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魔君打工五百年后,我意外绑定了「不说真话就会死」的系统。
正好不想活了,于是,我闭眼胡吹:
「我那阴晴不定的老板喜欢我。」
结果竟然没死。
1
系统找上门的时候,我正在替魔君种地。
不知道老板抽什么风,一定要在魔界这鸟不拉屎的地上种白菜。
种一棵,死一棵,我只想把他的头栽进地里。
于是当系统说「现在开始你只能说真话,否则就会死」时,我毫不犹豫地冷笑:
【全修真界最强的男人喜欢我。】
【喜欢得要死要活。】
【来啊,有本事你弄死我啊。】
系统:【我的话还没说完,宿主违背契约,将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我:【信你有鬼。】
话音未落,九天之上一道惊雷炸响,地崩山裂,滚滚落石砸在我的脚边。
我腿一软:【我信我信!】
【刚才的话还能收回吗?】
系统的机械音毫无波澜地说:【不能。只要说了假话,就必须遭受惩罚。】
我抬头望着乌云,总觉得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在涌动,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个愣神,就被落石砸中了肩膀。
我疼得龇牙咧嘴,试着和系统商量:【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完,不能就这么死啊。】
系统:【按照条约,并不可以哦。】
我怒了:【你们这是流氓条约!信不信我……】
还没想到有效的威胁,就被闪电的余波击中,麻了半边身子。
我:【……】
作孽啊。
我心灰意冷,原地等死。
系统却又慢吞吞地补充:【不过根据检测,宿主刚才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话。】
【所以本次的雷劫惩罚不会致命。】
【宿主只要在接下来的半年之内,将那句话变为现实,就可以避免死亡的命运。】
我眼睛一亮。
原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不过……我刚才胡诌什么来着?
修真界最强的男人喜欢我?
2
自从仙门那位开山老祖失踪之后,整个修真界公认的最强者有两位。
魔君沉崖,仙尊芜华。
而我……是魔君下属的下属的下属。
一个无辜的农民而已。
3
所以,系统为什么判定这句话不算说谎?
难不成老板他真的……
念头还未成形,魔君就从天而降,落在我的面前。
他携带风雷而来,而我灵力低微,不由自主地避了避。
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主上。」
沉崖却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使我整个人腾空起来:「刚才这里有她的气息,你看到她了?」
我被掐得脸色青紫,几乎喘不上气,努力从喉管中挤出几个字:「她、是……谁?」
沉崖那张阴沉而昳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温柔,手劲也松了些:「照月姐姐,她是个……极美而不凡的女子,你一见便知。」
我摇头:「属下、咳咳,未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沉崖皱了皱眉,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可怖。
我的喉咙里涌出一股鲜血,本以为今天就要一命呜呼,他却又忽然松手。
沉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丢在我的脸上,轻飘飘地说:
「罢了,她不喜我杀人,今日便留你一命。」
「她既然出现在我的地盘上,就一定找得到。」
「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沉崖又化作一道黑虹远去。
我死鱼一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系统啊,我大概知道那一半真实是从哪来的了。】
系统认真分析:【魔君明显爱慕那个名为「照月」的女子,连手帕上都绣着月亮。】
【那么喜欢宿主的,自然就是仙尊芜华了。】
我笑了: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小系统。】
【在下林照月,曾经的仙门弟子之首。】
【请多指教。】
系统:【?】
系统的声音出现一丝波澜:【你不是种地的吗?】
我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颈间的剧痛让我吹了个口哨,然后耸耸肩:
【好汉不提当年勇。】
【只不过被人废了灵根,毁了容貌,逐出仙门而已。】
【我曾救过沉崖一命,原想来投奔。谁知道,种菜五百年都见不到老板。】
【也没想到……他居然喜欢我。】
系统有些不忿:【只是皮相改易,他就认不出救命恩人了?这魔君怕是眼瞎吧。】
【还有那仙门正道,竟也有如此恶毒之人?】
我轻声说:【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弟啊。】
【如今的仙门最强者,仙尊芜华。】
4
这么说其实不太全面。
当年我渡劫失败,心魔缠身。
芜华为了防止我入魔,于是毁去我的灵根,将我囚禁后山。
是小师妹潜入洞府,毁了我的容貌,将我百般折磨之后丢下了深渊。
而芜华……冷眼旁观,从不阻止。
我想,大抵他是心悦小师妹,才如此纵容吧。
5
系统沉默了一会,劝我:【要不你自尽吧?】
我挑眉:【为什么?】
系统的电子音发愁:【他既然害你到这个地步,还怎么可能喜欢你?甚至爱得要死要活?】
系统说得有道理,但我很乐观:【说不定他突然抽风,脑子坏掉了呢?】
系统:【?】
我半天没得到回应,问道:【怎么了?】
系统卡顿了片刻:【你刚才说的话没有触发惩罚。】
我摸了摸下巴,意识到什么:
【不会吧?芜华他真的傻了?】
系统在我的脑海里搓了搓手,自告奋勇:【宿主想要找到他吗?我可以定位。】
我笑眯眯地说:【这么厉害啊?】
系统的语气骄傲:【那当然了,我可是高维科技产物,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只要是关于任务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助宿主。】
我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竟然可以定位一切事物吗……
6
我拄着拐棍,向魔界外走去。
没办法,魔君沉崖说一不二,要是下次再碰见他,恐怕就要取我狗命。
按照系统的指引,我在魔界与修真界的交会处,捡到了昏迷不醒的芜华。
7
我检查芜华的身体,发现他中了邪术。
不仅失忆,而且还会爱上醒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手笔……不管怎么看,都像沉崖做的好事。
我忍不住幸灾乐祸。
我封锁芜华的灵力,准备先遮住他的眼睛再做打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衣烂衫。
虽然旧,但还是舍不得撕。
只能去扯芜华的衣服,质量又太好,几次三番都撕不开。
我急了,没注意到芜华的眼睫颤抖,猛一扯他的衣领。
衣裳倒是撕破了,芜华却也睁开了那双漆黑冷冽、寒星一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我。
我暗道糟糕,急着去遮他的眼睛,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看看自己敞开的衣襟,又看了看我,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然后一抿嘴,有些迟疑地喊:「你……娘子?」
我:「?」
滚呐。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地说:
「抱歉,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有些记不清事。」
「但我一见你便心中喜悦,想来我们曾是一对爱侣,感情甚笃吧?」
「虽然我倾向于恢复记忆后再……但你若急切,自然也无妨。」
「另外不必蒙眼,天行有常,夫妻人伦本是正理。」
我:「……」
剑呢?我的剑去哪了?
8
芜华见我不说话,且气得脸色发红,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他试探性地问我:「娘子,可要宽衣?」
我忍无可忍:「宽你个头。」
我只想把这人捶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我耐着性子问系统:【芜华中了法术,现在应该喜欢我了吧?任务完成了吗?】
系统:【这边显示并没有呢。】
系统猜测:【或许是因为,还没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我叹了口气。
自己吹的牛,哭着也得实现。
怎样才能让芜华深爱我呢?
9
我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后悔和愧疚,是最能触动人心的利刃。」
我还记得,当年他说这话时,仰望天空神色忧郁,一脸看破世事的沧桑。
如果他手里捏着的书册名字不是叫作《仙尊轻点宠:霸道尊上的小逃妻》的话,可信度大概会更高一些。
我深知师父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抬头盯着芜华的眼睛,一脸诚恳地说:
「对没错,我们是有过一段感情,但你后来背叛了我,所以分开了。」
「我很伤心,但我还是放……放不下你。」
「所以才回来找你。」
芜华闻言陷入沉思。
我心中有些紧张。
这些不算假话。
我和芜华的确有过一段感情,只不过是纯纯兄弟情。
也的确放不下他,因为心中有恨。
但芜华一向敏锐……他会相信我吗?
半晌,他神色肯定地说:「不会,我绝不会背叛心爱之人。」
我心想,坏了,临时编的瞎话果然唬不住他。
芜华却拉住了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娘子,你一定要相信我。」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我必定是遭贼人胁迫才……失了清白。」
他眼神微微恍惚,看起来有些落寞:「我知道,你一定嫌弃我脏了。」
「我也不敢求你原谅,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待我寻回记忆,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以后,你想怎样惩罚我都可以。」
我:「咳,这个,看你表现吧。」
他点点头,眉目舒展地笑起来。
一瞬间如春风拂过眼前,有种难言的鲜活,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10
我和芜华本是一个小镇上的普通人。
他是大家族的独子,天生剑骨,出生时却因锐气太重,克死了父母。
从此家道中落、受尽欺辱。
我自小热心,虽然家境普通,却也时常接济保护他。
但他从不搭理我。
直到停云宗收徒,芜华被选为亲传弟子。
我那时不过是个普通农家的姑娘,无意参选。
是芜华让那长老多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让长老发现我的资质极佳,不逊芜华。
我从此踏上仙途,成了开派老祖的唯一弟子。
我与芜华的实力进步很快,经常一起下山游历或者带领其余弟子出任务。
我少年时性子急,偶尔莽撞;他沉静稳重,替我收尾殿后,事事周全。
那时我以为,他是有些在乎我的。
我们幼年相识,少年相伴。
芜华给了我一步青云的修仙机会,也曾为了保护我而身受重伤,险些魂灭道消。
我渡劫失败时,他其实可以用百年修为救我,却选择废了我的灵根和未来。
对此,我从无怨言,甚至觉得他道心稳固,也是好事。
可我变成废人被软禁时,小师妹拿我练习禁术,削我五感、逆我经脉、改我骨相面貌,将我变得卑弱、平庸、残废,最后将我丢下深渊。
掉下悬崖时,我看见芜华站在上面,神色漠然,无动于衷。
我是恨他的。
11
想起过往,我看芜华愈发不顺眼起来。
他的灵力被我封锁,又中了沉崖的法术,现在身体虚弱,几乎与凡人无异。
深夜,我和芜华在一处山洞里休息。
他蜷在火堆边闭上眼睛。
我盯着芜华的脸陷入沉思。
从前我与他势均力敌,那么多年都没能培养出感情,更别提让他爱上我。
所以这一次,我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如就像小师妹那样,做一朵柔弱可怜的小白花,像菟丝花一样依赖他、不经意间坑他、一脸无辜地扯他后腿。
我盯着芜华那张清冷俊秀的脸,笑容逐渐变态起来。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就是公报私仇,想要变着法地折磨他。
芜华突然睁眼,我脸上的奸笑一僵,立马换上一副关心的表情:「怎么突然醒了?做噩梦了吗?」
芜华轻咳一声,小声说:「你这样盯着我,有些睡不着。」
我生怕他察觉我的居心不良,立马辩驳:「我不是看你,我刚才是……在看你旁边的火堆呢。」
芜华微微皱眉:「是不是觉得冷?」
我胡乱点头:「对,是有些冷。」
芜华想了想,起身脱去外衫,罩在我的身上:「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衣服上沾了他的味道,像是清冷的新雪。
我顿了顿,想起自己的计划,于是故意为难:「还是冷啊,那怎么办呢?」
芜华犹豫片刻,将中衣也脱下给我。
我乘胜追击:「可我还是……」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堵了回去。
芜华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将我抱在怀里,心跳清晰可闻。
他语气严肃地问:「这样好些了吗?」
我却看见他的耳朵,在火光中一点点漫上红色。
我「唔」了一声:「不冷了呢。」
看来我的方向没错,芜华他就吃这一套。
12
我和芜华在魔界边缘缓慢前行,意外掉进一处秘境。
秘境里遍布妖兽,危机四伏。
由于我「柔弱可怜」「手无缚鸡之力」,芜华只好担负起保护我的责任。
他刚才被一只妖猿袭击,后背上多出三道深刻的血痕,右手臂脱臼,只能艰难地用左手上药。
而我盘膝坐在他身边,半点不帮忙,还揪着地上的小花,哼着歌编花环。
编好两个花环,我给自己戴一个,另一个戴在芜华的头上。
他脸颊染血,眉目冷淡,与那清新的花环格格不入。
我弯起眼睛:「真好看。」
他低低「嗯」了一声,胡乱包裹了身上的伤口。
然后拉过我的手,在指尖被草叶划伤的地方,动作轻柔地涂药。
我笑眯眯地说:「芜华,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我跳上他的后背,故意戳到他的伤口。
芜华身体一僵,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语气有些无奈地说:「别闹,小心摔倒。」
我确实有些累了,于是不再折腾,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背上。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灵气与魔气交织纵横,大约又是几股势力在夺宝。
我没在意,偏头在芜华的耳边问道:
「芜华,你喜欢我吗?」
四周突然寂静下来,芜华背着我经过一片空地,嗓音平淡而认真:「喜欢。」
「照月,我很喜欢你。」
我笑了笑,不那么相信。
你若是真的爱我,系统的任务怎么会一直完不成?
只不过……怎么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许多?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面前的草地上,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批人。
右手边,一排云停宗弟子看着我和芜华,呆若木鸡。
左手边,一袭黑衣的魔君沉崖,神色探究地盯着我的脸,有些艰涩地开口:
「你是那个种菜的?他为什么叫你……照月?」
我:「……」
明知道说谎就会遭雷劈,我只好干巴巴地微笑:
「哈哈,没想到吧老板,我就是林照月。」
心狠手辣、冷酷变态的魔君定定地望了我半晌,陡然红了眼眶。
13
沉崖大步向我走来,检查了我浑身上下没有受伤,随即用力将我按在怀里,喃喃道: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你失踪这么多年,我还以为……」
察觉到沉崖的身体颤抖,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都已经是魔君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我才没有。」沉崖语气沉闷,掩饰性地哼了一声。
他松开怀抱,转而牵起我的袖子:「所以那天为什么要骗我?还易容成……这副鬼样子。」
沉崖打量着我的脸,有点嫌弃地嘀咕:「还是原本的样子最顺眼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谁易容了?我现在就长这样,看不顺眼就滚一边去。」
沉崖撇撇嘴:「丑就丑点呗,你凶什么?」
他说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沉默片刻,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其实也没那么丑,仔细看看,还挺……别出心裁的。」
我微笑:「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沉崖默然片刻,突然道:「谁干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沉崖的嗓音轻缓,像是害怕碰碎了什么:「你灵力全无、容貌被毁,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看他一脸沉痛和心疼,缓缓吐出实话:「给你种菜过来的啊,不然你以为呢?」
沉崖:「……」
我:「……」
沉崖欲言又止,神色纠结复杂。
一旁的芜华终于找到机会,笑容勉强地插嘴:「照月,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不等我开口,沉崖已经积极抢答:「我知道,你失忆了对吧?那就由我来为你阐述一下,我和照月姐姐之间的关系。」
沉崖清了清嗓子:「林照月,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年我被人追杀,照月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孤男寡女地度过了整整二十天。」
「她就是我心中唯一的信仰。」
我捂脸叹气:「沉崖,你有病吧?」
这么羞耻的台词,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口的啊?
我环顾四周,却发现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尴尬。
芜华攥紧双拳,嘴唇紧抿,神色阴沉。
另一边,停云宗弟子们露出莫名其妙的猥琐笑容,还自以为小声地交流:
「没想到啊,魔君和师叔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爱恨情仇。」
「魔君刚才是在宣示主权吧?一定是吧?」
「嗨,管他什么意思,反正尊上肯定是醋了,嘿嘿嘿嘿。」
我无语。
啧,现在的宗门小辈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这么八卦。
我拍了拍芜华的肩膀,安慰一句:「你别多想,他这人嘴碎,就喜欢胡说八道。」
沉崖不满地抗议:「我哪里……」
我一把捂住沉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
「你别捣乱,我和芜华有正事要做的。」我咬着牙低声说。
沉崖动了动嘴,在我的掌心留下柔软的触感:「唔唔唔唔,你先松手。」
我严肃道:「你先答应我不能乱说话,我就松开。」
沉崖眨眨眼睛,神色无辜,然后缓慢地、在我手心舔了一下。
我一愣,随即抓狂:「啊啊啊,沉崖你是不是有病?」
这样一来自然也松了手,沉崖得意地勾起嘴角:「是你先欺负我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在我愤怒的眼神中,拉过我的手替我擦拭。
我没抽出手,却也没什么好气地说:「我欺负你?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啊?魔君大人。」
沉崖看了我一眼,有些委屈地说:「我对芜华说的明明都是真话,你为什么不承认我们的亲密关系?」
「还有,芜华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块?」
我不出所料地「啧」了一声:「就知道是你干的,乱给人家施术。」
「不过这次也是歪打正着,要不然,我还真没办法让芜华喜欢我。」
沉崖却一脸茫然:「什么喜欢?芜华他喜欢你?」
我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微微皱眉:「你不是对芜华用了『丧心』法术吗?让他爱上醒来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沉崖莫名其妙:「我用的是『真言术』啊,你这些年杳无音讯,我一直怀疑是芜华干的。」
「『真言术』能让他失去记忆,还会主动说出心底最深的欲望。」
「不过姐姐你这么一说,『丧心』和『真言术』的症状,的确是有些相似。」
我:「所以……」
沉崖:「所以?」
我喃喃:「芜华之前说的都是心里话?」
沉崖点点头:「应该是,他说什么了?」
我恍惚回忆起什么:「他醒来以后第一句话,是喊我娘子,还要同我睡觉。」
沉崖:「?」
他心平气和地说:「姐姐你等一下,我去杀个人。」
14
我按住沉崖的肩膀。
沉崖扭头看我,神色委屈:「你拦着我?芜华都那般轻薄你了,为什么不让我揍他?姐姐,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我摆摆手:「跟那个没关系,你等一下。」
我犹豫片刻,试探着开口:「芜华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
真话系统没有反应,也没有出现任何惩罚。
所以……芜华是真的爱我。
沉崖不清楚其中缘由,幽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一个渣男的爱吗?这有什么值得你炫耀的啊?」
虽然不知道芜华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眯着眼睛看向沉崖:「所以问题出在你身上。」
沉崖不解,只是被我盯得脸红,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姐姐,你别这么看我……」
话音未落,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略微咬牙道:「臭小子,你给我老实交代,就没有一丁点喜欢我?」
「我对你多好啊,小时候救你的命,长大了还惦记着给你种菜打工,你就不能学一学芜华,多爱我一点吗?」
我略微抓狂:「我真的很急啊,还找错了目标,沉崖你真的是让我很失望……」
剩下的半句话没能说完,被一个吻堵回了嗓子眼。
我瞪大眼睛,一时茫然。
沉崖却吻得投入,闭着眼睛一脸决然,嘬了好几口才松开。
他假装一脸沉稳,实则开口结巴:「林、林照月。」
「虽然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句我必须纠正。」
「我很爱你,比芜华那个死渣男要爱得多。」
我抬起手。
沉崖梗着脖子:「你打我吧,刚才都是我的不对,但你打了我可就不能再拒绝我了啊。」
我没打他,只是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臭小子。」
我没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沉崖不会对我撒谎。
所以……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修真界的最强者,不是芜华和沉崖吗?
我正打算用系统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忽然被人拉住手腕。
是芜华。
他神色严肃,隐隐含着对沉崖的敌意:「照月,听说秘境里有神植出世,这里很危险,我们先离开……」
我挣开他的手,客气地微笑:「不用了,我和沉崖一起。」
虽然不知道那个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至少我现在确定了一点。
我用最后一点耐心解释道:「之前那些都是骗你的,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爱情,现在不想骗下去了,因为你对我没用了,芜华。」
芜华欲言又止,神色晦暗:「照月……」
我解开他身上的灵力封印,笑眯眯地说:「回去吧,宗门一定有办法解开真言法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小师弟,我对你啊,也就只剩下恨了。」
15
我随沉崖离开。
他一路缄默,我倒是有些奇怪:「怎么不说话?」
他小心翼翼:「我可以说话吗?」
「姐姐发现芜华喜欢你之后,就把他一脚踹了,下一个该不会是我……吧?」
我失笑,正要开口解释,沉崖急忙转移话题:「那什么,姐姐你不知道吧?芜华刚才说有神植出世,其实是木燃花,传说可以让人回到巅峰状态的神花,无论容貌还是实力。」
「我这次来原本也是为它,想着或许以后找到你时用得到。」
「不过,这花可不好找……」
我沉默片刻,想起真话系统的能力。
只要是与任务有关,它可以帮我定位到这世上任何东西。
我踌躇良久,最后还是小声说:「我是天下第一美人。」
霎时风云大作。
真话系统:【检测到宿主曾经是第一美人,现已毁容,判定话语为半真半假。请在半年之内回到容貌巅峰。】
我有些紧张地问:【系统,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你能帮我找到木燃花吗?】
系统道:【小事一桩。】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真的能回到当初的实力,其实也不用在乎寿命问题了。
要不是当年突破渡劫期失败,心魔丛生,我本早该死的。
以渡劫之身,补天道之缺,为天下万民求生。
就像师父当年一样。
是我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导致天道愈发孱弱,这些年来人间灾祸无数,天灾肆虐。
我却实力全失,束手无策。
在魔界种地五百年,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我苟延残喘仍不肯死,也不过是为了这个本属于我的责任。
那是师父唯一的愿望啊。
16
系统果然有两把刷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带我们找到了木燃花。
可花的周围布满迷障,沉崖心绪不稳,已经被吸入了幻境。
我左等右等,不见醒来。
沉溺于木燃花的幻境,时间久了可是会彻底迷失自我的。
我只能硬着头皮,尝试呼唤他的魔刀:「渡月?」
刀柄颤了颤,算是回应我的呼唤。
我向它套近乎:「还记得我吗?你主人当年被欺负,是我救了他。那时候你刚刚诞生器灵,玩闹的时候还不小心划破了我的手……」
我寒暄几句,终于进入正题:「你与沉崖心意相通,能帮我进入他的灵府吗?」
魔刀沉默了一会,从地面飞起来,慢吞吞地在泥土上划出几个稚拙的字:
【你,想与主人,神交?】
我:「沉崖这些年到底教你什么了?」
我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感觉不到吗?沉崖现在有危险,我得进去看看。」
魔刀歪歪扭扭地写:【主人没事。】
【你想趁主人昏迷,进入他,也可以。】
【他不会伤害,你。】
我:「……」
总感觉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躺在沉崖身边,闭上眼睛,调动了这些年日益萎缩的神识。
他的灵府果真对我不设防。
我轻易探入,眼前便是一晃。
再睁眼时,就看见了少年时的沉崖……还有我自己的脸。
17
我和沉崖的相遇,是个意外。
那时我初入仙途,修为不高,却在师父闭关之后偷偷下了山。
四处游玩时,一不小心闯入魔界禁地,发现了重伤昏迷的少年。
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离开了修真界,还以为捡到的是个小道友,于是勤勤恳恳照顾他醒来。
还感慨这道友的长相妖孽,缺乏我们修道之人的正气。
说来可气,这厮醒来以后也不解释,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凄惨可怜的小白菜形象。
说他本是富贵人家小少爷,坏人贪图他家财产,害死他全家之后又追杀于他。
要不是他以前学过一些法术,早就埋了黄土。
我那时侠义心肠,热血少女,一人一剑保护他。
结果被整个魔界通缉。
……
其实这小子是魔君私生子,偷学秘法才被追杀。
我发觉上当受骗,想丢下沉崖时,他却又发了烧,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他只是想为母亲报仇。
母亲被魔君始乱终弃,他从小因为血脉原因受尽欺负,长大后被接回魔宫,依然被兄弟姐妹侮辱。
沉崖拉着我的衣袖,求我别走。
我用魂咒确认,他这次的话都是真的。
最终还是心软了。
带着他躲躲藏藏大半月,差点被抓住时,师父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师父说,沉崖属于魔界。
于是帮他遮掩了气息,只带我回宗门。
自那以后,我与沉崖近千年不见。
直到师父以身补天道,神魂消散,上一任魔君以为仙门势弱,挑起战争。
我一剑斩去八百魔首,举世皆惊。
却也耗尽力气,即将坠落在魔海中时,被一道力量支撑站稳。
那人暗中喊了一声「姐姐」,我便知道是他。
魔君以为我还有余力,忌惮之下,终于退兵。
再后来,便听说沉崖杀了在大战中受伤的魔君,经历百年内乱,成了新一任魔君。
从此,仙魔两界进入持久的和平。
18
我和沉崖相处的时间不长,回忆也很短。
但在木燃花的影响下,沉崖沉溺在这些回忆里,不断地重复上演。
而我只是个旁观者,此处的任何人都感知不到我,更别说唤醒沉崖。
我愁得揪头发,幻境又一次来到我带着他逃亡的日子。
我照顾发烧的沉崖,煮了一锅白菜汤。
臭小子不爱喝,我就哄着他,说白菜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修真界想找都找不到,开花以后更是漂亮,简直天下无双。
其实是因为只能找得到白菜。
幸好是在魔界边缘,还不算太贫瘠,要不然连这破白菜都活不下来。
我看到这里,一瞬间福至心灵。
好像找到这家伙执着于在魔界种菜的原因了。
真是……
有人叹了口气,但不是我。
我默默扭头,和一个穿着肚兜的小孩对视。
小孩不解道:「白菜到底有什么好?才让他没完没了地惦记这段?我都看腻了,还以为会有什么魔界厮杀、君临天下的大戏呢。」
我耸肩:「谁知道呢。」
小孩挠了挠肚皮:「要不这样,你去刺激刺激他,要是能让我看到一些好玩的东西,我就帮你。」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股大力踹了下去。
再睁眼时,神魔大战。
我本应该一剑斩魔惊天下。
可是救命啊,我现在没修为没灵力没剑法,就只是个三无魂体啊!
魂体要是在这出了事,鬼知道现实身体会不会有问题。
我下定决心,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沉崖——沉崖沉崖,臭小子救命啊!」
一道风声从我耳边划过。
一个怀抱把我笼罩。
四周的一切颜色逐渐褪去,只有面前的青年站在一片漆黑里,原本妖异俊美的脸庞却被魔纹笼罩。
沉崖喃喃道:「是幻觉啊,姐姐这个时候出现,可真是不小心。」
我:「?」
头顶上传来小孩的笑声:「看来,这个时候的他正处于不稳定时期呢,丫头你有麻烦了哦。」
沉崖静静地盯着我,半晌忽然俯身,在我脸上咬了一口,继而露出一个笑容:「姐姐,我的。」
我:「疼疼疼疼疼嗷,臭小子,你属狗的吗?」
19
我被沉崖带回了魔宫。
反正是在他的灵府世界,也不需要什么逻辑。
魔宫空无一人,只有我和不太正常的他。
沉崖用玄铁链子把我锁起来,藏起了钥匙,这还可以理解。
可他把自己也锁起来,又把他那把钥匙塞给我,我是万万不能理解的。
我试图还给他,或者替他开锁,沉崖就像小狗似的咬我。
咬了脖子咬手臂,咬了肩膀又盯上我的胸口。
我默默收起了钥匙。
沉崖看起来很高兴地宣布:「姐姐锁我,一定是喜欢我吧?」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姐姐的小狗啦!」
我神色复杂:「你病得不轻啊。」
更没想到,沉崖居然真的会变成狗。
20
翌日醒来,我看着身边的白毛小狗,陷入沉默。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类似人类的瓶颈期,魔族也会有紊乱时期。
每当实力跨越一个阶段,难以寸进时,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狂躁和精神失常,最后变回幼年体再重新长大。
以此巩固实力,寻求突破。
白毛小狗脱离锁链,在我身边打滚卖萌。
散发出的气息引来一大批魔兽。
紊乱期的特点之一,容易被同类吃掉。
我无奈,戳了戳小狗的额头:「你啊,什么毛病,就喜欢我带着你逃亡的感觉?」
小狗跌了跟头,又讨好地过来蹭我。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解开锁链,带着小狗跑了。
毕竟我也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沉崖会不会在这场幻梦里受伤。
我带着他一路逃亡,被逼至魔界深渊。
面前是磨牙吮血的魔兽,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摸了摸怀里的小狗:「臭小子,赌一把吧。」
我本打算悲壮地跳崖,怀里的小狗却突然说话:「姐姐,你走吧,别管我了。」
我这些天来只闻狗叫,不见人声,忽然听见沉崖的声音,脚一滑就摔了下去。
片刻后,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姐姐的心意,可是你啊……」
小狗变回青年模样,咬了一口我的嘴唇:
「照月,我好爱你哦。」
我怒发冲冠:「滚呐,你那狗嘴刚刚才啃了土!」
沉崖正欲开口,忽然消失在我面前。
我独自落在深渊底,先前那小孩又出现在面前,乐呵呵地拍手:「有意思,算你过关了。」
「丫头,我用一片花瓣,还你容貌与修为。」
「这一次能不能突破,就看你自己的了。」
21
我醒来时,沉崖正在折腾我的脸。
左捏一下,右掐一把,最后满意地点头:「果然还是这副样子最漂亮了。」
他低头想要亲下来,我瞬间陷入吃土的阴影,一巴掌打回去。
沉崖肿了半边脸,眼泪汪汪:「姐姐,你实力恢复得不错,打人更疼了。」
我盯着自己的手心,有些不真实地握了握拳。
属于我的力量回来了。
我沉默许久,向沉崖伸出手:「重新掌控这份力量还需要一点时间,你想陪我一起去人间走一走吗?」
我迟到了五百年,始终不敢去看一看,如今的人间是什么模样。
22
我和沉崖的第一站是人间,我曾经的家乡。
故人早已换了几辈,景象也全然陌生。
沉崖出钱,我在镇上开了一间药铺,用半吊子的医术治病救人。
遇见不会治的,就偷偷用灵力缓解,然后让沉崖去炼丹。
丹药对凡人来说几乎包治百病,就是有点废沉崖。
好好的魔君,每天穿着粗布衣裳,在柴房里云烟雾缭,灰头土脸。
我们都易了容,沉崖敛去一身邪气,模样清秀文弱。
我和病人打成一片,他们有时打趣沉崖是倒插门女婿,他倒也不生气,看上去还有些开心。
在我身边时他脾气很好,笑容温和的样子,几乎像是不会生气。
除了有一日媒婆上门,要给我和员外家的公子说亲。
沉崖拿着扫帚将人撵出门,然后拉着一张脸,寸步不离地跟了我三日,却又不说一句话。
后来镇上人再看我们,总带了些暧昧的了然。
23
半年后,一场疫病突如其来。
他们很相信我的医术,接连找上门来。
我却闭门不开。
相熟的邻里死去,他们的家人站在门外,从声泪俱下的祈祷,变成声嘶力竭的咒骂。
沉崖的神色难看,几次出手想要毁掉小镇,却又念叨着这里是我的家,然后按捺下去。
他看着我,神色茫然:「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望了望天,回答他:「没什么事,只是天道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先回魔界吧,我处理一些事情就去找你。」
沉崖有些不舍,却还是点头:「姐姐保重。」
24
沉崖离开,我站在镇上的古树上等人。
一道白影掠过天边,落在我身侧。
我说:「还记得这棵树吗?」
芜华与我一起望着天边:「千年前,我们也曾在这棵树上一起看星星。」
我「哼」了一声: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你被人合伙欺负,我带着你在树上躲了一晚没敢下去吗?」
他难得笑了下,语气感慨:「你说的是。」
我沉默了一会,轻声问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他点头:「天道被邪气浸染,人间生灵涂炭。」
「你要继承师叔的遗志,和他一样以身填补天道,净化邪气。」
「五百年前,若不是你被心魔困扰渡劫失败,那时就该做这件事了。」
他口中的师叔,是停云宗的开派者,也是我的师父。
我扭头看向芜华:「所以那时为什么废我灵脉?又放任小师妹的荒唐行径?」
芜华与我对视:「师叔临走前曾交代,唯有让你向死而生,才能勘破世事,化身天道。」
我挑眉:「你的意思,一切都是为了我咯?」
芜华却出乎意料地摇头:「是为了我自己。」
他不再看我,眺望天边泛出的夜色:「我需要你离开,才能继承宗主之位。」
「需要小师妹犯下罪孽,才能剔除她天生的邪骨,夺取她的特殊气运。」
「需要你弥补天道,解决根源,而我带领宗门摆平凡人苦难。」
「让这人间千秋万代,视我停云宗为神灵。」
「我年少时没有力量,所以余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站在世界的最顶端。」
我讶然失声。
芜华一向沉默,我只以为他潜心修道,从不知他心里竟有这么多的欲望……甚至恶念。
我忍不住道:「你疯了?还是沉崖给你下的真言术又发作了?」
芜华摇头:「照月,其实魔君说得没错,我早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
「小师妹早已去世,你不必再有牵挂,尽早去吧。」
他向前踏出一步,却被我的剑抵住了后心。
我神情复杂,嗓音却冷漠:「小师妹罪有应得,可你就不怕我杀你报仇?」
他没回头,语气平静而笃定:「师姐,你肩上是天下,胸中有人间。」
「你很清楚,如今动荡的人界需要我维护。」
「我爱高位,自然也会看顾好脚下的基石,所以你不会动我。」
芜华顿了顿,最后说:「你走那日,我会去送你。」
他化作流光离去,隐约还有两个字消散在风里,似乎是「照月」。
我叹了口气,收起长剑。
远处星光隐现,还是千年前一样的景色。
25
修补天道之前,我去魔界看望沉崖。
原本打算直奔他的魔宫,路过某个熟悉的地方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等等,魔界什么时候有花了?
不确定,再看看。
我倒退几里,落在地面上。
还真是花,就长在我种了五百年菜也没能成功的地方。
嫩黄色的白菜花,一枝一枝铺了满地,就连魔界肆虐的旋风路过这里时,似乎也温柔了几分。
不对,不是似乎,分明是有人在这里设置了保护屏障。
我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沿着花间的小道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小木屋,我曾住过五百年的,如今却换了主人。
沉崖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头上顶着草帽,惬意地眯着眼睛。
可他的右手……却自小臂以下消失了。
我回头看向那一片明媚的、本不该出现在魔界这个荒芜之地的黄色,明白了什么。
「你也疯了?用骨血浇灌这些白菜?」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沉崖却毫不在意:「没关系,只是折损一些修为而已,再修炼个几百年就长出来了。」
「这只手曾掐过姐姐的脖子,我左右看它都不顺眼,倒不如砍掉试试种花。」
「我花了几百年都没找到办法,把姐姐喜欢的花种在魔界的土地上,没承想,这次歪打正着,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眉眼含笑,显然是很满足。
然后用仅剩的一只手,牵起我的手腕:「有我的血肉在,它们千万年都不会腐朽的。」
「姐姐,再为我煮一次白菜汤吧。」
我原本想骂他不珍爱身体,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罢了……修为受损也好。
他如今的状态压根无法靠近天门。
我也就不用再担心,殉道时沉崖会冲动阻止了。
我煮了一大锅汤,然后与沉崖告别。
他在门口目送我,忽然问道:「姐姐,当时我差点杀了你,为什么不解释你的身份啊?」
我如实回答他:「那时失去灵力,浑浑噩噩数百年,只想着无补于世,那死在你手里倒也是不错的结局。」
沉崖苦笑一声:「姐姐,你可真心狠。」
「差点就害死了我最爱的人……」
他话到最后逐渐模糊。
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沉崖却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下次吧,等人间的事情解决,这里的白菜花都开放的时候,你再来魔界,我便告诉你。」
我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谅你也没什么秘密。」
我走出很远,隔着大片黄花回头望了一眼。
沉崖还坐在原地,冲我挥挥手,大声喊着:「姐姐再见。」
我笑了笑。
心想,怕是没有再见了。
26
这是我第二次渡劫。
上一次被心魔入体,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次再与心魔面对面,进入它创造的幻境中。
它一时化成沉崖的模样,掐着我的脖子,眼神冷厉;一时化成芜华的样子,居高临下地旁观我坠落崖底。
我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它幻化成我记忆深处的青年。
五官深邃,刀剑一般凌厉。
却又衣衫微散,眉宇间一股倦怠懒散的味道。
懒洋洋的,像是在太阳下舒展开的狐狸。
我顿了顿,语气柔和地喊:「师父。」
27
心魔化成的青年笑着向我走来:「照月,过来。」
我笑着答应:「好。」
然而,下一秒就用长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心魔猝不及防地消散,最后留下一个愕然惊恐的表情。
我擦了擦剑锋,尽管上面没有沾染半分血液。
度过心魔劫后,雷劫连绵不停。
我坐在雷池中央,托着下巴望着头顶的乌云风暴,轻声自语:
「笑死了,我师父是个懒鬼,什么时候主动朝我走来过?」
「那家伙从来都是歪在椅子上,半死不活地喊我去见他。」
一个时辰后,雷劫终了。
我撑着膝盖起身,朝着天门深处走去。
那里有恶化的天道本源,是当今天下疫病邪气肆虐的源头。
也有我师父的躯体,长眠不醒,灵魂消散,化身于天地之间。
「也不知道醒一醒,过来接我。」
「不知道我一个人走这条路会很寂寞吗?」
「陆知筠,你这师父当得可真差劲。」
我念念叨叨,有点孤单。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见了沉崖。
他浑身鲜血,大概是为了到达这里而付出的代价。
他张嘴,大声喊着什么。
可我的身体已经在羽化,听觉逐渐消失,听不清楚。
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
「照月,照月……」
他拼命朝我的方向跑来,却又因为实力折损而被天道压迫,每一步都在流血。
我无奈,召唤一朵云将他推开,然后挥了挥手说:「好好吃菜,不许挑食啊,沉崖。」
然后又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沉崖身后的芜华。
他神色平静,却忽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我看着他,觉得奇怪。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一边说着冷漠的话,却又偷偷施法,把当年一起看星星的树保留下来,千年不朽。
沉崖哭着喊我的名字,他却只是平静地吐血。
我突然好奇一个问题,于是问系统:【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系统肯定:【从宿主进入天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
我有些惊讶:【所以这天下最强的人,到底是沉崖还是芜华?】
系统却说:【不是他们。】
【已完成的任务显示,您的目标,一直都是一个叫作陆知筠的人。】
【他本就是天下最强者,只不过化身天地,所以不完全是「此世人」。】
【如今宿主也要融入天地,算是与他在同一世界,所以任务判定为完成。】
系统笃定地说:【芜华与沉崖对您的情感,我不清楚。】
【但陆知筠,定是爱你的。】
28
人间忽而花开。
一阵风卷了几片花瓣,飞至天门。
沉崖抬手去抓,却迟钝地慢了一拍,最终看着那花瓣从指尖溜走。
他忽然开口,嗓音嘶哑:「我听见姐姐的声音了。」
芜华想,这家伙多半是幻听了。
但他没嘲笑沉崖,反而问道:「她说什么了?」
清凌的女声随风而过:「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啊?陆知筠,偷偷喜欢我那么多年,愣是一句也不敢说?」
清润的男声无奈:「你这丫头爱憎分明,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妹被渣了都要帮她报仇,我不是也怕你把我当成猥琐老变态吗……」
沉崖侧耳听了许久,最后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个笑脸:「姐姐挺开心的,找到她爱的人了。」
芜华摇头不信。
沉崖摸了摸自己的断臂,想起魔界盛开的白菜花,又想起多年前见过那个人的一面。
明明穿着天下第一宗的衣服,背着天下第一剑,又是天下闻名的第一人,却对着徒弟大惊小怪:「照月啊,你可吓死我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然后被少女揪着衣领吼:「你怎么才来啊?给你传讯那么久也不回,再晚点都可以给我收尸了!」
那人苦着脸,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沉迷修炼,一时没看到消息吗?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的要把自己大卸八块才解恨。」
少女冷哼:「算了吧,我看你又是沉迷话本把我给忘了……」
那时沉崖站在一旁,很讨厌这个白衣服的男人,让姐姐露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到了如今依旧讨厌。
只是……算了,姐姐喜欢就好。
沉崖有点累了,为了爬上天门他耗了半身精血。
现在想回小木屋里睡一觉,再给自己煮一锅白菜汤喝。
(正文完)
【番外:师父】
1
我,妙龄少女林照月。
原本是养猪大户一枝花,没想到修了仙。
据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强者,因此我第一次见他前,还有点忐忑。
我被仙鹤送到山头,然后在冷风里站了一夜。
第二天,师父姗姗来迟,一脸惊恐:「完了完了完蛋了,睡过头把徒弟给忘了,该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我:「……」
没死,但是发了高热。
师父从一个乾坤袋里倒出小山一样的宝物,然后像个老鼠一样,埋头在里面翻来翻去。
我:「咳咳咳,水……」
声音虚弱,师父没听见,自顾自地嘟囔着:「回春丹,到底放哪了呢?」
我喊了三遍,最终自己爬下了床。
正好在床脚捡到个玉瓶,上面写着「回春丹」三个大字。
我实在没有力气,吞了丹药又昏睡过去。
模模糊糊看见师父跑过来,手足无措地念叨:「啊呀,好端端怎么就躺地上了?这这这,可别真的死掉了……」
从那时我就知道,这师父多半是靠不住的。
2
师父果然很没用。
做个饭都能炸厨房。
他第八次从厨房飞出来,满脸煤灰,一身沮丧。
我把他扒拉开:「让我来。」
后来,这个家就变成了我做饭。
原本只是没有筑基的我需要吃饭,可他每次都在一边眼巴巴地盯着我。
后来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吃。
还得每天叫他起来吃早饭,叫又叫不醒。
我嫌他懒散,一直不肯叫他师父,只叫大名:
「陆知筠,快点起来吃早饭!」
「陆知筠,你是不是偷吃我午饭了?你那份不是在另一边吗?」
「陆知筠,再不买菜晚上没饭吃啊!」
就这么闹哄哄的,比在人间还累。
无语。
3
我这人年轻,倒头就睡,睡得还沉。
直到有一天半夜想上厕所,憋醒后发现陆知筠坐在我床边的地上,一边打瞌睡,一边捏着我的手腕输送灵力。
第二天我去问掌门师叔,才知道我体质特殊,是罕见的天灵体。
修行速度很快,但容易留下隐患。
除非有大佬耗费功力,疏通经脉。
我还以为是陆知筠太懒,所以才一直不教我修炼。
那天回去以后,我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老陆」。
陆知筠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注意我的称呼变化,只是捧着碗凑到我面前:「照月你去哪儿啦?师父我要饿死了,呜呜呜呜。」
我:「……」
渡劫期的修士饿死?那我真的会谢。
4
疏通经脉结束,我开始练剑。
陆知筠又不好好教,非要带我去看这世间「气」的走向。
在湖上听潮,海上观浪。
在极北观灰熊入水,雪中看飞鸟孤鸿。
凌晨盯着露水滴落,夜半在萤火虫的灯下沉眠。
一年后我筑基,两年金丹。
向掌门求教时,他一脸复杂,说这剑意他两百岁时还没学会,就连老祖都悟了十年。
老祖=我师父。
我提了剑就去揍陆知筠:「你怎么敢说我天赋好差,比你当年逊色万分的?」
陆知筠挨了一顿揍,又被罚了三天饭。
第四天时,带来了沙漠里的飞鹰,送我作生辰礼物。
虽然当时没有给他好脸色,但鹰真的很酷。
5
陆知筠很喜欢看话本子。
那些爱恨情仇、人间离别,能把他看得潸然泪下。
说真的,我不理解。
他看《仙尊轻点宠:霸道尊上的小逃妻》时,突如其来地对我说:
「后悔和愧疚,是最能触动人心的利刃。」
那时,他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突然多了种虚无缥缈的气质。
我一如既往地嘲笑他看话本子入迷,心中却莫名有些发慌。
那天之后,陆知筠闭关。
我心里郁结,独自下山,不慎闯进魔界,于是展开了我与沉崖的故事。
陆知筠从魔界带我回家时,路上先问:「那孩子和我比,你觉得谁更好?」
我翻白眼:「他不清楚,反正你最招人烦。」
陆知筠纠结了一会,又问:「那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不?」
我:「你有病?」
后来,他还是死了。
为补天道而死,为人间正道而死。
死前没告诉我,只是在厨房里捣乱,非要挤开我,说要给我做顿好吃的。
然后,又一次炸了厨房。
我把他赶出去,重新忙活半天端了菜出来。
我们一起吃饭的石桌上,却只有一个小木头人,雕刻成他的样子,还会说话:
「好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呜呜呜,但是时间来不及了,照月。」
「师父难得做件大事,你别难过……还是难过一下吧,总之,别放鞭炮庆祝就好。」
叽叽歪歪说了半天,我听了百八十遍,烦都烦死了,才发现最后几句是藏头,六个字:
「照月啊,我宣你。」
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东西。
陆知筠真的笨死了,连遗言都说不明白。
6
掌门告诉我,师父的体质和我一样是天灵体, 所以才能修补天道。
而天道修补一次还不够。
我懂了:「所以你们一早就看中我了。」
掌门讪讪地搓手。
我沉默片刻:「陆知筠一早就知道吗?」
掌门小心翼翼地点头。
我笑了一下:「难怪他那时候说起愧疚, 要抬头看着天, 原来是不敢看我。」
所以他对我的一切,都是出于愧疚吗?
那么懒散一个人, 为了给我抓坐骑, 愣是在海里蹲守半年, 搞了一只蛟回来。
明明怕疼又怕累,为了淬炼我的剑, 去雷霆汇聚之地挨了半个月雷劈。
宗门规定弟子要在元婴时独自下山历练, 他怕我被欺负, 远远躲在后面跟着我,结果忘记带钱吃了霸王餐,给人洗了十天盘子,最后还是我偷偷垫上。
……
是因为愧疚吗?
我明知道不是,心中却忍不住多想。
以至于渡劫失败,心魔缠身,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我逃避五百年。
遇见木燃花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小孩,我曾见过的。
7
某年,我误食上古毒株, 差点一命呜呼,药石罔医。
陆知筠急得团团转,背着我翻山越海, 找到了木燃花。
花灵是个白胖小孩,穿着肚兜,眼神却深邃。
它使唤了陆知筠好几天,端茶倒水、嫌这嫌那,把人折腾得够呛。
我那时半昏半醒,差点被气得发飙,它才终于松了口:「打个赌吧。」
「这丫头日后还有一命劫,我们看看她的未来。」
小孩一指点在我的额头,困意传来,我昏睡过去。
梦中似有前尘后事, 看不大清,但依稀听见那花灵对陆知筠说:「你也看到了, 她未来有别的男人陪在身边, 哪里还会记得你呢?」
「她既不知道你的付出,也未必能完成你的愿望,何必啊,陆知筠?」
「想换我的花瓣, 可是很贵的。」
陆知筠想了一会,说:「那我换两片吧,照月不是还有一劫吗?等她下次来找你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给她吧。」
醒来后,我把那些忘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陆知筠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来救我。
只是有种莫名的执念, 要帮他完成愿望, 将身殉道,以挽狂澜。
8
和沉崖一起在人间开医馆的时候,我偶然听见有人说「宣你」。
偷偷打听才知道, 陆知筠当年说了那么多废话,原来只是为了藏一句:「照月啊,我喜欢你。」
真是的。
我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胆小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