入沉睡一般,双目微阖,白色的发丝散落在白袍上。我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见他这副模样了。
裴青川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眼里似乎有些挣扎嫌弃。
「幸好他不曾做什么。」
不是,这身体是他的啊,这什么表情,嫌被心魔占领过脏了么?还有他那话什么意思,若是做了点什么,难不成他还要亲手毁了自己的身体不成。
如果是这样,我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你先离远点,我看看这周围有没有陷阱。」
我在四周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我在他一旁准备取鬼珠。
我以手为刃划开了手腕,一股殷红的血瞬间涌现出来,我抬起手腕,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他苍白的唇色,衬着他的面容有几分说不出的魅惑。
以血为引,以吾之名,召鬼珠出。
鬼珠之所以只有我才能随意收取,是因为这鬼珠本就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啊。
那心魔只以为鬼珠是件法宝,却不知鬼珠既有顶级防御,它还会绞杀夺舍者。
「阿川。」
我喊了一声,鬼珠已取出,只待裴青川神魂归位。
14
「砰」的一声,整个密室连同祠堂被夷为平地,四周瞬间成了一片废墟。
若不是有鬼珠护着,我和裴青川就直接被埋了。
我抬头看着浮在虚空中的两位,哟,还真是老熟人。
「二位是本职做得不开心,要来这凡尘兼兼职?」
我就说皇帝闲得蛋疼,非要将我赐婚给侯府。
我就奇怪我那便宜爹权势滔天会不清楚侯府的情况,竟会同意赐婚。
前事种种不过是有所企图,却又发觉毫无办法,最后他们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做了这么一个局。
「妹阎罗青衣王此事与你无关,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与我无关?」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先不说魔尊的最终目的,我不信他最后会放过阴司。就说他们现在要杀的是我青衣王的人。
「你护着的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天帝的表情带着嘲讽与不屑。
「多事。」最烦装逼的。
裴青川是神界帝君,天帝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毕竟站浮黎帝君的大有人在。
魔尊就无所谓了,衣袖一挥,召出无数魔使。
我在一旁替裴青川护法,无暇分身,「陆吾!」
陆吾跃至前头变成它本来的模样虎身九尾,「宵小也胆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陆吾冲了过去一口吞掉一个魔使。
看着在阵法中蠢蠢欲动的裴家众人,我暗道声不好,半个时辰已要到,今日是鬼节,那阵法又被天帝动了手脚,怕是不好应对。
在一片混乱中,我竟看到管家的身影。
我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用力地割开手腕,汩汩的血滴落到阵法中,顺着阵法的纹路漫延,整个阵法突然红光大盛。
我告诉管家这个方法可以唤醒裴家众人的意识,但代价就是他会死。
管家对着我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裴氏一族,一生用命保家卫国,守卫黎民百姓。就算是死后,他们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杀戮的工具,沾染无辜鲜血。三少夫人,老奴感激不尽。是老奴糊涂犯的错理应老奴去弥补。」
那是我不知的,管家是个孤儿,承蒙裴老太爷和裴老夫人不弃收留他,还让他在侯府谋了份差事。
后来,他看着这侯府中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战死沙场,到最后,这侯府就只剩他了。
管家倒在地上,脸上露着释怀的笑意。
这侯府,这裴氏一族大概值得他用命去守护吧。
15
裴氏众人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们看着四周也明白了大概。
「你们并未犯下杀戮,待事情结束后,我便送你们去往生。」
众人朝我鞠了一躬,裴老夫人突然说了句:「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失笑一声,真要论年纪,我和裴青川做他们老祖都够够的了。
正在关键时刻,我敛回心神,否则别说送他们往生了,连我和裴青川都得陨落。
天帝和魔尊见一个简单的事竟一直胶着,直接亲自下场。
我眼睁睁看着裴家众人挡在我和裴青川前面。
「不自量力。」天帝和魔尊冷哼一声。
「你们快让开!」
他们明知下场,依然义无反顾地挡在我们面前。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作一缕烟尘,最后空无一物。人死为鬼,鬼灭魂飞魄散。
陆吾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它身上的毛发沾染了血迹结成一绺一绺的。
「呦,是小草啊。」
裴青川此时已睁开眼,他并不理会陆吾的挑衅, 而是转头看着我:「阿青, 我回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
我和裴青川腾空而起与天帝、魔尊面对面而立。
「你身为天帝却如此枉顾人命, 实在该杀。」
「帝君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若真打斗起来, 周边的人间便是一片炼狱。」天帝端着一副得意的神情,他们在赌我们为了天下苍生必不敢痛下杀招。
「你们怕是不知这鬼珠是自成一界的虚弥境吧。」
我微微一笑, 祭出鬼珠, 天帝和魔尊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已转瞬间场景转换,只剩他们三人。
三道身影如同四道流光在虚空中交错,术法落下之处, 方圆数千丈被夷为平地, 烟尘四起。
有主场优势的裴青川以一敌二也不显吃力,手持青冥剑, 凌空一斩, 剑光之后, 天帝和魔尊接连坠落。
「既然你们喜欢, 那便相伴一起吧。」裴青川神色淡然地说道,丝毫不留给他们机会。
又一剑落下, 天帝和魔尊双双陨落。
「这魔尊便算了,天帝陨落怎么办?」我收回鬼珠,两人重新回到外界。
「天帝不仁, 换一个便是了。」
裴青川话音刚落就见太白和司命凌空而来, 我心想, 可真会挑时间。
「帝君。」两人朝裴青川拱手作揖。
「前去东荒大泽迎接新君。」裴青川言简意赅丢下一句话便拉着我走了。
「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
「没有, 巧合罢了。」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能装逼。裴青川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回九重天么?」
「回去做什么,哪有夫妻分开的?」
是没有, 但是……
「你堂堂帝君打算入赘阴司么?」
听了我的话, 裴青川看着我一脸正经认真。我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
「你提醒了我,我们应该准备大婚, 昭告六界。」
「……」
16
侍女为我换上了婚服,我想起了在人间出嫁时的模样。
「你真要嫁给帝君啊?」陆吾在我一旁打转。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入赘?」
陆吾歪着脑袋不解地看我, 我也不知如何解释。裴青川对忘川河畔很有执念,非要在那里大婚。于我而言在自己的地盘上何乐不为。
时辰一到,便见他领着神界众人前来。这阴森又鬼哭狼嚎的阴司都瞬间有逼格了。
裴青川执着我的手道:「吾, 浮黎帝君愿与妹阎罗青衣王结为夫妻, 永世相守,至死不渝。」
天空轰隆一声闪过数道雷光,劫落誓成。
神界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不过裴青川想做什么他们也管不了。再说,在我地盘上找我的茬,活得不耐烦了?
典礼结束后,裴青川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扔下么?」
「我只是想着有更多人见证,你就没法反悔了。」他顿了一下,「都是活了几千岁几万岁的人了。」
我望着眼前那棵繁盛的桃树,灼灼其华。他站在桃树下朝我招手。
我恍然忆起那年我误闯结界,一眼便望见一白袍白发的男子在桃树下打坐,他睁开眼眸, 仿佛携无数星光凝望而来,「你是谁?」
「妹阎罗青衣王。那你呢?」
「浮黎帝君青川。」
一眼万年,你比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