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用钳子生生拔了我两颗牙齿。
我却天真地说:「我挺感谢妈妈的,起码没拔我的门牙,不然我现在讲话还得漏风勒~」
这不是谎话。
一直到 11 岁前。
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长大我才意识到我是受了「打压式」教育的茶毒。
后来坐高铁,有个记者心疼我要曝光我父母。
我立马配合。
「有些人,生来是不配做父母的。」
1
高铁检票,机子卡了。
我只是比爸妈慢了一步。
我妈便对着我疯狂输出:
「瞧瞧你的蠢样,干什么都不行,检个票都能比别人慢!」
「就你这种人啊,我看永远都不会有出息的!」
我爸像听小曲似的,欣赏着我妈对我的怒吼。
我知道他们期待我唯唯诺诺,被动接受,然后内化,再自我贬低。
可我狠狠地瞪了过去。
我妈炸了。
她熟练地抄起我爸递给她的皮带。
我熟练地跑。
她熟练地当着众人的面,边追边骂:
「你脑子真的有问题,我们送你去上学是害你吗?你天天给我板着张脸,就你那鬼成绩,该羞愧的是你,你搞清楚好吗?」
她一脚把我踹倒在地,猛抽我背时。
我爸这个看客,嘴角熟练地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我咬着唇,唇渗着血,一声不吭。
不求饶,是我最后的尊严。
等我妈打累了。
她像托死猪一样将我拖回去。
期间也有好心人阻止,都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教育自己的孩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的命是我给的,又不是你给的,你管得着吗?」
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就是这样打着教育的幌子,打压了我 13 年。
小学一年级,我不会用筷子。她让我跪在马桶旁,边扇自己边说:「不会用筷子的人,只配吃屎。」
初中因为痛经,考试考差了。她冲到学校把我从班里拽出,站在走廊哐哐哐扇我:「考这么点分数,你怎么不去 s 呢?」
高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想学拉丁走艺考,他们说:「你也不臊得慌,尽想学些有伤风化的东西,是准备以后去夜店伺候男人吗?」事后便合谋将我送到玉章书院,一个被爆用辱骂和虐待将「坏」学生变「乖」学生的学校。
十几年来,他们经常在外面,这么跟别的家长谈起我。
「孩子就是得骂,得打,得激,不然没出息的。你看我家这个,打成这样,还是没出息,就是我们下手太轻了。」
可那时候,我背上成天都是一鞭一鞭连成片的鞭痕。
小的时候,我还会自责、内疚,觉得自己真差劲,辜负了爸妈。
13 年过去了,这些话我越听越觉得可笑,不是我不配做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不配做任何孩子的父母。
2
我满身脏尘,独自回到座位。
他们俩人琴瑟和鸣地去了商务座。
挺拔的背影像是尊贵的皇上与皇后。
而我,是任他们践踏,也只能屈从于他们淫威的仆人。
眼前忽地出现一张洁白的湿巾纸,耳边传来温柔的女声: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脸上怎么这么多灰尘呀,擦擦吧~」
我低下头,温暖的同时又觉得羞愧尴尬。
「别......别浪费了,我用袖子擦就行。」
下一秒,一双柔软的手将湿巾纸塞到我手里。
「不浪费,你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蓦地,我眼眶一热。
我向来只感受过冷漠,没想到被人关心是这么的美好。
没多久,我前面的小桌板,被她堆满了药、创口贴,消毒液。
突然我的后脑勺被人死命地往下按,刺耳的声音穿破我耳膜。
「谁准你买的药?这么点伤你还要浪费钱擦药啊?」
是我妈的声音。
她骂完不解气似的,又狠狠地掐我两边的脸颊。
「钱不是自己赚的,就不知道大人的辛苦,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娇惯的孩子?」
「没公主的能力,还浑身都是公主病,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这是我第一次忍住,没反抗。
因为旁边坐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希望她看到我丑陋的一面。
结果我妈变本加厉:
「呦呦呦,还装上哑巴了?你在家不是挺能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知道丢人了?」
旁边的姐姐站起来,义正言辞:
「阿姨,这个药是我给的。她身上那么多伤其实应该去趟医院。」
「我女儿伤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这个社会上怎么成天都有爱多管闲事的人?」
前面一东北大姐扭过头,看了我几眼,皱眉:
「怎滴伤成这个样子?有亲妈这样对孩子的?娃你说实话,她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我妈火了,厉声呵斥。
「打是亲,骂是爱。棒棍底下才能出孝子,你一个乡村野妇懂什么?」
她哗啦一下,把桌上瓶瓶罐罐的药全拨到地上。
「当妈的教育女儿,天经地义!你们能怎么样?我看我不允许,谁敢,谁能给她上药!」
话落,又是那双温暖的手,将我整个人揽进她怀里。
「欧吉桑,我认为你对孩子打压式的教育已变成暴力、虐待,当教育变质,这还真不是父母自己的事了。」
前排高大的东北大姐,也走到过道,挑衅地看着我妈。
「小姑娘,你尽管上药,我看今天谁敢动你。」
周围的人纷纷往这探头,议论我们的事儿。
我妈刚想张口把这些闲人骂一遍,就见有人拿着手机在偷偷录像。
「死小孩,你等着。」
她放下狠话,赶紧捂着脸,逃似的滚回自己的车厢。
3
她刚走,后面的奶奶帮我捡起一地的药品。
「作孽啊,摊上皇帝老儿般的家长。孩子,把身上的伤擦擦吧。」
她的声音好慈祥。
眼角甚至为我闪着泪光。
我如枯井般的眼底,瞬间喷涌而出。
眼泪一颗颗砸到我的手背。
旁边的小姐姐叹口气,试图换个轻松的话题。
「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家庭旅游?」
我擦擦眼泪,小声说。
「上学,玉章书院。」
她顿时提高一个音量。
「这学校去年不就被曝光虐待、打压学生吗?你没跟你父母反抗吗?」
我摇了摇头。
「只要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做,就是叛逆。我反抗,只会坚定他们送我去的想法。」
「老公,你看看金玉这死孩子,成天在我们背后说我们坏话。」
老远就听见我妈声嘶力竭,小人告状的声音。
我爸优雅地在我旁边站定。
「在擦药呢?」
好似是关心的语气。
我反而一愣,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隔壁王总的儿子,在你这个年龄,又是校学生会主席,又是年级前十,全面发展。
你呢,我花钱都进不了学生会的廉价东西,有什么资格被照顾、被关心?」
我妈附和:「你有什么资格!」
我笑了。
嘲笑自己,怎么还对他们有期待啊。
这就是我家的食物链。
出气筒的孩子。
刽子手的妈。
操控我们但兵不血刃的爸。
爸爸侧脸,转向我妈:
「她敢擦,日后你就要让她添更多的伤,让她知道愚蠢的人若不听父母的话,是需要付出大代价的。」
我妈连连点头附和。
他却又改口:
「算了,反正下了高铁,她就要去玉章书院了,我会托校长好好照顾她的。」
旁边的姐姐愤怒起身:
「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你们这种家人啊,你再这样打压孩子,我就去曝光你们!」
我爸轻笑,眼带蔑视。
「孩子?不带把的东西,都是低贱的。」
他顿了顿,又轻笑,「你们这种凭借一腔热血伸张正义的人,会死的很惨哦。」
「毕竟钱,可是能摆平任何罪恶的。」
我抬头,只看到他远走的背影。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罪恶的啊。
「我刚刚不是说大话,我是记者,可以揭露你父母的恶行。」
姐姐满眼火光,语气又变得小心翼翼。
「可这样,你会被送到福利院,你愿意吗?」
我从未如此坚定。
「当然,他们不配做我的父母。」
4
她提前一站,带我下了高铁。
坐上出租,她好奇:
「你大门牙旁边的两颗牙齿,怎么没有了呀。」
我愣了下。
「哦,换牙后就没长过,但我家长都太忙了,一直没空带我去看。」
如果别人问起我的牙,我妈让我这么回答。
她脸上浮现出心疼同情的神色。
「司机掉头,去最近的医院。」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很严肃:
「医生说你的牙齿已经换过了,你的牙齿......到底是怎么没的?」
大概是初中吧,女孩都想美美的,我也留起了及肩的长发。
爸爸出差回来,一剪刀剪到发根:「头发长的人,都是见识短的东西!你只能留短发,听到没!」
又怒气冲冲地将妈妈辛苦准备一晚的饭菜,掀了。
看着一地残羹,妈妈把我拖到工具间:
「为什么你要臭美!要让家里不得安宁?还要让你爸爸骂我啊。」
「都是你的错!错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然后她用钳子生生拔了我两颗牙齿。
我的脑子闪着白光,抽抽地疼。
只能听到刺穿耳膜的叫喊。
后来才意识到,那原来是我在叫。
那一晚的家,让我知道如临地狱是什么感受,是恐惧更是无尽的绝望。
姐姐听完眼泪哗哗流:
「猪狗不如的东西!」
当晚我对着摄像头的镜头,讲了很多事。
「我不听他们的话,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做。
他们就让我吞烟头,吃猫粮狗粮。
用铁衣架打我,皮带抽我。
也经常把我反绑双手吊在窗外,不让我睡觉。」
......
最后我天真地说:「牙齿少了两颗也没事的,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嘛。我反而挺感谢我妈妈,她没有拔掉我的大门牙,不然我现在讲话还得漏风勒~」
这不是谎话。
一直到 10 岁前。
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我看到一句话:「在中国想要当皇帝,生个孩子就行。但可悲的是,父母打骂孩子,孩子不会停止爱父母,只会停止爱自己。」
我不想成为可悲的人,所以不再期待父母能爱我。
没人爱我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可以自己爱自己。
所以我必须要彻底、主动地逃离他们。
逃离他们就是逃离厄运。
5
视频一出,全网疯传。
「丧尽天良!比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这些经历我听着都头皮发麻,竟然还有人经历过,这个人还是个孩子?」
「这完全是虐待啊,有关部门赶紧取证抓人!」
「......」
声讨声一日高过一日。
有网友甚至人肉出了我爸妈。
我爸公司门口全是聚众抗议的妇女,股票也下跌。
众口铄金,民愤难平。
爸爸,这些是你花钱就能摆平的吗?
「叮。」手机传来消息。
「我在门口碰到你爸了。你待在房间,别出来。」
大门处传来两个脚步声。
我下意识捏紧手机。
他来干什么?该不会是......
「徐小姐,这是一千万。只要你发视频,说是我女儿为了夺取我的财产,唆使你污蔑我们。」
他在这有技巧地顿了顿,才继续说:「这些,就都是你的。」
姐姐只沉默了一会。
「我是无所谓,可现在的舆论正火热,反转若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你作为她的父亲,不知道这是在往死路上逼她吗?」
我爸轻笑:「我喜欢跟聪明人交易。你动动嘴,就能获得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而我,又能恢复清誉。」
「至于我女儿,那个废物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能指望女人来继承我的家业。」
我爸走了。
姐姐来开我的门,眼带歉意。
6
「对不起啊妹妹,让你看到你爸爸这么不堪的一面。」
她得意地举起手机。
「不过我刚刚录音了,这是把他锤死的致命一击的铁证。」
我心头更沉重了。
嗫喏着问:
「姐姐,虽然我小,但我也知道金钱是生存必不可少的东西。即使你收下,我也不会怪你的。」
记者姐姐沉默了。
良久,她坚定又真诚地看着我:
「妹妹,你记住,记者的是社会的眼睛和耳朵。」
「我们被百姓赋予权力发声,是需要为真相与正义勇敢站出来的人,是社会存在的底线。如果连我们都为了钱协助恶人,那么百姓就没有退路了。」
「所以舆论不应成为再次刺伤受害者的武器,它应成为杀死恶人的利剑。」
压在我心头的石头彻底碎了。
我是在这瞬间,知道人原来是能闪闪发光的。
爸爸啊爸爸。
你这么可鄙的人一定没想过,钱是买不来正义和勇敢的啊。
7
隔天早上开门,一群记者蜂拥而上。
后面跪着我嚎啕大哭的母亲。
「你就是这场虐童事件的金玉同学吗?你母亲主张是你极其叛逆,她逼不得已才动手的。」
「金玉同学,都说一个巴掌打不响,你作为孩子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金玉同学,都说打在孩身,痛在娘心。你将这些家事曝光在网络平台,有考虑过你的父母吗?你没有感到愧疚吗?」
话落,我妈妈在记者的闪光灯中,一跪一前进:
「孩儿啊,妈知道我们有做错的地方,可我们也是为了鞭策你,让你变得更优秀。」
「即使你恨我们,我们也不会怪你。毕竟小孩都这样,小时候总怪父母太严格,长大后才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可你再不懂事,也不该伪造经历,陷害你爸爸和我,你不应该啊!你没考虑过我们会多心寒吗?」
果然是我父母「双人混打」的老套路。
一人背刺,另一人正面暴击。
我蹲下,冷冷地盯着一直歪曲事实的母亲。
「你口中的不懂事,是指我没有事事讨好我爸爸,来帮你赢得他的喜爱?还是我没有事事顺着你的心,变成任你操纵的傀儡?」
「我就是太考虑你们的感受了,才在经历了 13 年的打压后,曝光这一切。从未考虑过别人感受的是你们,你们对我进行了长达 13 年的虐待啊。」
「而且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从未伪造。会伪造的向来都是装好人的大人。」
我妈妈泪痕渐干。
眼神又恢复了如毒蝎般的阴冷。
「啧,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新意的话。」
她在一名记者的搀扶下起身。
「她说的话都剪了,就报道到我声泪俱下的那里。」
「好好写,要是效果好,还有额外的大红包。」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我转身。
摸了摸门上的针孔摄像头。
妈妈啊妈妈,你以为这十三年,我光在挨训挨打吗?
我关注每一起家庭教育案件。
拜你所赐,我可是成了最有证据意识的人。
8
那些记者魔鬼剪辑后,配上极尽噱头的文案。
网上风评立马倒向我妈。
我爸公司的股票回涨,慢慢恢复清誉。
「这样污蔑父母,真的太让人心寒了。」
「百善孝为先,纵然父母再过分,也都是为她好啊。」
「现在的小孩太可怕了,要不是妈妈勇敢站出来,我们就被她骗了!」
我关掉手机,熄灭屏幕。
才发现整个客厅早就被夜色笼罩。
孤寂悲凉如丝丝藤蔓缠住我的心脏。
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飞的越久,当我放出真相时,反弹到我父母身上的伤害才会越大。
啪嗒。灯亮了。
「怎么不开灯?这么懂事呀,给姐姐省电费呐。」
记者姐姐拎着一大袋菜,摸摸我头。
又满脸笑意地做了一桌菜。
还将剔好刺的鱼肉,放到我碗里。
「没有一顿美食治愈不了的烦恼,尝尝这鲜嫩的鱼肉吧~」
我的心口被暖到发烫。
尝了一口,小心翼翼地问:
「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被亲生父母都厌弃的孩子。
哪里值得被人喜爱呢?
「我觉得没人会不喜欢你的。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又心疼又敬佩。」
她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红了。
「我父母崇尚勇敢正直,我当时想你这么勇敢、懂事又乖巧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父母啊。要是来到我家,可是要当宝贝宠着的。」
「所以我打心底里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对家人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啦。」
家人吗?
家人是这么温暖的存在吗?
我眼角湿润,小声道谢。
「谢谢你。」
她只顾一个劲儿的往我碗里夹菜,堆成小山堆堆。
「晚上录个视频,把你心里的委屈全说出来。」
「我把这个跟你妈泼你脏水的视频,剪到一起,让天下人看看这毒妇的嘴脸。」
「想说啥说啥,别害怕,姐姐帮你兜底。」
我没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吃菜。
原来家人啊,是可以成为底气般的存在。
晚上,再次面对冰冷的镜头,我也因此变得从容了。
「我爸妈向来是擅长演戏的人,被他们骗而声讨我的网友们,我不怪你们哦。」
「我反而很羡慕你们,你们一定很幸运,生在了幸福的家庭,才不相信世界上有恶毒的父母。」
「因为幸福的人,再怎么感同身受也不会明白,不幸不是伤口,会愈合,会结痂,会脱落,然后长出新的皮肤。」
「不幸是烙印,是永恒的疤痕,是不能再新生的地方,这份打压下的痛楚会伴随我一生,我终身需要与之对抗,并且学着接受这一切。」
「就像现在,哪怕脱离了他们,我还是会日日梦见他们,然后从噩梦中不断惊醒。」
我看着镜头前捂着嘴,眼中充斥着心疼,并不断落泪的姐姐。
声音也有些哽咽。
「不过你们也不要觉得我可怜。」
「因为我已经有了真心为我流泪的人了。」
「我只希望社会能还我一个公道,让我自由。」
9
视频一出,全网哗然。
相关部门立即成立调查组。
我爸的公司遭到全网抵制,股票暴跌。
而终年受我惨叫折磨的邻居们,以及我身上的新伤旧伤。
现在都成了具有法律性的呈堂证供。
「必须坐牢!这父母太不是人了!」
「还企图把错栽赃给孩子,判死刑吧,祝他们来生投畜生道!」
「真的不是人人都配做父母,这种人不仅没有爱,简直是没有人性啊。」
刷完评论,灭屏。
我脚步轻快地出门,买菜。
今晚学做几个菜,犒劳姐姐。
刚到门口,后脑勺被猛地一拍。
我脑袋嗡了下。
「死小孩!敢出卖你爸妈!」
是我妈的声音。
腹部又猛地锐痛,我的身体飞到墙角。
「我们养你那么大,不就骂了你几句,打了你几下,这就叫打压虐待?你不没断胳膊断腿的,四肢健全的长大了吗?」
「其他事上就是个废物,偷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倒是牛的不得了。当初出生就该把她掐死,也不至于现在搞到公司破产!」
这句话是我爸说的,带着他特有的冷漠。
周围人群渐渐聚拢,窃窃私语。
我忍着痛,浑身冒着冷汗,想站起来。
忽然一双温暖的胳膊扶住我,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妈。
「哎呦,哪有这么教育小孩的,有话好好说啊,动手干嘛?」
「我教育小孩干你屁事?」
「金玉,你今天要是不上网澄清,我这个当妈的,就把你弄死在这!」
他们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嚣张。
打我打惯了,竟然以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这不是那个被虐女童吗?」
「啊那这就是那对没人性的爸妈?」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人群一哄而上。
警察赶到时,我爸妈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脸被按在地上摩擦。
「警察同志啊!我们管教自己的小孩,这群刁民却打我们夫妻俩,快来救救我们啊。」
我爸妈声嘶力竭,抢先一步恶人告状。
10
「我们接到举报,说是有家长在这打骂小孩,是你们俩吧?」
我爸使劲挣开束缚,向来干净整洁的西装,都是灰尘和褶皱。
「警察你先管管这群人,你看我脸,我身上,全是被她们故意踩的脚印,现在浑身都疼。」
我赶紧上前。
「警察叔叔,是我爸妈先动手踢我的,其他人见我没有还手能力,才来帮我。真的不怪他们,要抓就抓我吧。」
其中一个警察忽然戳了戳旁边的同事。
「最近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被虐女童金玉,就是她吧?」
两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默契地把矛头对向我爸妈。
「你打孩子在先,他们是属于正当防卫,不追究责任。倒是你们,得跟我们去趟警局。」
我爸妈不愿意了,撒泼。
「我们才是受害者!你们这群无能的警察,吃着用着我交的税,就这么对待衣食父母的?」
「再说我打孩子碍着你什么事了,还去趟警局。我告诉你,我不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抓我啊?你来啊?」
两个警察一句也不废话,一招擒拿牵制住我爸。
直接把他压到警车门口,一脚踹进了警车。
另一个警察和蔼地看着我。
「妹妹,跟叔叔去趟警局,就走个流程,做个笔录就行哈。」
他们为我考虑,把我们分开。
我坐在前面一辆警车,我爸妈坐在后面的警车。
车子在颠簸的路上轻晃,耳边是警察努力温柔待我的声音。
后面却传来我爸妈的骂咧。
「那孽子,我一定要将她挫骨扬灰!」
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做,我就变成了孽子,我就该被挫骨扬灰。
他们嘴上所谓的打压式教育,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我就只是他们的一个出气筒罢了。
只要有人遇到不如意的事儿,遭殃的必定有我。
爸爸生意不顺,被人折辱了自尊,就骂妈妈和我。
妈妈受了爸爸的气,不敢反抗,也过来打骂弱小的我。
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总无条件地爱着他们,原谅他们。
正因如此,他们反而像被溺爱的孩子,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甚至对我变本加厉。
这种只能换来伤害的爱,我早该停止了。
11
小区门口他们纠缠我的视频,被小区热心的大妈曝光了。
事件热度越来越高。
我爸的公司接连被爆——
偷税漏税,存在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
导致直接宣告破产。
同时,调查组对他们提起公诉。
一审当天,九点开庭。
检察机关控诉:「你们因教育问题,对孩子进行殴打,经鉴定构成轻伤二级。」
「瞎说八道!我承认我打她了,可自古以来哪个父母不打孩子的啊,她又不听话也不优秀,不打怎么能成材?」
我妈扯着嗓子喊。
我爸冷笑接话。
「每次打完我们都确认过,伤的根本不重。女孩就是矫情,骂她两句就是虐待了?我们这叫压力式教育,没有压力哪来的反弹力。」
法官敲锤,让他们安静。
我冷静驳斥:
「你们所谓的打压式教育,是指只要做不好事情就会被打骂,就算做好了也得不到任何夸奖,然后让我变得自卑、压抑、敏感,讨好又顺从吗?」
「这根本不是在帮助我成长,是在一步步毁了我。」
「当我意识到了这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你们这两个恶魔。好在我遇见了我的贵人,记者姐姐,是她让我有了站在这里的可能。否则,我早被你们折磨死了。」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我妈的痛楚,她嘶吼。
「歪理!全都是歪理!打压式教育就是中国式教育,照你这么说,全天下父母都得抓进来关着,所有人都有罪喽,这怎么可能。所以我根本没有罪,我丈夫也是无罪的!」
12
她越喊越激动,试图冲过来掐我,被警务人员拦住了。
法官连续敲锤,让保持肃静,最后抵挡不住她的哭喊辱骂,决定休庭。
临走前,我见我爸的律师满脸严肃,附在他耳边嘀咕。
他除了表情阴沉到能滴出水,表面依旧冷静又从容。
直到我发现他跟着我进了厕所。
我就知道他的淡定都是装的。
「金玉,作为你的爸爸,我要求你赶紧翻供,撤销上诉,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冷笑拆穿,「爸爸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以为威胁我逼我,就可以让我害怕你,臣服你。」
「可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会主动跑来跟我搭话吗?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赏给我的。」
我妈从后面冲出来,可怜兮兮地。
「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你有本事把我们花在你身上的钱,退回来。吃过的东西,全吐出来。做不到?那就要按照我们说的话做,直到你能满足我们的要求为止,懂了没?」
「我也没求你们生我,你要觉得亏,你就把我塞回去。你以为我想做你们女儿吗?在这个家不是家,父母不是父母的地方,我宁愿从未出生过。」
没达到目的,我妈瞬间翻脸。
「不值钱的玩意儿,成不了材也就算了,还不懂得感恩!白眼狼!」
她叫喊声太大,招来了其他人,直接被强制拖走。
啧。
贤母的角色,装都装不过十秒。
「爸爸妈妈啊,人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13
下午两点,再次准备开庭时,却迟迟不见我爸的身影。
时间流逝,肃静的法庭开始骚动。
忽然门口传来惊呼:「金满堂在厕所自杀了!」
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
直到最后,我爸都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啊。
他不想承担虐待子女的责任,他想逃脱法律的制裁,便选择了自杀。
把所有恶果都留给,当了他一辈子刽子手的我妈。
后来我听人讨论,他们说男厕所遍地都是血,好可怕的。
我只替厕所惋惜,竟然让这种人的血脏了地板。
当天被迫休庭,隔日再审。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到了法庭。
却听见只能在古老传说中才能听到的故事。
我妈殉情了。
她不是自杀,是殉情。
因为她留了封遗书。
她说:
我们没有罪,世人却偏要判我们有罪,甚至逼死了我丈夫。
现在我也要随他去了。
我们这一世,清白又忠诚。
这件事,我和他知道就好。
最后,送一句鲁迅的话给这荒唐的世界——
村里的狗叫了,其它的狗也跟着叫,但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叫。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
我看完,真的一点都不愤怒。
只觉得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做父母的, 真的是宁死都不愿意承认错误。
同时也觉得可笑至极。
他们不是说打压式教育能帮助人成长, 能激发人的潜力。
但网友、社会用粗暴的言语鞭策他们做好父母时, 他们怎么就承受不住,自杀了呢?
14
他们的葬礼我推了。
他们不配。
一夜之间, 我成了孤儿。
但这件事, 没有让我有一丝荒凉感。
我只觉得——
我终于活过来了。
我的人生终于要开始了。
以前我想过, 如果恢复了自由,我会做什么?
我以为我会满世界旅行, 去探寻我想过怎样的人生。
但没想到此时此刻。
我只想躺在松软的大床上, 昏睡个三天三夜。
抬脚, 我正要往家赶。
就看见一脸焦急赶来的记者姐姐。
她哭着给我了个大大的拥抱:
「金玉,你解脱了!」
「你终于可以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了。」
15
许是体贴我父母去世,她并没有让我立即去福利院。
这几个月,我依旧住在记者姐姐家。
我多么想住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但我明白,不可能。
她帮我到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今天当她烧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满汉全席时。
我知道,我们离别的时间到了。
我低头,小声道谢:
「姐姐, 谢谢你这么帮我。虽然我真的觉得自己根本不够好,配不上你的这份善意。」
她正挑鱼刺的手,顿住了。
「金玉, 别贬低自己,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孩子。」
「看上去是我帮你,其实真正帮助你的人是你自己。」
「很多被父母打压的孩子,他们会对父母很宽容,反而苛刻起了自己,总是在自我批评,对自己很不满意。」
她笑着将鲜嫩的鱼肉放到我碗里。
「但你完全不一样。你在主动脱离那个魔鬼家庭。」
「所以救赎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呀。」
原来被人夸赞、被人肯定的感觉。
这么好啊。
好到让我产生了贪恋。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姐姐,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姐姐,那该有多好......」
下一瞬。
记者姐姐明显变得局促。
「其实金玉,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办一件事。」
我低头。
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
福利院的手续这么好办吗?
不能再麻烦一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成为你的资助人。」
我抬头, 眼里是不可置信。
姐姐更局促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打听过了,我符合成为你资助人的条件。当然我不强求哈,我希望往后余生你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而活。」
她擦了擦眼角,「但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妹妹, 我觉得我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没有思考,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愿意。」
「我非常愿意,姐姐。」
「因为这样,我也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一愣,然后颤着手, 不断往我碗里夹菜。
我的碗, 又堆成了小山堆堆。
「好, 好,好,我的好妹妹。」
我埋首, 将幸福的眼泪藏在饭菜里,再一口口咽下。
今天的饭菜,真甜。
就像我的往后余生。